【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内容简介】   人生最悲惨的事是什麽?   是身无分文流落异乡,以为遇上好心大娘赏饭吃,   结果付出的代价却是被卖进青楼接客去?   还是自以为聪明的在恩客首次光顾时下蒙汗药,   却阴错阳差吃下掺了春药的酒菜而失去清白?   贺心秧不想知道答案,她宁可当作是被狗咬了一口,   岂料人生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好不容易逃出青楼,   她竟又被那只狗……那个恩客王爷缠上了,   王爷一夜风流後在她肚子里留下「人命」,   除了被浸猪笼跟自杀,她好像只能选择嫁人,   可即使他喜欢与她同桌吃饭,听她天南地北的瞎扯,   喜欢拉着她的手走路,不时抱她入怀吃她豆腐,   喜欢逗她闹她哄骗她,让她不由自主动了心,以为两人或许有可能,   让她忘了孩子的爹不只风流倜傥名满天下,身分更是尊贵显赫,   直到撞见他准备上京求娶门当户对的郡主,   她才想起自己再不是21世纪那个家世出众的天才少女,   只是一个穿越之後欠了一屁股债的小丫头,他不可能会娶她……   出版日期:2012年07月11日   【编辑推荐】等渗透压的爱情   我深深觉得千寻讨厌苹果。   苹果是千寻新作《十两玩妃》里的女主角贺心秧的绰号——正确来说应该是她任职的幼儿园取的代号,她年方十五,耀眼的青春光芒能把一群剩女闪瞎,走萤光幕前也绝对能打败AKB48人气美少女,成为宅宅最爱,加上能跳级读书的天才脑袋、早慧的交际手腕,这样的女生如果穿越了,一定是混得风生水起、惊动万教的啊!   没有,诚如苹果自己心里的埋怨,她在古代过得是落魄悲催,可以拿到第一的,只有「穿越衰人排行榜」榜首。   哪里衰?聪明的脑袋让她在现代看了不少小说,导致她误以为古代除了环境没被污染,人心也像原始地球那般纯净无瑕,殊不知「人心不古」这句话也是古人发明的,衰人遇到坏人,天经地义;出色的外表本就是祸水的代名词,被坏人觊觎更是理所当然,卖到妓院去也是适得其所而已,而交际手腕、社交技巧……甭提了,凭她一个没钱没背景没家世的孤女,上流社会谁理她!   可是随着故事进行,我又觉得,千寻其实很爱很爱苹果。   千寻没让苹果变成「烂草莓」,人生遇到挫折是让生命变得更坚强,千寻让她身无分文,知道白手起家赚钱的辛苦,让她不因自己貌美,染上对男人颐指气使的公主病,更重要的是,千寻给了她——朋友。   苹果、果果、果果他姑,三人结伴在穿越这条路上闯荡,各有各的人生难题,但他们彼此扶持,解决困难,比如说,苹果意外当了未婚妈妈,就让女扮男装的果果他姑来当便宜老爸,失恋了心碎痛苦,也有友情安慰。穿越也能揪团?如果不是心疼苹果,大可让她在这时代迷航里孤苦到老。   而如果不是那些挫折,即便苹果与蜀王萧瑛相遇,两人也没法相知相惜。   就好像人体细胞对於等渗透压饮料的水分和电解质较好吸收,萧瑛这个皇室里的天子骄子,遭逢天家杀戮,得学会心机、沉潜,收回真情,不再将心放在哪个女子身上,苹果若是没有被「加压」过,她又如何能与同样处在巨大压力下的萧瑛感同身受,变成救赎萧瑛虚伪人生中最甜美的果实?!   《宫女出任务》里,千寻带我们认识乐观的楠楠,《奸商出任务》里,千寻用雅雅的包容,告诉我们真爱的深度,这一回,就跟着秧秧这颗倒霉苹果的穿越路,感受「回不去的他乡遇故知」、「被硬来的洞房花烛夜」交织着爱与友情,点点滴滴中的泪水与欢笑吧!      第一章、苹果、果果、果果他姑   下午五点半,斜斜的太阳从葡萄藤的缝隙中照射下来。   小朋友们陆续被父母亲或爷爷奶奶接回家,几位早班的老师也整理好教室、离开校园,幼儿园里只剩下两位晚班老师和一名实习助教,照顾还没有回家的幼儿。   草莓老师看一眼手表,娃娃车很快就要回到幼儿园里了,她拿起麦克风,对着在游乐区玩乐的小朋友说:「还没有回家的小朋友,赶快进教室。」   苹果老师和番茄老师听见广播,连忙把小朋友集合到游戏室里,等待晚归的父母来接。   这间哈佛幼儿园,强调格林都曼理论,以激发幼儿潜能、全脑开发为主要教育目标,因此小朋友必须学习三种语文,中文、英文和日文,除语文课程外,小朋友还要上数学、社会、自然、体育、美术……各科都有专门的老师,而班上导师不上课,只负责小朋友的点心、午休、接送等等保育工作。   哈佛的月费非常贵,是一般幼儿园的三到五倍,通常会把小朋友送到这里的父母亲不是钱太多,就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天才,或者相信经过「培养」後,他家的孩子会变成天才。   当天才很了不起吗?贺心秧看着未来的天才们,叹息。   她也当过别人口中的天才,她的老妈是医生、老爸是法官,奶奶是国小主任,爷爷是中学校长,外公是脑科权威、外婆是妇女会会长……总之,她出生书香门第,身上有良好的遗传基因。   她两岁会认字、三岁能读绘本、五岁看名人传记、六岁念英文故事书,小四疯狂迷上金庸,国小毕业时高阳、二月河是她熟悉的好朋友,有客人上门,她还得弹两首曲子、手背在背後摇头晃脑来一场即席演讲。   她小二跳小四、小六跳国一、国二跳高一……然後呢?   她有因为天才这句话,变得比较好命吗?   并没有。   七岁,爸妈决定离婚,爸妈要她选择跟谁。   七岁的天才想:跟着爸爸,等後母进门,她会变成灰姑娘或白雪公主,跟着妈妈,妈妈再嫁,她不是变成拖油瓶让继父嫌弃,就是被丢进育幼院里。   灰姑娘、白雪公主还有王子可以嫁,拖油瓶会被家暴,而孤儿碰到长腿叔叔的机率很小,选来选去,她决定当灰姑娘。   果然,法官老爸很抢手,她十岁的时候,後母进门了。   幸好後母不喜欢吃绿豆汤、红豆羹,所以不会把红豆绿豆混在一起让她捡,幸好他们家有玛利亚,所以她不必天天清灰尘,更幸好後母很快就怀孕,一不小心还生下龙凤胎,因为带小孩很忙,所以後母没时间虐待灰姑娘,也没力气炮制毒苹果。   因为前妻小孩太优秀,後母必须自立自强,让公婆不会出现「医生的孩子,天生比较优秀」的错误观念。   所以还没怀孕,後母就买了一堆《妈妈宝宝》、《天才就是这样创造的》、《如何养出坚忍的孩子》、《草莓小孩,拜拜》、《蒙特梭利教学法》……   这堆书有没有启发坏後母,灰姑娘不知道,但灰姑娘却被启发了。   她突然觉得,幼儿教育好像挺有趣,於是高一念了三个星期,就亲自跑到高职幼保科办公室,问科主任,「我可不可以转学,当你们的学生?」   开玩笑,跳级生欸,满级分进入第一志愿的好学生,哪个笨蛋会不收?   学校不但收下她,还在电视新闻里大作广告,连炒三、四天,好像有她加入,学校的排名就会扶摇直上。   这件事当然在家里引发风暴,不过当时爷爷、奶奶已经搬到加拿大和小叔叔一起住,了不起在视讯里叨念几声,再下个很缺乏逻辑的结论:孩子没有亲生妈妈在身边照顾,就是会自暴自弃。   看吧,当後母衰不衰,明明和她无关的事,偏要被扣上大帽子。   後母私底下求她再重新考虑,然後,她终於可以讲出那句很八点档的话来剌激後母,她说:「你又不是我妈妈,有什麽资格管我?!」   YA话讲完,她爽死了,後母嫁到他们家一年,她终於当一回货真价实的灰姑娘了。   老爸最火大,但是老天爷很帮忙,那段日子坏人超多,让老爸忙到没时间理她。   总之後来,她平安进入高职幼保科,毕业後考上二专,平安在十五岁这年毕业,也平安进入幼儿园任教。   所以喽,天才?最终也不过是个幼儿园老师,很了不起吗?普普啦。   让小朋友全进了游戏室、找到想要的玩具後,贺心秧捧着脸、坐在小椅子上,目光轮流扫过每位未来天才。   突地,一个小女孩辛苦用积木盖起一座房屋,某个面带恶意的小男生邪气一笑,走过去伸出右脚,把房子踢倒,哗啦哗啦……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人生的残酷在小小的游戏室里上演一轮。   女孩见状哇哇大叫,在她身边的番茄老师连忙跑过去处理。   贺心秧苦笑摇头,小小年纪就看得出男女天性啊。   女人终其一生都想守护一个家庭、一份爱,男人却习惯破坏和掠夺,真不晓得老天为什麽非要把两种天性不同的人绑在一起,让一方占尽优势,另一方却备受欺凌?   肯定是因为这样,才让女人在千百年的进化後开始反击,试图与男人在社会上、情感上,一争高下。   「苹果老师,为什麽你要当老师啊?」   三岁的小优拿着玩具,黏到她身上,她是个好奇宝宝,最喜欢的句子里头,一定有「为什麽」三个字。   「因为我很会玩小孩啊。」贺心秧环住她圆圆的小肚子,随口敷衍。   「那我爸爸为什麽要当面包师傅啊?」   「因为你爸爸很会玩面粉啊。」说着,贺心秧搓搓揉揉,把她的肥手肥腿当面粉。   「那小聘的爸爸为什麽要当商人啊?」   小聘爸爸是上柜公司的老板,每年收入以亿作单位。他送小聘来这里的理由是——一个成功商人,必须有优异的语言能力。   听到这个理由时,苹果很想说:屁,王永庆除了中文,第二语言是台语。但家长至上,她的「屁」只能够自己闻。   「因为小聘的爸爸很会玩钱啊。」   「那果果的姑姑为什麽要当检察官啊?」   果果是个五岁男孩,年纪小小已经看得出天分,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强到让人匪夷所思,前几天贺心秧看见他在做三位数的加减时,心想:园长应该好好巴结这位天才先生,未来幼儿园要扬名全台,说不定得靠果果闯出名声。   果果的爸妈早逝,靠姑姑一手扶养,果果他姑姑年近三十,却没交过男朋友。   同事朋友邻居都替她着急,而她总淡声回问:「我为什麽要交男朋友?」   「为了找结婚对象啊。」   「为什麽要结婚?」   「组织一个家庭、生小孩啊,以後老了,才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过,至少有小孩可以照顾你。」   「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真的不必了,我有果果。」   果果成了她最佳的搪塞借口。   通常听到这里,大家只会赞佩她为家庭、为兄嫂、为果果无怨无悔牺牲青春,再没人会追究她的感情事。   至於贺心秧会那麽清楚果果和他姑的事,原因有三:一、这对姑侄是灰姑娘的邻居,果果他姑和灰姑娘的爸爸,还是经常碰面的职场关系。二、灰姑娘的後母很想赚这笔媒人金,却不了了之。三、每当後母想唠叨,而灰姑娘不想演八点档,就会躲到果果家里。   因此苹果、果果和果果他姑,组成果氏家族,三人关系异常亲密。   OK,继续回答小优的问题——果果的姑姑为什麽要当检察官?   「因为……」果果他姑很会玩屍体?对小孩讲出「不当语词」,她会被扣考绩,然後充分反应在年终奖金上头,所以……   果果在贺心秧回答之前接话,挑了两下眉毛,顺着贺心秧的敷衍回答法,说:「因为我姑姑很会玩凶手。」   他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小优面前,眼里带着一丝鄙夷,问:「是不是别人说什麽,你都相信?」他小小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那股子骄傲劲儿,让人很想给他巴下去。   小优想也不想就点头说:「是啊。」   「我说,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生,你相不相信?」   「相信啊。」小优何止相信,还笑得咯咯咯,小肚肚频频颤抖。   「那我说……我是从古代穿越来的,你信不信?」   小优满头雾水,贺心秧却惊得瞠大双眼。   「果果,你偷看我的穿越小说!」她怒声指控。   这只死小孩看书都不挑的哦,看《红楼梦》被她念两声,他就跑去看金庸,她说年纪太小看金庸会心理变态,他竟然偷看她的穿越小说?!不行!她一定要跟果果他姑好好讨论他的阅读选书问题。   果果挑眉,问她,「你不相信穿越吗?」   「当然不相信。」她才不会笨到像新闻里的小女生,居然拿大把的钱给陌生人,相信人家给她吞两颗药,就能够穿越到雍正身边。   「既然不相信,你干嘛一套看过一套?不无聊吗?」果果哼一声,又转回去翻他的小牛顿。   蛤?贺心秧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竟被一个五岁小孩堵得说不出话?就算她不是天才,至少也虚长他十岁耶,他、他、他……他是人是妖啊!   广播器里传来草莓老师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小优,妈妈来接你了,请拿书包到校门口来。」   贺心秧帮小优把书包背好,牵着她的手走到校门口,挥挥手、说再见,再交给小优妈妈。   回到教室,番茄老师算算学生,还剩下三个,她靠到贺心秧身边,伸个懒腰,问:「苹果,你打算一直当幼儿园老师吗?」   「啊不然呢?」   「你才十五岁,又长得这麽漂亮,干嘛不走演艺圈?」   番茄老师上下打量她,她的头发长到腰际,身材啵儿棒,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又圆又大,直挺的鼻梁,红红的菱唇,微微一噘,哇咧那些宅男女神算什麽,她不走演艺圈,同是女人的番茄都觉得可惜。   贺心秧回看她,这是哪家的怪逻辑啊,年轻漂亮要走演艺圈,那床上功夫好的,是不是要当援交女?口味吃重咸的,不就要经营牛郎店?   她在心里OS,脸上却笑得甜蜜蜜。「你长得那麽漂亮,不也没走演艺圈?」   两句话,番茄加上果糖,甜滋滋,她捏捏贺心秧的脸,笑说:「你哦,这麽会说话,难怪园长主任都喜欢你。」   呵呵……再喜欢也不能薪水加三级啊,不能化为实际喜欢的口头喜欢,能免则免了吧,她没那麽虚荣的。   「园长主任更喜欢你。」   她夸张地握住拳头,把头歪一边,眼睛可爱地眨呀眨,看得果果很想吐。   好啦,她是俗辣,因为跳级,从小在年纪比自己大的社交圈里讨生活,别的没学会,她学会口蜜腹「贱」,用讨好别人替自己奠定班级地位。   「苹果,你真的好可爱哦。」番茄老师说。   果果不着痕迹背过她们,连翻三个白眼。   「小聘、圆圆,妈妈来了,请背书包到校门口。」   「啊,妈妈来了!」番茄老师跳起来,替他们整理书包,牵着他们走出教室。   贺心秧看果果一眼,问:「我帮你打电话?」   「好啊。」   「那你帮我收拾玩具?」这是条件交换。   「你是我见过最懒惰的老师。」果果就知道,他双手叉腰、瞪她。   「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她才不生气呢,痞痞一笑,揉乱他的小短发。   果果没好气的看着她,手顺势扯了扯她的马尾。   五岁孩童的手,能有什麽力气啊,她三下两下就把及腰长发给拉回来,伸手掐住他的脸颊往外拉。   「勤劳的母亲会养出懒惰的孩子,我是为了教育果果积极,才隐藏自己的勤奋呀。」松开手,她转身在包包里找手机,拨出电话,铃响三声、手机接起。「果果他姑,果果又是最後一名喽……嗯嗯,好啦,知道……那,台塑牛排……喂,谁规定苹果只能吃素,好啦、好啦,OK,知道了。」   挂掉电话,她对蹲在地板捡玩具的果果说:「你姑姑今天又要玩屍体玩到三更半夜,我带你回家。」   「嗯。」他早就知道,能够顺利活到五岁,不是姑姑照顾得好,是他把自己照顾得很棒。   「晚上吃什麽?乾面?」   「你给我吃乾面?你敲诈我姑姑的是台塑牛排耶。」他一定会营养不良。   「拜托,幼儿园老师赚很少好不好,等我把园长干掉,再请你吃牛排。」她笑笑,把椅子一张张往桌上迭好、玩具排整齐,待果果背好书包,她伸出右手,「走吧,我们回家。」   到最後连乾面都没有请,她直接带果果回家吃饭。   後母煮饭不特别好吃或难吃,但赢在乾净卫生、健康营养,饭後,她带着果果回家前,没忘记跟家里交代一声,如果果果他姑太晚回来,她就不回家睡。   爸爸心底不乐意,叨念了句,「你都快变成隔壁邻居了。」   开门时她听见,嘻笑两声,回辩,「哪有,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再怎样我都是老爸的亲密爱女啦。」   爸爸拿她没办法,叹口气,把头埋回报纸里。   进到果果家,客厅墙上摆了张二十寸的家族合照,照片里有两岁的果果、果果他爸妈和他姑,四个人笑得很愉快,假如果果他爸妈还活着的话,这个家应该很热闹吧。   贺心秧走到照片前面,眼睛盯着果果他姑。   果果他姑长得很女强人,说漂亮不至於,但是有股特殊的气质,会让身边的人很有安全感,她眉宇间有股英气,一双眼睛闪着聪慧,光是站着就像个发光体,吸引旁人目光。   果果他姑很有自信,从她嘴里讲出来的每句话都很能说服人心,贺心秧不禁认为,她当检察官太浪费,应该去当政党的发言人。   贺心秧走进房间,找出换洗衣物,把果果拎进浴室里,打开热水,放进沐浴精,打出泡泡,再把果果抱进浴缸里泡着。   没进演艺圈的苹果,不只喜欢帮小孩把屎把尿,还喜欢帮小孩洗澡,抚摸着他们身上的小肥油,她会为自己的身材感到很骄傲。   她发现果果脖子上挂着一块从没见过的玉佩,她拿起玉佩细看,那是块晶莹透亮的玉,上面刻着龙凤呈祥,好像有些历史了。   怪,这年代谁会在小孩子身上系玉,果果他姑是小说看太多吗?   「果果,这是谁给你戴的啊?」   「爷爷。」果果一面捞着水面上的泡泡,一面回答。   「哪个爷爷啊?」果果家还有年长亲戚吗?她怎麽没印象。   「我爸爸的爸爸、我妈妈的公公、我姑姑的亲生爸爸。」他一口气做了三份注解。   哇咧,她有这麽笨吗?需要他连续用三个身份来解释自己的直系血亲?   「死小孩。」意随语转,话出口的同时,她一掌往他後脑巴下去。怕不怕把他打傻?不怕,太聪明会遭天妒,她是为他好。   可是果果的爷爷不是已经去世很多年?连她这个隔壁邻居都无缘见面,才五岁的果果怎麽可能看过他爷爷。   她想想,推出合理解答,「这是爷爷给的礼物,姑姑帮你戴上的哦。」   「不对,是爷爷亲手帮我戴上的。」   果果无奈叹气,斜眼瞄她,她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啊,明明就说是爷爷帮他戴的,怎麽听不懂?她应该把脑浆掏出来,用盐酸洗一洗。   贺心秧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爷爷亲手」帮他戴上,果果见鬼了?   摇头,她不相信怪力乱神,只信科学实证,尤其她念的又是幼儿教育,所以……果果的现象不叫做见鬼而是有创造力。   没错,幼儿经常会和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对话,当父母的千万不要大惊小怪,那只是创造力的起源,不要过度惊吓,也不要带孩子到庙里收惊。   「爷爷帮你戴上玉佩的时候,有没有讲什麽?」她皱着眉头,在他头上搓泡泡。   他歪歪头,认真想想,回答,「爷爷说,我和姑姑有一场劫难,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来,它会帮我们化解。」   「劫难」、「化解」?这是五岁小孩会用的词汇?不行,她一定要把小说藏好,再过滤掉这个家中小孩不应该看的书籍。   「还有呢?」   「爷爷说,随遇而安,不管在哪里,只要保持一颗平静心,就无畏无惧。」   「随遇而安」、「无畏无惧」……贺心秧的眉毛快要结绳记事了……   下次果果他姑放假,一定要怂恿她带果果到医院检查智商,说不定会验出来,他是爱迪生或李白投胎。   「你爷爷还有说其他的话吗?」   「他跟我说对不起,说他太早离开我们,如果他和奶奶、爸爸妈妈都在,我和姑姑就不会这麽辛苦。」。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三十秒,缓缓叹息,原来这不只是想像力,还有投射心理,果果认为,自己辛苦又寂寞。   「还有吗?」   「爷爷说,不管到哪里,我都不要害怕,因为姑姑会陪在我身边。」   「是,果果不必害怕。以前爸爸、妈妈离婚时,我也很害怕,常梦见自己被後母怪兽吞到肚子里,长大後才发现,根本没什麽好怕的,而且不只姑姑,苹果也会陪你啊。」   她讲得很感性,希望引起五岁小男孩的共鸣,没想到果果竟拍掉手上的泡泡,转头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表情认真地说:「我觉得……」   「你觉得怎样啊?」她笑出可爱的苹果肌,期待小天才的答案。   没想到他语出惊人,说:「我觉得後母阿姨不像怪兽,应该是她作恶梦,被苹果吞进肚子里吧。」   意思是……她才是怪兽?   贺心秧歪歪嘴巴,似笑非笑,摇头,「啧啧啧,小果果……泡太久皮肤会皱皱的,我们把头发冲乾净吧。」   她抬高手臂,手掌向果果靠近,吓得他缩起肩膀往浴缸角落躲,啊……苹果变成肉食恐龙,两只圆圆胖胖的小肥腿顿时疯狂地抖了起来。   「我姑姑有装针孔摄影,她会知道你家暴我。」他瞪大眼睛,试图恐吓她。   「就算你姑姑屋子装满针孔,也不会在浴室里面装啊,难道她想拍裸男裸女大集合?裸女就罢了,裸男……」她盯着他圆圆的小肥肚,也许十几年後还勉强可以,现在……她缓缓摇头,实在没啥看头。   「老师……苹果老师……」   果果张着无邪的清纯可爱大眼睛,努力装萌,他咧开嘴巴一句句喊着老师,试图诱发她内心里所剩不多的良善基因。   可是,如同无法期待狗会说人话,无法期待蟑螂会集体自杀,所以也无法期待邪恶的坏老师,不逼白雪公主吞下毒苹果……   於是,她假装要把果果的头按进水里。   「啊……救命……」   果果拚命挣扎,大大的肚子、短短的四肢,不断在空中划动,很像快要翻肚的小青蛙,好可爱……啊……   深夜十点钟了,果果他姑还没有回来。   唉,单身女子想在社会上混出头,是很辛苦的咩,看来今天晚上她不能回家了,贺心秧关掉电脑,走进厨房,倒一杯牛奶,放进微波炉。   哔哔两声,时间到,她端出牛奶,一口一口慢慢喝掉。   比起她,果果厉害更多,不是指他的阅读能力、数学概念,或者他被称作小天才的实力,而是他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独立到让人汗颜的功夫。   不管有没有人陪,他一定会在八点上床、看书,十点之前入睡,不吵、不闹、不发脾气,才五岁的孩子,相当不容易呢,幸好他那麽与众不同,否则果果他姑真不晓得要如何顾全家庭和事业。   把杯子洗净,走到果果房间前,轻声开门,昏黄的床头灯照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看得人心疼。   她走近,拿开他搁在床边的书。六法全书?他还真是什麽书都不挑,只是,他到底可以看得懂几成?   她捡起果果踢到地板的棉被,心里想着:是因为太寂寞吗?书成了唯一能陪伴他的朋友,於是来者不拒?   重新帮果果盖好被子,她拨拨果果几乎盖到眼睛的头发,头发太长了,找个时间带他去剪剪吧……咦?怎麽这麽烫,果果发烧了吗?   贺心秧吓一跳,跑进客厅找医药箱,翻出温度计,回到房间,她把果果的头扶正,想将温度计塞进他嘴巴时,竟发觉果果口吐白沫!   怎麽会这样?是中毒吗?不可能,她整天和果果在一起,幼儿园里的食物全校师生都有吃……若是晚餐出问题……   不会、不会,後母就算真要下毒,也只会想毒死灰姑娘,怎麽会去毒隔壁家的小王子?!   若不是中毒……那……突然间,浴室里的那场对话跳出来。   「爷爷说,我和姑姑有一场劫难,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来,它会帮我们化解。」   她下意识拉出他颈间的玉佩……幸好,还在……   天!她在想什麽鬼啊,这种时候应该找医生,怎麽是去找玉佩,她疯了!她脑袋不清醒!   紧张让她的肾上腺素大发飙,她奔回房间背起包包,再用棉被裹住果果,顾不得自己的个子娇小,一口气将他抱起来,冲出客厅,冲进电梯,冲到楼下大门口。   管理员叔叔发现她行色匆匆,马上知道情况不对,匆匆问了几句,他连忙推推和自己聊天的朋友,让对方开车送两人到医院。   一上车,她立刻打手机。   「果果他姑,你下班了吗?不管不管,不管怎样,你现在要马上下班……对,就是紧急状况……果果不知道怎麽了,他突然发高烧、口吐白沫……对,我要带他到医院挂急诊……好、好,我稳住……吸、呼、吸、呼……我不紧张……好,我知道、我稳住……你一定要尽快赶过来。」她嘴巴说稳住,一颗心却怦怦跳个不停,讲到最後声音都哽咽了。   手机收线,她把冰冰的手心贴到果果的额头。怎麽会这麽热?是不是晚上洗澡洗太久?不对啊,洗澡时间和平常差不多,难道是她假装要把果果压进水里,害他吓到了?   白痴,怎麽可能啊,都过了那麽久,要吓到早就有问题了,而且他们又玩闹了好一阵,果果才上床看书……那麽到底是怎样啊?   看着果果惨白的脸孔,她的心揪成一团,惊惶、恐惧,她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好像有几百个人拿着棍子在胸口敲撞,把她的心捣成肉泥。   她拚命想找出一个理由,找到自己出错的地方,可是……没有,她找不到原因解释果果来势汹汹的病因。   她紧抱住果果,脸颊贴着他发烫的额头,茫然无措。   果果爷爷,请您保佑他平安无事,果果还小,他很可怜,没有爸妈已经很衰,姑姑是女强人更衰,他的苹果老师才刚满十五岁,更是衰上加衰,他身边没有半个可靠的人,请您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挺身保护果果……   她语无伦次、碎碎叨念,好不容易到医院,护士拿仪器一测,也吓着了,果果的血压只剩下六十、四十,而心跳更降到五十以下。   布帘子一扯,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全挤了进去,贺心秧却被推出来。   什麽事都不能做,她只能在急诊室门口来来回回,不停张望徘徊。   她合掌,祈求老天让果果没事,也求果果他姑快点出现,她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再也无法支撑。   她不断打电话给果果他姑,可是他姑一通都没接,她急得快吐血,却没有办法可想。   时间走得很慢,她的心跳却很快,快快慢慢之间,她失去了时间概念,彷佛经过一个世纪之後,帘子终於被拉开,看见护士走出来,她一把跳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问:「果果怎麽样了?」   护士对她微点头,轻拍她的肩膀。「你是姊姊吗?放心,小朋友的生命迹像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打算给他排几个检查好找出病因,你先去帮他挂号办理住院,好吗?」   听见护士的话,贺心秧感动得痛哭流涕,太好了……没事了,谢天谢地,果果的生命迹像已经稳定下来,她用力抹去泪水,握住护士小姐的手,频频点头说谢谢。   「不要着急了,办完手续把单子拿过来,我们马上送他进病房。」   「好,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护士朝她点点头,心想:那麽年轻的姊姊啊,肯定吓得不轻,家里的大人呢?唉……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对她一笑,便到护理站处理小朋友的病历。   贺心秧没有果果的健保手册,但她有今天刚领的薪水,把钱压在胸口,提到半空的心终於重新回到胸腔里。   果果被送进单人病房里,贺心秧再打几通电话给果果他姑,还是没人接,於是她写下简讯,通知果果他姑,果果状况已经稳定,并且把病房号码传给她。   她坐到床边,握住果果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她相当自责,都是她不好,把一个健康的天才宝宝带成这样。   「对不起哦,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活蹦乱跳。」她高举五指发誓。   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她设定好手机闹铃,提醒自己明天一大早打电话到幼稚园帮自己和果果请假。   她摸摸果果的额头,再帮他拉拉棉被,精神松懈下来後,她突然觉得很累。   没想到病房门在这个时候打开,贺心秧等了整晚的果果他姑终於出现。   看见果果他姑,积在肚子里的泪水忍不住狂飙,真讨厌,现在才来,她都快吓死了耶!虽然有点埋怨,但她表现出来的却是又哭又笑,她冲上前,一把抱住果果他姑。   「医生怎麽讲?」   「医生说没事了,不过要安排几个检查,确定果果怎麽会突然这样子。」   呼……果果他姑松口气,高悬的心落定位,看着满脸泪水的她,拍拍她的头,真心感谢上天,让苹果一直在他们身边。「没事就好,今天辛苦你了。」   贺心秧才要点头,就发现不对劲,哪里来的血腥味啊?她松开果果他姑,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是血吗?她把手凑近闻闻,仰头问:「你受伤了吗?」   果果他姑没回答,但全身力气彷佛被抽乾似的,身子一松,压在她身上。   惊觉不对,贺心秧连忙用力撑住她,缓缓把她放在床边椅子上。   「你哪里流血?」果果他姑穿着黑色套装,贺心秧看不出她身上哪里受伤。   坐稳後,果果他姑闭上眼睛,吸气、吐气,连续深呼吸几回合後才张开眼睛,挤出一丝虚弱笑意。「苹果,别急,我开车太急,刚才撞上路灯,晕了过去,醒来後才发现你打过很多通电话给我,你一定急坏了,对不?」   贺心秧没回答她,忙道:「你出车祸?走,我带你去挂急诊。」   「放心,我没事。」她拍拍贺心秧的手背,俯下身看看果果,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姑姑来晚了。」   贺心秧想说:没关系啦,果果一直在昏睡,他不知道你没来。可是果果他姑好像很累似的,竟趴在果果身上,一动不动。   她怎麽了?好不容易松下的心又被狠狠吊起,贺心秧猛抓头发,才想着要到护理站找人帮忙时,事情发生了……   无数道绿色光芒从果果胸口迸射出来,那些光像五彩霓虹灯,飞快的在病房里转动,不断在墙壁上打出绿色光影,渐渐地,那些光束融合在一起,缓缓罩住果果和果果他姑。   那是什麽?!苹果怔住,下意识想把果果他姑推醒,可当她的手碰上果果他姑时,像是被一记闷棍狠狠击向後脑似的,她痛晕了……      第二章、穿越两三事   身子不停地往下掉,贺心秧觉得自己好像化身成梦游仙境的爱丽丝,整个人不断不断往无底洞坠下……   她会掉到哪里?不知道,也许是到兔子洞,也许直接进地狱。   她试图睁开眼睛,眼睛却像被快干胶糊住似,怎麽用力都分不开两片眼皮,她只听得见阴冷的风在耳边不停呼啸,而全身上下好像有千百条冰冷的蟒蛇缠绕,寒冽、惊悚却动弹不得。   当惊恐缓缓渗进身体每寸知觉後,她的神经渐渐麻木不仁,惊惶到一个极点,害怕慢慢退位。   到最後,她竟然可以开始读秒,计算下坠的时间,开始嘲笑自己,会不会在金氏纪录中占住一个小空间。   两百三十六、两百三十七、两百二十八、两百八十二……她在数字开始出现错乱次序时……砰!狠狠地摔落地球表面。   两百零六根骨头分了家,她感觉全身像被卡车从头到脚底板狠狠碾过,那种痛……痛到她无法形容。   发不出声音、无法动弹,她企图睁开眼睛好侦测周遭环境,但眼睛上还黏着三秒胶,不容许她视线清明,她好像跑到小人国历险的格列佛,被千根百条细线给缚住。   但她的意识清晰,能感受到风在身上吹拂,雨在身上滴落,一丝丝的寒意钻进骨髓里,她能听见附近的几声蛙鸣,听见偶尔传来的低沉鸟啼。   「她怎麽跟过来了?」   一个尖锐的嗓音传进她耳里,但她分不出这是男声或女音。   「纯属意外,谁都没想到她会去碰那对姑侄。」   这个声音相当稚嫩,听起来像小孩,并且她可以分辨出声音里浓浓的无奈。   「怎麽办?能把她送回去吗?」尖嗓子问。   「有那麽容易吗?与其把她送回去,不如直接灭了她,她的亲人顶多哭两声,不会惦记太久的。」   小孩的口气很无情,贺心秧在心底OS:年纪轻轻个性就这麽残暴,肯定是家庭教育出现问题。   「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还是尖嗓子的话听起来比较有人情味。   「残忍?!如果上头知道我们出了什麽差错,上头对我们……哼,只会更残忍。」   稚气的声音却说出这麽冷酷的话语,让她不禁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可、可、可是……如果被查到我们随便灭了一条人命……」   尖嗓子没有把话说完,可贺心秧从他发抖的尾音听出来,灭了她,他们受的惩罚,肯定比残忍更严重百倍。   「算了,走吧,我们假装不晓得有这件事。」   等被查到,再满脸的恍然大悟、跪地认错,自打上百下耳光,然後申请处分,反正最上头那位,喜欢知错能改的属下。   「所以,我们就把她丢在这里?」尖嗓子有浓厚的罪恶感。   「啊不然呢?一个误闯时空的女人,有多少问题要解决,光是她可能引起的蝴蝶效应就够麻烦的。」   最好跑来一只大野狼,把她当成野餐吞进肚子里,毁屍灭迹,等老大发现後,身子都没了,还能怎麽救,顶多补偿她在重新投胎时给她一个好家庭、一双好父母,再允她一世吃穿不愁、福禄双全呗。   「可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有时间在这里闲晃,不如赶紧到二十一世纪,消除世人对贺心秧的记忆。」只要没人想念贺心秧,他们东窗事发的机率自然会大大降低。   「好……吧。」尖嗓子一步三回顾,跟在小孩身後走了几步,又奔回来,在贺心秧耳边低声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请你……诸多谅解。」   话说完,四周陡然寂静下来。   贺心秧的眼皮依然沉重,四肢百骸仍旧疼痛,脑细胞努力分析他们的对话,但努力半天,天才少女贺心秧仍然解释不清楚眼前是什麽状况。   清晰的脑子慢慢进入混沌,忙了整个晚上,此时她实在累极倦极,睡一觉吧,有什麽问题等明天太阳起床再说。   她想起包包里的手机,昏睡前,她再次提醒自己,醒过来一定要记得,向幼儿园园长请假……   「姑娘,醒醒,姑娘……」   扰攘的声音在耳边持续嗡嗡作响,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吗?哪里来那麽多的蜜蜂啊?   贺心秧不耐烦,侧过身,想把头埋进枕头里,可是,她的手向上探探、向左探探、再向右探探……没有?   唉,她睡相不好,又掉到床底下了,想伸手捞床上的枕头,可捞半天,没捞到枕头,却捞到一只人手。   她猛地睁开眼睛,这回没有强力胶或快干胶为难她的眼皮,清亮的眸子顺利地看见一切。   眼前是一个发福的中年妇人,身穿蓝色袄袍,头发在脑後梳成包包,头上戴着古装剧里妇人用的抹额,耳垂处有两个小小的玉坠子,那……不是现代人的打扮。   她很想假装自己在拍戏现场,很想假装自己还在梦里,尚未清醒,但是……装俗辣对自己没有半分帮助。   所以,假装脱掉、虚伪丢掉,把力气浪费在假装上,不如用来理解分析眼前状况。   「姑娘,你怎会躺在路边,身子不好吗?」   中年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慈祥,表情看起来也很慈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完全亲切的气息。   贺心秧视线滑过亲切妇女,落在後头几个很魁梧的男子身上。   他们穿着短衣、长裤、黑鞋子,高马尾、戴着简易头饰,完全是武侠剧里的C咖打扮,是那种连名字都不会打在演员表里的临时演员穿着。   她再把头往侧面一转,右手边有一处林子,左手边是一条可供两部马车会车的道路,现在,路上正停着三辆马车,昨夜一场雨,路上满是泥泞,马路再过去,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绿油油的农作物经过雨水洗涤,更显精神。   她勉强坐起身,脑子飞快运作,这不是现代的场景,而那古意到难以形容的马车,大概只有在片厂的道具组里才找得到。   国高中时期,她和同学一起看小说,从罗曼史、翻译书、穿越小说到科幻轻小说……以她啃书的速度,至少翻过上千本,各种天马行空的剧情她都看过,看到能够找出脉络,看到能在心里想:写小说这份工作也不错。   後来杂事太多,又进入幼儿园上班,才把写小说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所以、於是、因此、现在,她……穿越到古代了吗?   思考途径转到额叶,她想起病房中诡异的绿光,想起那个怎麽掉都掉不到底的无底洞,再想起尖嗓子和小孩的对话……   「不要再可是了,有时间在这里闲晃,不如赶紧到二十一世纪,消除世人对贺心秧的记忆。」   换言之,二十一世纪已经没有贺心秧,她再也回不去了?   啊……她又不是谢安真,怎麽会回不去?   陡然间,心脏紧急收缩,泪腺快速分泌,她忍不住在陌生人面前放声痛哭,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怎麽会啊,又没有一个死小三在从中作梗,她怎麽就回不去了?   呜呜……不要啦,虽然她的後母很逊、她的老爸很忙,虽然她是可怜的灰姑娘,可她还是想回到现代啊。   好歹那里很文明,年底百货公司会推出周年庆,心情不好可以到马路上钓帅哥,心情很糟可以留在电脑前面演奼女。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每个月的大姨妈报到时,都没有好自在蝶翼。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在没有电脑飞机、而且离婚率很高的世界里。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在男人放个屁,女人就吓得皮皮剉的年代。   她不要穿越啦……   「原来是个疯的,难怪会打扮成这样。」武侠C咖见她哭成这样,嗤之以鼻。   疯的?苹果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STAGE的连帽T、BLUEWAY的牛仔裤再加上Timberland的短靴,谁说怪异,明明就很帅气好不好,忍不住的,她再度放声号哭。   她不要穿越啦,不要待在审美观很俗气,眼光很低级,穿BLUEWAY会被当成疯子的古代啦。   亲切的中年妇人瞪武侠C咖一眼,蹲下身子,用汗巾抹抹她的眼泪鼻涕,柔声安慰。「好姑娘,你别哭呀,你一哭,华姨的心跟着扭起来了,有什麽委屈,尽管跟华姨说,能帮上忙的,华姨绝对帮到底。」   在最悲惨的状况,有这样几句相挺的声音,谁都会倍感温馨。   贺心秧抬眼,望见中年妇人满脸的诚恳,她吸吸鼻水,忍不住一把抱住华姨。   好好哦……难怪都说人心不古,原来古代人真的比较善良、比较热情、比较乐意助人,她不喜欢背《论语》,痛恨老师爱考四书五经,但她不得不承认,传承千年的儒家思想果然把古人教育得很好。   抹掉泪水,盯着华姨,她聪明的脑子开始正常运转。   如果她再也回不去……如果回去也没有人认识自己……如果哭死也没人会同情……那她现在在做什麽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不想当俊杰,选择不识时务,又能如何?   吞下心酸,她摇摇头。「谢谢华姨。」   华姨上下打量她,脸上露出微笑。「谢天谢地,我的好姑娘总算不哭了,瞧瞧,不哭鼻子啦,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马上成了个俏生生、模样标致的好姑娘,让人看了好喜欢呢。」   她没有响应华姨的话,只是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呀,可否告诉华姨?」   「贺心秧,爸妈……呃,爹娘都喊我秧秧。」   「秧秧?是个好名字呢,听起来就是出自书香门第,你怎麽一个人在这里?家人呢?」   书香门第?勉强算吧,医生法官加上主任校长……想到爸妈和坏後母,她又忍不住鼻酸。「我爹娘亲人已经不在了。」   她哽咽的语气让华姨错解意思。   「原来是天人永隔啊,别伤心了,逝者已矣,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往後你就跟着华姨吧,华姨有一口饭吃,绝不让你饿肚子。」看到她眼底存疑,华姨又笑着劝道:「马车里有几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姑娘,都和你相同也是身世凄凉的,这世道啊,就是这样了,你也别伤心了,好好打算往後才是正理。」   华姨厚实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贺心秧想了想,点点头。也是,不打算一番日子怎麽过,现在的她,再没有爸妈亲人替她打算了。   扶着华姨的手站起身,她的衣服全脏了,华姨也不嫌弃,找来一件旧斗篷替她围了,低声说:「你忍忍,到前头村子里,再给你烧热水好好梳洗一番。」   听着华姨的话,一阵温暖袭上,古代人,真的很善良。   这一行有三辆马车,贺心秧坐的这辆里头已经有六名年轻女子,都是模样整齐,荳蔻年华的小姑娘,贺心秧一上车,所有目光全刷地集中在她身上,她没心思和大夥儿套交情,并非沉默是金,而是因为心情太乱,她需要时间消化穿越这种诡谲的事件。   「秧秧,饿不饿?」华姨从身後拿出一个碎花布包袱。   摸摸肚子,还真的有些饿了,她点点头,华姨从包袱里拿出大饼。   「先吃点乾粮垫垫肚子。」   「谢谢华姨。」   见贺心秧乖巧可人的模样,华姨笑眯双眼,深深的鱼尾纹在眼睛後方左右各拉出三道线。   她心底悄悄乐着,这丫头不是疯的,虽然打扮得有些古怪,可她那张精致美丽的俏脸呐,这批姑娘中还没人可以及得上呢。   贺心秧咬一口乾粮,忍不住挤眉皱脸,天呐,她真怀念85℃的奶酥波罗。   怨吗?倘若埋怨可以把她怨回过去的生活圈,她绝对会指天画地,把天地通通骂过一轮。问题是,别傻了,85℃经离开得很彻底,她只能感激华姨的好意,感激人心尚古。   就这样,行行走走,在第一天晚上稍作梳洗换装後,接连下来的五天都没有水可以洗澡,香苹果快要变成臭苹果,她越来越无法容忍自己身上的异味,沉闷的马车、狭窄的空间,从不知道晕车是什麽状况的她,晕车了。   贺心秧歪着身子、迷迷糊糊地靠着车边,继85℃之後,她接着怀念捷运、高铁,怀念从台北到高雄只需要四十五分钟的国内班机。   「华姨,到了。」   武侠C咖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华姨掀开帘子,食物香气飘进马车里,女孩们精神一振,一个个在C咖的帮忙下跳下马车,苹果不想同人挤,她等所有人都下车後才慢慢挪动已经麻痹的双脚。   马车外头,是间僻静的旅店,华姨是老主顾,人还没进去,店小二就先一步迎上来。   大夥儿二走进店里,华姨招呼众人坐下,她把与贺心秧同车的几人分派在同一张桌子,低声对小二吩咐了几句,从怀里拿出纸包,塞进对方手中,目光一瞥,店小二笑着接过去,对厨房大喊,「上菜喽!」   贺心秧转头,细细观察别桌女孩,比起她们这张七人桌,那些女子多是粗壮结实、面目黝黑的乡下女孩,说丑是过分了,但不说丑又寻不出别的形容词。   她们当中有个模样还算不坏的,可惜嘴边长了颗很大的带毛痣,一颗痣破坏了整体美感。   不光是她,同桌女孩也在观察邻桌女子,约莫是观察出相同心得,竟一个个低下头抿唇浅笑。   自古而今,不管时序迈进,女子仍以容貌为荣,见自己赢了旁人几分,便忍不住暗自得意,也是啦,若非如此,生技公司生产的美容保养品要卖给谁去?   不多久,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送上,桌子中间摆起几碟小菜,菜色不怎样,却是这几天来吃得最豪华的一餐。   她们一面吃,华姨一面精神训话。   「各位姑娘,吃饱後回房里洗漱一番,今儿个下午,咱们先到几个大户家里,让奶奶【注解:对主妇的尊称。】小姐们挑选,之前我对你们说过,城里可不比咱们野地乡下,便是一个小婢女赚的银子也比农户多。若是对了奶奶小姐的眼,当上一等丫头,光是月银就有一两呢!」   听见一两,所有人几乎都停下筷子,转头望向华姨。   一两很多吗?贺心秧不知道这时代的币值怎麽计算,但看着十几双同时发亮的眼睛,她相信,应该不少。   等等,华姨是专门到乡下带女孩子上城里卖的,所以她是……人口贩子?   咚、咚,两只筷子像掷茭,分别落在桌子左右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倏地浮上一层茫然。   误上贼船了吗?难不成吃人家几顿饭,就得遭大殃,从此卖身为奴?   她虽然喜欢帮小孩把屎把尿,并不代表她乐意当奴隶,洗衣服她只会Onetouch,煮饭她需要烤炉、德国厨具、蔬菜调理机……等等高科技产品,至於缝衣服,在成衣业发达的时代里,已经没有人花精神去学习,命令她绣花,她只会把自己的手指头给绣在一起。   不要,她不要当奴隶,自由万岁、独立无罪,她是民主时代的民主产物,她才不要唯唯诺诺,不要为了一两银子伏低做小。   在她胡思乱想间,华姨继续往下说:「一两银子不过是月银,若是能讨得主子欢心,年节赏赐更是多到不胜枚举,好心一点的人家,待年纪大了,还会盘算起你们的终身大事,不然就会把人给放出去,到时你们带着存下的银两回家,那可真是衣锦还乡了。」   衣锦还乡?她的标准会不会太低啊。   贺心秧苦着一张脸,别诓人了,她读过不少小说,什麽盘算终身大事,还不是主人家用得上手,舍不得发送出去,就随便配个下人,然後变成什麽家生子,一生为奴、世代为奴的。   害死自己就够惨了,还得连累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为奴为婢,这是什麽世界啊?!   「当然,如果各位姑娘运气好,让老爷、少爷抬举,开了脸、收了房,生个少爷姑娘的,那可是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命喽。总之呢,你们得好好表现,待会儿把自己打理得乾乾净净好随华姨出门,日後命运,全仗你们今日表现。」   天……当奴仆还得卖力表现?疯了吗?这是个集体疯狂的时代。   旁的姑娘和贺心秧不一样,华姨这番话大大地激励了众人,尤其是和她同桌的这群姑娘,每个人目光灼灼,好像自己已经被开脸收房,一辈子吃香喝辣。   当她偷瞄几眼武侠C咖,计算逃跑的可能性时,华姨注意到她的表情及那双掉在桌面的筷子,目光一转,拉起笑脸,她走到贺心秧身边,笑容可掬的道:「秧秧姑娘,等一下我得带她们去大户人家里,给奶奶夫人们过过眼,你就待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所以我不必卖身为奴?」贺心秧黯然的脸色重现光华,在华姨慈蔼的语气里找到一丝希望。   「你这是说的什麽话呀,姑娘这般人品,为奴为婢,岂不是糟蹋。况且其他姑娘们是跟华姨打过卖身契的,我才会领她们进京,你的状况和她们不同。」   所以……华姨不打算卖了她。   贺心秧缓缓地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在心底谢天谢地、感谢各路神仙大展神力,让她碰到善心人士,古代人果然重仁义道德、心慈人善,不会落井下石。   她握起华姨的手,满心感动。「谢谢华姨的照顾,日後有机会,秧秧定会想办法回报华姨的救命之恩。」   华姨拍拍她的手背说:「讲什麽呢,人出门在外,哪能不碰个三灾八难的,华姨能遇见你,也算是有缘,你呢,就安心等在店里,待其他姑娘的事儿安排好,华姨再与你想想办法。」   「谢谢华姨。」重重一点头,她拿起掉在桌面上的筷子,终於能够安心享受眼前的「豪华大餐」。   「快吃快吃,吃饱好好睡一觉,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华姨看了也心疼。」   「知道了,谢谢华姨。」   她再谢一遍,低着头,大快朵颐,菜不大好吃,面条还有些微酸味,可是来到古代几天,她别的没学会,随遇而安倒是学得不坏。   低着头,她一面吃,一面在心底盘算起未来。   她是学幼教的,在没有幼儿园可教的时代中,她能做什麽养活自己?   下田?算了,就算有农药和除草机,她也种不好一亩田,何况这里只有耕牛和种子。   下厨?更算了,她会烤蛋糕、会做菜,但没有红酒、意大利肉酱,没有奶油和模具,没有胡椒和香料,她端不出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当歌妓……哈哈,别提了,光想她都会笑到肚子痛,她的歌声好吗?勉强还可以,问题是,她只会唱「公鸡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除非她想刷新歌妓新历史,否则想都别想。   公鸡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她想起果果,那次她要他别看睡前读物,好心为他唱催眠曲,听见她唱歌,他竟说:「你这是催眠,还是杀人於无形?」   那个说话老气横秋的坏小孩。   心酸酸的,果果和他姑怎麽啦?医生查出果果的病因没?果果他姑车祸要不要紧?她莫名其妙失踪,果果和他姑会不会很伤心?   应该不会吧,那两个不知道是什麽东西的东西,也许早就把人们对她的记忆全数删除了。   叹气,贺心秧第一百次说服自己。   勇往直前才是该做的事,反正更改不了局面,与其伤心,不如想想明天,如何让自己过得更惬意。   说不定她会变成历史上第二个武则天,第二个英明神武的女皇帝;也许她会让中国提早两千年进入民主时代,让美国的独立宣言靠边站;也许她有机会把埃及金字塔、罗马竞技场通通盖在中国大陆,让以後的子子孙孙靠祖宗留下的遗产大赚观光财,或许……   身子晃了两下,奇怪?头怎麽这麽晕,难道是面里加太多味精?见鬼了,这时代味精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好不好……   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她想抬手揉揉发胀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力气,手微微一抬,筷子顺着指间滑下来,她努力撑开眼皮,发现同桌的女孩和自己一样晃,而旁桌的丑女孩,个个瞠起铜铃大眼,眼底闪过惊惧。   此刻,她脑海中闪过一分明白,她,被骗了。   这些古人,善良个……屁……   再次醒来,贺心秧的手脚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绑住,身边还有三个和她同桌、同马车的女孩。   她心底暗自忖度,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个良善之地,否则华姨怎需要下药迷昏她们,难不成是……男人最喜欢、女人最害怕的风月场所?   心底狠狠呛了几下,头脑里开始寻找小说、电视里看过、听过的片段场景,接下来会怎样?   被灌迷药,送到色员外的床上,从此认命当个妓女?运气好的话,越当越有名,某个大爷食髓知味,花大把银子把人买回去,从此公厕变私厕?   她不要!   问题是,不认命的话……她该怎麽做?对,动动脑,认真想,她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从眼前困境解脱。   她偏过头,瞥一眼和自己靠在一块儿的女孩,她们都醒了,脸上尽是惶惑不安,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满目茫然,唉,风水轮流转,她们才在得意自己的相貌胜过旁人,怎知转个身,这张让自己感到骄傲的脸就替自己惹了祸。   贺心秧试着挪动身子慢慢坐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四下转动,细细观察周遭环境。   这里是一间柴房,墙角处堆了不少柴薪,门侧有扇窗子,窗户透进来的光亮驱走几分阴凉。屋子里的空气不大好,隐约闻得到腐臭味道,她不禁这样推测,人口买卖在这里是违法的,必须暗地进行,直到确定这批货物肯乖乖纳管,不会惹事为止。   因此……扮演合作的肉票,逃生机率会比较高?   吱……嘎……两片老旧的木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名穿红戴绿、全身珠翠,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走进门内,身後跟着一个较年轻的女人和四个营养过剩的黑壮男子。   走在前头的妇女方进门,身後那个年轻的连忙搬来长凳,伺候她坐下,而四只台湾黑熊看了四个还算安分的肉票一眼後就双手环胸,走到门口守着。   贺心秧细细观察两个女人的长相。   年轻那个,五官普普,却有一双突兀浓眉,眉心一颗肉痣,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当她眼光扫向自己时,贺心秧察觉一抹精明锐利从她眼中闪过,她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年纪较大的那个,面容虽有老态却风韵犹存,腰身纤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   「帚儿,你觉得这批丫头,谁是可以扶得上台面的。」她两手环胸,眼光逐一在四人脸上扫过。   「宝嬷嬷,依我看呢,旁人也就罢了,这位秧秧姑娘一见便知不是俗物,光是绷着脸都能令人眼光转移不开,若是肯启唇浅笑,肯定一笑倾人、再笑倾城,怕是全城的男子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贺心秧脸部线条僵硬。没事她要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做什麽,展示自己的内在美吗?不必了,这里又没有CK或曼黛玛琏。   宝嬷嬷闻言,屈了屈身,向贺心秧凑近,右手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审视过半晌後说道:「这丫头模样长得清丽美妍便罢,更难得的是有大家千金的气质,若是把她塑造成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肯定能替花满楼大赚一笔。」   花满楼?宝嬷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额头瞬间刷下三道粗黑线。   这颗笨苹果啊,华姨的意思不是不卖她,是说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太便宜,她属於高价货……她怎麽就掉以轻心,用力给她吃饱之余,还赞美起古代人的品德教育?   唉,她并不想丧失斗志,却也没有天真到相信她的初吻、她的处女膜,不会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花满楼里失去……她无声呐喊,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她是做错了什麽事,要碰到这等报应?   「可不是吗?!」帚儿附和。   「华姨说,她已经十五岁了,听她的谈吐,是个聪明会认字的,就是不知道会否作诗填词。」   「十五岁,年纪是大了点,这时候学琴棋书画有些晚了。」帚儿打量苹果,那双眼睛像刀子,一层层要把她衣服剥了似的。   「我倒不担心那个,我担心这丫头身份不明,会惹来麻烦。」   「身份不明才好,代表她没爹没娘没亲人,既是如此,就不会有人寻到花满楼讨公道。」   「话是这麽说,可她的性子不晓得蛮不蛮,若是一头强驴子,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华姨不是说过吗?这丫头的性子就一个字儿,乖。」   「算了,买都买下,也只能信她一回,不过这丫头那双勾魂眼和玲珑有致的身材,经一番调教,我想定能出类拔萃。」   说着,两人齐齐蹲到她身边,把她的肩膀往後扳,打量起她的身材。   贺心秧苦着一张脸,她哪有什麽身材,顶多是牛奶喝得超过些,後母的胶原蛋白偷吞过几颗,可她和宅男女神、瑶瑶姑娘还是天差地别……她一缩再缩,恨不得借到哆啦A梦的缩小灯,把自己缩到看不见。   她皱着眉头,扫向堵住门口的四只大金刚,眼前别说一颗苹果,就算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那麽……动脑筋的事就事不宜迟了,她不想当奴婢更没有意愿当陈圆圆,穿越到这里,她举目无亲,不能指望出现一个吴三桂或李自成,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想想,认真想……挤破脑袋也得拚命想……   请   第三章、姑娘,接客了   花满楼是凤舞城里的老店,名声打得响亮,楼里有好几朵招牌名花,是贵人们的最爱,听说连续几年,端午节的名花争艳赛中,夺冠的都是花满楼的姑娘,因此花满楼的名声在蜀州四处流传,连外地来的人们也晓得,想找最美丽、最有才艺、最温柔解语的姑娘,上花满楼准没错。   花满楼的姑娘分成两派,一派是卖艺不卖身,一派是卖身而才艺嘛……随随便便。   贺心秧因为「年纪太大」,被编到後面那组。   所以她琴棋书画不必学、舞蹈唱歌不必练,只要学习床上功夫便行,一本破烂到不行的画本,帚儿姑姑反覆让人在新进人员面前演练,问与答之间,还让她们亲手试试妓院打手的六块肌。   每个姑娘都吓得脸红心跳,还有人不肯依从,非要帚儿姑姑怒吼几声再加两棍棒敲下去,才肯委委屈屈贴上前,敷衍了事,唯有贺心秧摸得心平气和、乐此不疲,表现出百分百的配合态度。   她怎会害怕?虽未满十八,但生长在信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里,看过的A片、A漫、十八限那麽多,不过是摸摸手臂、碰碰胸肌,还难不倒她。   不过,她之所以合作,乖到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还是因为进青楼的第三天,一个轰动整个青楼的事件传了出来,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处境。   事件始末是这样的——一名宁死不屈的清倌,在嫖客捧大钱上门时用发簪刺伤对方。   这个情操高尚、性情纯洁的女子,有因此躲过失身夜、保住清白吗?并没有。後来她被灌进春药、廉价买卖,一个夜里连续接了五次客。   从此以後她便死了心,乖乖当花满楼里的一朵花。   如果结果相同,何必非要去经历当中那段无奈挣扎?   女子的经验教乖了她,与其做无谓的反抗,不如暂且合作,伺机而动,她的目标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要有所收获。   所以她不但乖巧听话,还顺着宝嬷嬷的心意说:「我不当妓女则已,一旦要当,就要当最红的。」   这个答案令宝嬷嬷满意极了,成天好饭好肉伺候,她吃得饱、睡得好,打算养足体力再逃跑,因此不断和那四只大金刚套交情,期待他们松懈看管,好让她这颗苹果逃开他们的虎视眈眈。   几天後,宝嬷嬷派了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蔷薇来服侍自己。   蔷薇还是个孩子,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天真良善、活泼无心机,成天聒噪,话说不停,很惹人喜欢。   可即便如此,贺心秧还是多了个心眼,她再不随便相信古人。   她把表面工夫做足,成天乐呵呵的,表现对处境的满足,三不五时与蔷薇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编些假身世来诓骗她,努力和每个人都相处融洽。   「秧秧姑娘,帚儿姑姑要你准备准备,今晚得接客了。」蔷薇端着洗脸水推开门,走进屋里。   贺心秧咬咬唇,眉头微皱……本以为可以多拖几天的,她已摸透四大金刚和院里护卫的习惯,确定寅时过後,姑娘和恩客们梦入三更,他们会松懈戒备,那时她搞定蔷薇就可以试着逃跑,现在……好吧,B计划。   她望一眼蔷薇,试着拉起笑脸,不让蔷薇发觉心底盘算。   换上新做的衣裳,擦起红红绿绿的粉妆,她不想当圣诞树,无奈圣诞节迫近,只得坐在镜子前面,任由蔷薇打扮。   「蔷薇,你知道今晚我要接待的是哪位贵客吗?」她状似随口问问,耳朵却警醒着。   「知道啊,是蜀王。」蔷薇一面摆弄她的头发,一面回话。   「蜀王?」那是何方神圣?   「秧秧姑娘不知道蜀王?他可是名满天下呢。」   「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我们贺府门风严谨,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双眼不观门外事,双耳不闻阶前音,任蜀王再名满天下,我怎会知道?」。   「说的也是,那我来和姑娘说说。那位蜀王呢,是当今皇上的六皇弟,外表生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可那颗心呐……毒着呢。」   「怎麽说?」随着蔷薇的起头,她联想起穿越小说中经常被遇见的四王爷、後来当上雍正皇帝的那位。   「唉,讲起这皇家秘辛,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有话可说,蔷薇眼底泛起光芒,偏偏还要补上这样两句,吊人胃口。   「那就长话短说呗。」   「听说呀……」   都讲了长话短说,可蔷薇还是拉拉杂杂,多余的废话讲上一大篇。   青楼嘛,向来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处,蔷薇在此出生长大,耳里听得多了,倒也能说出几分清楚,删删减减、增增补补,贺心秧终究弄懂她所谓的皇家秘辛。   她所处的朝代是祁凤皇朝,传至现在已有二百三十余年,北边有些尚未成国的游牧民族,经常集结,劫掠北方各城,皇朝东边临海,南方与西方有梁、陈、赵、齐诸小国,并不构成大威胁。   先皇宠爱佟贵妃,预备立佟贵妃之子萧霁为太子,可这样一来,便惹火了皇后和她所生的皇子,当时皇后嫡子萧栤年逾三十,手掌兵权、四处征战,替国家开拓不少土地,而萧霁不过是个三岁小儿,比萧栤的儿子年纪还小呢,他哪会服气。   於是,当先皇想立萧霁为太子之事传出,朝中大臣分成数派。   有人认为该立武功高强、开疆拓土的萧栤为东宫太子,有人认为萧栤性格残暴,空有一身武艺却胸无大略,能治理朝中大事之人,唯有六皇子萧瑛。   当然也有人同意皇帝的立场,认为萧霁天资聪颖,是个小神童,假以时日好好栽培,日後定能成为好皇帝。   此事闹将起来,前朝、後廷均是人心惶惶、各自揣测,为压下纷扰,皇帝写了遗诏,却不立太子。   没想到身子尚称强健的皇帝竟突然驾崩,此事让辅国大臣措手不及,而萧栤拥兵自立为皇,将不肯伏首的大臣一一捉拿、锒铛入狱。   当夜佟贵妃见大势已去,一条白绫随帝王入了黄泉,而心狠手辣的六皇子萧瑛为求自保,杀了小皇弟萧霁,向萧栤证明自己的忠诚。   之後萧栤登基,大肆杀伐朝廷旧臣,许多功臣子弟、皇室宗亲都被牵连进去,唯萧镇、萧瑛逃过一劫,萧镇被封为勤王,封邑陵州,而萧瑛被封蜀王,封邑蜀州,有名无权,成了个闲散王爷。   萧瑛风流多情,时时流连风月场所,喜女色、爱诗歌,性喜奢华,对朝政不闻不问。   他今年二十二岁,却犹未娶妻,依皇室规矩:凡贵族高官,婚事得由朝廷发话,而堂堂蜀王,自该由皇帝为他赐婚,可不知是萧瑛风流名声在外,京里好人家的女儿不敢沾惹,还是皇上有意耽搁,总之他的婚事迟迟不见张罗。   可他也一派无谓,成日无所事事,办诗会、赛马、下棋,蜀州里的青楼处处有他的足迹。   贺心秧耳里听着、心底忖度着,倘若她是皇帝,也乐得耽搁。   为什麽?很简单,倘若萧瑛始终是萧栤心底一颗恶瘤,就算他帮皇帝杀了萧霁自清,萧栤岂能真的信任他?只要人不死、心思不灭,就存了个翻盘机会。   再者堂堂王爷要赐婚,女方家世岂能弱了,萧栤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又岂肯让萧瑛借联姻之名,扩大己身势力?所以这婚啊,难赐。   萧栤登基後,重用武官、轻视文臣,至今已经五年,却不开科考,让天下读书人多有怨言。   然而他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京城百姓有怒不敢言,如今的祁凤皇朝内,说民生乐利、国富民安,不至於,而且连年水旱灾情、倭寇扰境,朝廷始终拿不出有傚法子,但震於萧栤的军前威望,邻国倒还算安分,唯有年年入冬,北方的鞑子会小股集结,掠夺一阵。   「什麽?」贺心秧恍惚了,没听见蔷薇在说些什麽。   「我说,蜀王包下风月厅呢。」提到风月厅,蔷薇整张小脸满是兴奋之情。   「哦。」   风月厅是花满楼里最高级的厅院,待客的酒水菜肴也最为精致昂贵,通常订下风月厅的多是达官贵人,有钱人在那里一掷千金,半点不手软,而被挑选进去服侍的姑娘,人人出来怀里都是满满的赏银,因此风月厅门开,大夥儿的注意力就会往那里摆。   因此能被留在厅里的,通常是头牌名妓,比方擅长弹琴的玉香姑娘、擅长吹萧的宸风姑娘、擅舞的玲珑姑娘……可不管到最後有没有被留宿,能进去一次,身份便被抬高一回。   蔷薇看着云淡风轻应和一声的贺心秧,诧异道:「我说的,可是风月厅和蜀王呢。」   「不然呢?」   要她跳起来尖叫两声、跑几圈,再紧紧抱住蔷薇的大腿,用力嘶喊:风月厅耶!风月厅呢!宝嬷嬷、帚儿姑姑竟待我如此优厚,我又不是头牌,不会吹萧、弹琴加跳舞,头一回献身,就挑了间高档Motel给我一个难忘回忆?   蔷薇见她反应平平,立刻补充说明道:「虽然外头传得纷纷攘攘,说他心无风骨、狠戾弑弟,但那终究是传说,有几分真实性谁也不知道,可姑娘们亲眼见证过的是——蜀王是号人物!他风流俊朗、温文儒雅,对待姑娘温柔至极,出手又大方,人人都盼着能伺候他呢。只不过王爷性子好洁,不碰被开过苞的女子。」。   听至此,贺心秧终於明白自己为什麽会被挑选,根本没有人待她优厚,只因为这位王爷大哥喜欢拆礼物,拆过一回、乐过一遍,便弃如敝屣。   而她,刚刚好是未开封的第一手礼物,这种喜新厌旧的男人,怎称得上一号人物?   这时代对男人的审核标准还真奇特。贺心秧不禁苦笑。   「上回蜀王到花满楼来,紫荆姑娘陪侍一夜後被打赏百两呢。」   「所以,她利用百两替自己赎身?」   「傻了呀,干嘛赎身?就算从良,被破了身子,紫荆姑娘顶多只能当个侍妾,当不了正妻,与其在大家族里让人一生一世瞧不起,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不如留在花满楼里,至少可以赚个钵满盆溢。   「况且与王爷一夜温存後,紫荆姑娘红起来,连着数月,每天都有人点她的牌子呢。宝嬷嬷高兴极了,转眼就捧红一个大姑娘,替花满楼挣了不少银子。」   蔷薇的意思是……经过蜀王认证,姑娘们的身价便会大涨?   他是谁啊,CNS吗?还是农业局检验标章?所以她该怎麽做?让他玩一整晚,狠敲一笔,再替自己赎身?   不对,有紫荆姑娘的经验,宝嬷嬷那关肯定不容易过,说不定她会狮子大开口,提个天文数字,让她从早接客到晚,接满十年才有本钱替自己赎身。   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吧。   「蔷薇,上次帚儿姑姑不是说,倘若头一回心里害怕,有种药可以让我手脚无力、轻松顺了客人,那药,你可以替我找一些来吗?」   「姑娘想要啊?」蔷薇皱皱鼻子,那蒙汗药是再寻常不过的药,只是……用在和蜀王一起时……她满脸的无法理解。   「不能要吗?」   「自然可以,不过有些可惜耶。」她转到贺心秧面前说。   「怎麽讲?」   「蜀王相貌俊逸非凡,即便楼里姑娘日日送往迎来,见识过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可姑娘们还是人人为他倾心。至今,紫荆姑娘提起王爷,还会脸带羞红呢,姑娘要是把自己弄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的成就好事,日後定要抱憾终生。」她那口气,彷佛恨不得和苹果交换位置似的。   为恩客倾心?她们疯了吗,身为妓女的首要原则——只能为恩客口袋里的金银倾心。谁会为了肤浅外表倾心?反正蜡烛一吹,是猪头是王子,有差吗?   「别说这些,你快去找帚儿姑姑要点药吧,我心里憋得慌,万一心急不从、惹恼蜀王,砸掉花满楼的招牌,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她出声恐吓。   「行了、行了,我去找帚儿姑姑就是。」蔷薇连声应道。   她细瞧贺心秧,打扮得差不多了,在她胸颈间扑上一层香粉後,转身离开。   门关起,贺心秧才认真看看镜中的自己,不看则已,一看她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是哪国的化妆术啊,又不是鬼月鬼门开,干嘛把脸涂成这样白,况且,她几时成了针线包,怎地在头上东插一根、西扎一支。   她试着忍耐、试着多看几眼,希望能越看越顺眼,但但但……厚,不行了她,她决定任性一回。   她动手拔去满头珠翠,紮起公主头,编上细发辫,打扮出几分北国风情,再洗掉满脸铅华,找套素雅的衣服换上,她一面打扮自己,却也在心底一路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把药粉调包,让蔷薇以为她已经吞下蒙汗药……   快手快脚换好衣服,她找了个纸团,再练习两回高中社团时期学过的魔术手法,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贺心秧,你绝对能够成功脱离!   风月厅分成两个部分,前头是占了一半空间的花厅,厅里有张可以容纳十人的桌子,还有个小舞台,以供姑娘在上面吹奏乐器兼跳舞,花厅装潢得金碧辉煌,再摆上鲜花盆栽,甚是生机勃勃、一派富贵景象。   花厅後头有两个独立房间,恰恰可以容纳两组人马进行床战,小道消息说,房间的隔音设备不错,不至於互相影响。   这种隔间规画,据说是考虑到顾客体力强旺,想战第二回合、又不想和同一号姑娘打滚,方便交换对像用的。   这叫做「一次付费、双倍享受」,贺心秧讥讽一笑,原来以客为尊的观念早就在服务业里广为流传。   此时风月厅的每个姑娘都把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露手臂、露脖子、露出丰腴的半球……作风大胆得很,若非受时代背景限制,大概全是Lady导卡卡,她们尽全力突显自己高耸的胸部、微挺的臀部,脖子上的肌肤上了好几层香粉,试图强调玉肤胜雪。   她们站得笔挺,虽没交谈,可摩拳擦掌、旺盛的企图心很明显,人人都预备在这场选秀大赛里面拔得头筹。   宝嬷嬷三不五时向她投来关注目光,贺心秧明白自己的打扮太普通,一身玉色盘领右衽杭绢衫子,沉香色水纬罗裙,辫子上头只点缀了几颗粉色珠子,和其他姑娘的盛装打扮简直无法相比。   方才蔷薇已经被帚儿姑姑给叨念过一回,若非她以「人人都盛装华服,我若与她们相同,岂能一眼被王爷相中」为由说服了宝嬷嬷,恐怕又得被请回去,重当一回圣诞树。   她实在很想叹气,生存难啊,当奴隶要尽情表现自己的优点,当暖床工具也要想尽办法突显自己的「高人一等」,竞争这种事,不是未来世纪才发展出来的,自古皆然。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宝嬷嬷连忙端起笑脸迎上前去。   方打开门,咯咯咯,她张扬的笑声好似被掐紧脖子的火鸡,啼个不停。   「王爷,咱们姑娘可是盼您盼得颈子都长了,怎那麽久不上花满楼来走走逛逛?」   随着她尖锐的嗓音,三、四个男人进了门,其中两名,眼睛像X光机,里里外外扫过几眼後便退回门外,一左一右的守着。   为首的那位绝对是蜀王,贺心秧一眼便认出来。   因为,第一,他很高,并且笑得很风流,完全符合蔷薇的形容。   第二,他穿的衣服看起来相当昂贵,绝对有睡一晚就付百两银子的雄厚本钱。   第三,宝嬷嬷那句王爷,摆明他就是那位没风骨、弑弟求王的蜀王。   并不夸张,他的确长得很美型,眉目俊朗、温文尔雅,温润的五官笑起来教人如沐春风,他丰神俊朗,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目光如湛蓝湖水,让人望着便觉得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他一身浅紫绸衣,宽袖大襟,领间袍角衣袖遍布锦绣,腰束玉带,腰下挂着五彩荷包,乌溜溜的长发束在半月冠里,用一只银簪扣住,他左手食指戴着暖玉扳指,带出一丝斯文优雅的痞气。   蜀王身後站着的魁梧男子,身高与他一般无异,但他左手按剑,一看便知是练家子,他浓眉墨瞳,目光精烁,下巴方方的,看起来有些刚毅严肃。   他身穿天青色宽袖纱袍,头戴龙鳞纱巾,看起来精神奕奕,虽然青袍将他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但贺心秧可猜出他衣服下必存在着丰硕的六块肌。   他肯定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男子,他不是武侠C咖,而是A咖,不对,用A咖形容太客气,应该说他是北乔峰、南慕容【注解: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武林盛传的一句话,指的是当时武林中最具地位的两人乔峰和慕容复。】那类的翘楚人物。   「乔峰」似有所思地扫过屋里众女子,但眼光在触及贺心秧的时候停驻了。   她有什麽问题吗?穿得太糟了?太过……与众不同了?下意识地,贺心秧退後两步。   她不希望被「乔峰」看上,倘若被那位相形之下较为文弱的王爷看上,计划成功率绝对能提高好几成。   是,她承认自己很孬,柿子专挑软的捏。   「宝嬷嬷,留下合欢姑娘为我们抚琴行了。」萧瑛看都不多看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眼。   所以他们今天不想滚床单,只想单纯与朋友叙叙旧?真可惜,预留的蒙汗药无用武之地了。   几声叹息在耳边响起,贺心秧的叹息声也掺杂其中。还以为今晚就可以结束青楼游记,看来还待下回分解,没关系,山不转路转,B计划行不通,再绕回A计划,她这个人别的不敢讲,变通能力超强。   满厅里的姑娘磨磨蹭蹭,欲走还留的,短短几步路的距离竟然大塞车,弄得她很想朝她们大吼:喂,自尊,当妓女也要自尊心的好不好!   她懒得排队,索性穿越她们,迳自往大门方向前进。   「等等。」萧瑛果然注意到她,也果然是因为她那身与众不同的打扮。   见蜀王出声,宝嬷嬷脸庞浮起一抹笑意,这个秧秧丫头,不光有容貌,脑子也是好使的,瞧,王爷果真看上眼了。   但女主角并不晓得人家在喊自己,右腿一抬,就往门外迈去,她低着头,满脑子想的都是A计划要如何进行。   猛地,一个拉力将她往後扯,她莫名其妙的回头,发现拉住自己的竟是萧瑛。   「做什麽?」   她直觉发问,不但完全没考虑对方尊贵的身份,还将宝嬷嬷的教导尽数抛诸脑後,忘记对恩客要温柔、要体贴,讲话声音要ㄋㄞ到让人起鸡母皮。   「你留下。」直到此刻,萧瑛才正式注意到她的容貌。   萧瑛审视她细致的五官,她相当美丽,美得清新、美得俏丽,那神态模样、衣着打扮,半分不似青楼女子,她眼底甚至隐含着几分不驯与聪慧,不过……那都不是吸引他最重要的因素,她吸引他,是因为,她太像那个人。   侧过脸,望一眼忧心忡忡的慕容郬,萧瑛浅哂,他对郬淡淡摇一下头,不会了,他再不会因为这样一张脸而难受。   慕容郬微微点头,但愿如此。   有鬼!贺心秧灵活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头滚两圈,望着两个眉来眼去的大男人,警觉心陡然提升,下意识想缩回被拉住的手腕。   想逃?他偏不教她趁心如意,谁让她挂着这样一张脸,谁让她的脸碍着他的眼,所以,她越是不想的事,他越要做。   宝嬷嬷看着两人的动作,那颗心呐,兴奋飞扬,过完今夜,花满楼肯定又有一朵名花盛放,想到数钱数到心花怒放的日子,脸上的笑怎掩得去?!   「王爷真是好眼光,咱们秧秧姑娘是名门之後,若非家道中落,怎会沦落青楼,今儿个正是她第一次见客……」   宝嬷嬷唠叨说个没完,萧瑛手一举,阻止她的话,他示意慕容郁递上一张巨额银票,看见银票,宝嬷嬷眼底闪啊闪啊,光芒闪耀。   「宝嬷嬷将所有姑娘都带走吧,今晚就留秧秧姑娘伺候。」   不过两句话,贺心秧接收到合欢姑娘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她倏地泛起满身寒栗,再次确认了眼光果然可以杀人於无形。   门关起,她一抖,满脑子止不住的黄色想像。   不会吧,两个同时上?   三P口味太重,她哪里应付得过来?多留下一个合欢姑娘会怎样,他们又不是花不起,干嘛把人请出去,难道是……这时代的男人对於落难千金特别感兴趣?   她猛地想起蔷薇说过的话:王爷性子好洁,不碰被开过苞的女子。   对哦,蔷薇可没说乔峰性子好洁,说不定他更爱怒放花朵……想起方才两人的诡谲目光,她的心脏越跳越猛烈。   缓缓後退,两双灼灼目光随之前进,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下,她抖得连怀中的药包都在轻颤。   完蛋,一次两人,她死定了,那药量也不知道能不能同时将两人撂倒。   贺心秧一张脸布满愁苦,她保持了十五年的贞操,即将被老祖宗掠夺。她很想镇定,却定不下心,一步退、两步退,退至墙边,背贴上墙壁,凉意传至中枢神经,她听见自己牙齿轻颤的声音。   「秧秧姑娘请坐吧。」萧瑛笑得满脸无害。   照理说,春风笑脸会解除人类的戒心,让人乐於亲近,但贺心秧陪着後母看过不少本土剧八点档,知道坏人做坏事之前都会先乱笑几声,再来一个出其不意。   坏事?!嘶……她全身直打颤。   她吞口口水,告诉自己,先发制人,後发制於人,她不能等着被人剥壳去蒂、刨去心,再来哀哀叫。   「假的!」她率先出手,绕过萧瑛,隔着一张圆桌,瞠大杏眼,鼓足勇气,对两个大男人吼叫。   很显然,他们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反应,微蹙双眉之後,对视一眼,同时拉起笑意。   「什麽东西是假的?」萧瑛没受她的磅礡气势影响,气定神闲的问。   「我不是名门之後、不是官家千金,更没有落难,我只是在这个不懂得民主、不懂尊重人权的时代里,被一群恶毒的坏蛋抓到,然後以武力胁迫、逼良为娼。」她说得飞快,嘴巴的进度比脑子迅速,话说完,她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讲了些什麽。   「你这是在指控本王,没好好治理封地,纵容恶人恶行?」   萧瑛没听懂她那些民主、人权之类的话语,但逼良为娼那几句,明白得很。   两人好笑地注视着她,她比想像中更有趣。   贺心秧发现眼前的男人没有丝毫同情,反用看笑话的表情望着自己……好吧,她错了,她没有赢得同情心,反而逗乐了他们,唉,紧闭双唇、掐紧拇指与食指,她下意识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萧瑛扬眉,他不理解那是什麽动作,不过很清楚,她已经晓得在什麽人面前应该适时闭嘴。   有趣,反应够快,好多年了,他没感觉这样好玩过。   「你知不知道本王为什麽留你下来?」答案绝不是她认定的,他对官家千金有特殊疲好。   她尚未回答,门板传来两下轻叩,酒菜送上来了,暂且打断萧瑛的问题。   贺心秧趁机翻出怀中药包,尽数撒在桌上的醋溜鱼片上,她动作飞快地搅几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晓得她的小动作全落入萧瑛和慕容郁眼底,明明白白。   「知道答案了吗?」萧瑛催促她回答。   「有何难,动动脑子想想便知道,只不过动脑筋很耗费体力的,王爷要不要先用膳?」   说完,她举箸热情招呼,不动声色地把动过手脚的鱼片盘子换到两人面前。   慕容郬顺势夹过一筷子鱼片放进嘴里,略略尝了尝,他俯首轻笑,这样浅薄的春药,竟敢摆到王爷面前耍大刀?这丫头该形容她有胆无脑,还是说她不知死活?   看见慕容郬的笑意,萧瑛也跟着夹起鱼片,放进嘴里细嚼。   细细盯着他们吞下鱼片後,贺心秧松口气,放心大胆地享用起满桌菜肴。   吃完糖醋排骨、再夹一片肥肠,吃完肥肠、再送一筷子鹅肉进嘴巴,噢……赞,这是自她穿越後吃过最奢华的一餐。   宝嬷嬷说谎不打草稿,这丫头的吃相哪里像千金小姐?别说官家千金,便是普通小户人家的女儿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放肆进食,更何况是受过训练的青楼女子,想来宝嬷嬷企图从她身上赚大钱是难了。   不过,想算计他……萧瑛轻抿美酒一口,冷冷一笑,她得承受算计人的後果。   萧瑛夹一筷子兔肉放进她碗里,她不客气地夹起来就咬,见她吃得香,他又夹鸡丝、鱼片,然後指指洋葱肉片对她说:「这道菜滋味最好。」   「那是因为里头加了胡椒。」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见那盘鱼片已经被两人夹得零零落落,心情放松,她拉上拉链的苹果嘴又打开了。   反正待会儿吃饱喝足,她就要走人,丢了话就跑,这种事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文化里很盛行,别的不敢讲,这个啊,贺心秧经验丰富得很。   听到她随口而出的答话,萧瑛对她的身世兴起怀疑,说她是富家千金,那吃相、行为分明不像,但胡椒这种东西珍贵而稀少,一般百姓或普通富户根本不可能得到,便是花满楼里,也是宝嬷嬷千求万求才得了一小袋,只供应风月厅的客人用,她从哪里知道胡椒这东西的?   「说到胡椒,再不久就没得吃了。」慕容郬得到萧瑛示意,他刻意说话,之後叹息。   「为什麽?」萧瑛问。   「这两年海盗横行,频频骚扰沿海居民,地方官员防不胜防,朝廷也拿不出办法,他们不但打家劫舍,还掠夺商船,偏祁凤皇朝的军队不擅海战,一出海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朝廷里传来消息,听说有许多大臣联名上书,奏请皇帝发布禁海令,再不准任何船只进出祁凤皇朝,若是禁了海运,那麽胡椒这种海外香料自然无法运回来。」   「因噎废食,蠢!」贺心秧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萧瑛和慕容郬对视一眼,眼底闪过惊讶,慕容郬出声问:「怎麽会蠢,这政策好得很,没了船队进出,海盗岂能登岸,骚扰百姓?」   她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比画。   「第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不让沿海百姓出海,硬逼他们与大海隔绝,怎麽可能?况且海边土地普遍多盐分,种不出粮稻,没了大海这块肥田,难不成要百姓活活饿死。   「其二,大海通商,国内百姓不但可以购得他国物产,亦可大量将产品销到海外,所谓物以稀为贵,一个十两花瓶卖到国外,可以三倍四倍翻涨,富了商人、增了朝廷税收,何乐不为?   「再说国外船只,来一趟祁凤皇朝,卖东西要缴税,商人要吃、要喝、要住还要享受,之後,再买进大笔物产运回国内,光是进进出出,又能让咱们百姓大赚一笔……这种富民强国,又可知晓异国国情,不会导致闭塞朝廷耳目的事,为什麽要禁?   「其三,你以为颁禁海令就能阻绝倭寇?甭傻了,禁制令一颁,倭寇只会更猖獗,不会变少。」   「你这说法新鲜,没船进出,难不成倭寇要平空而降?」萧瑛故作无知的问。   「拜托,天高皇帝远,只要皇帝不知道,谁晓得有没有船只进出?   「你说说,祁凤皇朝的沿海官吏收不收贿?只要收了贿,能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船只进入?就算朝官清廉,难不成官员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的百姓活活饿死?既不忍心,还是得睁一眼、闭一眼。   「再谈谈商人,有钱可赚,他们冒不冒险?肯定要冒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所以那纸禁海令,只会让沿海贸易化明为暗,自此黑白两道连手。开放,还有律法可管,不开放,就只能任那些胆子大的匪徒为所欲为。   「再则禁海令一施行,朝廷定然不会再砸银子派兵驻守海防,海岸线那麽长,没了官兵、没了顾忌,倭寇能不凶恶?他们随处可上岸,上了岸胡抢一通,就此扬长而去,可怜的是沿海的黎民百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除非朝廷有足够的魄力,逼沿海居民往内陆迁徙,问题是,这样一来,祁凤皇朝丢的不光是一片海域,还有一大片江山国土,试问,当今皇上舍得?   「如果让我来当皇帝,我非但不禁止海运,还要多开放几个通商口岸,让百姓赚饱赚足、个个丰衣足食之余,再拿征来的税赋训练士兵、买武器,令倭寇闻风丧胆,这才是釜底抽薪、杜绝根本的做法。   「颁禁海令?呵,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贺心秧一番话,让萧瑛与慕容郬目露欣赏。   这丫头是从什麽地方来的?怎麽能够将禁海令的弊端分析得如此清楚,便是朝中大臣也无法看得这般深远。   萧瑛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碗里夹起几片醋溜鱼,放进她碗里,她讲得兴起,没仔细看,就把食物塞进嘴巴。   见鱼肉入嘴,萧瑛微哂,倒酒入杯。   酒是好酒,酒味清冽甘醇,色纯如玉,香气扑鼻,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雏儿不懂帮客人倒酒,王爷亲自为贺心秧服务,他把斟满的酒杯往她面前一推。   贺心秧望他一眼,倘若在现代,她会大喊:我未满十八岁,不碰烟酒、不吸毒是好青年的基本原则,但是在这里,她不知该讲什麽好,可以确定的是,她绝对不能喝酒,因为喝醉了怎麽逃?   不能喝酒,只好让嘴巴再忙碌些,她摇头,再次抛出另一篇危言耸听。   「你用杜康解忧,百姓就大忧了。」   这是个奇怪论调,萧瑛洗耳恭听。「怎麽说?」   「王爷可知道酿一升酒得用多少米粮,那些米粮若不拿来酿酒,能养活多少升斗小民?   「一个健全的朝廷,只有在粮价贱、农民苦时才会鼓励酿酒,而今,听说北方从去年乾旱至今,赈粮却迟迟不到,皇帝早该下令停止民间酿酒,把粮米通通运往北方。」   临时寻来一番话,她成功挡掉眼前的好酒。   萧瑛眸光一亮,虽说看法尚浅、见识不深,但她才不过是个小姑娘……   「若依你的看法而行,全国各地的酒场不都要歇业,那麽那些人由谁来养活?」萧瑛刁难她。   贺心秧哪肯被刁难?她偏过头细思,想起埃及在尼罗河泛滥时,无农地可耕,便集合农民建金字塔……这,也可以用在这种时候吧?!   她吞下满口的开阳白菜,回答,「朝廷可成立一个酿酒司,在国家欠粮时,集合少数酒场技工研发新酒,至於其他粗使工人,则由朝廷出银子,分派他们建马路、筑宫殿、开垦荒地,以利来年农收。」   萧瑛心动,光是这个观点,留她於青楼便是可惜。   终於在问问答答之间,贺心秧吃饱了。   慕容郬目光一闪,拿起筷子、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写了个「帚」字,食指悄悄地指了指天花板。   萧瑛意会,苦笑,那麽多年过去,还没放松对他的防备?   也罢,今夜再演一场风流戏码吧。   他再倒一杯水酒,仰头吞下。「秧秧姑娘不用菜了?」   「谢谢招待,我吃饱了。」   「既然如此,秧秧姑娘可以回答本王,为什麽让你留下了吗?」   那麽久的话题还记得?他的记忆力未免太好,可是……到底为什麽啊,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在思索间,她左手肘靠在桌缘,下巴搁在小小的拳头上,右手下意识的拿起一根筷子当笔,在手指头间转来转去。   为什麽呢?因为她比较美丽?这种答案大概只会惹得他们捧腹大笑。今天她有点紧张,不想当谐星娱乐恩客。   那麽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因为她没打扮成圣诞树?因为她看起来比较聪明?因为她含苞未开放……   看着她转筷子的动作,慕容郬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叫做宫节的七品县令,他们之间……有关系?   贺心秧深吸气,好半晌才缓慢开口。「其实……凡是人都有脑子抽风【注解:网络用语,本代表一种病状,引申为脱线、发神经之意~】的时候,王爷留下我,应该是被鬼砸坏了脑袋,一下子没想清楚吧。」   她说得极其认真诚恳,没想到这麽诚恳的口气,竟让萧瑛……噗!满口清酒喷射而出!      第四章、偷鸡不着蚀把米   奇怪,怎麽突然间变热?贺心秧用凉凉的掌心贴在脸颊,不一会儿,连手心都热起来。   挥挥手、搧搧风,微弱的风却解不了热,她拉拉领口,搞不清楚发生什麽事了。她没喝酒啊,难不成哪道菜里头加了烈酒,她却没发觉?   倒一杯茶水,她仰头喝掉,没想到不喝还好,越喝越口渴?   是因为她太紧张、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关系吗?不知道耶,她只知道自己的手指头越抖越凶,好像得了帕金森氏症。   她舔舔乾涸的嘴唇,向萧瑛和慕容郬投去一眼,心略略发急,蒙汗药到底几时才会发挥药效?他们再不晕,她就要热得脱衣服了。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见喘促,她的脸红得几乎要泌出血丝,萧瑛见她那副模样,轻浅一笑。   「郬,时辰不早,本王想休息,你退下吧。」   萧瑛要休息?药效终於发作了,谢天谢地,她有救喽。   「属下告辞,王爷好好休息吧。」慕容郬转头对贺心秧一笑,扬声吩咐,「好生伺候着。」   「是,大爷。」她忙不迭点头。   太好了,「乔峰」一离开,她逃跑的机率向上提升五十个百分点,她只盼他脚步快些、盼蜀王昏倒得早些,她顾不得自己脸红心跳、生理机能大乱,仍然满心盘算。   门在她殷殷盼望中终於再度关起,她一双大眼睛贼溜溜地在萧瑛身上飘来飘去,心里想着魔术表演里的场景——一男一女,男生弹指,女人立刻昏睡过去。   可是……怎麽会这样?   萧瑛的眼睛清亮无比,倒是她自己,脑子越来越混沌,越来越糊涂。   揉揉眼睛,她不懂,萧瑛给她下了什麽蛊,她竟然觉得他帅到值得自己免费献身?疯了她,他那麽有钱,干嘛给他优惠?   优惠?天,她在想什麽?她现在应该想……想……她应该想什麽啊?糟糕,怎麽忘得一乾二净?想想、认真一点想,啊……有了,要催眠他……   看着贺心秧摇摇晃晃走到自己跟前,伸出皓腕,拇指滑过中指,一个响亮的弹指,她出声大喊,「睡!」   他不但没睡,还笑得满脸春色。这丫头,每个奇怪的动作都可爱到让人想把她吞下去。   没睡耶……她摇头,再试一次。   弹指,睡!   还是没成功?怎麽搞的啊,这麽不合作,她用力甩头,把小辫子甩上萧瑛靠近的脸庞。   他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双手扶着她的纤腰,嘴巴在她耳边轻轻调笑,「秧秧姑娘想睡了吗?正好,本王也想,咱们一起上床吧。」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轻轻吹拂,她却像被火烧了似的,热热热……好热啊……   她想推开他,可双手一碰到他的肌肉,却彷佛自有意识,竟然很无耻地往下探索,探上人家的胸口。   她在做什麽啊?短暂的理智恢复,她迅速抽回手。   怎麽搞的?别说她滴酒未沾,便是喝上两杯也不至於这麽离谱,念头闪过,难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乔峰动了手脚?要命,他干嘛学人家慕容复的招式【注解:姑苏慕容氏最知名的独门绝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模仿对方的招式。】啊。   「你……」贺心秧连连喘上几口气後,硬是挤出一句话。「你给我下药。」   「不对哦,下药的明明是秧秧姑娘。」   「我、我没有。」   「哦,我还以为那盘醋溜鱼片是让姑娘加的料。」   「可……你吃了啊……」   她的脑子烧成浆糊,分不清楚什麽话该说,什麽话不能明讲。   「秧秧姑娘也吃了不少啊。」   说实话,她吃得不多,不过是少少的两片,只不过没内力、没体力的小姑娘,两片就够凶猛了,至於他?便是来两大盘也不算什麽。   「我、我哪有吃……」   她越来越热了,两只控制不住的手攀上他的颈子,好想、好想封住他看起来很香甜的嘴唇。   萧瑛没回答她的话,淡淡一笑,在她耳边细声问:「秧秧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关倩是什麽关系?」   「关倩?」她也学他,一边胡乱摇头,一边在他耳畔答话。「我没听过关倩,我……倒是和关云长比较熟。」   他们的对话,外头听不见,只以为两人在甜蜜私语。   贺心秧踮起脚尖,手指缓缓摸上他的脸,带点跳跃的痒,像撩拨的轻风,她想亲吻他。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望着她迷乱的眼睛,这种时候,她便是有心说谎也力不从心了吧。   点头,他信她一回,俯下头,顺了她的意。   终於吻到了!   哈,亲一下、再亲一下,原来茶不能解渴,他的嘴唇才能解除她满身火热,她捧住他的脸,来一个电影场景中经常出现的法式热吻。   她的大胆让他惊讶,这女子……是天真单纯还是心机深沉啊?这一刻,他竟难以判断。   手一勾,他抽开她的腰带,她合作得很,身子扭几下,身上罗衫尽褪。   蜡烛淡淡的光晕笼罩在她身上,火光有几分剔透晶莹,照着她雪白的肌肤、高耸的丰润,那两点鲜红显得格外引人垂涎。   低下身,他吻在她的肩上,一手沿着脊骨探进她腰下,一手捏着她纤细腰肢,抚上她柔软的胸口,细腻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伸过手,她也想碰触他,但他的衣服盘扣扣得紧紧的,解都解不开。   她恼了,眉头拧成麻花,可爱的表情让他忍不住赏她一个激情热吻。   打横抱她上床,将她怎麽解也解不开的盘扣一一轻易解决。   「快点来。」   她张开手臂,神情热切,她的身子辗转挪腾,本能地寻找慾望出口。   「如你所愿。」   他躺到她身边,手指自她身上轻轻滑过,细嫩、年轻的身躯,在他的挑弄下颤栗不已,手指所到之处,点起一簇簇火花,暖得她逸出呻吟。   她抓起他的手,覆在自己胸前,她白皙柔嫩的双腿缠上他的腰,她捧住他的头,不准他转开。   翻过身,她吻他,渐吻渐深,直到她喘促的气息感染上他的知觉,她紧紧抱住他刚硬的身躯,片刻不想离。   他轻轻一笑,真是热情如火的小花猫啊。   不过,他可不习惯让女人主动。   压她入床,他俯身,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再顺着额头吻上她小巧的鼻梁、她的脸颊。   她不安分地侧着脸,想寻他的唇瓣,他偏是不让她如愿,跳过她的唇,轻轻啮咬着她的锁骨,亲吻从颈间一路往下滑,在丰盈的胸前辗转流连,再一路往下。   细碎的呻吟自她口间发出,她扭动着身躯,期盼更多。   他的脚尖分开她的双腿,他腿上的细毛撩在她腿间,有些细碎的痒,他吻上她期待已久的双唇,一手压着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腰,挺身……他用力嵌进她的身子……   在撕裂的疼痛中,夹带着一丝密密的酸楚,她全身都绷了起来……   但他没给她留下多少适应空间,他逐渐使力,她紧密收缩,他用力占领,爱慾交织着最强烈的感觉,那感觉深入血液、刻入骨髓。   贺心秧觉得自己泡进温泉里,水流一波波袭来,几乎将她淹没……   萧瑛有过女人,很多女人,但从未失控过,他习惯理智清醒地在女人身上做这件事,而所有女人对他的评语都是温柔体贴。   但是在这个被下了药、浑浑噩噩的女人身上,他失控了!   他紧抱住她的身子,恍若凶猛恶兽,再不肯放手猎物,他深切而粗暴地贯穿了她的身体,排山倒海的慾望向他汹涌而来……   一声低吼,身子从云端坠下,无可言喻的快感猛烈地从他全身掠过……   缓缓闭上眼睛,他时时警戒的心灵在这一刻放松,他放纵自己享受这一刻的甜蜜……   一道黑色影子从屋顶飞掠而下,慕容郬轻悄地追踪她的足迹而去。   她奔进後院、提了鸽笼进屋,取下覆在脸上的黑布,昏黄的烛光照映出帚儿姑姑细长的背影,她取出纸笔,飞快书写,把纸条卷起,系在鸽子脚上,自窗口放出。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慕容郬也不逊色,鸽子飞不过三丈远,帚儿姑姑关上窗,一颗石子便打落传信飞鸽,他施展轻功趋近,捡起鸽子。   鸽子并未受伤,只是被施了巧劲打昏了。   他打开纸条,细细读过,再将纸条卷系於鸽子脚上,一盏茶後鸽子醒来,再度展翅北飞。   贺心秧是被吓醒的,她猛地弹身坐起,傻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空气之中还充斥着淡淡的情慾气息,桌前灯烛已经燃尽,而身旁的男人睡得正舒心。   昨晚那段经历,一点一滴回到脑海里,懊悔在她脸上现形。   想她下药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真是偷鸡不着触把米,她摇头,再摇摇头……一颗头颅越摇弧度越大……她死命握紧拳头,再顾不得床上男人,两脚一跃跳下床。   她身体有些酸软,却仍迅速套上里衣,她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波涛汹涌,歇斯底里的念头在胸口冲撞,她必须平息那口气,才有办法思索接下来的路。   於是她赤裸着双足,来回在房里快步走着,她顾不上是否会吵醒床上的王爷,她得先把满肚子的郁火宣泄完毕,才有办法在这个让自己充满挫折的时空里继续走下去。   她一面走、一面掉泪,虽没大声号哭,但颜色凄然。   「你是白痴啊,不知道蔷薇是宝嬷嬷的人吗?还让她替你找药,活该你被啃得屍骨无存,宁信小鬼,也别信老鸨破嘴,什麽蒙汗药,根本就是春药。」她低声碎念着,仰起头,想让从眼睛里滑出来的水再滑回去。   她快步走到外头花厅,嘴里持续叨念。   「蔷薇……你这个奸细,亏我待你那麽好,没把你当奴婢、照三餐打骂凌虐,你竟是这般出卖主子的……该死,往後谁要是敢再说什麽人心不古,我马上夺刀灭了他!   「贺心秧,不要害怕,再大的苦头你都经历过来了,昨晚那个算什麽?了不起当做是被狗咬一口,难不成你还要为此去跳楼?真有人需要为昨夜的事去死,也该是那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与你无关,真的,与你无关。」   她用力抹去泪水,吞下哽咽。   「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是这里的人为了银钱贱卖良知,是他们不把人当人看待,是他们只勇於欺凌弱势,却畏於面对强权,如果我是某国的公主,他们岂敢这麽做?还怕不满门抄斩……没关系的,不要怕……」   她说到不要怕时,声音抖得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   床上的男人眼皮微动,嘴角拉出一抹笑意却没睁开眼睛。   狗吗?好端端的王爷被比拟成吃人不吐骨头的狗,还得为昨晚的事去跳楼,他的银子还真是砸在刀口上了……侧耳倾听,脸庞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兴趣,他还想听听秧秧有没有更离谱的比喻。   贺心秧继续给自己打气。   「王爷又怎样,伟大吗?谁说不当处女就活不下去,甭傻了,你是谁啊,贺心秧呢,果氏家族的红苹果!一场意外的一夜情,岂能定你死活?这种小事算什麽,往後说不定还有更多苦难等着你承受,这样就哭死哭活的像什麽话?!除了自己,你还能为难谁啊。」   狠狠灌下两杯茶水,润润乾涸的喉头,她用力的叹口气,似乎已经作出决定,再度走回房里,捡起王爷的衣服,一一为自己穿戴上,虽然泪水依然掉个不停,动作却没停下。   她拧了布巾,走到妆镜前,狠狠地抹去满脸泪水,对镜中的自己说:「不怕的,困难不会永远停驻,它终会离开、终会烟消云散,光阴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   她叨叨念着不知从哪里读来的句子,替自己加油打气。   萧瑛不装了,他张开双眼,细细品味那句:光阴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   是吗?痛苦终究会过去,即便永恒却已黯淡?   唉……说的容易,做来难呐,人间多少事,岂能事事由心。   「能禁得起千锤百炼,才堪称英雄,贺心秧,一次挫折怎能折了你的心志?你不许害怕,走出这里,马上有一大片海阔天空等着你,你是鸿鹄而非燕雀,吃得苦中苦,咽下涩中涩,你绝对会成功!」   她咬紧牙关,对自己发誓,终有一日,她会在这个异域里活得精彩绝伦、意气风发,她会高唱凯歌,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旋身,她往门外走去,突地,床上传来一阵轻笑声。   她瞬间像被定格,头皮发麻,一条腿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停顿三秒,她决定不管那个笑声,孤注一掷,冲了!   见她不死心,萧瑛温温地飘出一句,「你以为我那两个守在门口的贴身侍卫是死的?他们会认不出自己的主子?」   萧瑛看着自己的衣裳套在她身上,简直像裹了一层被子,小孩穿大衣呵,滑稽的模样真可爱。   他们是他的贴身侍卫,不是花满楼的打手?   倏地,她成了战败的公鸡,垂下头……几百句打气都变成屁,逃不掉、躲不去,她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从白牌一路升到红牌,玉臂夜夜换人枕,红唇日日任人尝,原来她千里迢迢穿越到这里,竟是为了当一生一世的妓女?   不要、她才不要,就算跑出去会被他的侍卫打死也不管了,说不定一死,她又回到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   赌了!她抬起头、挺起胸,便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她也要赌一回自由。   见她举足,萧瑛立即明白她的意图,飞身,两个窜跃,他已挡在她眼前。   一个全身上下不着寸缕的男子,就这样大剌剌站在面前,就算她看过A片、读过A漫,也没办法消受这活色生香。   猛地转身背着他,她捂起双眼,怒问:「你到底要怎样?!」   吃都吃了、吞也吞过,夜已尽,他还留她做什麽?   一句话,问出萧瑛几分狼狈,是啊,他到底要怎样?   不过是一个青楼妓女,要逃便逃,逃得成算她运气好,逃不成即使被断手断脚、被打手轮暴,她的下场也与他无关,他干嘛赤身裸体的挡住她?   这几年他早已经学会不动情、不动心,学会再不多看女人一眼,便是她立时死在他跟前,他也该无动於衷。   心,一点点的慌,难不成,那张相似的脸庞还是影响了自己?   拉起笑脸,他逼自己恢复一张狐狸脸,凑近她,在她耳边调情似的呢喃低语,「你穿走我的衣裳,我要怎麽出去?我可是堂堂王爷,难不成要我换上你的衣服?这个脸,本王丢不起。」   这话漏洞百出,他有侍卫在外头,顶多让他们回王府带上一套衣衫便是,但贺心秧心烦意乱,压根没想到这点。   她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下步该怎麽进行?她不甘心就此放弃逃跑计划,可前有狼後有虎,进退两难。   见她动也不动,他缓步走过她身侧,拾起里衣,漫不经心地套上自己的身子,往椅子一坐,状似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逃。」   「是啊,反正王爷对床事兴致高昂,留在这里,也是个好去处。」   花满楼若也兼牛郎店,生意肯定兴隆万分。贺心秧随口酸他两句,满腹气恼,哪理会得了萧瑛是何等身份。   敢对他这般说话?萧瑛竟有股想赞美她的慾望。   「我便是想留,就怕花满楼不敢收。」   他轻笑几声,笑得她很想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敲破他的脑袋。   谁说狗咬你、你不能反咬他一口的?便是会咬得满嘴毛,至少也图一个心情舒爽。   她恨恨瞪他,想像他被自己拆解入腹、咬得粉碎,就算检察官想验,验验他是人还是畜生,也翻不出半片完整碎片。   见她沉默,萧瑛像是和谁赌上气似的,硬要听她吭上一句半声。   她也不是吃素的,冷战这等事,她不是没同人做过,就这样,四只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彷佛想在彼此身上穿出两个洞般。   一盏茶工夫,萧瑛输了,他笑着说道:「压压你的右肩,试试会否隐隐作痛。」   她不想遂他的意,想潇洒的说:了不起二十年後又是一条好汉。可左手却下意识的压上自己的肩膀,是隐隐作痛啊……   还不说话?这丫头的嘴巴不是挺利落的吗?怎麽昨天嘴巴闭不上,今天却开不了口?   好吧,再补上几句惊吓。「你中毒了。」   她果然被吓足了,一开口口气就很冲,「胡扯,昨天你根本就没有下毒。」   她又在赌了,也是嘴硬,她不信堂堂蜀王逛窑子还随身携毒,开轰趴吗?那也得等他的脑子再进化个千百年才想得到。   见她开口,他竟莫名其妙地感觉身心愉悦,拉起大大的笑容,与她杠上。   「你确定?昨天秧秧姑娘可不只吃两块醋溜鱼片,还啃掉不少糖醋排骨啊。」   该死,她昨天就发觉糖醋排骨做得太酸了些,原来……她想起被海大富下毒的韦小宝【注解:金庸小说《鹿鼎记》的主角,冒充小桂子的身份潜伏在皇宫,被海大富识破下毒,借此强逼他去寻找《四十二章经》。】,头垂得更低了。   难道她前辈子做人太坏,特地穿越来此还债?莫非是她要让所有人全欺凌过一轮,才能返回原先的时代?   她转身,双眼无神地望向萧瑛,「所以我中毒,解药在你身上,倘若我乖乖听话,为你办事,你每个月就会给我一颗解药?好啊,说吧,你要我找《四十二章经》还是传国玉玺?」   萧瑛讶异,他没说的话全让她接了,只是……他为什麽要她找《四十二章经》?就算他真想要传国玉玺,也不会派她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两口春药就能被撂倒的小丫头,能顶什麽事?   他没回话,她却恶心肠的再次讥笑他。「难不成蜀王缺银子嫖妓,要我在花满楼里给您挣银子,好让您能玩新鲜货?」   「你想继续待在花满楼?」   「不然呢?我有别的选择?」   这回,她是连自己都嘲笑上了,别人穿越,一整个顺利得不得了,从头到尾,一路渐入佳境,哪像她,先摔得骨肉分离,再被骗、被拐、被迷昏、被卖、被玩、被下毒……好像天底下的坏事全约齐了,向她全力攻击。   「我可以赎你出花满楼。」   「然後呢?成为你专用的妓女?!」她冷哼一声,脸上满是鄙夷。   萧瑛没漏掉她半分表情,知道自己可以进王府,成为他的「专用」,是多少女子的梦想,没想到这事儿在她眼底,竟和在花满楼接客相差不大,贺心秧……她引发他的兴趣了。   「你想要什麽?」   「自由。」她半点考虑都不需,话直接冲出喉咙。   萧瑛若有所思地凝睇她,她要了一种所有女人都不需要也不想要的东西,对她的观感,从惊艳、惊艳,到至今,仍然惊艳。   「好,我赎你出去、给你自由,只不过你每个月都得到王府一趟。」   拿解药吗?她了。可他这麽做,有什麽目的?   心思飞快转动,先分析:她对他而言,有什麽利用价值?   帮他洗衣烧饭拖地板?别闹了,在花满楼砸重金,只想买个粗使婢女?除非他脑袋坏掉。   昨夜一场嚣张言论,让他看出她的「独特才华」,便想买她满口废话?   不可能,要买人得先买得真心,他那麽聪明,怎会不知要重用一个人绝不能以毒控制?星宿老怪【注解:《天龙八部》里的人物,星宿派掌门,门派以用毒为主,最爱听别人奉承,门下弟子均擅拍马屁,後被虚竹种下生死符制住。】耀武扬威时,旗下弟子一句话比一句更恶心,捧得他飘飘然,几要飞上天,他一旦被种了生死符,还有谁理会他?萧瑛不至於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那麽她全身上下,有哪里值得他用?   现在的贺心秧对谁都充满戒心,都说经验需要靠痛苦来养成,沦落到此,她吃过的苦头比生命前十五年的总和还多,如果她还学不会防人,这个天才还真是白叫了。   歪着头,她微眯双眼瞄他,试图看出他的意图。   「在想什麽?」萧瑛问。   「你的目的。」她直觉回答。   萧瑛轻浅一笑,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她怎麽猜得出来。   「你就没考虑过,也许本王没啥目的,只想当个救人於水火的大善人。」   「给人下毒的大善人?还真是奇货可居、绝无仅有呢。」她酸他酸上瘾。   他靠近她,动手捏捏她的脸颊,笑得满脸莫测高深。「本王很怀疑,有这张小嘴巴,你怎麽能活这麽久?」   「大概是因为我很可爱吧。」   「可爱?」   他明明讲的是可爱,可她听进耳里的硬是变成「可恨」,想着他在自己身上种的毒,寒意自脚底泛上,竟会对这个温柔体贴、风流倜傥的王爷倾心,那些姑娘有没有半分观察力?   「快些把衣服还给我吧,天色不早了。」   她咬牙,捡起自己的衣物,背过身,把他的衣服脱下,再用力朝他的方向扔过去,很任性的举动,却看得他心花怒放,这般不善隐藏心思、喜怒形於色的丫头啊……怎麽能跟他斗?   萧瑛花了五百两,把贺心秧的卖身契从宝嬷嬷手里赎回,她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後,一步步走出花满楼。   同样在床上耗过整晚,他却神清气爽,好像刚走一趟森林,吸饱了满肚子的芬多精,她却像被吊在树上,被狠狠凌虐过一番。   男人、女人……天生就不公平啊。   想到二十一世纪,敢在职场、在社会与男人一较高下的女强人,她真想给她们拍拍手、大声喝彩,伟大啊!   走出沉寂的花街,街道上的商家正忙着开店,贺心秧低着头,追随他的脚步,缓慢移动。   直到他停下身,她一鼻子撞上他的背,萧瑛才转头笑道:「你不是要自由吗?自由已经送到你手中,干嘛还追着我不放,难不成後悔了,想跟我回府,当我的专属……」   听见萧瑛的揶揄,贺心秧倏地抬头,发现他手背在身後,弯着腰,额头几乎碰到她的头顶上,她急急後退两步,嘴没发话,可那惊吓过度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我、不、要。   萧瑛站直身,收敛起脸上笑意。怕什麽,他还没有勉强过女人,她的表情让他很不偷悦。   回身,他继续朝王府方向走。   「等等!」   萧瑛没停,又走了几步,贺心秧快步追上前,她想到一件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事。   「还有事吗?」他双手横胸,好整以暇的等她说明白。   「可不可以……借我十两银子?」   拿人手短啊,丢掉嘲笑、丢掉酸气,她的声音里满满的全是诚恳。「我会还你的,下个月我会亲自到王府还你银子,倘若一次还不清,我也会想尽办法分次摊还,绝不亏了你。」   他盯着她半晌,眼底似乎有什麽东西闪过,勾起嘴角,又露出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那个笑……是不想借的意思吗?是啊,他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五百两,再要求,实属过分了。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预备放弃时,他竟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给她、一句「谢谢」含在嘴边,她还来不及说出,他已转身离开。   明明心生感激的,她偏是嘴硬,低声嘟囔了几句,「我还以为有钱人大气,会随手丢下一张百两银票,豪气干云的说:『拿去,不必还了……』」   嘟囔过,她摇头失笑,在想什麽啊,要五毛给一块吗?   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小说里的人物,穿越而来便能事事顺心得意,天地人情都绕着她转啊,别开玩笑了,她不过是卡在异时空里,一个无助孤寂的可怜人罢了。   能活得好,是她手段高,真保存不来,也别怨命,就当……当那束绿光荡起那刻,她已魂飞魄散。      第五章、王记绸缎庄   尚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是凤舞城里两条一横一竖、交叉纵横贯穿全城的大街,向来是整座城里人流最密集之处,这两条大街宽逾十丈,来回可供好几辆车并行。   原本这两条街道并不大,是蜀王被封至蜀州後才拓宽的,两旁的小胡同里,行走的、骑马的、坐轿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尚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交会处有一间王记绸缎庄,才开张不到三年,已经是凤舞城里生意最好的铺子。   绸缎庄里的夥计正忙着招呼满堂客人,今年桑蚕养得好,织出来的布料质量又较去年略胜,消息才传出,老顾客纷纷上门,店里不时听见老板和夥计们的吆喝声。   王记绸缎庄楼高两层,一楼待客,二楼堆货,仓库旁边还有个小房间,是账房先生拨算盘的地方。   现在里头有四名男子,其中三人分据桌子一角,而名唤小四的小厮侍立一旁,小四眉清目秀,聪明机灵,自小便跟在萧瑛身边伺候,两人可说是一起长大的,虽然身份有别,实是兄弟情谊。   首位坐的是一身浅蓝色长衫、腰系五色丝带,手握折扇的萧瑛,下头是一贯青衣锦袍、不爱多话的慕容郬以及一名年约四十岁的男子。   这男子身材矮小,他佝偻着背、嘴边留着小胡子,一副猥琐样貌,可那双眼睛却精厉烁亮,盛满智慧,他是萧瑛的大账房,李琨。   人人只知萧瑛尚文,却不知他有一手经商之道,先皇在世时,稚龄的他已靠经营手段替自己累积不少家产,这些年被赶出京城,让他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间专心经营产业,如今,富可敌国已经不是随口说说。   虽说这些营生皆非由他亲自出面,但他用人的眼光精准无比,他有一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如今王记、陈记、汪记……大大小小的店舖分布全国各地,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控制米茶布油盐等的市场价格。   除铺子外,他有三十艘五桅大船,也做海上贸易,因此那日贺心秧一句「因噎废食,蠢!」让他动了心念。   她是个人才吗?或是只会空口说白话的空心杆子?两个问号不停在他心中重迭。   想起她,他不自禁地嘴角微微上扬。二十几日後,她真的会上王府归还欠银?或只是为了续命、乞讨解药而来?他拭目以待。   「王爷,今年蜀州的入账比去年多三成,我已汇进咱们钱庄,分送到各个庄子。」李琨说道。   听见李琨的话,慕容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慕容郬本名孟帼,是前朝镇国将军孟继的幼子,他小时候身子骨羸弱,母亲听信算命先生之言,说父子命格相克,两人同屋必有一伤,因此让他认了奶娘为母,搬出将军府,五岁後送进少林寺习武,自此鲜少回归家门。   当年太子之争,孟继站错队,他忠心於旧皇,力保小皇子萧霁为太子,因此与大皇子萧栤对峙,睚訾必报的萧栤登位,第一件事便是对付孟继。   通敌叛国,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让孟氏家族七十八口尽丧命於午门外,而孟帼名字不在族谱上,留下一条性命。   法场处决日,听到消息自少林寺赶回的孟帼,本想劫监斩官救父,然人单力薄,事败伤重。   萧瑛救了他,从此他跟在萧瑛身边,改名慕容郬。   他与萧瑛培养出亦兄亦友的情谊,直至今日,已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李琨口里的庄子,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认真讲来,那是慕容郬为王爷在各处埋下的三万兵马,以三万应对朝廷三十万,根本是笑话,但那三万兵全是菁英,无半名冗员。   庄子皆建於人烟稀少处,筑高墙、辟良田,在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庄子,但庄内建地窖暗藏武器,庄内青年男子练武艺、熟兵事,并且能够自制兵器。   想加入的士兵须立下生死契,不对外传庄内的一言一事,而一旦加入,月银二十两,伤残病亡皆有抚恤二百两纹银,比起朝廷大兵的收入,至少多上数倍。   耳里听着李琨的话,萧瑛点点头,翻着账本,沉吟不语。   李琨跟在王爷身边多年,是不可多得的左右手,萧瑛一个动作,他已能猜着七、八分。   「王爷可是在担心朝廷里传出来的禁海令?」   「那不是随口说说,朝中大臣若联名奏折一上,我猜……此事会成。」萧瑛拧起眉,手指头在桌面上轻叩。   「既是如此,要不要敲山镇虎,吓吓地方官员?」   李琨一提,萧瑛忍俊不住,笑了,这只老狐狸,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见萧瑛失笑,李琨忙道:「属下多嘴,王爷早已胸有成竹。」   小四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满头雾水,他搞不清那个敲山震虎要怎麽个震法,而王爷心中那根成竹又是长成怎生模样,忍不住出声问:「李叔叔,你可不可以把话讲得再清楚些?」   小四一开口,惹得萧瑛、李琨同时大笑,萧瑛转头看一眼慕容郬,只见寡言的他眼底也有着淡淡疑问。   萧瑛心想,郬练兵打仗还成,做生意……他缓缓摇头,没在天底下最肮脏的官场混过,岂能练就一颗玲珑剔透心。   「李琨,你给他们说说。」萧瑛道。   「是,王爷。」奉了命,李琨娓娓道来,「咱们靠海上经营的铺子有两百一十七家,因利润丰厚,上缴的税银也最多,再加上同样靠海上经营、与咱们有通气的铺子至少上千家,倘若在禁海令颁布之前,让大家齐齐放出风声,要一起把铺子给关了,想想,朝廷至少得损失几千万两银子税收,你说,地方官员肉不肉痛、朝廷肉不肉痛?这一痛,禁海令至少得缓个三年五载。」   李琨解释完,萧瑛目光灼灼地盯上慕容郬,凝声问:「三年,够咱们谋画了吧。」   慕容郬微颔首,是,再给他三年,定能事成。只不过,倭寇日凶,朝廷无力剿灭,继续放任下去实是大患……他微蹙双眉。   萧瑛哪会不明白他的顾虑,先他一步开口。   「郬,咱们帮朝廷一个忙,替皇上把倭寇给灭了,你觉得怎样?」   看着萧瑛那双狐狸似的狡猾目光,慕容郬莞尔一笑。「帮这个忙的同时,王爷不会剥下朝廷一层皮吗?」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郬也。只不过你话说得太严重,我岂有本事剥下朝廷一层皮,能削下那麽一片小皮屑,本王也就心满意足了。」他摇着扇子轻笑起来。   慕容郬摇头,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不过是几个眼神流转间,默契绝佳、心意相通的两人,已知对方心底盘算。   「我想的,能成吗?」萧瑛挑眉浅问。   「能。我们在青鹿岛的庄子,养了三千名水师,已经日夜操练了一年,足堪大用。」慕容郬回道。   青鹿岛是座无人小岛,岛上有许多野生鹿,故得其名,在出海贸易时,萧瑛发现这座小岛,因岛上林木蓊郁,天然木材丰富,慕容郬灵机一动,召集许多造船好手,在那里建了船厂。   这些年,王府的船再不依赖别的船厂供给,再加上萧瑛很肯在造船上头重砸银两,因此造出来的船比别人做的更坚固、性能更优。   後来慕容郬决定在那里建庄,征沿海渔家子弟入庄训练,因那里离内陆较远,且水师经常要入海训练,这样一来便不易被朝廷察觉。   「你打算怎麽做?」萧瑛放下账本,目光直视慕容郬。   对兵事武功,他不如慕容郬,但他的决策与判断力,实属人中龙凤,尤其是那双满含自信的深邃目光,往往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信赖。   「沿海县城当中,以临田倭寇闹得最凶,士兵经常在睡梦中被劫杀,损失惨重,当地的驻军首领周成康苦於徵召不到民兵,不只一次向朝廷上奏本,而朝廷里正为了禁海令之事吵嚷不休,迟迟不派军增援。   「我打算让黄庭率领五百水师,化整为零,各自投军,只要黄庭能自告奋勇、屡建军功,周成康自然会让他带领水师。」   之後一步步扩军、增兵,慢慢将庄子里养的三千名水师送进海防线里,依他们的能耐,想在军队中脱颖而出并不困难。   倘若李琨的敲山震虎之计能成,便可一方面让朝廷看见开放海运的重要性,一方面借由这支生力军,让朝廷明白倭寇不足为惧。   几年下来,他们的人一一被拔擢上去,祁凤皇朝的海防自然而然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慕容郬的话只讲一半,萧瑛和李琨便把事情给想齐全了。   「就这麽去办吧,水师都督李晋海是我们的人,再从青鹿岛增派千名水师给他,告诉他,从现在起再不必保留实力,倾全力、建战功。」萧瑛发令。   「好,我立刻发信给黄庭和李晋海。」   紧接着,萧瑛与两人再谈了几件生意上的事及当今朝局,便与慕容郬和小四一前一後走出绸缎庄。   绸缎庄外头自有几名家丁候着,王爷一走,他们马上尾随在後。   小四走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拉起笑脸对萧瑛说:「王爷,那个宫节前几日又破了个案子,现在邑县百姓在背地里都喊他宫青天呢。」   宫节是朝廷新派任邑县的县太爷,才来月余,就赢得百姓爱戴。   他在五年前便考上进士,殿试时还是一甲探花郎,可惜先皇驾崩,新皇重武、不崇文,再加上宫节家世平平,虽有个在吏部当差的父亲,可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在诸多原因下,派任的事便一路耽搁了,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   「什麽样的案子?」听着小四的八卦,萧瑛笑问。   小四向慕容郬望去一眼,见寡言的他微微点头,这才打开话匣子。   「据说有百姓在山脚下发现一具屍体,人人都当他是失足,从山坡滚下来时後脑砸到石头,才会意外死亡,连仵作看过屍体,也认定是意外,便要填了屍格【注解:仵作检验案中死者屍身状态时所填写的表格,也称验状、屍单。】,让家属把人给领回去,没想到宫节现场查看,不过一炷香工夫,就替这个意外翻了案。」   「从童岳手上翻案?那可就真有几分本事了。」萧瑛低声道。   邑县的仵作童岳是个老江湖,之前几任县太爷昏庸糊涂,县里的大小命案几乎都是靠他一手破案的,他说东,谁敢驳了他的判断,没想到这个宫节倒是挺有两下子的,一来就压下地头蛇。   「可不是吗?宫节一到,马上问,有没有人破坏现场。」   「破坏现场」四字,原本无人懂得,但在宫节接连破过几桩无头公案後,大家便全明白了,日後宫节要求下属,任何案发现场都得围上黄色布条,不准旁人进入,因他得靠着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来判断案子。   「然後呢?」   「宫节进到现场,开始细细观察附近的泥土、石块,以及死者身上的伤势,没多久他便笃定的开口,说:『此人绝非意外失足,而是谋杀。』」   此话一出,附近围观的百姓皆发出惊呼声,混在百姓当中的慕容郬自然也感意外,明明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桩意外,怎地到了他眼里竟成了谋杀?   「有几分证据讲几分话,他凭什麽这样讲?」   「童岳也是这般应话,对於宫节屡屡驳了他的判断,令他颜面无光,私底下童岳不晓得给人使过多少次绊子。   「宫节回答童岳,倘若死者是因为後脑撞到石头而亡,石头尖锐、染血的部分应该朝上方,而非隐在泥土中间,并且死者头上的伤口不只一个,可见得是凶手高举石头、连续砸死者後脑,导致死者死亡後才随手将石头丢弃。   「再者,死者背上有横向伤口,胸前却没有,倘若是死者失足,一路从山坡上滚下,前後应该有一致的伤口,而非只在前胸。由此可推测出,杀人犯定是与死者相互拉扯纠缠,两人一起从山坡上滚下,才会造成後背的横向伤口,因此宫节认定此案为谋杀,并下令找到背部有横向伤口之人。   「当时慕容公子注意到围观人群里,有一名身材中等、目光闪烁的男子,在宫节发令时面露惊惶神色,他本想趁着无人注意,退出围观人潮,慕容公子立刻转身,几个飞身纵跃,一把逮住那个男人,动手将他衣服撕开,果然,他背部有着和死者相似的横向伤口。」   讲到慕容郬的举止,小四手舞足蹈、眼底泛起光彩,佩服的神情油然而生。   自宫节到邑县的第一天,慕容郬便注意到他,一个没背景、看起来斯文柔弱的县太爷,如何能让衙门里的老差役对他服服贴贴,那些人可是当值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又被前几任县官养得肥硕,倘若他不能教人服气,怕是待不了几日就处处被掣肘。   没想到,宫节果真有些手段,虽无人相帮,也渐渐在官衙里立威、站稳脚步,是个颇不简单的人物,慕容郬原本有意为萧瑛延揽他,後来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再观察一阵,他可不愿招来一头白眼狼【注解:指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或是得了别人恩惠却反过来恩将仇报的人。】,坏了他们多年的精心布置。   之後,他埋在宫节身边的暗桩传回消息,他发觉宫节太清廉,乾净得不像个当官的,如今这番时势,当官不受贿已属难得,他竟是连上官都不肯巴结,这样的官儿怕是做不了太久,於是他才会想办法帮宫节一把。   「那人认罪了?」萧瑛追问。   「凶手自然是矢口否认,说他与死者并不相识,而背上的伤是数日前下雨,行路不慎滚下山坡造成的,可最厉害的来喽,王爷,你知道吗,宫节只讲四个字便让他俯首认罪。」   「他说了什麽?」   「宫节说:『红灯赌坊』。」   「红灯赌坊?他怎麽笃定这四个字能让凶手认罪?」   「这点,慕容公子上前问啦,宫节回答,当时只是猜测,并无半分把握,是他发现凶手的视线频频落在他身後小吏手上,而那名小吏手上拿着的,正是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红灯赌坊开出的借条,於是便赌上这一把,没想到那人听到这四个字,脚就软了。」   想来,那个赌坊里有人证,可证明他正是杀人弃屍的元凶。   「这个宫节,好心机啊。」   扬起笑意,春风拂上萧瑛面容,引得几个经过的良家女子目不转睛,发觉失态後,纷纷掩面低头。   「他的确很能看透人心。」   寡言的慕容郬开口,他的眼界高,自是不易看人入眼,但几番细查之下,他认为那人的人品……值得深交。   「想当年,他二十岁便拿下殿试探花郎,还有人说他看起来愣头愣脑的,若非他父亲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六品小官,恐怕会有试场不公的谣言传开来。」   「王爷认识宫节?」小四惊讶问。   萧瑛莞尔。「没见过,可我知道他父亲宫展,那人官誉清廉,很有些节操,在京官为东宫太子之争闹得沸沸扬扬时,他彷佛事不关己般,仍日日应卯当差。   「宫展不走後门、不结交党派也不敛财,京官中相交的朋友没几个,他家中不甚富裕,却也不肯受贿纳污,曾有大官要他在职位上行个方便,他硬是拒绝了,真正是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官。   「宫展除宫节一个儿子外,还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宫晴,媳妇吴氏和五岁的孙子宫华,只不过宫华体弱多病,曾有人传说,他熬不过五岁。」   慕容郬原本还怀疑,宫节当官怎麽能够当得那般乾净,如今听了王爷的话,他方才明白,原来他的廉洁是承自家风。   「难怪他们两袖清风,连个仆役长工都请不起,宫节是我见过最穷的县太爷。不过,如今宫华已经十岁,不但长得清秀俊朗,还满腹诗书,聪明伶俐,才搬来邑县不多久,邻里间就有小神童之称,可我倒是听说宫节的父亲没熬过哮喘旧疾,几年前便去世了。」小四接话。   「这件事我听说过,朝廷下了派令之後,宫节便携家带眷,把媳妇、儿子和妹妹全带往邑县上任,没想到半路遇匪,妹妹、媳妇遭了横祸,现在宫家只剩下他与儿子两个人。」看着慕容郬对宫节似乎很感兴趣,萧瑛便多聊了几句。   小四点点头。   「哦哦,原来是没了夫人哪,难怪官衙里常有媒婆进出,看来邑县有许多小户人家很想把闺女嫁给县太爷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身子骨弱,宫节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反而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似的,同儿子站在一块儿,彷佛是一对兄弟。」   小四还想多说些什麽,却听见身边有个男子匆匆走过,嗓门很大,他呼朋引伴的喊着——   「咱们宫青天又要办案了,大夥儿快去看看!」   什麽时候宫节办案已成了凤舞城一景?萧瑛和慕容郬相视一眼,慕容郬微点头,萧瑛一哂,默契十足地跟在男子身後走去。   闲晃了几天,尽管节衣缩食,贺心秧身上的银子还是花出去不少,每兑开一两银、丢出一个铜子儿,她便心疼不已,恨不得把银子给再捞回来,坐吃山空的日子着实让人不安稳。   二十一世纪的小天才快要饿死在祁凤皇朝里了,怎麽办?   是哪个人说的,用脑子工作的治於人,用力气吃饭的受治於人,唉,甭说治人,她便是想把自己治好都艰难得很。   她到底能够做什麽?从白天晃到黑夜,几天过去了,贺心秧还没找到可以养活自己的营生。   她有点埋怨,当年弃高中读幼保科,如果她念的是历史或政治,也许可以女扮男装从师爷当起,再一步步受锦衣卫赏识,陞官、发财,演一出回到明朝当王爷。   如果她是灵魂穿,说不定可以穿到三岁小童身上,从小慢慢学习如何生存竞争,红一遍江湖朝廷。   可惜不是灵魂穿、不是念历史或政治,而且这里没有幼儿园,她的专长是把屎把尿,唯一的工作机会是到大户人家当保母,问题是,她不是已婚妇女、没有生过小孩,就是想当乳母也缺乏基础条件。   所以……她不知道会不会一语成谶,但若再找不到工作,她真的感觉自己会活活饿死。   再次从客栈走出来,先结了这两日的房钱,又花掉两百个铜子儿,肉再狠狠痛过一遍。   她沿着大街到处晃,布庄只用男人做小二,饭馆只用男厨,玉石店里招呼客人的清一色都是男生,难怪女人唯一的出路是找人嫁,再不就到青楼当妓女,这个时代,女人能够提供的服务,只有家事和床事。   重重叹口气,她发现一间书铺子,想也不想便走了进去,铺子里头还算乾净,书一排排的罗列整齐,老板在柜台里同顾客说话,一个夥计随着刚进门的顾客跟前跟後,替人寻书。   这里的书册很齐全,从常见的四书五经到游记散文都有,最便宜的是科考用书,不到五十文就可以买到一本,因现在朝廷重武不重文,许多人家宁可花钱把孩子送到武馆也不肯送进私塾。   不过再怎麽重武轻文还是得学会识字断文,因为想当武状元,得考较兵法,文盲只能当大头兵,没有前途。   她看了几本游记散文,发现一名穿着天马皮袍,头上戴一顶貉鼠皮帽,足下踏着一双青缎黑皮靴的男子从内堂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抱着两本黑皮册子走到柜台结账。   贺心秧见他一脸喜气洋洋地递了五两银子给老板,心里忍不住想:什麽书这麽贵啊?   她想也不想,便和那名皮袍客错身往内堂走去,那名夥计发现,急着想阻拦她,可惜他手中抱着客人要的书册,没办法离开,而老板正在结账哪有空,於是贺心秧顺利进入帘子後头。   内堂里的书不多,只有两排书架子,却是高级紫檀木做的,她取下其中一本,翻了翻,快速读过一遍。   拜托,何必搞得这麽神秘,不过是爱情小说嘛,只是情节翻来覆去差不多,公子、小姐相约後花园,你笑一笑、我点点头,然後感情越来越深刻,终於,他们不顾父母反对双双私奔,然後圈圈叉叉、咿咿栤栤……结束。   她终於见识了一回古代艳本,字数不算多,情节SoSo,情色场面嘛……   虽然她未成年,但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比起现代的小说,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小儿科啦!   如果让她来写,肯定精彩得多……呃……灵光闪过,让她来写……是啊,让她来写!就让她来写吧,她终於找到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了!   她趁空又多读了几本,直到小夥计送走前一位客人,进内堂赶人,贺心秧向夥计投过去挑衅的目光,倒让夥计不敢唐突。   她不疾不徐地挑了本小说,打算带回去当参考工具,在夥计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柜台,老阅发觉一个女子竟然想买艳本,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贺心秧才不理会他的惊讶,出声便问:「老板,倘若我有艳书想卖,您能出得起多少银子买?」   老板上上下下,彻底打量了她一番,猜测她的来历,她看起来不似小户千金,说话口气却也不像普通百姓,只是那身衣裳可知出身不高,若非刻意隐藏身份……细细思量後,他诚意解答。   「那得看那本书印过多少本,倘若数量大,藏书的人多,自然不值钱,就像你手中这本,了不起也就一两银子。」   印过多少本……他指的是二手书,原来艳本在这时代奇货可居,便是二手也值一两银?   迅速盘算了下,不由得暗自生喜,在出版品还不算旺盛的时代里,这可是个能获取暴利的行业啊。   「倘若尚未付梓呢?」   「姑娘指的是手稿?」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贺心秧,还以为她家里有兄长留下的藏书,想拿出来换银两,没想到……   贺心秧缓缓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   老板忍不住露出脸上的笑纹。   如今士子自命清高,读书人口口声声风骨,谁肯纡尊降贵写艳书,谁不希望写下可以流芳百世的治世好文,可私底下,艳书人人爱看得很。   这几年来,卖来卖去,也就这几个版本,没了新鲜货,客源自然少,他不得不每半年上京城补货,可这一来一往的,成本大大增加,倘若有人可以提供手稿……   「姑娘怎有手稿?」   本来一出口,她就要实说——姑奶奶别的不成,写稿子还难不倒我。   可後来想想,如果累积的被害经验,还没让她学会话到舌尖绕三圈的功力,她就真的活该倒霉一辈子了。   贺心秧露出一脸莫测高深的微笑,娓娓说道:「我家公子本是京城人士,公子写艳本而声名大噪,没想到竟惹来匪徒觊觎,因此迁居凤舞城,决定改名换姓,重起炉灶,倘若老板愿意为我们保密,倒是可以试着做做生意。」   写艳本、声名大噪……短短七个字,老板的心脏猖狂急跳,如果她所言不虚……莫非她家公子是那位前阵子消声匿迹的陶陶?   「我可不可以先看过稿子,再决定买或不买?」他心底已是狂喜至极,却还是回答得老成持重。   「自然可以,不过我想先知道这样一本手稿,老板有多少诚意,愿意花多少钱买下?」   言下之意是,倘若老板诚意不足,她便不想浪费时间和他打交道,反正这凤舞城里又不只他这家书铺。   心思转过几圈,老板连忙拉起笑颜。   细审她落落大方的谈吐气度,老板心底暗忖,看来她背後的公子爷,就算不是陶陶,也必是大有来头,假使他压低价钱,定然会被看穿,可是价钱拉高了,万一书卖得不好、赚不回本钱,这可是他头一回将书付梓……   他皱起眉头,考虑好半晌後才缓慢回答,「一百两银子……如果稿子能用,就一百两银子买断。」   他诓她年幼无知吗?方才那男客,不过买两本书就付了五两银子,她还不晓得那书是新是旧、刷过多少版呢。   这个时代,人工便宜,想来印出这样一本书也花不了太高成本,东扣西扣,她就不信这样的艳本只能卖一百本。可她没打算将心底的盘算讲出口,说不准她还算得太客气了呢。   因此她笑了笑,用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温婉口气道:「老板,日後路上相遇,再一起喝杯茶水吧,今日叨扰了。」   话撂下,她旋身就要走出书铺,老板一见,立刻快步上前挡住她。   「姑娘,有话好说,若是老朽有什麽不敬的地方,我在此跟姑娘道歉了。」   「说什麽敬不敬的,老板有困难,我怎能为难您老呢?若不是公子打算重起炉灶,不计较过去的收入,老板这价儿……」她摇头叹气。「对我们公子来说,可是羞辱了呢。」   「要不,一口价,一百五十两,姑娘觉得呢?」   「不成。」   「那姑娘说说,令公子的条件是什麽?」   「这凤舞城呢自然是比不上京城,况且这是公子重提笔墨的第一本书,本就不打算为难老板,就这样吧,一百五十两只能印一百本,老板印超过一百本之後,每本我们要抽一两银子,倘若老板在本数上动手脚,这种事,我们也不好告官,只不过老板也别怨咱们无情,下一本就甭谈了。」   老板心底飞快拨了几下算盘,这蜀州顶多卖个上千本,若姑娘没诓骗他,她家公子在京城声名大噪到让匪徒觊觎,那稿子肯定是引人入胜的,说不定他可以把书卖回到京城,如此一来……   「成,请姑娘回去向公子爷说一声,这第一本,大家试试彼此的诚意,若是卖得好,咱们第二本重新议价。」   「既然如此,咱们就立契约吧。」   谈至此,贺心秧松了口气,提了多日的心,摆进定位,她再不必担心饿肚子的问题,至於归还萧瑛那十两银……算了啦,堂堂王爷怎会计较这点小钱?   字字斟酌後,贺心秧和老板签订契约,老板看着贺心秧谨慎的模样,更加认定她的来头不小,这年头除大户千金外,很少女子能够认字,这姑娘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不但能够认字、谈条件还能订契约……对於未来的合作,老板突然觉信心满满。   老板态度恭谨,一路将贺心秧送出书铺,几番客气後,两人互道再见。   贺心秧回客栈之前,先绕到附近的店舖里,买了文房四宝和数刀白纸,买块布巾包了,负在身後,怀里揣着剩下不多的银两,安步当车,一面走、一面构思她人生的第一本小说。   转过街角,她开始盘算起未来,手稿交出去、换得银两後,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租间房子、买个管家或婢女,对於厨事,她实在是不行,尤其在没有瓦斯炉的世界,要她钻木取火吗?   呵呵,不行,她是参加过野外求生营,可是才半天就打电话求继母接她回家。   一名穿着皂袍的男子从身边走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贺心秧直觉是小偷!   电视上都这样演的,她反射动作是马上摸摸自己的口袋,还好银子还在,所以电视演的,并不是每次都准确。   再走没几步,又有两个人快步从她身边跑过,差一点儿又撞上她。   干嘛啊?有什麽好康在大方送吗?总不成这里也有百货公司周年庆,有排队商品,或十分钟大抢购?   虽然她没什麽钱可以加入抢好康热潮,可好奇是全天下人类共通的习性,於是,她转身、加快脚步,跟着那些人往前跑……      第六章、宫节办案   贺心秧跟着大家跑,匆匆钻过两条街,来到一幢宅子前。   那宅子前头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房子看起来没什麽特殊的地方,就是那种胡同里到处都有的小平房,连院子都没有,门打开,就接着客厅,半点豪华都谈不上。   这样一幢房子,怎能吸引众人目光?它有什麽特殊之处吗?   贺心秧看不出来,幸好她个子小,一钻二钻,就钻进人群里头。   有人不满意她抢位置,可转头一看,发现是个俏生生、美得让人眼睛一亮的小姑娘,非但不计较,还对她笑笑、主动让出空间,由着她一路走到最前头。   那屋子不大,门前绑了一圈黄布条,阻止外人进入。   哇塞,是案发现场呢,不过这祁凤皇朝的县太爷侦查案子,还真富有现代感,贺心秧看着黄布条,觉得它和现代的封锁胶条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心秧从门口朝里头望去,厅堂的地上躺着一个身上被砍了数刀的高大男人,地上有把沾了鲜血的菜刀、一个摔破的花瓶,还有几个杂沓的血脚印。   一个显然是惊吓过度的矮小妇人,瑟缩在一旁,她两眼茫然,失神得连话都讲不出口,灰色的布袍上喷有许多血迹,不光妇人身上有血,连那片没摆上物件的空白墙壁上亦是血迹斑斑。   堂上有名老妇人正掩面哭泣,一旁有个老先生和一个壮年人弯着身子在低声安慰,一看起来应该是妇人的儿子和丈夫。   死者身边有个穿官服的县太爷在低头检查屍身,他身後还站了三名衙役,其余的四名则站在黄布条外维持秩序,不让百姓兴奋过度,冲进封锁线。   「这林家嫂子平日里看起来挺温良的,怎麽会持刀杀死丈夫?」说话的男子有点福态,口音字正腔圆的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我也不明白,林大哥平日还算疼老婆,莫非是在外头有了女人,林嫂子气不过,就拿刀把人给砍啦?」   一个瘦长男子在贺心秧身後说话,她转头,认真听着旁人议论。   「这算什麽话,有点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光为这种事就拿刀砍死丈夫,会不会太夸张?就算县太爷不判她死刑,光是被左邻右舍的口水喷都给喷死了。   「何况林大哥有什麽本事三妻四妾啊,前几日还听说他到处借银子,说要替弟弟还赌债,否则家里的田契、房契给弟弟拿走,一家子人往後不知道要靠什麽吃饭,往哪儿落脚呢。」   「说起这林大哥也当真可怜,从小过继给林家当养子,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林家夫妇就生养了自己的儿子林立,从此他就被当成下人对待,弟弟念书他打柴,弟弟吃鸡他连汤都没得喝。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熬到长大成人,娶了房贤慧妻子,用妻子的嫁妆买下两亩薄田,还生了个儿子,以为苦日子就要走到底,没想到弟弟连秀才都考不上,还染上赌博恶习,十赌九输呐,如今偏又发生这等事,唉……真不晓得他前辈子造了什麽孽,这辈子吃尽苦头。」   「怪谁,命呐,半点不由人。」   屋子里,老妇人突然大声哭号起来。   「我孝顺的儿啊,你这一走,爹娘往後的日子要怎麽过呀……」   老先生也别过身子,暗地垂泪,似埋怨也似说与人听地大声呢喃,「早讲了,这媳妇家里是杀猪的,从小到大那凶残事儿看得多,心也硬啦,你偏要贪图那点嫁妆,现在连儿子的命都害了,我的儿啊……爹娘悔不当初呐。」   旁边的林立安慰完母亲又安慰父亲,声音哽咽道:「爹娘,事已至此,请你们节哀,大哥是个孝子,若是黄泉之下有知,定然不舍你们为他这般伤心。」   贺心秧到处听壁角,所有人都一面倒地认定是林家嫂子杀死丈夫,众口铄金,她想,这个官老爷大概也要判定林家嫂子有罪了。   心底才这麽想着,那位县太爷便开了口,「人不是林大嫂杀的!」   「什麽?!」门口观望的百姓齐声惊呼。   「宫大人,此话怎讲?我爹娘可是亲眼看见大嫂拿刀子砍死了大哥的呀。」   林立抢到县太爷面前,怒声辩驳,他个头高,气势凛凛地站在县太爷身前,大人马上变成「小人」。   可他丝毫不畏缩,大步一踩,迎上前。「让我解释给你听。」   听见宫大人要开口解释案情,外头立时一片肃静,大家全拉长耳朵,期待着这位在短短一个月余就成为百姓口中的神判青天大人,讲出令人惊讶的案情。   贺心秧观察这位宫大人,他身量比起一般男子略显娇小,细皮嫩肉的,连胡子都没有,年纪应该不大,五官很文秀,但眉宇间颇有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闪耀着自信光彩,让人不由自主便对他产生信服感。   他从旁边拿起一块封锁现场用的黄布,量了量地上的血脚印,折过七次後剪断,再将黄布条量上死者身高,一经比对,黄色的布还多出几寸。   他微微一笑,好似心中已经有了凶手人选。   「人的身高约是脚底板的七倍,很明显,这双足印并不是令兄留下的,更不可能是身材矮小的林嫂子和老太太所留。   「但据老太太口供,令兄被杀时,厅堂里只有老太太、令兄及林嫂子在,这点足可证明老太太说谎……」   「那脚印是我留的,我从外头回来,一不仔细脚底就踩了大哥的血。」林立硬声相抗。   宫节不置可否,蹲下身,指指死者身上的伤口,再次开口。   「死者的刀伤均集中在头部与手臂内侧,你嫂子不够高,砍不到你大哥的头,顶多落刀於胸腹间,倘若此事真是你嫂子所为,为了挡刀,你大哥的刀伤应在手臂外侧而非内侧,由此可再次断定,你母亲说亲眼见儿媳杀儿子此事,是诬告。」   宫节冷眼一扫,那对老夫妇竟停了号哭声,全身簌簌发抖。   「可嫂子全身是血,宫大人要怎麽解释?」林立指着嫂嫂,硬是认定她是凶手。   宫节没有反驳他,走到年轻妇人身边,握住她的肩,轻轻将她扶起,坚定的眼神,让她茫然的视线聚焦。   「不要怕,我会还你一个公道。」宫节在妇人耳畔低声道。   他的话像一剂定心丸,妇人无助的脸庞浮上希冀,她微微点头,终於落下泪滴。   「我不能死,我要照顾我的孩儿长大成人。」   「我明白,我绝不会让你枉死,这世间自有公道正义在,岂能容得邪佞小人张狂。」   宫节说完,眼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林立身上。   他扶起林嫂子,让她站在墙边,这一站,便是不懂审案的人也看明白了,墙壁左右各有斑斑血迹,而中间一大片是空白的,然而当林嫂子往那空白处站去,血迹喷射的形状就出来了。   原来命案发生当时,妇人便是站在墙边,目睹整个凶案的发生过程,因此血迹才会喷上她的衣服。   「大人,你不可以信口雌黄,倘若不是嫂嫂,有谁会闯进我们家里,杀死我大哥?」   林立粗声反驳,对於宫节的推理全然不服。   宫节也不同他争辩,捡起地上染血的碎瓷片,转头问林家嫂子,「你用花瓶丢了凶手?」   妇人心怀恐惧地看了小叔一眼,垂眸点头,声音细如蚊蚋的回答,「我用碎瓷片划伤了他。」   宫节嗤地一声笑开,走到林立身边,凑近闻闻,轻声问:「林立,这大白日的,你怎麽会洗了澡,全身都是皂角味儿呢,你想洗去什麽?洗去满身血腥吗?   「你说一进门、脚底踩了哥哥的血,可你的鞋子可乾净得很呐,正常人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杀,第一件该做的事应该是报官,而不是洗澡换衣、换鞋袜吧,来人,除去他的衣服。」   宫节一喊,衙役上前,二话不说按住林立,剥了他的衣物。   果然,林立手臂上裹着白布,衙役除去白布,一道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宫节拿起碎瓷片比对一下,这林嫂子为救自己的丈夫,可真是用尽全身力气呐。   宫节怒眼一瞪他。「现在,你还有何话讲?!」   「大人指鹿为马,我大嫂已经承认杀了大哥……」   宫节截下他的话,怒声道:「她能不认吗?她的儿子还扣在你们手里,不是?好,我就让你再心服口服些。来人,捆了林立,再到後头,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裤给我翻出来!」   老妇人听至此,已知无法幸免,彻底崩溃了,她跪爬到宫节身边,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   「大人,求求你饶了咱们林家唯一的血脉,求求您啊,青天大老爷,他不是故意杀死他大哥……」   宫节冷笑。「你养子不教、纵容溺爱,儿子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竟然还夥同儿子丈夫嫁祸媳妇,你们这样的公婆还有半点人性?」   「大人说的对,全是老妇的错,请大人饶过立儿一条命,我愿用性命相抵。」妇人哀哀啼哭,让外头的百姓看了亦有些於心不忍。   没想到林立如同野兽一般,听母亲这般说,竟大逆不道的喊着,「对,是我娘的错、全是我娘的错,她从不教我是非,只一味呵宠,我成了今日模样,均是她的错,一命抵一命,就用我娘的命来抵我大哥的命!」   他一喊,所有人眼底都露出鄙夷,竟有这般的弟弟、这样的儿子,任这种人活在世上,简直天地不容。   老妇人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的心头肉呵,疼了爱了宠了二十几年的心头肉竟是这样待她,老妇人满脸绝望与灰心。   宫节望向老妇,养不教……何苦生养?   「王氏。」宫节出声,林家嫂子跪到他眼前。「本府已经查清,林家本来只在郊外有间老宅,是你丈夫日夜辛劳才积攒下银两,建起这房子,因此这房子及用你嫁妆买进的两亩田地均归你及儿子所有,望你日後好好教养孩子,莫让他成为你小叔这般人品,至於你的公公婆婆,就让他们回去原先的老屋住吧。」   「民妇遵命。」   林嫂子俯身连连叩首,青天大老爷呵,救了她、也救了丈夫的血脉,这份恩情大如天呐。   宫节扶林家嫂子起身後,续道:「王平,你协助王氏办理林进的丧事,陈越,你盯着林家二老搬家。」   「是,大人。」王平和陈越领了令,开始行事。   「来人,将林立压回大牢。」   「是,大人。」   封锁线外的衙役领命,将被捆得牢牢的林立往屋外拖去。   一路上,林立不肯死心,沿途嘶吼,一命还一命还不行吗?姓宫的,你跟我有仇吗?非要置我於死地……   林立的叫喊让屋外百姓心底一阵肃然,养儿防老,可若是养到这样的儿子,还谈什麽防老。   宫节缓声叹息,真相大白,自己却没有半分快感,这种见证人间罪愆的工作,多少让人觉得沉重。   屋外的贺心秧却忍不住满心佩服,这个宫大人很厉害,办案手法犀利,不让犯人有分毫狡辩空间,倘若果果他姑在,大概也就是他这样了。   轻拍双掌,站在人群当中的萧瑛含着微笑,与慕容郬、小四向屋内走去。   贺心秧甫见到萧瑛,立时像老鼠见了猫,缩起脖子肩膀,用装着文房四宝的包袱挡住脸,拚命把自己给塞进人潮里,她频频向观望的百姓点头致歉,快手快脚钻到人群後头,尽力不让自己被发现。   直到远离了围观民众,她才吁口气,转身逃命。   萧瑛和慕容郬进入厅堂时,地上的屍体已让人送至後屋,客厅空了出来。   宫节没见过萧瑛,却与慕容郬有过数面之缘,因此迎向前,拱手同他致意。   宫节首次见到慕容郬,是他在侦办一宗窃盗案时,那只是个小案子,但失主是邑县首富屠金邦,一件不大的事竟闹得沸沸扬扬的。   夜里,他强把宫节从饭桌上给请下来不讲,还硬声硬气对宫节撂话,大意是倘若找不到窃贼,你这个七品县令也别当了。   宫节审案与普通官府高坐大堂、以案纸判定是非曲折不相同,他定要亲临现场。   那天和今日相同,门口也挤满好奇民众,宫节到达现场时,一眼便注意到慕容郬。   他是个卓尔不凡、鹤立鸡群的人物,在满满的拥挤人潮中,他就是会被轻易看见。   当时慕容郬朝里头站着,体格高大健壮,相貌刚毅,铁塔一般的身材,衬得富户家里那两扇高大的门都显得小,在火光掩映下,他黧黑的脸庞如生硬的古铜,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   宫节不认识他,却是这样一眼便将他牢牢记住。   那个案子不到一个时辰工夫,宫节便抓到窃贼,小偷是屠金邦的不肖儿子,宫节在他床底下找出库房里丢失的千两黄金,他甚至还来不及运出去,就被宫节将贼赃给挖出来。   宫节虽破了案子,却也损了屠金邦的面子,一时间,他变成邻里间茶余饭後的笑柄。   屠金邦越想越不甘心,竟联合当地数名里正、主簿、县丞、捕头、衙役等人告假怠工,让宫节在衙门里办公却找不到人手可用。   後来宫节才晓得,屠金邦之所以有恃无恐,敢与县太爷对着干,是因为他有一个女儿嫁给宁远侯当小妾,自此便以侯爷岳丈自称。   宫节初来乍到的,哪儿摸得清这些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便是後来摸透摸清,也不愿为此低头。   眼看着空荡荡的衙门,所有人全告假,谁来处理公文?谁来催办钱粮?谁来问理诉讼?   人人都说当官得经验,此话半分不假,那些告假的人均躲在家里等着看宫节的笑话,一方面也派人到衙门里探头探脑,看他这个热呼呼的新鲜县太爷是否急得跳脚?   宫节是心急,但同时明白,在此刻低头,往後在邑县就没戏可唱了,他不乐意当个被架空的县太爷,不愿向恶霸低头,便是有好心的里正悄悄捎话过来点点他,要他走一趟屠金邦家里,道个歉让此事作罢,他亦是不肯退让。   他硬撑两天,连十岁的儿子宫华都出手相帮,料理府衙大小诸事,也是因此,宫华神童的名号才会广传出去。   人人原本都以为事情就要僵在这里,没想到慕容郬像阵及时雨出现了。   慕容郬带着王爷的拜帖来访那天,宫节正肠枯思竭,在大堂上一边转笔、一边想着该如何处理公堂里的陈年老案。   慕容郬并没有让下人来报,事实上,整个府衙里,也没有衙役可以为他带路,於是他一路走到宫节面前。   几句场面话过後,他留下六个精通文书事务的长随、两名年轻女婢,以及二十四名身怀武艺的男子供宫节使唤,彷佛一句话不问,便了解他碰上什麽困境似的。   宫节错愕的同时也怀疑过慕容郬的意图,但当时的状况不容得他多想,於是他一一安排人手,将该做、该安排的公文事务给处理掉。   难关在众人的相助之下总算度过。   隔天,宫节祭出手段,在衙门前贴出公告,布告中明示无故告假之人,经查清後,衙门将一律予以免职。   公告贴上,不到一个时辰,衙门里所有请病假、事假、丧假……的全部乖乖回来上工。   那些人里头,有不少人认识慕容郬,他们猜度着宫节和蜀王之间是什麽关系,为什麽人家肯出手相帮,可宫节半句话都不透露,让他们摸不着脑袋,只能暗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半个月後,宫节确定自己已将整个府衙掌握於手中,遂将慕容郬送来的人送回王府,王爷不在,又是慕容郬接待,他收下三十名长随及护卫,却不肯收回女婢,只说那是王爷的好意。   之後的几次办案,宫节总会在人群里面找到慕容郬的踪影。   慕容郬是个不多话的男子,可奇异地,他光是站在那边,用一双生动的眼眸望着他,便让人心生安全感,好像他光是站在那里,天便不敢坍塌下来。   毫无道理的心安、毫无道理的平和,宫节毫无道理地信任起这个寡言男子。   宫节向慕容郬点头,打招呼,「慕容公子。」   「宫大人。」慕容郬与他互相行了礼,向他介绍萧瑛。「这位是蜀王。」   微微诧异,宫节屈身拱手。「王爷,上回的事至今尚未当面道谢,本该再次登门拜访,只是宫节刚上任,庶务繁多、尚未上手,如今相见,自当再次道谢。」   上次?萧瑛向慕容郬投去一眼,他借了自己的名头做了什麽事?   念头转过,萧瑛笑着开口,「宫大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王爷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却是解决了下官一大问题。」   宫节悄悄审视蜀王,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浓眉飞扬,不怒自威,面上看来亲切,骨子里却不是这样的人,因为那双眼睛黑得太深沉,让人无从窥探,他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   同时间,萧瑛也在打量宫节,他看起来冷静、沉稳,进退有度,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着智慧芒光,看似脆弱却又无比坚韧,过度秀气斯文的眉宇间充满英气。   只不过……二十五岁?萧瑛摇头,他不相信。   「对宫大人这样的好官,能为大人助上一臂之力,本王自然是乐意的。」萧瑛顺口道,目光却直视宫节,似想看透他的真面目。   宫节倍感压力,却面目不显,他淡然一笑,轻轻带过,「多谢王爷谬赞。」   「本王有个问题,想请教宫大人。」   「王爷请说。」   「这追凶断案之术,是谁教与大人的?」   他没想到萧瑛会问得这麽直接,宫节微微皱了皱眉,沉吟半晌才道:「下官并没有得高人指导,不过是多读几本杂书,又多了那麽几分细心罢了。」   「原来如此。」萧瑛狐狸似的眼眸眯了眯,满怀心机地点点头。   没有人教……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呐,可眼前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时机,微欠身,他又问:「宫大人除断案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   「下官才疏学浅,寒窗十载,如今初初上任,事事还在学习当中。」   「宫大人忒谦了。」   明明是含笑的温柔眼神,宫节却觉得咄咄逼人,看似无害的笑脸,却让他心底生起几分警觉,首度交手,他猜测不出蜀王的心思,唯知与之同处,得时刻提高警觉。   「王爷,衙门里还有些事,下官告辞。」他猜不出萧瑛究竟有何意图,决定选择相避。   「一起走吧。」   萧瑛颔首,收回眸光,他走在前头,小四跟在身边,慕容郬和宫节尾随在後。   宫节仰头望向身边男人,慕容郬的视线不经意的与他对上,他浅哂,给宫节一个善意笑颜。   他笑了?还以为这样的冷峻男子是不会笑的,初见慕容郬,下意识认定他是将军一类的人物,没想到他竟然只是蜀王身边的侍卫,他不懂慕容郬怎肯屈就。   走出林家大门,天空之中突然响起一道惊雷,紧跟着雷声隆隆、闪电不断,无数雨点子从浓密的乌云砸下,须臾间,天地一片苍茫,急促细密的雨丝转眼工夫就淋得路人全身湿透。   宫节眯起眼睛,抬头一看,不知什麽时候变的天。   王府家丁送来两把雨伞,小四和慕容郬接过了,慕容郬往前一步、低声对萧瑛说:「我送宫大人回去。」   萧瑛点点头,与小四一起回转王府。   伞下,宫节和慕容郬并肩往府衙方向走,雨越来越大,叮叮咚咚敲在伞面上,说不清是热闹还是扰攘。   宫节望向天边厚厚的云层,叹口气问道:「听闻蜀州年年淹大水,朝廷难道放任着不管不顾?」尤其是他治下的邑县首当其冲,每年都有人因水患丧命,每任的县太爷或多或少都会因为此事遭御史弹劾。   「谁说不管不顾,朝廷年年拨银子治水,还拨了不少。」说完,他浅浅一笑。只可惜银子全喂了水鬼。   「既是如此,为什麽蜀州仍然年年淹水?」   「用人不当。」   用人不当?是指官员贪墨,还是腐官坏事?既然连慕容郬都知道朝廷用人不当,蜀王怎会不清楚?   宫节蹙眉问:「蜀州为王爷治下,为何王爷不斩贪官、革污吏,上奏朝廷,请皇上派来治水专家,让百姓不必年年受水患所苦?」   慕容郬静静想了一下,回答得隐晦,「一动不如一静。」一句让人满头雾水的话,宫节却听懂了。   难道果真如华儿所言,萧瑛并非表面所见,乐於当一名闲散王爷?   他不能动,因为一有动作便是收买人心、有所图谋,他只能风花雪月,留名於风月,不能计较官场是非?   又或许,那样一群不当的治水官员,还是朝廷派来试探他的奸细?   都经过五年了,萧栤那张龙椅仍然坐不安稳吗?他还是时刻惶恐着有人要来抢夺?   当皇帝难,当明君贤君更是难上加难,这麽为难的事,真不明白怎就有那麽多人抢成一团。   宫节淡淡一笑,抬头望天。「这场雨会下很久吗?」   「不知道,但若三日内雨水不停,宫大人最好尽快布置妥当,准备安排难民去处。」   意思是三日不停,便会酿成水灾?听说去年一口气雨水整整下了三十日,那麽百姓要何以为生?宫节叹息。   方才萧瑛问他,除断案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难道指的就是此事?萧瑛在等着看,看他如何处理即将到来的水灾?   垂眸,他问:「我该怎麽做?」   没道理地,宫节竟然相信慕容郬会给他一个答案,他们不过是萍水之交,偶尔出手相助已是盛情难还,慕容郬并没有义务得帮他这个忙。   宫节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天真时,没想到慕容郬竟然开口了。   「走一趟知府衙门,向蒋大人征借人手。」   征借人手?   听说年年水患一起,别说衙门差役,便是领头官员也是带着财产、携老扶幼的逃命去,人总是要顾及自己的性命,才照管得到其他,毕竟是天灾,便是朝廷要怪,也怪不到官员自保。   所以征借人手……宫节恍然大悟。   是,他得在豪雨成灾之前,先一步借到人力,若等事到临头,别说借,蒋大人自己都不晓得找不找得到属下保护他全家逃命。   有了足够的人力,他才能做好各项防灾工作。水患时期,定有宵小趁机打家劫舍,如何让百牲在水灾来临时有最少损失、最少死亡,便是他当下该做的事。   抬起眉眼,他饱含笑意的对慕容郬说:「谢谢慕容公子的提醒,我明白了。」   看着宫节瞬间发亮的双眼,不明所以地,他心头微微一颤,忍不住想伸手揉上他的头,可……他这是在想什麽?宫节可是个男人呐。   转开头,慕容郬淡淡应一声,「宫大人客气了。」      第七章、大雨成灾   宫节从知府大人那里借来两百名兵卒,一回到府衙,就将人手分派下去,他从当中挑出二十个口齿伶俐的、三十余名能认字读写的留下,剩余的一百多人全发派到近郊,砍竹子造筏,而县府衙差负责安排这两百人的饮食起居、生活所需。   他大笔一挥,写下几条防范水灾需要注意的条例,诸如:储备乾粮,将家中对像搬往高处、随时备妥紧急包袱、制作阻水沙袋……等等,再让挑选出来能读写的三十余人照他所写的,利用今晚腾写千份,明日再交由口齿清晰的兵丁,分送到邑县每户人家里,并加以解释。   宫节就住在衙门後头的公廨吏舍,因地方不大、屋舍老旧,多数的官员都在外头置产或赁屋,因此现在里头只住了宫节和其他两三户人家,宫节没考虑过住在外头,实因阮囊羞涩,能省则省。   他们与其他两户人家共享一个大门,门後有五个院子,因宫家人口不多,所以只分配到後头一个小院落,六间房住他们一家子刚刚好。   院子里有一口井和一株老树,老树枝叶茂盛、树干粗大,宫华初来乍到,见到这棵树时曾笑道:「夏日里,有好地方可以乘凉了。」   墙边还有几棵芭蕉和一块花圃,刚搬进来时,花圃里杂草丛生,现在已整治得略略有模有样了。   宫节把事情交代下去後,便带着邑县图志回到公廨,两名正在厅里缝缝补补的婢女听见声响,探头往外看。   这两名婢女是蜀王所赠,名唤紫屏、苓秋,芳龄十三,她们进门後,宫节没再为她们更名,本来宫节雇了个婆子来家里准备三餐,可婆子年纪太大、厨艺不佳,恰恰苓秋做得一手好菜,宫家父子可怜了几日的肠胃总算得到救赎。   雨滴滴答答下着,打在芭蕉叶上分外大声,紫屏眼尖,看见是宫节回来,马上拿把伞迎到门口。   「大人回来了。」紫屏低声道。   他们齐齐走过院子,一阵风挟带雨丝吹来,宫节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问:「少爷人呢?」   「少爷在书房里,已经读好几个时辰的书册了,午餐吃得也不专心,随意吃两口又回书房里窝着。」   紫屏口气里带出几分薄怨,真不晓得什麽书这般好看,让人茶饭不思,白白浪费了芬秋在厨房忙和整个上午。   「我去换下衣服。」   宫节朝紫屏点头,迳自往屋里去,他不习惯让人伺候,两个丫头也知道他的脾性,便各自做各自的事。   她们是那日慕容郬连同长随一起送来的,经过细细挑选,心性、脾气都是好的,她们不像外头那些不正经女子,心底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尽管有好事者捕风捉影、张口谣传,说她们两人是蜀王送给宫节做通房小妾的,也没影响两人的处事作为。   她们自忖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他人之言。   因此两人在服侍大人、少爷时更加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如无事便尽量不在主子跟前晃,免得有心人说嘴。   宫节换好衣服後绕进书房,宫华见着他,严肃的小脸拉出一道光华。   宫节朝他微微点头,走近,看他在读什麽。「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你现在正在长身子,营养很重要。」   「华儿知道。」宫华低头应下。   他看着儿子一身沉稳气质,一双眼睛隐含郁色,实不像十岁小儿,只是奈何家逢巨变,再天真的孩子也得迅速长大。   如果能够选择,他情愿孩子痴憨一些、快乐一点,可惜环境非由他所能决定。   摸摸宫华的头,心底有几分不舍,扬起眉,他说道:「读书是好事,不为颜如玉、不为黄金屋,为的是那份见识与胸襟,但也不能成天窝在书房里,身子骨还是要顾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用健康去交换。」   「华儿明白,我会经常到屋外绕绕。」   宫节点点头後道:「我想了又想,男孩子总不能肩难挑、手难提,连上街都得乘轿,待过几日,我想寻人帮你聘个师父,教你武艺。」   「华儿愿意习武,但还是觉得应该先置下房产,再花这笔银子。」   这件事,他也盘算过好几次,住在这里,进进出出、人多嘴杂,想要有些隐私竟是不能,无论如何还是有自己的家宅比较安妥些。   宫节听着他的话,心有所感,这孩子竟也懂得替家里设想。   的确,祁凤皇朝官员俸禄并不多,七品县太爷每月只能领十二两银,一家子吃饭、开销,若是再摊上官场应酬,根本不够用,幸而宫节不为陞迁而四处交际,然眼下家里多了紫屏和苓秋,想赁屋买房,都得再节省。   「我是担心,这一等二等的……你就要大了。」   「放心,华儿每日清晨都绕着院子跑上几十圈。」   「那个院子才多大,跑上几十圈能顶什麽用,况且遇上下雨下雪的还能跑?」   宫华自然明白,那话儿也不过是安慰长辈的心思。   宫节淡淡一笑,把话题揭过。「算了,那件事日後再议,华儿,你过来帮我看看。」   他把邑县地图摊开,放在桌上,右手下意识地转动毛笔,左手指顺着邑县城区、郊区绕过一圈,又回到凤舞城内,他低声自语,「倘若淹水的话,我该怎麽疏散百姓?」   他看一眼外头,会淹吗?外面的雨势并不大,难道……   「听说,每年三月蜀州有几个县都会泡在大水当中,尤其以邑县首当其冲,难道这场雨会下大?」宫华蹙眉问。   「不确定,但有人提醒我,如果雨连下三天仍然不停,水灾的机率就大了。」   「那人是……」   「慕容郬。」   「蜀王的人?上次领人来为我们解困的那位先生?」   对於慕容郬,他仅耳闻、不曾面遇,但是提到蜀王,他的眼睛瞬间发亮,凝肃的小脸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宫节静望他,不明白他对萧瑛的印象怎会那样好,他老说萧瑛足智多谋、肩有担当,说他仁慈善良、是定国梁柱……华儿给的佳评和外头所传的全然不一样。   不过一次会晤、慕容郬一句「一动不如一静」,让他不得不承认,宫华的确对蜀王的看法有几分正确,他并非是个只图安逸享乐,心中无家国唯有金钗的纨裤子弟。   那人,确是城府深、心计重……   「是他。我今日到知府蒋大人那里借人,便是受他指点,我已经领了人回来,让他们砍竹造筏,在重要时刻救下被困的百姓,并且预备明日起四处宣传防灾的应变方法,但我听说,年年大水,必有人趁机打劫,导致有人受困或死於饥荒,所以我在考虑如何——」   「如何将死亡率降到最低,如何减少百姓财产损失。」宫华接下他的话。   此刻紫屏刚好送姜汤进门,她微皱眉头,听不懂何谓死亡率,可……大人和少爷讲的话,她们听不懂的可多了。   把疑问略过,她将汤碗放到桌上。「大人,喝点热姜汤祛祛寒气吧,若是伤风就不好了。」   宫节一向不爱这个味道,却也明白,这时刻自己不能病倒。   他端起汤碗,一口口将姜汤喝完,放下碗,对紫屏说道:「既然你过来了,我便提醒你一声,这两天有空,先同苓秋把家里重要的东西给打理起来,能往上堆高的,尽量往上堆。」   「大人是怕淹水吗?可这雨势又不大……」   话没说完,宫华就截断她。   「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宫华说。   「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   宫节异口同声说道,讲完两人互视一眼,笑开。   紫屏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方才明白意思。「是,大人,紫屏知道了,这就去办。」   「有空再做些不易坏的乾粮暂时备着,再挑些贴身细软打包好。」   宫节说着,紫屏一一应下,见大人再无话吩咐,便端起空碗走出书房。   紫屏一走,父子俩重新将视线定在地图上头,手指在上头描画。   「我考虑依人口分布,将邑县分成几个区域……」宫节拿起毛笔,将邑县分成几个区块。   「嗯,不同区域往不同的地点逃难,我们把衙差安排在这里、这里、这里,指挥百姓照路线逃难。」宫华在地图上点出十几条街道要巷。   宫节赞许地拍拍他的头。「很好,书没白念。我也是这麽想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车马杂沓、交通壅塞,造成百姓逃难不及,被大水淹死,只是……安置点难选。」   「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这三处都在高处,水淹不到那里,我们可以在那里事先搭起安置难民的棚子……」他转头迎向宫节的目光。   「问题是,它们无法一口气收容那麽多难民。」   宫华认真想了想,接过毛笔,在地图上多点了几处。   「这里、这里、这里……这几个地方风景优美、地势较高,有许多富户在那里盖别院,听说蜀王在那里也置办了一座庄园,倘若能说动他们收容难民就没问题了。」   「说动他们谈何容易?那可不光是收容的问题,吃、喝、治伤、安抚……这些富得流油的富豪,可不见得人人都舍得把米粮药材往别人嘴里送,况且水来水退,根本不知道要耗多少时日,听说前年邑县发大水,整整淹了三十天。」   宫华捧着脸、手肘压在桌面,睿智的眸光在地图上转了几圈,突地,想到什麽似的扬起笑脸问:「记不记小时候,我表现良好,老师就给我发奖励卡?」   经宫华一点拨,宫节立刻想通。   「没错,凡愿意收容难民的富户,等大水退後,官府就制匾赞扬,再公开请蜀王来颁奖,这种沽名钓誉之事,有钱人爱得很。至於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的粮米供养,我再走一趟知府大人家里,请他开仓,将粮米往上运。」   「水退後,除制匾外,最要注意的是接踵而来的防疫问题,紫屏曾经告诉我,她的家人便是在去年水患过後死於瘟疫。   「去年的大水,半月之内,光是邑县就死两千多人,那时不只粮食困难,药材也是难得,因邻近州县也有同样问题,每个地方官都在抢粮、抢药,既然要开仓,不如连药材都先预备下来,免到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宫节耳里听着他的话,频频点头。   这样的灾难年年都要来上一回,百姓家破人亡,何其无辜,在水患瘟疫过後,再要考虑的,便是治水防洪的问题了,但他有本事说服蜀王出头,让那些治水官员下台,换上一批新人吗?   雨连下六天,一阵大一阵小,不曾停歇,有时雨水像从天上一盆一盆往下倒似的连续倒上一个时辰,这种下法,哪有可能不淹水?   前两天,邑县的低洼处已经开始出现淹水现象,今天,水更是几乎淹到衙门堂口了,原本还在观望的宫节、宫华,现在也不得不准备离家。   这几天,宫节派人巡视县内,防止宵小在此刻作乱。   百名官兵照着公告上的区块,按照不同的方向、路线,分别引导百姓往最近的高处避难,一时间秩序还算维持得不错。   听说低洼处的水深已经有两尺,竹筏在此时派上用场,将那些犹豫不决、逃难不及,被困在家园里的人给营救出来,送往安置点。   一大早,宫节就让衙役张二哥驾车,送宫华、紫屏和苓秋出城避难,他们早该出门的,只是宫华担心,硬要留到最後一刻,方肯死心。   宫节不能离开,他必须守在城里,与两百余名官兵处理所有突发状况,於是将家里所有的银子全交到宫华手里,临行前还不断谆谆告诫,银子很重要,但若遇上紧急状况,性命摆第一。   宫华点点头,拽住宫节的手,低声说:「凡事尽力即可,若遇上紧急状况,性命摆第一。」   宫节听着他复述自己的话,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是把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就这样,父子在衙门前分手了,送走宫华,宫节转身入衙,听取衙差来报各处状况,县城仍如昨日般并无重大事项,只是抓到两名伺机侵入民宅、窃取财物的偷儿,已经关入牢里。   宫节处理完来报,便穿起蓑衣、戴好斗笠,与众衙差出衙巡逻。   车子一路往北行,路上逃难的人很多,但井然有序,许是人人心里有了准备,眼底并没有太多的不安,随着官爷们的指挥,马车顺利出城。   宫华所住的区域被分派到蜀王别院,听说没等县太爷上门,那里就开始搭起棚子,预备收容难民,县太爷上门後,蜀王更是把家里的兵丁全数派出去,在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各富户别院,到处帮忙搭棚、埋锅建灶。   出县城五里後,就没有维持秩序的兵丁了,宫节可派使的人手有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宫华靠在马车一头,皱着眉头,久久不发一语,紫屏、苓秋耳里听着雨水直落的声音,心头也是惴惴不安。   她们自小生长於邑县,对於大水并不陌生,人人都怕这三月天,却又不能不依靠这三月天带来的丰沛雨水浇灌田园,对於雨水,邑县人是又爱又恨,却苦无法子,让这些水只带来丰收,不带来毁灭。   马车里头又闷热又潮湿,相形之下,穿蓑衣斗笠,在外头赶车的张二哥要舒服得多。   「少爷,您在担心大人吗?」紫屏受不了马车里的沉闷,硬要挤出几句话来说说。   紫屏性子较急,但口齿伶俐,形貌讨喜,而苓秋个性温婉,沉默寡言,是个闷葫芦。   对府内事务操持,自然是苓秋来得稳重妥当,但对外就容易遭人欺负了,有紫屏在,两人相辅相成,倒也契合。   「大人不会有事的。」苓秋低声道。   「我明白。」   宫华自然相信不会有事,父亲身边的人多,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小的脸孔板起来,他竟有那麽几分慑人威势。   「谁说没事的,这几日大人忙里忙外,连一顿饭也没法子好好吃,整个人都瘦下一大圈,风吹就要倒地似的,唉,紫屏只求老天爷开开眼,邑县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宫青天,怎麽也得替咱们保全这样的好大人。」   紫屏说着说着,合起双掌,果真翕动嘴皮、默念佛号,替他们家大人祈福求寿起来。   宫华微笑,知她是真心真意,并非刻意巴结,回话道:「待水患过去,苓秋再做点药膳补汤,给你们的好青天补补身子。」   「这话才是正理儿,可不光是大人得补身子,少爷也得补补,成天念书是没啥用的,现今皇帝停科考已经五年,人人都晓得读书没前程,倘若少爷想进朝堂,还是得弃文从武。」   「这事儿是谁告诉你的?」宫华皱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紫屏身上。   紫屏没想太多,开口便说:「私塾里的老夫子都是这样说的:读书无用,习武才能出头天,每个读书人都是满腹怨言呢。   「但我不明白,以前不是有人说过:建国要靠武官、刀刃马革打天下,可治国就得靠文官的脑子见识。现下咱们朝廷又不打仗,干嘛全用武官,让读书人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连个小丫头都能道听涂说,听得这篇言论,有条有理地传予人听,看来读书人心中对朝廷的积怨颇深。   这……不是坏事呐。宫华浅哂。   说谈间,车子突然停下,不久外头传来怒声斥喝,紧接着,喧哗声响越来越大,马车停停走走,举步维艰。   秋苓小心翼翼地将车帘子打开一条细缝,往外头瞧去。这一瞧,登时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吓得往後跌坐下来。   因距离尚远,加上宫华坐在车里头,并没有听清楚外头在呼喝什麽,他沉着镇静地握了握苓秋的手,想问她看见什麽。   此刻,帘子再次被掀开,张二哥从驾车位子上跃下,跑到马车後面,把头给探了进来。   「外头是怎麽回事?」宫华凝声问。   「小少爷,前头有许多人拦路,道上都被堵了。」   「知道是什麽样的人吗?」   「穿着看不出是哪一路的,既不像官员更不像绿林大盗,可人数聚集颇多,小的怕抵挡不住,咱们要不要先回衙门里,把这件事告诉大人?」张二哥满脸着急,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大人将少爷托付给他,临行前他还承诺,定会保少爷一路平安,现下……唉,这群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劫匪?   宫华略一深思,掀开帘子往外探身,发觉前头数丈处有人一字排开,堵下十几辆马车,长长的一排,教人进退不得。此刻,忽地传来阵阵呼喝声。   「要命的快把银子给交出来,若是把钱看得比命重要,尽管藏着掖着,信不信本大爷自有办法教你们把银子给吐出来?!」   「反了吗?这是平安侯李家的马车,识相的赶快给我让开。」   「平安侯家的马车吗?正好,就怕逮不到两只肥羊,现在有人自个儿撞上来,咱们还怕过不了好年?!」一名匪徒大笑道。   「若非这些权贵不肯出钱修堤,攒紧了荷包、只懂得吸人血,河堤怎会年年决口,今日正好,让老子替天行道?」   听见这话,宫华紧拧双眉,这话已经不是普通强盗会说的,而是隐藏有煽动人心之意了。   外头冷不防传来尖锐惨叫,瞬间乱成一团,听着刮耳的声音,车中三人均是心底发寒,惊吓不浅。   惊恐中,时间过得分外缓慢,他们竖起耳朵倾听外头的状况,一颗心急跳不停。   「可恨!这些匪人,见着此处无官兵,便占地抢夺。」紫屏忍不住焦躁,咬牙恨道。   「少爷,咱们回去吧。」张二哥再提一回原话。   「爹正在城里忙着疏散百姓,兵荒马乱的,就算现在回去,也不见得能够找到人,顶多是添乱罢了,就算咱们逃走,眼前这些百姓也一样会遭劫,况且……张二哥,你仔细看看,後面已经堵上那麽多辆马车,咱们哪有回头路可走,怕是咱们车子还没转向,就让那些恶匪给堵回来了。」   宫华从张二哥打开的帘子往後望去,才晓得前无门、後无路,无论如何都得闯上一闯了。   宫华这一讲,大夥儿全没了主意,面面相觑,却想不出一条办法可行。   苓秋拽紧帕子,重重咬唇,提起勇气,从窗口处探出头朝前方望去。   半晌,她缩回身子,顾不得满头湿,低声轻唤,「少爷。」   宫华侧脸望向她,苓秋抓住宫华的手,指指外头,两人并肩,挤在狭窄的窗口,一起往外探头。   「少爷,您瞧,这些盗匪只抢有马车的人家,那些无车可乘的百姓,连问都不问就放人过去,不对……前面那辆破旧的马车,他们也放行了。」   宫华观察片刻,脑子飞快转动。   「逃难时期,人人把银子揣在身上,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的,身上都会带着全部家当,而他们只抢某些特定的马车,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不是从哪里来的强盗,而是城中恶民宵小组织起来的,他们知道谁家殷实、谁家财大气粗,因爹在城里大力整肃秩序,他们捞不到好处,只好到城外来。既是如此……」   「咱们下车吧,悄悄钻到人群里头,他们就不会拦下咱们,反正王府别院离这里已经不远。」紫屏心直口快的说。   「不,张二哥,这里离蜀王别院很近,你前去通报此地的情形,车子由我来驾。」   张二哥为难地看着宫华,还是个身量没长足的孩子呢,加上两个不过十三岁的女子,留下他们三人,他怎麽走得开?   「小少爷,要我把你们留在这里,大人知道,会责备小人的。」   「你放心,我自有计策保得平安,你快去报讯吧。」   「这……」   「张二哥,信我一回,虽说我年纪还小,但我真的有把握,保住三人平安。」   张二哥百般为难,可宫华眼底有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在他再三劝说无效的情况之下,最後只好扭头,乖乖照宫华的话去做。   张二哥离开後,宫华立刻指挥起车里两人。   「苓秋,你把头发打散、找件衣裳塞在肚子里扮孕妇,紫屏,你口齿利落,一有人靠近咱们马车,你就慌乱大喊:娘快生了,知道不?」   她们不晓得宫华想做什麽,却依然照他所言去做。   宫华一溜烟跑到车子外头,此时雨量减缓,他虽然全身被打湿,但还能够忍受得住。   不多久,门板敲两下,帘子掀开,宫华朝里头望去,一条薄被已经盖在苓秋身上,她头发散乱、腹间隆起,一看便知是个孕妇。   紫屏从行李里找出日常用的脂粉,扑上苓秋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紫屏还没消停,手上继续忙碌着,用茶水喷甩在她脸上,让她更添狼狈。   宫华见状想笑,却也明白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刻,他板起面孔,对紫屏说:「待会儿你是姊姊、苓秋是娘,你们好好配合我,知道不?」   紫屏和苓秋紧张地一点头,放下车帘,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颗心提到半空中。   前面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被赶到路旁,立刻有人跳上车打劫。   车阵缓缓动了,停停走走,有人见到前方光景,立刻把银子交出去,换得一家子平安,顺利通过,也有人因为银子给得不够多,车子甚至被推倒,马车里的人一一被拽下来搜身。   不多久,她们听见宫华急促的声音。   「这位大哥,请让我们过去吧,我娘快生了,她年纪大,我怕有危险……」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俨然是个孝子的模样。   应着宫华的话,紫屏对苓秋使眼色,苓秋虚弱地发出几声叫喊,紫屏猛地拍击车厢,跟着哭喊,「弟弟,娘快不行了呀……」   车外,宫华红着双眼,又揉又擦的,雨水湿透全身,那狼狈模样便是恶人见了也心怜。「大哥,我娘……」   「要快?行呐,把银子留下来,立刻让你们通过。」此时又来两名匪人挡在马车前头,其中一个硬是不肯放行。   「我们哪来的银子呀,大哥,我姊姊在王大富家里为婢,知道我娘快生了,姊姊厚颜向夫人恳求,夫人心慈,恐我娘一屍两命,方借我们这辆马车逃命,如今、如今……」他说不下去,举袖掩面。   他口气诚恳,匪人见宫华年纪轻,心想,有钱人家定不会让这样一个孩子当车夫,况且他看起来的确不大像是会驾车的样子,心下更是信了两三分,他朝着同伴点点头。   「娘……」车里突然爆出一声大哭,紫屏尖叫,「娘、娘,你醒醒啊,我们就快到了,娘……娘……」   那声嘶力竭的喊叫,让那名匪人不疑有他,他偏偏身子,放马车通行。   宫华频频道谢,拉起缰绳,不甚熟练地驾起马车通过。   这时一名拦车匪贼却在马车经过时顺手掀起帘子,好死不死竟让他认出紫屏,这哪里是王大富家的婢女,她服侍的是新任县太爷宫节呐。   匪人怒吼一声,「咱们被骗了,这车子里坐的是县太爷的家人。大家快来,替好兄弟林立报仇。」   林立正是那个弑兄却以侄子性命要挟嫂嫂认罪的贼人。   话一出,几名与林立有交情的匪徒围上来,齐齐举刀,将马车团团围住。   心沉下来,一口凉气逼在胸口,宫节紧握的双拳发抖,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贼人竟然认得紫屏。   眼见紫屏、苓秋被人从马车上粗鲁拽下,他後悔了,该把银子交出去的,但现在後悔已是来不及,狂怒在心底窜烧着,他痛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任人宰割。   「你们眼底没有律法吗?既知我是县太爷家人,还敢动手?!」   一个满脸胡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的莽汉跳出来,指着宫华说:「县太爷了不起、官府了不起?哈!这几年地方水旱饥荒,朝廷不闻不问,还一味地征徭役、盖行宫、重赋税,哪里体恤过民情民意?   「去年邑县瘟疫横行,多少人毙命於田野路边,试问官府为百姓做了什麽?如今百姓苟活一日,只求三餐温饱、粗布裹身都属难得,试问锦衣玉袍、日日珍馔佳肴的权贵大官,又为百姓做了什麽?」   宫华紧紧盯住眼前莽汉,不……他不是普通莽汉,一般百姓决计讲不出这样一番话语,他若非受人唆使,便是身份不俗。   一个匪人不耐烦纠髯大汉多说废话,提起苓秋,手便往她脸上轻抚,淫笑道:「这小娘儿们,还真是细皮嫩肉呐。」说着脸就要凑过去。   苓秋紧闭双眼,泪水滑过脸颊,可她却硬着气,半声不吭。   紫屏见她这样又急又怒,低头狠狠咬了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臂,对方吃痛,一把甩开她。   她快步奔到苓秋身边,低头又要咬人,可这回匪徒有了防备,一巴掌打上她的脸,瞬间她半边脸便高高肿起。   宫华几乎要咬碎一口牙,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给他的耻辱,倘若他留得性命,来日定当全数奉还!   他推开箝制住自己的匪徒,挺身往前一站。   「不要为难她们,她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贫户子女、自小苦大的,卖身为奴亦是身不由己,我叫宫华,是县太爷的亲生儿子,想要报仇,冲着我来,别去欺凌小姑娘。」   「这小子倒是怜香惜玉,只可惜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日,再同这两个丫头温存甜蜜。」虯髯大汉蔑笑两声,回视宫华。   「好大的口气,一个黄口小儿,也敢这样同大爷说话?!」另一个匪徒亦嘲讽道。   宫华冷冷一笑,双手负在身後,明明是个身量尚未长足的少年,可那肃然神态、炯炯有神的双目,竟让人感受到王者气息。   他的身板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不怒自威的脸庞却坚毅沉稳、英气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你说,我敢不敢?」他向盗匪的利刃向前靠一步。   匪徒被他的神情惊吓,下意识开口,「管他敢不敢,杀了再说!」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刃,眼看刀起刀落,宫节的小命就要没了,他硬是睁开双眼,不允许自己闭眼示弱。   被拽到泥地上的紫屏和苓秋呼喊着救命,她们是弱女子,自然都怕死,可那人是她们的少爷啊,心一横,她们踉踉跄跄朝匪人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乘快马自前方奔来,为首者高举弓弦,羽箭破雨而至……      第八章、风雨故人来   咻咻咻,几支快箭飞来,围攻宫华的男子纷纷中箭,有人背部插着羽箭,有人手臂、大腿中箭,接踵而至的哀号声後,几个匪徒一一倒卧在泥泞中。   一旁还在搜括钱财的其他贼匪见势不对,东西丢了,扭头就跑。   马背上,慕容郬举手为令,兵分二路,一部分人追着逃跑的贼人而去,一部分快马奔驰来到宫华面前。   没见过慕容鄱的宫华心生怀疑,这是蜀王的人马吗?怎地来得这麽快,张二哥的脚程不可能这麽迅疾,难道是之前赶到蜀王别院的百姓报的讯?   宫华走到紫屏、苓秋身边,一手一人将她们扶起。   「少爷。」   她们顾不得满身狼狈,紧紧抓住宫华的手臂再不肯放,低唤一句便哽咽不成声,少爷竟为她们挺身维护,她们不过是用银子买来的小小家奴呐,她们这种身份的人,别说护卫了,便是做错事、让主人乱棒打死,也不会有人管的,可少爷他……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泪水扑簌簌落下,倘若他们之前的关系只是主仆,现在宫华已是她们愿意用性命保护的主子。   见她们这般惊吓,宫华软声安抚,「没事了,你们快进马车里换一身干衣裳,可千万别受风寒。」   「少爷……谢谢您,以後碰到这样的事,千万别再……」苓秋低声道,话未说完,就让宫华打断。   「千万别理会你们,由着你们代我受过?别傻了,堂堂男子汉,岂能眼睁睁看自己的人受苦、受灾殃?快上车,万一你们病了,谁来服侍我。」   他第一次摆出主子架式,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宫华不认得慕容郬,慕容郬却认出自己送进宫家的紫屏和苓秋,便顺势猜出宫华的身份,听着主仆间的对话,他刚硬的脸庞露出几分柔和。   这孩子好样的!果然有乃父之风,不轻贱人命,威武不屈,他细观宫华的气势度量,心底暗忖,若是好好磨练,再过几年,京城俊秀除他谁领风骚。   慕容郬的手下很快将那些匪人捆绑成一串。   宫华将紫屏、苓秋送上车後,转身迎向慕容郬,拱手行礼,「多谢先生相救。」   「不客气。」他颔首,清冽的声音带着淡淡冷漠。   知道有匪贼半路劫掠,慕容郬便领了人快马奔来,谁知会撞上这一幕,这是缘分吗?非要他三番两次出头,替宫家解围?   宫华瞄一眼在地上萎靡不振、频频哀号的匪人,他们早无之前的嚣张,他冷冷一哂,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谁知报应会来得这麽快。   「请问先生可是蜀王派来的人?」   宫华把眼光移到慕容郬脸上,他的容貌并无特出之处,唯一双浓墨剑眉,斜飞入鬓,勾勒出肃然英气,而一对丹凤眼奇异的散发着魅力。   他喜欢这人!那个喜欢说不出具体理由,就是感觉很好,即便对方身上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宫华仍想试图与他亲近。   慕容郬严厉刻板的脸庞并无多余表情,但深邃黝黑的目光中闪过两分赞赏,这孩子年纪那麽小,竟敢直视自己,不简单呐,他细看着宫华的清秀脸庞和细致五官,清澈的眼底带着淡淡仰慕,慕容郬柔和了线条。   「我是。」   「请教先生贵姓大名?」宫华拱手相询,虽是一身狼狈,可那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慕容郬。」他言简意赅的道。   是他,那个只闻其名的人物!宫华心底一震,对他的崇拜更甚几分。   「家父是邑县县令宫节,他有一封信要宫华转交慕容先生。」   他转身到马车边,令苓秋找来书信,双手呈上。   慕容郬亦不客气,当着宫华的面将信纸拆开,信里大意是说,托慕容郬对宫华多加照料。   扯起嘴角,他将信纳进怀中。「既然令尊有所请托,就请小公子与我一起回蜀王别院吧。」   「多谢慕容先生,不过宫华还有一事相告。」   「请说。」   宫华看一眼围观人群,刻意向前两步,凑到慕容郬耳边,将方才的情况细说分明,并道出心中所忧。   慕容郬听着宫华的话,视线转到那群贼人身上,目光一射,虯髯大汉的眼光闪躲不及,被他看出了心虚。   他赞赏地拍拍宫华的肩膀,孺子可教,才十岁竟能分辨出事情轻重。「明白了,我会查明。你先上车吧,有话咱们回王府别院再谈。」   接连几日,贺心秧忙得昏天暗地、日夜颠倒。   自那日从书铺回客栈後,她埋头开始写稿子,眼不见身外事、耳不闻窗外声,她拚命和手中毛笔进行殊死战斗。   唉……她的毛笔字,真的是惨不忍睹,幸而连日的练习,总算能看出几分模样。   比起那些单调的後花园私会,她能写的东西可多了,朱门恩怨、上一代的情感纠葛,造就了苦情小鸳鸯,历经重重劫难,两人仍不改其心志,一朝幽会、终身相许……   就在贺心秧热烈地进行她的赚钱大计时,客栈夥计来敲了她的门,急急说道,东家要避难去了,请她速速结账,趁大水未至之前,也跟着逃命去。   她还笑着糊弄夥计说:「放心,你们这里是吉祥客栈,吉祥得很,水淹不到的,便是淹了,也淹不上二楼,不如你们逃你们的命,我留下。」   夥计苦笑道:「姑娘的说法并非不可行,但大家都逃命了,谁给姑娘开灶?况且谁说淹不到二楼,去年那场大水就淹上去了。」   於是她被赶出客栈,不过客栈老板好心,看她是长期主顾的分上,给了她一把伞和油布,她一层层将稿子和文房四宝给密密包好,连同银子用包袱绑在身上,撑着伞走出客栈大门。   她没接收到官府的倡导,压根儿不晓得该往哪里去,只能跟着人潮走。   幸好逃难人潮虽行色匆匆,却没兵荒马乱的现象,城中秩序良好,处处都有差役在指挥大家往哪个方向走。   贺心秧出了城,寻了个妇人问,才晓得只要跟着人马车潮走,就能走到避难处,於是她小心谨慎的用那把伞保护好怀中的包袱,低着头,随着前方的百姓挪动脚步。   走了好长一段路,在她几乎以为走不到尽头时,听见有人哄着身旁小孩说:再忍耐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还有一个时辰啊,她觉得两条腿都快废了,忍不住抬眼叹气。   抬头,她发现前方的马车停下来,排成长长的一列挡在路中央,怎麽啦?是土石流淹没马路吗?但为什麽人可以过,马车过不了?   她快步向前,想看个究竟,这才发现拦路匪徒正在抢劫富户马车,眼见被打伤的富人家眷,她虽心生不忍,却也暗暗庆幸自己够穷,穷到连匪徒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盗匪不对行路百姓刁难,她本来可以快步走往避难处的,但她看见两个小姑娘被用力拽下马车,心底一阵不忍,便慢下脚步,驻足人群中。   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也听过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名句,可她就是忍不住冲动,想要挺身出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比她更神勇,竟昂首跳出来,讲了几句很英雄的话,然後刀子就围了上来。   贺心秧又急又气,一颗心像被什麽给夹扁了似的。   她很想跳进圈圈里,朝男孩头上巴下去,狠狠骂上几句,「死小孩,你有没有头脑,在美女面前逞英雄是最白痴的行为,这种时候要求饶、要周旋嘛,用嘴巴说得贼人手软,比把脑袋送上前、让人砍得手软来得睿智。」   可接下来,飞马至、贼人逃……像一出完美的闹剧,闹剧尾声,是大家都乐见的剧情。   事情告一段落,贺心秧松口气,偷偷在心底憋了两句,「死小孩,算你好运。」便准备走开。   只是她没想到,在转身的瞬间,她的视线与那名十岁小孩相触,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梗在胸口。   那个感觉是……熟悉?   哪有可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连「卫生纸」都陌生到让她在厕所里面一面哭号,一面埋怨,口口声声想念当灰姑娘的时期。   同样的震惊也发生在宫华身上,他的心被什麽东西狠狠地撞击了,没有天崩地裂,他却感觉世界末日在眼前,怎麽可能、怎麽会?是他眼花吗?   千丝万绪,一古脑儿挤到脑子中心,呼吸像是被谁胁迫了似的喘促急切,他揉揉眼睛,快步往前,他怕自己看得不真切,可那眉眼鼻唇、那习惯性的挑眉……   苹果!那的的确确是他们家的苹果啊!   贺心秧刻意抹杀那股子熟悉感,目光从宫华身侧往後滑去,当她发现那个转过身的救难伟人是慕容郬时,一颗头颅迅速下坠一百五十度,直想把头给埋进胸口,她转身、耸起双肩,脚步加快数倍。   没错!就是她,每次苹果做了坏事、夹着尾巴逃跑时,就是这副德行。   宫华失去平时的沉稳,不顾慕容郬会怎麽想自己,他开口朝着贺心秧的背影大喊,「苹果、苹果!苹果老师!」   像被雷轰了似的,贺心秧硬生生停下脚步。   苹果老师……   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发神经,替自己取上这样一个称号,也只有在千百年後,那个专门制造天才的幼儿机构主任,某一天睡醒,脑子被蟑螂吸光脑浆,才会做出这种以水果为老师命名的突发奇想。   可是……没道理啊,穿越不是集体行动,又不是春季郊游,还要凑满四十人一台游览车?   见她脚步一顿,宫华更加笃定了想法。他绝对没认错人!   排开人群,宫华快步往前,他发觉那颗苹果在停顿一下下後,又往前滚了两滚,还有越滚越快的趋势。   忍耐不住,他再度朝着她的背影大喊,「苹果、贺傻秧、哈佛、格林都曼、死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笨小优……」   一个一个接不起顺序的词,听得众人一头雾水,可是那颗滚动的苹果,硬是听懂了。   她停下趋吉避凶、试图逃离慕容郬的两条腿,以左脚为圆心、右脚画出半径二十五公分、周圆率三点一四一六的小圆,将她的上半身缓慢地做出一百八十度转动。   现在不是算数学的好时机,但是她必须运用数学的科学逻辑来试着解释那串夹杂着。   苹果、贺傻秧……等等名词的长句。   她动作相当慢,却还是在雨中把自己转向那个十岁男孩。   看见她转身,宫华笑开了,好看的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张开,凝重的脸庞染上一抹兴奋的神色。   「你……是……」她千般迟疑、万般犹豫地问出两个字,然後在他挑衅的眉宇间找到答案。   恍然大悟!   她终於明白,自己怎会对他感觉熟悉,她终於了解,为什麽那群恶人想对他下手时,她的一颗心会像被两块硬铁夹爆似的疼痛。   原来呵……原来即便相见不相识,那个不科学的第六感,仍然在他们之间扯起联结线。   宫华用力点头的同时,缓缓张嘴,吐出四个字。「我、是、果、果。」   一旁的慕容郬看着两人的互动,刚毅的眉目软化了,原来贺心秧和宫家是旧识,难怪他们想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转动手中长物,难怪贺心秧一名小小的女子,懂得禁海令的缺失,都是宫节教的吧?那人……是号人物。   头昏昏的,两条腿云里雾里、轻飘飘的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贺心秧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了马车、怎麽被果果抱在怀里一动不动、怎麽一路被带到蜀王别院。   不……正确来说,她还待在与果果重逢的强烈震惊中,所以即便认出慕容郬,也没办法联想他和萧瑛之间的关系,没办法想到自己进的这处园子,恰恰是她想尽办法躲避的男人名下的产业。   脑子里的问号太多了,她还没办法想到别的事。   於是,她浑浑噩噩地被安置、浑浑噩噩地洗澡、浑浑噩噩地细数着心中的千百个问题,直到浑浑噩噩走到宫华房前,还是想不出该从哪里问起。   很显然,宫华也有同样的问题。   因此一打理好自己,他就往门外冲,连苓秋煮的热姜汤都来不及喝,他一心急着找到苹果,急着把问号变成句号。   门打开,他遇见傻在门口的笨苹果,也傻乎乎地咧出一个十岁小孩的笑容。   他快步跑上前,顾不得男女之防,拉起她的手,本来想走回房间,却想到房里的两个丫头,便兴奋的说:「走,我们到你房里说话。」   「哦。」   她维持着呆样,很显然的还无法消化,五岁的小果果抽高成一百四十公分的大果果。   她点头,宫华拉着她快步进入房间,锁好门,四下张望一番後,他带她入座,急忙问:「你怎麽也穿越了?」   这正是她想对他说的话,可是,话没说出口,泪水先飙出眼眶。   「你怎麽了?不要哭啦……你慢慢说……」   宫华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又是倒水又是递帕子,焦头烂额的模样惹得贺心秧笑出声。   宫华被笑得窘了,埋怨道:「你是怎样啦,又哭又笑,你是老师栤,为人师表可以这麽爱哭吗?」   「你以为我想哭吗?如果不是这里太难受……」她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後第二波泪水狂飙。   「好、好、好,对不住,是我乱讲话,从现在开始,你讲、我闭嘴,你把难受的事全说给我听,心情就会好一点。」   贺心秧点点头,同意他的建议,她一面哭、一面叨叨絮絮地叙述那些绿光,叙述被闷棍打上後脑的疼痛,然後穿越、两个不知什麽东西的东西的交谈、她被骗被卖……直到逃出妓院、遇上水灾。   她刻意隐去萧瑛那段,其余的全数从实招来,她前前後後讲得杂乱无章,但宫华的理解力超强,还是听懂了。   泪水盈眶,愁思堆满眉间,短短几十天,环境造就了她的郁结,再不复过往的开朗爽快。   难怪以前姑姑老说,环境是造就人类最大的功臣。因此再贵,她还是砸大钱把他送进贵族幼儿园。   宫华推推她的手肘,试着逗她开心。   「哭够了吗?你以前没有那麽爱哭的,你老是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批评说:哭是弱者的表现,只有弱者才需要使用哭声来软化敌人。」   他不光理解力好,记忆力也超强,苹果说的话,一字一句全记录在他的心墙。   「那是以前,现代文明中哪有那麽多让人愤怒的事啊,民主耶,法律耶,在这里,这些东西全变成屁。   「有力气的,理直气壮的欺负人;有脑袋的,理直气壮的吓唬人;有钱的,理直气壮的瞧不起人;谁管道德礼义,谁在乎天地良心,这个世纪里的人类,肯定是进化不足,才会缺心少肺……」   一鼓作气,她把满肚子对这个时代的不平全数宣泄。   「对嘛,二十一世纪多好啊,走到哪里都有7-11,没有人会让你饿肚子、让你口渴;二十一世纪多好啊,百货公司林立,没有人会衣不蔽体;二十一世纪多好啊,一部电脑、一支手机,让你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朋友不失联,脸书还可以替你召回旧时友谊。   「就算真的穷到当裤子,还有社会福利法、老农津贴、老人年金每个月给你发钱,再不然还有慈善机构对你伸手释出善意,哪像这里,朝廷是用来收钱的、官衙是用来吓人的、上位者是用来欺负好人的,好人……是社会阶级中最低下的一群!」   她越说越火大,简直要与这个时代的每个人为敌了。   「对不起……」听着她满腹怨气,宫华垂下头满脸抱歉。   「死小孩,关你什麽事啊,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是祁凤皇朝的受害者。」看着果果懊恼的神情,贺心秧终於闭上嘴巴。   苦笑摇头,她是怎麽搞的,竟然对个孩子抱怨东、抱怨西,实在太无聊,穿越到这里,他的日子肯定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刚才惊心动魄的那幕,不就解释了他没比自己幸运?   贺心秧吐气,抹去眼泪,笑笑地一掌巴上他的後脑,就像以前那样,掌力不大,动作还带着一丝丝宠溺的感觉,虽然果果已经放大两倍,但在她眼里,还是那个让她把屎把尿的死小孩。   见他依旧一脸郁卒,她摸摸他的头,笑道:「没关系啦,反正我已经慢慢适应,总会渐入佳境的,你等着看我在这个时代翻云覆雨、功成名就吧。」   「你现在相信,世界上有穿越这回事了吧?」   「信,信得不得了。」如果亲身碰上的事还不相信,那她不是普通铁齿,而是脑子长蛆。   宫华叹口气,含起一抹笑意。   「那个时候,我没有偷看你的穿越小说。」   「真的假的?算了啦,说实话我又不会拿你怎样。」反正偷不偷看,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抬起眉睫,高举五根指头朝天,再次郑重申明。「我发誓没有偷看,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已穿越过一次。」   「什麽?已经穿越一次?」   贺心秧狐疑的目光定上他的脸,他讲的……和她想的,是同一回事吗?她凝声威胁道:「把话讲清楚。」   宫华脸上像是有什麽犹豫不决的事似的,挣扎了半晌後,吸口气,右手压在胸口,郑重说道:「我发誓,我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事。」   「好。」   贺心秧倒杯水压压惊,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听到多少荒谬的事。   「我叫做宫华,十岁,生长在祁凤皇朝,我的父亲叫宫节,姑姑叫宫晴,爹是建元三十七年的进士,也是那年一甲探花。   「可惜旧皇宾天、新皇登基,朝中风气重武轻文,进士出身的父亲一直等不到职缺,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要父亲到邑县当个七品县太爷。   「拿到派令书,爹便卖了全部家当,带着我们一起到邑县赴任,没想到半路遇匪,匪徒张狂狠戾,欲置我一家四口於死地,爹爹用身子掩护我,可我终究逃躲不过,一柄长刀从腹间刺入,汩汩鲜血不断自身上流出,我渐渐失去意识,眼前一片黑暗,我以为自己死了。」   「然後呢?」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成呱呱坠地的小婴儿,我吓坏了,睁大眼睛,想喊救命,没想到发出来的只是婴儿的啼哭声。   「想我一介饱读四书五经、满腹经纶的神童,竟然会沦落成一个黄口小儿,口不能言、身体无法自主行动,我气急败坏,恨得成天啼哭。」   听至此,贺心秧弄懂了,原来祁凤皇朝才是果果真正的故乡,和她不同,她只是这里的异乡客,难怪她的抱怨会让他充满罪恶感。   她想驱散凝重气氛,刻意瞪他一眼,赏个栗爆到他额间。   「再吹啊,读几本四书五经就叫神童啦?你没念过哈佛幼儿园吗?那里的小孩可不光读书,还得加减乘除样样行,英文、日语加中文,科学和体育样样通,那种才叫神童。」   「那是人工培植,不是天然形成的。」   「哇咧天然、人工,还分土鸡、饲料鸡哦,我还是有机产品呢。」   见贺心秧展开眉头,又能像以前那般说笑,宫华咧嘴笑开,这才是他认识的苹果。   「快讲,後来呢?」贺心秧催促他。   「後来我的注意力被电视吸引,看着方方的扁盒子里头,竟然可以出现各种人物,我惊讶极了,开始觉得住在那个奇怪的地方也不错。」   「什麽奇怪的地方?!那里是二十一世纪,是宝岛台湾,是美丽的浮摩沙啦。」贺心秧大笑。   她还记得果果一出生就是电视儿童,把电视关掉,他就哇哇大哭,哭到脸红脖子粗,果果他爸担心他坠肠【注解:即疝气】,没办法之余,只好乖乖让他待在电视前面。   後来,他甚至学会用哭声来遥控爸妈转台,他……好吧,他真的是天然神童。   「对对对,伟大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文明的巅峰期。」宫华好笑地望着她。   「知道就好,接下来呢?」   「再下来,我被那些五颜六色的图书迷惑了,等到爸妈能够带我出门,我又被捷运、飞机、高楼大厦给狠狠震惊了一回合。」   「难怪,你跟我家後母养的狗一样,时间一到就会兴奋地爬到门边绕圈圈,要人带你出门。」   贺心秧参与了他成长的每一段过程,包括他失去父母亲的经历。   「我看discovery,看《实习医生》,看历史剧,看遍爸妈收藏的影片。我不断读书,不管什麽书都读,我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我尽快认识那个陌生的世界。   「我不喜欢上幼儿园,因为很简单的东西,老师却要反覆讲解,我觉得那是浪费时间。可姑姑说,如果把我单独留在家里面,她会被起诉。她被关,我只能被送进育幼院,我在童书里面知道育幼院是怎麽回事,於是在育幼院和哈佛之间,我选择了後者。」   「讲得真委屈,你知道那个哈佛,一个月要拿走你姑姑多少薪水?」   「我知道,将近三万块,不过那笔钱要是用来让我买书,会更有价值一点。我像海绵,不断吸收所有能够接收的信息,直到有一天夜半,我的爷爷找上门……」   「那个已经死掉很久的爷爷?」   「对,他给了我一块玉,说它能帮我和姑姑逃过大劫。」   「你相信这种事?」   「连灵魂穿越都经历过的人,你觉得我相不相信?」他不答反问。   她叹气。「说的也是。」   「不到两天,我突然生病,你送我去医院……然後,再醒来,我就回到原先的十岁身体里面了。」   他说不明白那种心情,是喜悦、是怅然,还是无法言喻的落寞。「苹果老师,很抱歉,我想你是受我牵连,才会掉进这个时空的。」   贺心秧歪着头认真回想,想起昏迷时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奇怪的话语,她终於弄懂了,原来自己的穿越来自一场错误。   怨吗?该怨的事有千千万万项,这段日子里,她的抱怨已经够多,她再也不想把未来几十年都浪费在对更改不了的事实发怒上。哭过、发泄过,已经够了。   是啊,算了,世间的阴错阳差何时曾停歇过,命运无常的手岂肯停止它的玩笑拨弄。   认命吧,穿越到二十一世纪的宫华懂得认命,懂得在异域里张大眼睛努力学习,如果让他在那里待得更久一点,说不定会为台湾创造出第二个诺贝尔奖得主。   十岁的他都能对环境妥协,她就不信,贺心秧办不到。   「故事说完了,苹果老师,你气我吗?」他饱含罪恶感地望向她。   贺心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释然一笑,眼底隐含温暖宠溺。「讲这个有什麽意思?不管是受谁牵连,穿越都已是不争的事实,别再想了吧。」   「嗯。」宫华用力点头。   「你穿越了、我穿越了,那同样被绿光笼罩的果果他姑,肯定也穿越了吧?」   「是。」宫华点头。   得到宫华的答案,贺心秧心思飞快转动,宫节、宫大人、宫青天……她倒抽一口气,难怪宫大人那麽厉害,犀利的办案手法、案发现场的黄布条,她早该想到的!   「宫节是果果他姑!」她弹指道。   宫华拍拍手,笑开。「宾果,你猜对了。」   「我还以为自己很悲惨,原来最惨的是果果他姑,她竟然……竟然穿越成男人,天呐,她的心里要怎样适应啊?她会不会变成同性恋,在这个时代搞同性恋,是会被当成妖孽、吊起来用火烧死的……」   她张嘴,哇啦哇啦叫喊不停,惹得宫华满脸无奈,横她一记白眼。   「你少耍白痴好不好,姑姑不是穿越到我爹身上,而是穿越到我姑姑宫晴身上。」   「哦,所以宫节、你那个爹,他的办案手法是你姑姑教他的?不对、不对,我混淆了,你刚说宫节是……喂,臭果果,你可不可以把话说清楚,不要讲一半、留一半,把人都搞糊涂了。」   「我们全家都被匪徒杀死,其实只有我死而复生,但二十一世纪的姑姑却穿越到现在的姑姑身上,所以外头都以为是宫家父子存活,事实上活的是我和姑姑。   「我们清醒、身子养好後,经过几番讨论,姑姑决定女扮男装,以爹爹的名号,带着朝廷的派令到此地为官。」   「你们怎麽会做出这麽瞎的结论?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皇权至上的古代,一个弄不好就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的?」   贺心秧捶胸顿足,一个天才、一个检察官,竟然会讨论出这麽莫名其妙的答案。疯了、疯了……这根本是拿把刀悬在自己头顶上啊。   「当然知道,可是姑姑不会刺绣女红,洗衣服没有洗衣机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最会做的菜是到7-11里买熟食,丢进微波炉里按下按键,请问在这里,靠她那身『才艺』,我们要怎麽活下去?」   几句话,宫华堵得贺心秧提不出异议。   说的也是啊,玩屍体这种才艺,没办法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发挥的,当县太爷对果果他姑而言,才是真正的人尽其才。   她不也碰到相同的困境?谁说台北居、大不易啊,到古代来混混看,才明白什麽叫做举步维艰。   「你和你姑姑的长相、年龄,和前一世截然不同,你姑姑是怎麽认出你的?」   「她当然认不出我,但我和两世的姑姑都很熟,自然能分辨谁是谁。前世的姑姑温婉柔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熟读女诫、不问外间事的姑娘;後世的姑姑果断聪明,是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如果这麽大的差别我还分不出,才真的有鬼。」   「嗯,每个穿越者都说自己失忆,可失忆哪会连同个性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却没有人察觉,未免太不合理。你姑姑有你帮忙遮掩,应该没人发觉她的真实身份吧?」   「当然,何况邑县本来就没有人认识姑姑。」   「是啊,这样安全多了。」她同意。   解释清楚了,宫华握住她的手,认真说:「苹果老师,等水患过後,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姑姑知道你来了,一定很开心。」   「这是一定要的啦,不和你们住,我要和谁住?」   也只有他们可以和她讨论金庸和韩剧,只有他们晓得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不是痴人说梦,只有他们知道苹果电脑创造了世界多大的奇迹,只有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的心。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有人要强行将他们分开,她也不允许。   她笑着对宫华用力点头,终於她再不是这个世界里孤零零的一抹游魂,终於她有亲人了,她的心这才有了寄托。   「以後不要再伤心了,有我们,我会保护你。」   「你?十岁小孩。」贺心秧嗤之以鼻。   「在这里十岁不小了,十二岁就有人娶媳妇了呢。」   「十二岁?残害国家民族幼苗,太可怕、太可恶、太没人性了。」   「你在说什麽啊,我娘十五岁就生下我,就是她年轻、卵子强健,才生得出我这种纯天然、不加三聚氰氨的天才儿童。」   「天才儿童了不起吗?要不要听听我的丰功伟业?」   一语一言,串起废话,两人笑得很畅意,直到门上传来两声轻叩,贺心秧和宫华才停止对话,互视彼此一眼。   他们手牵手、一起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门外的男子,宫华满面欣喜,而贺心秧脸上的血液却像是在瞬间被抽乾!      第九章、再见腹黑男   他怎麽会在这里?   贺心秧视线直直地钉在萧瑛身上,头脑当机五秒钟,之後才慢慢厘清脉络。   对哦,那个慕容郬是他的人,说不定她住的还是人家的屋子、踩的是人家的地盘,一下子,她从震惊到恍然大悟,再到痛不欲生,鲜明精彩的表情看得萧瑛心情大悦。   他会觉得女子清丽可人、温柔婉约,会觉得女子精明干练、美丽动人,但不管是哪一种女人,在初初的惊艳、欣赏过後,便开始觉得乏善可陈。   因为她们的心思都一样,不管是官家千金、名门淑女或者青楼歌妓,目的都是想自他身上得到某些东西,不管是名声、地位或者利益,她们或者故做端庄、面露骄傲,或者使手段、埋心计,她们在争取他青睐的同时,争取的是自己想要的好处。   但这个贺心秧……她不一样,她对他非但无所求,还避他如蛇蠍,恨不得此生此世都别再同他见面。   忍不住地,他又多瞥了她几眼。   她的确美丽,可让他看入眼底,并且印象深刻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灵动丰富的表情。   她太容易泄露心情,太容易让人窥知她转个不停的心思,这样的女子不算聪明,可她却轻易地理解海上贸易、民生经济,且看得透澈,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将她归类。   她的头快垂到地上了,就那麽不待见他吗?   浅淡一笑,她越是不想见,他越是……呵呵,他萧瑛岂是那种遂人心意的男子?   当郬提及他带回宫华和贺心秧时,他的心思便立刻飞往这座院落。   十几日不见了呢,不晓得「中毒」的她,有没有一派潇洒、安生的过日子,还是成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着时间到了登门向他求取解药?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於是在下人来报,两人已经漱洗完毕时,他马上来到此处。   「王爷,多谢您的援手,宫华在此谢过。」   宫华望向萧瑛的双眸,饱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热切,好像两人是阔别多年的好友,又彷佛两人一见投缘。   也许缘分这种东西,本就是很难用科学的角度来理解,就像贺心秧见到萧瑛,全身寒毛就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觉得自己像是被送到猫爪子底下的小老鼠,稳死无生。   贺心秧只能如此解释,前辈子她和萧瑛结下孽缘,而他和宫华结下的是善缘。   「小公子太客气,本王与宫大人有一面之缘,亲眼见到他缜密的观察力,以及教人难以想像的破案手法,心生佩服,早希望有机会结交如此人才。今日能邀得小公子来别院小住,实是宫大人给本王的面子。」   他一板一眼、满口客套,但眼底却隐隐浮着亲近与关切,看得宫华鼻子微酸。   「无端示好,非奸即盗。」   贺心秧在宫华耳边的窃窃私语,武艺高强的萧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微敛眉,嘴角忍不住勾起笑。   宫华横眼,悄悄瞪她一眼,拜托,她还以为她生长在自由人权的二十一世纪哦,讲话可以不经过大脑,不爽就可以在网络上乱发飙?   「不知王爷过来,有何要事?」宫华问。   「我有几件关於宫大人的事……」他看看左右,笑问:「小公子要我站在这里说话?」   宫华回过神。「是我失了礼数,王爷,请到里面用茶。」   什麽?进来用茶?搞清楚耶,这是她的房间,女子闺房岂可随意招待男人,想当年她的房间连继母都不准进去,一进去就会被她控告破坏白雪公主的隐私权。   萧瑛看着她挤眉弄眼,满脸纠结的表情,心又乐了。   他没等人领,率先走进房内,宫华想跟上,却被贺心秧一把拽住,她压下音量,用气音在他耳边说:「你干嘛那麽巴结人家啊,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们连米都还没有吃到呢,你就开始练瑜伽?」   「你在说什麽啊?」   「听不懂?我还以为你是小神童咧,我说,你见了人家,不必像哈巴狗看到主人一样,哈哈哈,伸舌头示好、屁颠屁颠的跟上。」   「苹果,你干嘛对王爷充满恶意?有病啊。」宫华气歪了,她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偏激,是逆转时空让她性情大异?   瞪她两眼,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往後扯两下,像以前被她惹火了那样报复。   「什麽我有病,你去外头问问百姓对他的评语。」   「那是假的,不要随便听信谣言。」   「呵呵,你又知道是真是假,哈巴狗弟弟。」   「我不是哈巴狗,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个人用气音也能吵翻天?真是服了他们。萧瑛替自己倒了杯茶,不由莞尔。   宫华甩开贺心秧拉扯不休的手,走到萧瑛身边,贺心秧满心火气,鼓起腮帮子,恨恨瞪住屋里的两人。   什麽充满恶意?对夺走她处女膜的嫖客,难不成还要她心存感激?   她龇牙咧嘴,对着宫华的背做尽表情,可十秒钟後,她叹气、垮下肩头,有什麽办法呢,和萧瑛的过节,她又无法对果果说出口,谁让她老是蝉联最衰运穿越女的排行榜冠军宝座?   看一眼天花板,人在屋檐下呵……缓缓地,贺心秧低下了她的头……   心不甘、情不愿,她跟在果果背後进入小厅。   这屋子分内外间,里头有床、柜子,一个梳妆台和桌案,是为内室,外厅有柜子、有壁饰,和一组圆桌椅,是用来招待闺阁好友的,布置简单、素雅乾净。   慕容郬本想留两个婢女服侍她,但她们送热水进来後,贺心秧就将她们打发出去了。   萧瑛、宫华就座完毕,贺心秧想也不想,拉张椅子就要坐下,宫华拚命给她使眼色,要她侍立在後头。   啊是怎样,王爷了不起吗?在王爷面前,她连歇歇腿的权利都没有?   心底兀自不平,人还是乖乖地站到宫华身後,唉,一个偌大的王爷别墅,天花板干嘛盖得那麽低?让她低头低得……好委屈……   萧瑛不是那种无法控制情绪的男人,他碰过恶劣到让人咬牙泣血的情况,仍能摇扇谈笑,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贺心秧……看着她扭手、用膝盖偷偷攻击宫华後背的小动作,他又失控了,脸上扬起一抹笑,笑出满心愉悦。   「这位姑娘,听郬说,是小公子旧识,叫苹果是吗?」   装不熟?苹果翻白眼、挂冷笑。好,正合她意。   「王爷不必称我小公子,以前家里长辈都喊我一声华哥儿,王爷不嫌弃,就这样叫我好了。」宫华客气说道。   噗!本来满腹怒火的贺心秧,却因宫华这句称呼失笑,彷佛找到宣泄口似的,怒火高张的情绪随之平歇。   宫华和萧瑛齐齐转头望向她,她连忙笑得很「善意」,学着宫华的口吻说:「以前家里长辈都喊我一声黛安芬,王爷不嫌弃,就这样喊我好了。」   华歌尔、黛安芬,中古世纪里,现代文明曙光乍现,伟大呀,果果贡献出了第一份文明世纪的创意,贺心秧憋着笑,笑到快要内伤。   宫华听懂了,脸红了,控制不住的一路从额头红到耳根,该死的商人取那个鬼名字,爹娘爷爷喊了他那麽多年,他从没觉得奇怪,偏偏贺心秧一句黛安芬,让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小名。   看着两人怪异的神色,萧瑛捉摸不透,轻咳一声,「华哥儿和苹果姑娘之间好像很熟?」   「邻居嘛,怎会不熟,还是我牵着他学走路的呢。」   她还帮他把过屎尿、喂过牛奶,亲眼见证他从地板捡起一条橡皮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嘴里、吞进食道,然後看着他妈咪愁容满面,直到隔天下午,她在尿布的金黄色大便中找出一条红色的橡皮筋,这才松口气。   那个时候果果他姑是怎麽说的?她说:「了不起,这麽小就热爱塑化剂,长大一定是王永庆的接班人。」   宫华见她脸带恶意,知道她想起什麽,他连忙接过话。   「是,她叫贺心秧,苹果是她的小名,她是邻居家姊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和我的家人都熟。」   「原来如此,所以苹果姑娘也是京城人士?」   「是。」贺心秧随口应声,才想起明明就不熟的人,她干嘛同他对话?吃太饱吗?   别开脸,她把视线投向窗外,转开心思。雨又大了,不晓得这场雨要下到什麽时候?   「苹果姑娘既然是京城人氏,怎麽会来蜀州?」   萧瑛提问,贺心秧却不乐意回答,宫华为免尴尬,连忙把话头接下。   「苹果的爹娘过世,她有亲戚住在蜀州,便千里迢迢来投亲。」   贺心秧听得满头汗,投亲投到青楼里?难不成她的亲属是花满楼里的宝嬷嬷还是帚儿姑姑?   她很想插嘴,却又坚持着自己「不沟通、不妥协、坚持不熟」的三大原则,她打死不回话。   「是这样呀,辛苦了,苹果姑娘。」萧瑛笑道。   她投她的亲,他在辛苦什麽?辛苦那个晚上精气神被她吸乾?屁!是她被搾乾好不好……   天,她在想什麽!她和他很不熟,非常不熟,不熟到没有谁被谁吸乾的困扰。   啊……她又想抓头尖叫了,闭上眼睛,她对自己讲第一百次——不过是一夜情,没什麽了不起!   「王爷刚才说,有父亲的事情要告诉我?」宫华把话题绕回来。   萧瑛把目光从贺心秧身上转开,对宫华说道:「这回水灾,因邑县事前的防灾工作准备充足,至今仍未传出伤亡消息,且城内秩序良好,并无宵小作乱的情况。   「相较於水患较不严重的邻县,已陆续传出伤亡、盗匪劫掠的消息,郾县死亡人数更超过百余名,宫大人的能力已获得证实。   「此事已传到宁和郡王耳里,我想,京城那边很快就会知道这些消息,没错估的话,朝廷的褒奖令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也许还会陞官。」   听至此,宫华却皱起眉头,他并不希望姑姑太过显眼,本以为蜀州天高皇帝远,应该不会出事,现在……倒要再三斟酌了。   睇一眼宫华的凝重表情,萧瑛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叩桌面,他看看贺心秧,再望望宫华,想起破案近乎神人的宫节,这三个人之间,有秘密。   「有件事,本王百思不得其解,华哥儿可否为本王解惑?」   「王爷请讲。」   「据说朝廷派来的邑县县令,是名二十五岁的男子,可令尊看来太过秀气斯文,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很难想像他有你这麽大的孩子。」   萧瑛的话问倒了宫华,他毕竟年轻,事情仍想得不够周全,自以为谎话说得没破绽,没想到姑姑却是带着最大的破绽满街跑。   贺心秧见他应答不出,心想,坏事了。   现代的男生长得像女生,叫做伪娘、花美男,而女生打扮成男人,叫做中性或男人婆,但在这里,一个女的装成男生,又当上朝廷官员,只有一个词汇,那就是——欺君大罪。   嘶……她该不该现实一点,考虑和他们姑侄撇清关系?   贺心秧见萧瑛目露疑虑,再大的三不原则也只能暂时搁置,跳出来帮宫华圆谎。   「王爷有所不知,宫大哥只是样貌看起来年轻,实际上性格比谁都成熟,您也说了,他断案如神,若非阅历多年,岂能有此等表现?   「讲起来,宫大哥的样貌和宫奶奶很像呢,听我爹娘说,小时候宫大哥就经常被邻居误认为是女孩,长大後身子仍是纤弱,还是娶嫂嫂进门之後才稍稍好些。我记得宫奶奶过三十五岁寿辰时,有人来送礼庆贺,还误以为宫奶奶是年方十五的宫姊姊。」   吁……跟古人讲话真累,如果在现代,她只要讲「啊人家就是美魔男啦」,大家就听懂啦,没办法,古人脑容量还没进化,不能太过责怪他们。   宫华满心感激地瞄了贺心秧一眼。   她挑了挑眉头,得意张扬,哼哼,现在知道老师有多强了吧。   「原来如此。」萧瑛点头认同。   「王爷,如果没其他事的话,一路逃难,我们挺累的,不知道王爷是不是……」   贺心秧在笑,自以为把充满嫌恶的表情隐藏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自己那个笑容有多麽咬牙切齿。   看着她勉为其难的笑颜,萧瑛垂眸。唉,他这个人啊,什麽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大好,他——很不喜欢让别人遂心顺意。   如果她没把送客的意图弄得这麽明显,他也差不多该告辞了,可现在……大雨一直下,家里又没有小孩可以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她不留客、客自留。   「华哥儿,有件事我得称赞你。」他拿起杯子,缓缓啜饮,几个字便岔开送客话题。   「什麽事?」听见称赞二字,宫华彷佛拿到奥林匹克数学冠军,满脸的喜不自胜。   「那个虯髯汉子。」   萧瑛一提,宫华立即坐直身子,正经严肃。「王爷查出他的底细了?」   「是,幸好你细心、见事透澈,才帮了本王这个大忙。」   他没说出口是什麽忙,但宫华自他眼底读到若干讯息,倘若如他所料,这个表面太平的朝局,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很高兴能够帮上王爷的忙。」   萧瑛点点头,续道:「另外,邑县里虽治安良好,但城外难免有些趁火打劫的恶人,不然你也不会遭遇那场惊吓,我让慕容郬领着百名家丁,到邑县听宫大人调派,务必要将这帮匪徒捉拿彻底、除恶务尽。   「临行前,慕容郬告诉本王,你面对敌人时的勇敢表现,可圈可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竟然敢挺身保护家中仆婢,着实不简单,他想收你为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听见这话,宫华眼睛瞬间发亮。   刷!贺心秧几乎可以看见他眼底射出两道璀璨精光。   「我愿意!我愿意!」他只差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既然你愿意,我让人带你到练功房,你先挑一项趁手兵器,这几天慕容郬不在别院,我让院里的护卫从基本功先指导你,行不行?」   「行,谢谢王爷。」   「说什麽谢,相逢自是有缘。来人啊!」   他一声命令,守在外头的侍卫进门,几句交代之後,宫华竟然无情无义、无血无目屎,丢下好不容易重逢的老师,兴匆匆的往练功房去了。   贺心秧很无奈地翻了第二回合白眼。还说自己不是哈巴狗,人家不过丢了根骨头,他就乐得汪汪汪叫几声,随着人家去了。   宫华离开,把红通通、圆滚滚、香嫩多汁的红苹果丢给大野狼保管,她现在只能祈祷,大野狼吃肉不吃素,喜欢小红帽的小肥腿,不爱苹果的维生素加铁。   门关上,萧瑛凝视贺心秧的满脸无奈,心情再度飞扬。奇怪,他怎麽从来不知道,整一个女人会得到这麽多乐趣?   「秧秧、苹果、黛安芬,请问姑娘有多少个名字?」   听见他口喊黛安芬,她岔了气,连声呛咳不已。   这麽容易受惊吓啊,那就……更有趣了。   萧瑛拿起自己的茶杯,倒茶给她顺顺气,果然她还是老样子,完全不觉得让王爷服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这女人到底是幸运啊,缺脑失魂,还可以平安顺遂一路活到这个年纪,不容易。   停了喘咳,她满脸通红,更像颗红通通的苹果了。   「王爷喜欢怎麽喊就怎麽喊。」她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可不是,债主其实挺大的,对不?」他嘲笑她。   还记挂着那十两银?有钱人果真特小气。「放心,我很快就能连本带利的还清欠债。」   「连本带利吗?那可不容易呐。」他在笑,很确定;笑脸温和亲切,很确定;表情善良无害,很确定,可……这样一张帅气俊逸、风流倜傥的脸,她怎会横看竖看,看出他包藏祸心?是她对他心存偏见,还是上次的刺激太深?   上次……摇头,擦擦擦擦擦,擦掉那些不堪回忆,她郑重否认,自己和他曾经有过「上次」!   她又倒水,一饮而尽,冲掉隐隐往上浮升的羞赧心绪。   「我明白王爷心里想什麽,可是请王爷放心,那银子亏不了您的。」在否认两人的「曾经」之後,她一并否认自己有过赖账念头。   这时代的女人确实不怎麽会赚钱,缝缝补补一件衣服,不过二十文钱,买几颗包子就没啦,想积沙成塔还清他的十两欠银,的确有技术上的困难。   但,很抱歉,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果果他姑都可以当县太爷、赢得百姓一致爱戴了;她如果不能成为富翁,就太对不起医生妈、法官爸给她的金头脑。   「是吗?小苹果……我会拭目以待的。」   他喊她……小、小……小苹果?冷不防地,她的後颈冒出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抖落那阵颤栗後,她咬着牙,乾笑两声。   「姑娘身上的毒,不知道有没有发作?本王很关心呢。」   骗她一次不够,还想吓她一回?   她满脸无奈,随口应道:「多谢王爷关心,我这个人呢,刚好吞过游坦之的冰蚕【注解: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出现的剧毒之物,天生具有厉害的奇毒,又是别的毒物的克星,同时是天下至寒之物,被游坦之从慧净和尚手中偷到。】、喝过梁子翁的蝮蛇宝血【注解:金庸小说《射鵰英雄传》里的人物,参仙老怪梁子翁捉了一条奇毒大蝮蛇,以珍奇药物饲养二十年,其血具有养颜益寿、增加功力之效,最後却被郭靖所误食。】,小时候又常常把天山雪莲当地瓜啃,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身,王爷那点毒还为难不倒我。」   就算是白痴,也只能被骗一时、骗不了一世。那天他让她按肩膀,当然痛啊,前一个晚上她才像条死鱼,被他翻来翻去反覆煎过好几次,肩膀已经红肿疼痛,就算不按也会隐隐作疼,过几天红肿渐渐消退,疼痛自然消除。   萧瑛微微一笑。她知道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可百毒不侵的人,怎会吃了一点点春药就热情如火?   「既然如此,本王就可省下解药了,这解药熬炼不易呢。」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青花瓷瓶,打开瓶盖,一股芬芳气息霎时散开。那是香奈儿五号的气味?贺心秧忍不住多闻几下,这时代就有蒸馏技术了吗?   他一笑,把瓶子盖起放在桌上,喊声来人,让人去准备一桌酒菜来。   他已经把瓶子撂开了,她仍然禁不住好奇心,不停轻碰瓶身,见萧瑛没制止,乾脆把整个瓶子给借了过来。   打开盖子、倒出瓶底药丸,药丸不大,红红的,上面还有个可爱的小黑点,如果不是大小不同,她会以为那是曾在植物图鉴上见过的「鸡母珠【注解:又名美人豆,具毒性。】」。   她再凑近闻一次味道,真的耶,真是香奈儿五号的香,他有这麽厉害的炼香技术哦,如果这不是解药,而是香水,绝对可以大发利市。   王府的办事效率极高,一下子就把满桌酒菜摆上,菜肴摆好时,贺心秧还在玩他的解药。   贺心秧回神,发现满桌精致菜色,脸带防备的问:「王爷饿了,为何不回房里用餐?」   「本王喜欢和你一起吃饭,和你天南地北的聊,挺有趣的。」   有趣?!谁知道菜里有没有春药,上次她毒他一回,谁晓得他会不会藉机还她一遍?   「王爷怎不问问我,是不是也感觉有趣?也许我觉得,王爷不该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她答得满脸无助,他的蜜糖是她的砒霜,他吃得津津有味的食粮,恰恰是她胆颤心惊的毒药呵。   上一次贼船学一回乖,她怎麽可能还可以心平气和的与他同桌吃饭?谁晓得酒足饭饱後,她会不会又邀请他在床上翻滚?   想到那幕香辣火艳,她的脸忍不住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这桌好菜可是厨子费不少心血做的,也罢,我不过是想让姑娘折腰折得心甘情愿一点,没想到还是弄巧成拙了。」   「折什麽腰?」她不解问。   「姑娘不是让华哥儿别为五斗米折腰吗?这一桌菜的价值,足足是五斗米的好几十倍。」   他偷听他们的对话?他把别人的隐私权踩在脚底下?不对……他不是偷听,人家武功高强,两只蚊子嗡嗡叫,他都能分辨牠们的对话内容,她是活生生把隐私献到人家手上了。苦啊……她为什麽非要和这种男人交手?就不能换个生嫩一点、好欺一点的吗?   他真喜欢她变化多端的表情呵。而人心情一开朗,胃口自然大开,萧瑛举箸,挑起一块肉片放进嘴中。   「真好吃,怎麽可以做得如此爽口滑嫩?」   唉……不吃、不能吃,吃一餐,牺牲一晚,代价太大……她两手紧握,压在下巴,请求圣母玛利亚救赎她纯洁的灵魂。   可逃难以来,她已经好几个时辰没进食,方才要他回房,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推拒,现在……咕噜咕噜,本能的生理反应催促她的动作,好几次她的手都不由自主的去碰碗,幸好她及时回神,硬生生停住。   不能吃,谁晓得里面有没有放春药!但是,她的坚持越来越虚弱……   看着她的挣扎表情,那份欢愉呵……无与伦比!萧瑛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你吃过这道火烤蟹足吗?相信我,绝对是人间美味。」   贺心秧恨恨咬牙。   算了,一夜情和两夜情没差,反正都是船过水无痕的关系,人在屋檐下,她的头老早就低了,不吃白不吃。何况他真想对她下药,机会多得很,她得在这里住上好几天呢,除非她有本事断食,再不就到外头和灾民抢大锅饭,否则他随时可以下手。   想得通透,她豁出去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不是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吗?」他挑起眉头,凉凉一句话扫来。   贺心秧也随着他笑,但笑得虚假。   「是啊,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但如果是五十斗米的话……就可以把志气风骨摆两边,现实问题放中间了。」   她的话引出他的大笑,举起筷子,替她布菜。   她会吃他夹的菜吗?当然不,她把他的菜一一夹到旁边盘子,自己挑菜吃。   吃一堑,长一智,人可以笨一次,但同样的事笨两回,就该回头去找医生,看看自己有没有得到阿滋海默症。   接下来,不管萧瑛挑起什麽话题,她都不接话,一心一意、贯彻始终,为填饱肚皮而努力。   之前,网络文化影响了她的判断力,让她误以为把话放了就跑,不会发生啥事,现在才懂得,地球是圆的,人迟早会再碰头,所以沉默是金,嘴皮子是用来进食养活肉体的,绝不是用来替自己惹祸……   终於,她吃饱喝足,放下筷子。   萧瑛口气温和地问她,「既然你是京城人士,一定知道如意斋的甜食零嘴,做工精致、口味卖相都属上乘,相当有名。」   「这个我自然知道。」顺理成章的接话,她当然不知道,可她就偏要装出一脸的熟络相。   「你喜欢他们的松子糕还是核桃酥?」他又客气的问上一句。   「我两样都喜欢,有问题吗?王爷大人。」他客气,她比他更客气。   「怎麽会有问题?」他朝桌边伺候的人点点头,婢女立刻摆上一个外头绘着牡丹花样的食盒,当着她的面打开。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吃吧,别吃太多,待会儿华哥儿回来,给他留一些。」他口气相当温柔。   「遵命,王爷大人。」贺心秧口气比他更加温柔上五分,只是她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变得唠叨。   萧瑛拿起桌上的瓷瓶,笑问:「你喜欢这个吗?要不要一并留下?」   「谢谢王爷好意,王爷还是带走好了。」他笑她也笑,不过她是皮笑肉不笑,一心想把这尊瘟神送走。   「也好,这药吞下肚可解百毒,但打开时必须闭气,不能闻其气味,因它的香气有毒,幸好姑娘吞过游坦之的冰蚕、喝过梁子翁的蝮蛇宝血,小时候又把天山雪莲当成地瓜啃,早已练就百毒不坏身,这点小毒还为难不倒姑娘。」   当萧瑛笑盈盈地把瓷瓶纳进怀中时,贺心秧再也摸仿不了他、再装不出一脸的笑容可掬。   好、很好、非常好,所以,不知不觉中,她又中毒了?   她气到头顶冒烟、全身发抖,咬着牙,拚命掐紧拳头,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现在她头上有十把刀砍着,她也只能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咬紧牙关忍满十下。   看她目露凶光的表情,萧瑛更乐了。好玩,如果可以一天玩上几次,便是有再大的苦恼烦忧,也会自动消失吧?!   「姑娘有话想说?」他口气悠闲缓和。   「是……啊,我可不可以请教王爷一个问题?」她每个字都讲得咬牙切齿。   「请说。」   「请问王爷,我前辈子是杀你父、夺你妻、谋害你的性命,还是抢了你的家产、放火烧了你全家?为、什、麽,你要这样对待我?!」她强调了「为什麽」,一个字一个字讲得清楚明白。   哈……再也忍俊不禁,萧瑛仰头大笑,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低下头额头与她相交,他在她耳畔轻声撂话——   「怎麽办呢?我可怜的小苹果,以後我还会继续这样对你,因为这样……太有趣了。」   谁会把变态当有趣?!这个腹黑男!   贺心秧欲哭无泪,天啊地啊,谁来救救她,她一点都不想去争那个排行榜,可世界最衰穿越人冠军,偏是非她莫属。      第十章、动心   这几天,宫华上午都待在练功房,跟着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练武,折腾几个时辰下来,老是搞得满身脏,可他精神奕奕,越练越起劲。   他习惯和贺心秧一起吃午餐,然後小憩一下,开始念书。   这时,他和贺心秧就一人占据桌子一角,各忙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贺心秧对她的出版事业很拚命,尤其当她知道,果果他姑、一个堂堂的县太爷,每个月的薪俸不过十二两银後,她赚得更用力了。   一面赚,还时不时狠狠鄙视祁凤皇朝一番。   她说:「如果当官的薪水那麽少,天下士子何必寒窗苦读十年,就算熬出头,为的也不过就是十二两银,大户人家的丫头,一个月还挣得上一两呢。」   宫华争辩道:「所以啊,银子不能乱花,得聚沙成塔,趁土地便宜时,多置上一些产业,雇人照管,银子才会越赚越多,如果政绩良好,朝廷自会赏赐良田百亩……」   他拉哩拉杂讲一堆,口气全是为祁凤朝廷说话。   贺心秧叹气,人家本来就是这个朝代的人,人不亲土亲,不像她,连眼神都带着挑剔。   於是她回答:「我懂,就是绩效奖金制嘛,像许多服务业那样,底薪少、红利多,要钱,就请缔造惊人佳绩。   「问题是,要使用那种方式奖励员工,不光要制度完善,还得分工细腻,一个人只负责一小部分。而一个县太爷管的可不少,宣风化、平诉讼、均赋役,连水灾旱灾都得管上一管。   「在这种情况下,想搞到政绩良好、朝廷知晓,那个难度等同於发明核子弹。」   站在她的立场,她比较想鼓励果果他姑赶紧搞贪污,趁在位几年,海捞一票,在朝廷尚未发觉之前,捧着金银告老还乡。   对於贺心秧的分析,宫华的响应是一个大白眼。   眼看宫华不同意自己的论调,果果他姑肯定也不会站在她这边,既然如此,这个家还能靠谁?只能靠她手上这枝笔了,所以她能不卯足劲力拚命写吗?   这天午後,他们又各据书桌一角,各忙各的。   就算五岁时,果果也是个自制的小孩,他不需要大人叮咛就会自动自发写功课、看书、上床,现在更别说了。   十岁的他在贺心秧眼里,怎麽看就是个小孩,可他偏认定自己已经大到可以独当一面,不仅对贺心秧没大没小,还经常用「你很脑残」的眼光藐视人。   也是啦,这里十五、六岁就结婚的男女多到吓人,十八岁的女孩就可以用剩女来当昵称,所以十岁的他,的确有胸膛可以说话。   提到结婚,有一点让贺心秧很不爽,十六岁少男娶十三岁少女,OK啦;二十五熟男娶十五少女,好……吧,勉强OK,但四十岁的老男人也想挑十五岁的嫩妻进门,就让人太不平衡了。   她和宫华辩过几次,他还是觉得理所当然,唉……这时代,女人的青春不光长在脸蛋上,还长在她的户口簿里,真是太太不公平了。   苓秋做了绿豆汤,和紫屏一起端进厅里,再走进内室,请少爷小姐出来吃点心。   贺心秧伸伸懒腰,把刚完成的段落快速浏览过一遍才放下笔。   抬头,发现宫华两颗眼睛黑溜溜的盯着她,「有事吗?」   她一面说话,一面拿张上面写了「个人隐私,请勿偷窥」的白纸将草稿盖起来,再找一本册子压着。   「你到底在忙什麽?」   宫华好奇极了,几次想偷看两眼,都被她及时阻止。   「想看吗?」她用手指头点了点稿子。   「想。」宫华认真点头。   「很抱歉,不能给你看。」   「为什麽?」   「因为它是十八禁,等你十八岁时再讲。」她可是为人师表呢,怎能污染小朋友的纯洁心灵?   听到十八禁,宫华的脸微微泛红,知道什麽是十八禁。   他曾经不小心在大量阅读的三岁时期看过,看得脸红心跳,又舍不得把书丢开,结果姑姑进门,发现他的脸爆红,还以为他生病,急着要送他去医院。   後来他用一坨冰淇淋解决了这个问题。   「姑娘,什麽是十八禁啊?」紫屏天真浪漫地看着贺心秧。   是咩,小孩子就要像紫屏这样才得人疼,哪像宫华,半点都不可爱。   「就是十八岁过後才能看的书。」   「那……姑娘不过十五岁,怎麽就能写了?」   她问倒了贺心秧,宫华看好戏地望向她,等着看伶牙俐齿的她怎麽回答。   「我这里。」贺心秧郑重其事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住了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   「姑娘胡扯,天底下哪有这种事。」紫屏笑了笑,把十八禁的问题给丢开。   「没错,你就当她胡扯。」   宫华拉起贺心秧走到前厅桌边坐下,端起绿豆汤时,发现桌上有一个绘着牡丹花样的食盒,打开,里面还有几块松子糕、核桃酥,以及动都没动过的桂花糖。   是京里最有名的甜食铺子!   好久没吃了,看见它们,宫华几乎要流口水,这家甜食很贵,只有在过年时节,爹爹才舍得去买上几块,和压岁钱一起塞给他。   看见这个,宫华想起疼惜自己的爹爹,忍不住红了眼眶。   看一眼他的表情,贺心秧叹气。「有这麽夸张吗?不过是几块零食,不需要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好东西她在过去吃得太多,在她眼里,那个了不起的松子糕、核桃酥,也不过普普而已,那天萧瑛回去之後,她随手一丢,连搁了几天都忘记拿出来给宫华吃,哪里想得到看见这个,他竟然会感动至此。   「我是想起爹了,我爹一向不爱同人挤的,哪儿人多,就绝对看不到他的身影,可每到过年,他为了哄我开心,就会到枫余居里头同人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抢到几块他们最有名的桂花糖,就像宝贝似的偷偷塞到我手里,我还记得有一年他回家,连衣裳都给扯破了,还让娘叨念过一回……来,你们也尝尝桂花糖。」   他把桂花糖分给紫屏和苓秋,自己也拿了一块,剥开外面的糖纸,放进嘴里含着,他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但这块糖,有他对爹爹浓浓的回忆。   「等一下!」贺心秧发疯似的大喊一声,吓得宫华差点把糖给噎进喉咙里。   「你做啥?」宫华没大没小地瞪她两眼。   她抓住宫华的衣襟,眼睛紧锁住他的眼,一眨不眨。   「你有没有说错?这是枫余居里的甜食,它最有名的不是核桃酥和松子糕,而是桂花糖?!」   「对,这间店是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店,凡住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来,你也吃一块。」   宫华顺手剥了块桂花糖给她,糖入口,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桂花香和牛奶香立刻充斥她的味蕾,果然……果然桂花糖比核桃酥、松子糕好吃几十倍,它才称得上主打商品。   见贺心秧发傻似的久久不发一语,宫华笑着推推她的手肘问:「是不是好吃得说不出话来?」   「枫余居,竟然是枫余居?」她又被萧瑛耍了一回,这男人到底跟她有什麽仇啊?!   「没错,是枫余居,你看。」   宫华把糖全部倒在盒盖里,翻到盒子後头,那里画着几棵枫树,下头就印着大大的「枫余居」三个字。   他指着图案说:「他们店前种了整排枫树,每到秋天枫叶转红,常有文人到他们店门前吟诗赏枫,可谓京城一景。」   「桂花糖是枫余居最有名的甜品,那如意斋又是什麽鬼?」   「如意斋是京城里的一间饭馆,平日生意鼎盛,想寻个空位都难,就是大官想上门,都得事先订位。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有一回皇帝微服出巡,来到如意斋,因为没订位,店小二死也不让皇帝进门。   「本来也没那麽想吃的,当皇帝的,有什麽好东西没尝过,可第一次被拒於门外,心底竟时时想起,最後让太监去订了位置,择日再行。   「吃过如意斋掌厨师傅的功力後,皇帝赞赏不已,回宫後,钦赐匾额给如意斋,从此饭馆声名大噪,生意更是好上加好,它们买下隔壁店面,慢慢扩张,在短短的几年内,店面几乎占了半条街,生意好到令人眼红。   「後来有个权贵利用肮脏手段,硬是将如意斋给买下来,没想到掌厨师傅和几个下手厨子很有义气,知道老东家遭权贵陷害才让出铺子,几个人联合起来漏夜逃跑。   「隔天,铺子开门却没了掌厨的,店如何还能经营得下去?就算临时调来厨子,也做不出原来的味道。   「那名权贵花了大把银子、动用无数关系,到最後竟然换得这般下场,颜面要往哪儿摆?一气之下,他大张旗鼓抓拿那批厨子,後来抓到人、关进监狱,人家还是不肯妥协,事情闹得非常大,最後连皇帝都知道了。   「皇帝大怒,责罚了权贵,命他将产业交还给原店东,事情才落幕。苹果,你为什麽会提起如意斋?」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一五一十把经过讲了一遍,这个心机深重的腹黑男,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套出她不是京城人士的事实。接下来呢?他又要使什麽计策来套她说出是怎麽和宫华相识的?   「他干嘛管我是不是京城人士?就算我住在台北,也不关他的事吧。」   宫华苦笑,怎麽不关,当然是相关他才会在意呀……他特别叮咛苹果给自己留几块点心,目的已经够清楚了。   「他是想让我们知道,他很清楚我们在说谎。」   「说谎犯罪吗?我就是要一路说谎下去,他能奈我何?」贺心秧冷笑,大不了一死,就不信他还能拿她怎麽样。   宫华愁眉不展。他不能奈你何,可是能奈我何啊。但是他的话不能说出口,憋得心慌。   「王爷会不会生气啊?」紫屏轻声问,小心翼翼地,两颗眼珠子东飘西望,好像匪谍在身边。   「他已经生气了。」贺心秧豁出去,不想烦也不想再着恼,生气怎样?不生气又怎样?他有他的脾气,难道她没有。   「姑娘怎麽知道?」苓秋问。   「因为他在我身上下、毒。」後面两个字,她讲得特慢。   害怕吗?会啊,不过顶多就怕两分,不会再多了。   为什麽?因为他「真下毒」或「假弧」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而他说过,以後要继续整她,既然有续集,他怎会一口气弄死她,至少得留下她半条命,好供他日後玩乐。她这是有所本的——请看八点档乡土剧。   「下毒?真的假的。」宫华一拍桌子,霍地起身,他怒声相询,目光锋锐,直直逼视贺心秧,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   「砰」一声,贺心秧把桌子拍回去。搞清楚,好歹她也算是受害者。   「我怎麽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话是从他嘴巴里面讲出来的,君无戏言,王爷可不可以戏言,我就不清楚了。」   「我去找王爷问清楚。」   宫华冲动的一转身就要往门外奔去,贺心秧见情况不对,飞快跳起来,拦在门口,苓秋紫屏更是一左一右死命拉住宫华的手。   「少爷,你千万不要啊。」急迫间,苓秋说道。   「是啊,大人常说少爷性子沉稳,怎会遇到苹果姑娘的事就乱了阵脚,这不像少爷您啊。」   没错,贺心秧完全同意她们,她脚抬九十度,抵在宫华的肚子上,不让他越雷池一步。「你去找他,他就会把解药给你吗?」   她斜眼,他看得出来,她没骂出口的那句是——死小孩,你有没有脑袋?!   他顿住脚步,怒目与贺心秧对望,谁也不肯先别开脸,两人视线对峙着,直到他不再冲动,凝神思索。   见他这样,紫屏、苓秋松开手,贺心秧也放下她的小短腿。   须臾,宫华回答,「我会尽全力说服他。」   「你以为他会被你这个毛头小鬼给说服?」贺心秧挥挥手,冷冷一笑,她不是看不起宫华,而是太看得起萧瑛。   「是啊,万一惹恼了王爷,他也给咱们下毒,怎麽办?」紫屏脱口问。   「说得好!他出口的话,你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举手投足间,都在诱人上当,我中毒就罢了,万一你也中毒,我要怎麽跟你姑……跟你爹交代?」她瞬间逆转称呼,把错误吞回肚子。   「王爷不会在我身上投毒。」   宫华说得斩钉截铁,却唤得贺心秧一声不屑冷哼。   「你又知道了,凭什麽他不会?因为慕容郬喜欢你?算了吧,那话是你听慕容郬亲口讲的,还是从萧瑛嘴巴里说出来的?   「萧瑛讲话虚虚实实,说不定那番话只是想让你对他死心塌地,回家後同你爹讲好话,造成错误印象。   「你爹目前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可她能力好、行事果断,倘若受到朝廷重视,日後说不定会成为一品大员,届时,就轮到他来仰仗你爹了,他对你的好,是在铺後路、求自保,懂不?   「那个王爷不是人,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一个不小心惹火他,他就会让人死得不知不觉。   「五毒教的何铁手【注解:金庸小说《碧血剑》中角色,苗族女子、五毒教教主,擅使毒,为了练功割断左手掌装上铁钩】、蓝凤凰【注解: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的人物,苗女、五毒教教主,身上很多毒蛊,擅使蛊使毒。】都没他那麽毒,你以为他老是笑得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就是大好人?少蠢了,你怎麽就看不出来,他的笑容很虚伪、他的温柔很假仙,他那身无害风流全是用来诓人的。   「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他,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才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工作。」长长一篇话说完,她叹口气。   至於自己身上的毒……以後再看着办吧,只要她持续让那个变态觉得自己很有趣,她的生命就会延续下去,了不起她当自己是综艺咖,为娱乐他这位观众而活。   「姑娘,什麽是五毒教?谁是何铁手?他们很厉害吗?住在哪里啊,我们可不可以请他们来替姑娘解毒?」紫屏问。   「她们……」贺心秧摇头,她们一个在《碧血剑》里面,一个在《笑傲江湖》里面,要请她们出山,比将地球逆转还难。   「姑娘快说呀,如果可以找到他们,姑娘就有救了。」紫屏催促她。   贺心秧两手搭在紫屏肩膀上,她明白,她是真心替自己着急。「我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金庸。」   宫华瞪她一眼,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是疯魔了吗?   「那金庸住在哪里,京城吗?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找到他?」紫屏根本是小优来投胎的,也是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   宫华拉开紫屏,说:「你别理苹果,说什麽王爷讲话虚虚实实,她自己讲话才是真真假假。」   「少爷,不如回家後,咱们访遍名医,让他们替姑娘解了身上的毒,您说好不?」少言的苓秋终於出声,把话题拉回来。   「你们就信我一回,我会向王爷问个水落石出,绝对不会惹恼王爷的。」   「相信你这个毛头小子,我不如相信小优,至少人家长得活泼可爱,王爷舍不得对她开刀。」   「苹果!你对王爷成见实在太深了,你不该听信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该相信我的判断力,王爷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很有能力、很会替人着想的男人。」   贺心秧的回答是——一声带着浓浓不屑的「哈!」   如果萧瑛是宫华讲的那种人,那她就是很温柔、很无害、很沉默、很天然呆的女生。   贺心秧後悔了,她没事干嘛对宫华提下毒的事,简直是白痴!   一屋子人吵吵嚷嚷,在外头窃听的萧瑛,脸上笑容不断。   他从某人批评华哥儿「你以为他会被你这个毛头小鬼给说服」开始,直听到人家笃定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时,大笑不已,他不得不承认,那丫头还真是看透他了啊。   侧过脸,敲敲慕容郬的肩膀,他说:「听够了,咱们进去吧。」   「等等。」慕容郬喊停萧瑛的脚步。   「有事?」   「王爷真的对秧秧姑娘下毒?」慕容郬问。贺心秧是除他之外,第一个看出萧瑛的笑容很虚伪的人,慕容郬一时间对她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嗤了一声,他回答,「你以为我的毒药很廉价?」   慕容郬浅哂。这个心机男,心肠真黑呵,把人家小姑娘整得心绪不宁有啥乐趣可言?只不过……几时起,萧瑛也开始挑逗起女子了?   「我知道了,进去吧。」   慕容郬示意,侍卫上前敲门,顿时,里面瞬间安静无声。   半晌,紫屏出来开门,看见外头的人是萧瑛,一张清丽的小脸登时变得惨白不已,萧瑛心想,那丫头厉害,才几句话,就让他从恩人地位直线下坠,成了……恶鬼。   「我找华哥儿。」萧瑛柔声说。   这回他的温柔没换到紫屏的害羞喜悦,她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僵硬转身,僵硬举步,他们还隐约可以看见袖口下的小手正在发抖。   面无表情的慕容郬抿了抿唇,强压笑意,秧秧姑娘的确很有说服人心的能力。   不多久宫华走到门口,他望着萧瑛的眉头轻皱,很显然,就算在他心里王爷是「很好、很善良、很有能力、很会替人着想的男人」,他仍旧受了影响。   见他这般,萧瑛竟像无事人一样,笑眼回望他。   慕容郬看一眼萧瑛,再侧眼看向宫华,正了正神色,举步往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宫华。   「这是令尊要我转交给你的。」   他把信递给宫华的同时,在他耳边轻落下一语,「王爷没有对秧秧姑娘下毒。」   简短的一句话,迅速抹去宫华眉间郁色。他挑了挑眉,向慕容郬投去带着询问意味的一眼:果真?   慕容郬刚毅的下巴轻轻一点,给了他确定的答案。   「谢谢。」宫华低声道谢,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信,快速读过後,皱眉问:「慕容先生……」   「我以为,你该喊我一声师父。」   慕容郬这句话等同於推翻贺心秧的臆测,代表他的确有心收宫华为徒,不是萧瑛为了笼络人心才说的。   如果慕容郬方才那句「王爷没下毒」打开了他心上的结,那麽接下来这句,无异是将他再度拉回王爷的阵营。   「师父。」他扯开喉咙,语调欢快地喊出声。   慕容郬拍拍他的背,目光中带着宠护,笑道:「好了,你父亲等着你的回信,你是打算现在让我把信带回邑县,还是下一次我回别院你再托我带信?」   宫华犹豫了一下後,说道:「麻烦师父等我。」对慕容郬讲完,他转身走向萧瑛,向他拱手,语带歉意的道:「王爷,苹果年纪尚稚,不懂得规矩,还望王爷诸多包涵,不要……」   「不要欺负她?」他接下宫华的话。   「是。」宫华郑重点头。   他的郑重令萧瑛眉头一敛,目光交会间,他带出一声轻叹。   大掌搭上他的肩,萧瑛语重心长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切莫儿女情长,有了重视的人,便是将自己的弱点交予敌手。」   宫华与他四目相接,他指的是……那个女人?宫华摇头,打哑谜似的回了句,「苹果不是那样的女子。」   「不管她是或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会不会因为谁而被撼动。」   他逼视宫华,眉心蹙成三道柔软的竖纹,深浓的眸光中带了若干的严厉与期许,在他的眼神下,宫华点头,作出某种承诺,萧瑛才重新拉起亲切温柔的笑容。   「我明白。」宫华朝萧瑛点头後,向慕容郬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一起回到他的房间。   贺心秧房门还是开着的,萧瑛毫不客气地往里头走。   进门,发现两个丫头、四颗眼珠子全集中在他身上,待他回视,才急急忙忙把目光转开。   「你们家少爷要回信给老爷,快去伺候吧。」   「是,王爷。」紫屏苓秋屈膝为礼、同声应道,出门前,向贺心秧投去担心的眼光。   贺心秧对她们挥挥手,抛出安抚笑容。   小心。紫屏无声说。   我会。贺心秧回她们简短唇语。   之後,她们离开,侍卫关上门,独留贺心秧和萧瑛在房中。   萧瑛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拿出药瓶,放到桌上。「这是你的解药,每日服一粒,七日後停药,下个月的今天,我会再给你解药。」   「哦。」她意兴阑珊地倒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嚼一嚼就咽下。   这麽合作,半点反抗都没有?   萧瑛挑起眉,逗弄道:「不担心之前我没下毒,你刚吞下去的才是毒药?」   她扭过头,对着他拉拉嘴角,拉出一个充满痛恨的微笑。「所以呢?我中毒了吗?」   「你说呢?」   贺心秧向上苍发誓,她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麽帅气、这麽让人流口水、这麽温柔似春风,却又让人想举刀砍烂的笑脸。   「所以喽,担心没用嘛,不管我现在有没有中毒,只要王爷大人玩心一起,随时可以在我身上投毒,王爷的目的,不过是想看我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罢了。」   「於是,你偏要同我作对、偏不让我称心如意?」   「错,我从来都不想同王爷作对。」同他作对,惨败一轮,她已经够衰尾,哪会笨到再去找罪受。   「所以?」   「我只是想通了,担心也是一天、不担心也是一天,我干嘛选择让自己不舒服的方法过完十二个时辰……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死亡是每个人迟早要面对的课题,与其受惊恐惧,不如安适如常……人要活得自由自在、快乐惬意,生命才有意义,盲目追求太疯狂了……」   巴啦巴啦,她讲一堆大道理,最终目的是说服变态王爷,这个吓人游戏观众已经看腻,他早就吓不着她,如果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他可以试着找别人吓吓。   萧瑛没有理会她的背後目的,但她的大道理,有几句撞入心中。   可以吗?人可以为了自在而活,可以不负责任到底?什麽样的人有权利洒脱,像她这样的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已经退了,却越退越缩、缩到失去喘息空间,倘若不快步向前,他会屍骨无存,这样,她还能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没经历过受逼迫的生活,凭什麽大声说话?   「无趣。」他闷声道,转身背着她。   无趣?!她就等他这句。「如果王爷觉得苹果不好玩了,可不可以放过可怜的苹果,另寻好玩对像?」   「不行。」他想也不想,立刻转头回来出口反对。   果然呵……就算她变成难玩苹果,他依旧是变态王爷啊……   唉,算了,随他吧,就当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眼看她满脸的无奈,无趣又转为有趣,捉弄人的心情再度炽热。   萧瑛凑过脸来,轻声在她颊边耳语,「也许你可以考虑向本王从实招来自己的来历,说不定讲得本王开心,本王就决定换个新对像来玩。」   「呵呵呵……我们真是有默契呵。」她拉出和他一样虚伪的笑脸。   「怎麽说?」   「我的回答和王爷一样呀。」   「一样?」   「对,一样是『不行』,很抱歉,本人的出身来历很矜贵,不能随便让旁人了解。」   喜欢吊人胃口吗?好,大家就一起吊着吧,看谁撑得到最後,他要钓她的猜疑,她就钓他的好奇,看是她会因为猜不到自己有没有中毒而急死,还是他想不透她的出身来历而憋死。   萧瑛看着她半晌,失笑,这是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没办法可使。   拉起她的手,他将她往外带。   「请王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她想甩开他,但人家武功高强,到最後她没甩掉他的五根指头,只甩痛自己的手腕。   「我以为咱们之间已经授受过了。」   他对着她暧昧一笑,让她不定期犯病的脸红症再度复发。   该死!她恨恨咬牙,如果经常跟他在一起,她不是精神病发作,就是牙齿珐琅质严重受损。   雨还在下,他撑着伞带着她走出院落,进入一条平坦宽阔的小路,左手边是一片桃树林,桃花被雨水打落,粉色花瓣坠满路面,一条粉色的路就在她眼前展开。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伞上,脚下踩着粉红步道,身边的男子为了护她不受雨侵,将她纳入胸膛,风一阵阵吹来,夹带着雨丝,她竟然觉得温暖……一时间,她忘记身边的男人是让她咬牙的萧瑛,一时间,她享受起这份浪漫风情,心,前所未有的平安与平静。   「小苹果,陪我吃饭吧。」   萧瑛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为数稀少的真心笑容挂在脸庞,她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有比美丽更吸引他的东西……心,微动。   才两次共餐,他已然觉得没有她的餐桌,菜肴少了些滋味,导致他接连几日食慾不振,他心底明白,不可以过度依赖某个人或某件事,这会形成弱点,但今天,他的心情有点糟,需要食慾来提振精神。   「我已经吃过了。」听见萧瑛的声音,她才回神。太大意了,怎麽可以在狐狸面前放松警戒,容许自己在温柔乡里跌坠。   「我还没吃。」   再度拉起封锁线,她下意识退开半步远。「我不随便陪人吃饭的。」   「我知道,我会付你银子。」   他随口抛出这句话,她立刻变得安静。   因为他讲到关键词眼,於是她允许他跨越封锁线,她自我解释:银子,安身立命之物,维护尊严的最佳後盾,生存战争中的关键,她相当需要。   然而,她越是解释,越是无法欺骗自己,其实她心中,有一点点悸动……   经过很久以後,贺心秧才晓得这一天是萧瑛母亲的祭日。   三月十九日,他也是在这一天,遇见他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女子。     第十一章、喜讯   两百文……想到这个,贺心秧又忍不住磨牙。   她陪萧瑛吃饭、陪萧瑛巡视粥棚,陪他说说笑笑整个下午,然後,她赚到区区的两百文。   当他把铜钱放到她手中时,她眼睛瞪得非常大,只差没把那个钱给塞进他嘴巴里了,萧瑛竟然还拍拍她的头、掐掐她的苹果肌,笑着对她说:「千万不要太感动。」然後转身离开。   他真的把她当成宠物狗,做完事,丢两块狗饼乾就打发走。   贺心秧大怒,她才不管会不会毁了他高贵的衣裳,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他回头,笑容更添三分可恶。「怎麽了,依依不舍?还想再陪我吗?今天不必,明天再看看。」   她紧握拳头、控制企图往他肚子踹去的小短腿,扁着嘴说:「你是堂堂蜀王,荣华富贵、家财万贯,怎麽可以非法使用廉价劳工?你漠视人权,视万物为刍狗,会遭报应的。」   她把话说得那麽严重,而他,初初听不懂非法使用廉价劳工这句话的意思,细嚼两遍後,便明白了。   她以为他会张扬起无敌笑容,会痞到让人恨入骨头,但他没有,他凝结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乖张孤傲,一抹哀切恍惚浮上脸庞,让她感受到深深的悲凉。   他说:「报应吗?好,本王等着。」   「苹果、苹果,你怎麽了?」宫华连续喊几声,才叫得她回神。   「没有。」她摇头,试着把那份深刻悲凉甩到脑後。   「王爷又招惹你?」   「没有。」她学聪明了,才不把在萧瑛跟前吃亏的事告诉他,免得他像上回一样,哈巴狗变成斗牛犬,不自量力的要同人争。   拜托,人家是王爷耶,人分了三六九等,人家恰好是金字塔顶端那等级,哪像他们这种蝼蚁命。   「施粥棚到了。」宫华指指前方。   雨停了两天,已经有百姓陆续整理行李返回家门,所以今日粥棚没之前那般拥挤。   这不是宫华第一次到施粥棚帮忙,萧瑛要他有空多亲近百姓,明了百姓所需,他说,光是整天关在屋里读书,读不到民心。   「人不多。」贺心秧道。   「对,前些日子,粥棚工人忙到连喝口水都不成。」   他领着贺心秧走到锅炉前,接过两柄汤勺,让施粥的工人暂且休息,因难民少,相对的粥汤就多了,舀完第一轮後,他们等在锅边,让没吃饱的百姓来舀第二轮。   「你……爹,信上说了什麽?」贺心秧还是很难改口,老想唤出「果果他姑」。   「她说虽然有知府大人拨出的两百兵丁,再加上师父领的百名家丁、衙门里的差役,总共也不过三百多人,而最近百姓将陆续返乡进城,秩序定然更加紊乱。   「她让我别在这当头跟别人挤,因为即便有官兵维持,但还是有心急的赶路人翻了马车,殃及他人。」   「这样啊……我很想回去呢,你有没有告诉她我来的事?」   「有,我在信上提到过,说咱们果氏家族全员到齐了。我猜,她一定很开心。」   「我也是。」想到初来乍到的那段日子,心忍不住发酸,幸好现在她不是一个人,果果和他姑给了她归属感。吸吸鼻子,她连忙转移话题,「你爹信上还提到什麽?」   「她说因为沙包堆栈得很好,家里没进太多水,家俱没遭到损伤,让我别操心,还要我这段时间有空,多想想治水的问题。」   「治水啊,我知道的也就那几个法子,可不管哪一种方法,都是大工程。」   「工程再大,若是能益於百姓,便是拖个三年五载也得去做。」   贺心秧点点头。「是啊,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提倡防堵不如疏导,因此开支流、引导洪水流入大海。」   「这得请治水专家研究一下地形,才能决定可不可行。」   「有没有考虑辟一座人工湖,再分支流入海,这样不但可以用於调节水量,也可以在枯水期时供应民生用水,再者,湖里养殖鱼虾,又能为邑县百姓增添一笔收入。」   宫华丢给她满眼欣赏,原来看那些没营养的小说,也能学到这麽多东西。   「这个我想过,不过土地选择得从长考虑。」   贺心秧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麽,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最好找个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无主土地,这样可以避开百姓迁移问题,不至於造成民怨。   「当人工湖开辟後,可在湖边植上垂杨柳,做好景观布置,我想一定有许多富户乐意在那里买地建宅,到时候,我们光是卖湖边的土地就赚大了。」   「满脑子钱!开辟一个湖区,哪有那麽容易?」他在她额头弹了个栗爆。   痛啊……她抚抚自己的额头,这个死小孩越来越不尊师重道、没大没小了,回去後,定要向他姑告状!   「我当然知道不容易,而且最麻烦的就是徵调劳役,可若是由官府出面说明,建湖是为了让附近几个县不必年年饱受水患之苦,还可造福下一代,也许百姓就会比较心甘情愿,如果徵调的劳役还付人家一点钱……」   「说得简单,银子从哪里来?」宫华苦笑。   「朝廷不是年年都有拨银子治水吗?」   「经过层层剥削,银子运到地方上就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这样就不只是治水问题,还牵扯到贪官污吏,看来朝廷要好好整顿吏治。对了,官员有没有在枯水期的时候挖宽河道?」   「眼前看来似乎没有,不过堤防倒是年年修、年年塌。」   「年年砸银子还年年塌啊,那麽除了贪污,会不会是螃蟹惹的祸?」   「把罪怪到螃蟹头上?你还真行。」宫华睨了她一眼,以为她在说笑。   「我真的看过,好像河里有很多螃蟹的话,牠们会在堤道上挖洞,导致堤防松动,大雨一来,自然就坍塌。」   「讲得头头是道,你这又是从哪本破书上看来的?!」宫华嘲笑。   「不管是不是,瞧瞧会怎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是螃蟹你能怎麽办?办个学校,教导牠们别横着走,别随便在堤防上挖洞?」   「我没本事教化牠们,不过我可以把牠们吃进肚子里,届时,发起一个全民吃螃蟹、救河堤的活动,只要跟吃的有关,我保证,百姓乐意得很。」   而且她相信,螃蟹很快就会在蜀州消声匿迹,不然那些动物怎麽会濒临绝种?人类嘴巴造成的咩。   「是啊,就你最乐意。不过今年邑县的情况算是相当好了,这场水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传出百姓死亡的消息,受伤的有几个,但都获救了。   「听说汾县一夜大雨,山上土石冲刷而下,淹盖了山腰、山脚下几百户人家,许多人逃生不及,一夜之间,汾县死了千余人,那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这个时候也有土地过度开发的问题?那座山上种了什麽?」贺心秧一惊,她还以为破坏土地是现代人才会做的缺德事。   「你怎麽知道是因为山上种了什麽,才引发土石冲刷?」   贺心秧手指头一翘,就往宫华额头戳去。「你耍笨啊,我上课不是讲解过土石流的问题,如果不是过度开发,大自然怎会轻易反扑?亏你还是神童,神你的大头。」   宫华无辜地望着她,脸上有淡淡的苦笑。   「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上课不专心,还敢装无辜?   「问题不是我问的。」宫华放下汤勺,摊摊手。   「什麽?」   宫华指指後面,贺心秧旋过身,发现萧瑛和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身後,不知道站了多久、把他们的对话听去多少。   那位姑娘身上穿着紫绫袄儿,外罩玄色缎红比甲,下身一件湖水绿湘裙,衬得她雪肤香肌,妩媚动人。   她的身材娇小玲珑,脸蛋俏丽生辉,微翘的唇角上方有一颗美人痣,瓜子脸儿、柳叶眉,好看得让人心生叹服。   可那双丹凤眼一眨不眨、满脸警戒地望着贺心秧,好像贺心秧有抢劫她的意图。   「说,你怎麽知道是因为山上种了什麽,才引发土石冲刷?」萧瑛催促她回答。   看着两人,萧瑛心里竟生出几分妒嫉,妒嫉她可以和宫华那样自在谈话,妒嫉两人之间自然流露的亲昵,虽然宫华只是个十岁小孩,可他还是很想知道,是怎样的关系,能让他们像亲人般相处?   美女轻笑一声,勾着萧瑛的手,爱娇说道:「瑛哥哥,你别为难人家姑娘,谁会知道这个啊,想必方才那篇话,不过是看了几本破书瞎扯的。」   美女不这样说话,贺心秧还真的不想搭理他,两百文钱的仇恨还在呢。可被美女这麽几句一激,贺心秧就忍不住了。   「我不是瞎扯,而是实实在在知道,这麽简单的事,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她用力点两下自己的太阳穴。   言下之意是他们没脑子?   轻轻一哂,看来她被惹火了,他喜欢看她圆圆的大眼睛燃起两簇火光,喜欢看她比手画脚、激动说话,更喜欢她讲出来的每句话,她的每个理论都让他再三惊艳。   不自觉地,他眉目含春,流露出几分温暖宠溺。   「说说,让我见识见识小苹果的脑子,有什麽与众不同之处。」   美女觑了萧瑛一眼。好温暖呵……她没见过他这样专注认真的表情……心底警钟敲起,她的眼底闪过一道锐光。   「第一,高山上,除非土石不利於长年乔木生长,否则在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下,几年内自会长出一片高大树木,那些乔木为了要长得高,根就得扎得深,因此能够将山上的土石牢牢抓紧。   「可人们为了自己的收益,往往烧山辟田,将大树尽数砍去,用来种茶、种菜、种水果,而不管是茶叶、蔬菜或果树,它们的根都不深,无法抓住泥土,当大雨冲刷下来,自然会把山上的土石都给带下来。这个,就叫做大自然的反扑!」   後面那句,贺心秧讲得铿锵有力。与大自然和平相处,是二十一世纪人类最重要的学习课题。   「谁知道是真是假。」美女不甘心,「哼」了一声,靠在萧瑛身上,带着示威的目光直盯着她。   「是真的。」冷不防萧瑛一句话,让美女的笑容在脸上凝固。   贺心秧没好气地看着挂在萧瑛身上的美女,乍见美女的好感全数被踢飞。   「所以呢?汾县的高山上种了什麽?」   「茶。汾县是个穷县,多山少平原,年年的赋税能缴个三、四成就很了不起了。几年前,汾县县令挑了一座山,在那里种上十数棵茶树,冬茶收成,发觉那里种出来的茶叶特别清香,价格比外头贵上数倍,於是开始大力倡导百姓上山种茶。   「那座山几乎都开辟成茶园,因此汾县百姓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在感激县太爷之际,还有人为县太爷供长生牌位,没想到如今会发生土石毁园的现象……现有谣言四下传播,说是天咒。」   萧瑛很清楚,那谣言是从哪里来的,他没阻止,是因为乐见其成,因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蛘相争,他乐於当那个不劳而获的渔夫。   「所以呢,现在怎麽办?」宫华插话问。   「能怎麽办,把树种回去喽。要种茶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毁山呐,人在世间生存,得懂得中庸之道,过与不及都糟,那话也不算谣言,那的确是天咒,老天爷在惩罚人们的过度贪婪。」   萧瑛深思後缓慢点头,是,他同意贪婪伤人,更同意贪婪可灭君。   扯出一朵若有似无的笑意,萧瑛推开美女,向贺心秧走近,在她耳边低声问:「有没有认真按时服药?」   贺心秧接连退後几步,企图拉开两人距离,她还不想被美女的眼光给猎杀。「王爷说笑了,我敢不照做?小人的命虽贱,却也是人生父母养,有人疼的呢。」   她退,他便进,他不同意,她就不能保留距离。   「看着也是,脸色红润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眼看他的手就要掐上她的脸,他以为她要反抗的,但意外地并没有,她只是紧闭双眼,好像他要对她强行动粗似的,手停在她脸颊上方一寸处,他笑了。   居然没捏下去?   贺心秧皱了皱眉头,眼睛偷偷打开一条细缝,看见那个靠得自己很近的掌心,也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垂下手,萧瑛说:「我以为你会躲。」   「我以为你会付银子。」使用者付费,天经地义。   两句接不在一块儿的话,形成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小小秘密。   美女妒嫉着他们之间的亲密氛围,胸中一口怒气堵着。   「哼,原来这位姑娘,只要有人付银两,就可以任人揉捏。」她脸上满布鄙夷不屑。   她充满敌意的口吻激出贺心秧的不满,一向奉行以和为贵的贺心秧被惹出了几分牛脾气。   「是啊,姑娘要不要也来试试,挺好赚的呢。」   「下流,一个好端端的女子,竟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下作?不过是捏捏脸,又不是……」苹果刻意暧昧、刻意挑衅,更刻意贴近美女,她把脸停在那张美人脸前方两公分,低声浅笑。「哪天姑娘与夫婿共结连理,还得做比这个更下作几百倍的事呢,到时怎麽办?你不会拿着皮鞭、蜡烛,狠狠教训夫婿吧?」   几句话便挤对得美女脸红心跳,这、这是什麽样的女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这样没脸的话?!美女一跺脚,往别院里跑去。   贺心秧意有所指的在影射,可惜对方听不懂,她只能仰天大笑,自爽几声。   她朝美女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拿起汤勺,替下一个来领粥的人把碗添满。   不久,一位老人家拄着拐杖走到热锅前,贺心秧帮他把粥盛满,宫华立刻接手,一边扶着他,一边端着热碗往棚子走去。   见宫华离开,萧瑛赶紧笑着叮咛,「记得,解药要连续吃七天,可千万别漏掉一日,万一毒发,本王概不负责。」   「如果王爷肯大人大量,一次就把我身上的毒解开,苹果会对王爷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感恩图报。」老调重弹,她都说得好腻味了。   「你会?」他才不信,萧瑛比较相信她会作法引祟,时不时给他钉小人。   「王爷要不要试试看?我报起恩来,不是普通厉害。」   「怎麽个厉害法?」   「会厉害到让王爷寝食难安、夜不成眠,日夜想念小的报恩。」   「这样啊,那倒不如我帮你探听探听何铁手还是金庸的下落,如何?」   他们一来一往的斗嘴,谁也不肯让谁,只不过萧瑛气定神闲,而贺心秧咬牙切齿,一看便知谁输谁赢。也是,谁阴险得过蜀王,他的功力养成岂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行,那就麻烦王爷了。」他要是探听得到,她给他为奴为婢,当一辈子佣人。   「没问题,那小苹果打算付本王多少银子?」   「事成後,我会很『慷慨』地支付两百文钱,您说好不?」   她在讽剌他的吝啬,可他没被讽刺到,反而觉得有趣,捧腹大笑。他开始怀疑,日後她离开别院,他会多无聊啊。   「很感激你的慷慨。」   宫华回到粥棚时,听着两人一言一语的斗着,那气氛,竟是说不出的默契十足。   「您是该大大感激,两百文也就是本人的极限了。」她挑衅地拍拍腰袋,让里头的铜子儿发出两声敲撞。   他一手搭上她的肩,凝睇着她的眉眼,诚恳而无半分作伪的道:「小苹果,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   「请说,有什麽事是我可以为王爷服务的?」有那麽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他的诚恳。   「继续可爱下去,永远都别变。」   萧瑛撂下话,但这话是最不该从他嘴里讲出来的,因为他比谁都明白,世间没有永恒,每天、每刻、每颗人心、每份感情……随时随地都在改变。   手背到身後,他转身离开,贺心秧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却看见不该存在的凄凉孤寂,是看错了吗?她揉揉眼睛,再次凝视。   那样伟岸昂藏的背影,高高在上的他,仆婢成群,围绕身边的佳人数都数不清,怎地她会在他身上看见孤寂?   宫华的视线从萧瑛身上收回,落在贺心秧脸上,他皱眉问:「你们之间什麽时候变得那麽熟?」   有吗?他们在旁观者的眼中,已经是很熟的感觉?难不成他与她……   念头才兴起,立刻教她硬生生的压下去,挥开不该存的心思,她轻咳一声,笑咪咪地丢出两句敷衍。   「熟,怎麽不熟,熟得都可以吃了。」   宫华没理她的不正经,犀利的问:「水灾之前,你们就在哪里见过吗?」   她并不打算对宫华说实话,接在敷衍之後,仍然是敷衍。   「见过?有吧,在前辈子,在……天堂?哦,不对,不是天堂,是地狱,萧瑛在哪里,那个地方就会化为地狱。」   「你不要胡说,我是认真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转向自己。   第一次贺心秧觉得自己有点矮,才十岁的果果,就只比自己矮一些而已。   「我哪有胡说?和一个天天算计别人的腹黑货同处,当然就像身在地狱。」   见她满口胡言乱语,宫华脾气顿时上来了。   「你就那麽喜欢进地狱?很好,恭喜你,你很快就会领到号码牌。」   「为什麽?」地狱现在那麽先进?已经有人成群结队想要挤进去?   「因为你刚刚得罪的那位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是惠平郡主。」宫华的声音沉了沉,冷淡一笑,生气她心里分明有话,却不肯对他言明。   「郡主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吗?会比你的王爷更了不起?」如果不会,那就安了,因为她连王爷都没有在怕的。   「重点不是地位高低,而是她眼底容不下人、心里容不下针,她是那种你欠她三分、她非追回十分的偏狭女子,你刚刚图得一时嘴快得罪了她,贺心秧……你後患无穷!」   他口气阴森,目露凶光,唬得她一惊一乍。   唉,贺心秧忍不住摇头叹气。才几天工夫,宫华也受萧瑛感染,养出这副吓人本事,原来萧瑛不是人,他是外星人派来毁灭地球的超级病毒。   「随她容不容针、容不容人,反正离开这里以後,我们各有各的生活圈,她在上流社会开Party,我在下流社会混三餐,谁也碰不上谁,所以那个地狱啊,惹不到我头上。」   见她对眼前凶险丝毫不以为意,一派小事一桩的态度,宫华火大。「你以为有这麽容易?」   惠平郡主真那麽神通广大?对着宫华凝肃的表情,好吧,她退一步。   「了不起我足不出户,乖乖待在家里,成吗?」   这群古代人,一个比一个难搞,看来在二十一世纪她没当成奼女,来到这个没电脑的时代里,竟要加入奼女族。   「我怕她心怀怨妒,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整治。」   「那麽猛?她是谁啊,紫衫龙王【注解: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的人物,明教四大法王之首,教主义女,波斯明教三圣女之一,身份尊贵神秘。】还是鬼灵精怪的黄蓉?不可能是黄蓉,如果黄蓉像她那样,得成天黏着郭靖才能走路,郭靖就要发疯了。」她仍是浑不在意的打哈哈。   偏萧瑛被黏得那麽爽,他以为自己是尤加利树?   「你不知道她是谁就敢招惹?你的胆子是什麽东西打的,不锈钢吗?告诉你,她是成王的女儿,成王恰恰是在刀林箭雨中把皇帝从敌人手中救出来的人物,从此加官晋爵,位登极荣。   「皇帝极看重这个惠平郡主,有意思把她赐婚给蜀王当正妃,现在明白了吗,明白自己招惹到哪号人物了?   「我们家的苹果还真了不起,敢在女主人面前同人家的未婚夫打情骂俏、眉来眼去,一句呛过一句,怎样,调情调得很愉快吗?啧啧,就算她心胸宽阔,怕也是难容的吧,何况又是那样的性子……」   惠平郡主再凶恶,她躲着总成了吧,她为难不了自己,但是……赐婚,乍然听见,贺心秧的喉头宛若卡了颗熟蛋黄,咽不下、吐不出,胸口又沉又重,闷得她难以呼吸。   难怪他不介意当尤加利树,赐婚呢……美女呢……她该不该祝福他们,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白首偕老,牵手一世情?   发觉贺心秧脸色苍白,表情陡然变得呆滞,宫华没好气的说:「终於知道怕了?以後没事,离王爷远一点,这里和你的二十一世纪不一样,别说搂搂抱抱,就是摸摸头、拉拉手,在这里都是踰矩,你不可以用拥抱表示亲密,不可以随便对男人微笑、不能……」   宫华还在唠叨,她已经忿忿放下汤勺,怒问:「知道我最痛恨什麽吗?我最痛恨穿越到这个陌生到面目可憎的时代!」   恨恨扭头,她搞不清楚自己在发什麽脾气,只觉得肚子里有一座火山爆发了,炽热的岩浆蔓延开来,烧毁了她的心肺肠胃、烧毁了她的神经知觉,烧掉她所有的理智和平静。   她无法思考、无法平和,她需要跳脚与发泄!转身,她往别院里头奔去。   宫华没发觉她的火山爆发,没发现她的语气带了浓浓的酸意,只听见她让人很吐血的结论,额头倏地浮出三条黑线。   「苹果……」他追着她往前跑,就算苹果再痛恨,他也得让她明白个子丑寅卯,否则她穿越而来吃的苦头,还得再来几个回合。   可她猛然转头,指着宫华,郑重恐吓,「别在这个时候对我说教,我心情很差,离我三公尺远。」   贺心秧的吼叫阻止了宫华的脚步,同时也让他明白,她不对劲。   她是怎麽了?她终於意识到得罪惠平郡主很可怕?她讨厌他的过度唠叨?他慢慢回想两人对话,然後思绪停顿在「赐婚」上头,苹果对王爷……满目疑惑转为寒霜。   她加快脚步往前冲,一路跑回到房里,「砰」地一声把门用力闩上。   心情真的很糟,虽然她不是太明白突发而至的怒火所为何来。   贺心秧来回在屋里走过几百趟後,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下来,她拿起枕头,不断往棉被上敲,直到手臂发酸,还是一肚子火气;她脱掉鞋子,赤着脚在地板跳街舞,跳到满头大汗,她的心……依然莫名难受。   她是怎麽了呀,更年期吗?她压根儿不是爱发脾气的女人,怎会突然失控,皇帝要赐谁的婚关她啥事,谁要娶谁、谁爱当谁的尤加利树,都与她无关呀。   不行,她得镇定、她得恢复、她得……重重叹口气,用力甩头,她要甩掉与自己无关的人事物。   找到乾净衣裳,唤来婢女准备热水泡澡,她把自己整个身子埋进木桶里。   缓慢吸气吐气、缓慢让气体充斥整个肺部,不生气……   她很满足、很愉快,她甚至发出一声呓语来说服自己,她根本没有生气失控。   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张开口,她开始唱歌……   是我说过分手以後要祝福大家,怎麽听到你的喜讯我忽然静下   我红了眼睛黑着脸再不断讲话,你看在眼里想到什麽何必问我——   这麽啦?你还好吗?   你的快乐与我无关我就不快乐,我也失去继续伪装朋友的资格   我竟然希望她不够好那就好了,你说不定会因此对我一直牵挂   这个我还值得你爱吗?   我虚伪我惭愧我嫉妒你幸福,你这个傻瓜,不要逼我说谎话。   爱一个人是占有,一点都不伟大,我丑恶我自私我认了看着你,容不下她。   塌地死心,原来出於私心,我也觉得我好可怕。   所谓祝福原来只是在尔虞我诈,关系昇华只是慾望垂死的挣扎。   我甚至想过万一你们开始吵架,在我们之间就能留下一条尾巴……   〈这样爱你好可怕〉\林凡,作词:林夕。   停!她在唱什麽鬼歌?   听见萧瑛的喜讯她干嘛陡然惊吓,伟大的郡主殿下够不够好、有没有和萧瑛吵架,跟她有什麽关系,她根本不想留下什麽尾巴、不想他对自己牵挂,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哪有什麽关系昇华、什麽垂死挣扎?!   疯了,她肯定是疯了才会挑这首歌来唱。   猛摇头,她把水拍得啪啪响,又把头埋回水里。   她不想把自己闷死,而是希望脑袋清醒再清醒,因为她不必虚伪、不必惭愧,更不必嫉妒谁幸福。   她只要在乎自己的快乐、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未来……所有和贺心秧无关的东西,她要通通摒除於门外!      第十二章、果氏家族重逢   车轮在路上辘辘地转动着,贺心秧掀开车帘,向外头望去,街道已恢复水灾前的繁华热闹,好像那场水灾只是梦境一场。   慕容郬不断从城里带消息回别院,这次的水灾让宫节的名声如日中天,已从原先的青天大人成了星宿下凡、拯救世人於苦痛的活神仙了。   因此现在宫节命令一下达,全县百姓立刻奉行。   前几天的瘟疫倡导已经结束,所有回乡的百姓都忙着煮水杀菌、清除屋内屋外积水,并用烈酒擦拭家俱消毒……   即便如此,为防患未然,宫节还是透过慕容郬的帮助,购来几大车的药材,并将城中大夫集合起来,成立一个护理站,凡有百姓出现发烧头疼的现象,就得立刻就医。   马车里头空间很大,但并不算奢华,角落处有格架,里头摆着一些茶、零嘴和书册,这是王府马车,因为萧瑛坚持送他们回家,因此萧瑛、宫华、贺心秧三个人同坐,而送宫华到王府别院的那辆马车就让苓秋紫屏坐了。   一路上,像是在考较宫华功课似的,萧瑛问、宫华答,讨论的全是民生政治,偶尔两人讲得兴起,还会抚掌大笑。   感情这麽好吗?贺心秧视线轮流在两人身上扫过,眉头聚出一座小山峰,是哪里来的缘分,才短短几日相处,就成了好兄弟?   这几日,贺心秧总避着萧瑛,她关起门来,认真赚钱,真正做到足不出户。   她的表现让宫华的不安放下,他知道,贺心秧终究是聪明的现代女子,懂得爱情来来去去,没有谁非要谁不可,明白此路不通,自有属於她的康庄大道,不至於拧了脾气,一路走到绝处。   虽然惠平郡主的确上门来闹过两回,可让她几句软钉子给碰了回去,宫华知道後,刻意在萧瑛面前提过一次,他派来两名府中护卫,守在贺心秧屋外,自此,惠平郡主再没有来找麻烦。   「是因为兵力不足的关系吗?为什麽与鞑子的战事打了那麽多年,还是打不出个所以然?」   在两人讨论过鞑子年年冬季犯境、春天带着战利品返回家园後,宫华终於提出问题。   「并不是,朝廷往北方拨银子,烧的钱比治水还多上数倍,增兵之事也年年进行,朝廷甚至想过将兵丁往北移,弃守东方水域,颁布禁海令。」   「既是如此,怎会打个不胜不败,无法彻底驱逐鞑子?可是翁大将军年迈体衰,没办法打仗之故?」   「有许多原因,但你指的这个是最微末的一个。」   「其他原因呢?」   「首先,当今皇帝性格喜怒无常……」   「嘘!」贺心秧才不想加入讨论,保持距离的事,她已经连做好几天了,但萧瑛越讲越过分,逼得她不得不出声。「别乱骂皇上,你确定这里没有锦衣卫?确定隔墙无耳?」   「锦衣卫是什麽?」萧瑛问。   宫华无奈地瞄她一眼,又是从那些穿越小说上得来的信息?不是每个穿越人都会碰到锦衣卫,至少祁凤皇朝并无锦衣卫的编制。   「呃……」   她向宫华投去求助的一眼,宫华别开脸,摆明不帮忙。   好吧,自立自强喽。「就是那种身怀武艺、穿着锦衣玉袍,明明不是侍卫,却爱躲在门外、偷听人家隐私的人。」   她一面说,眼睛一面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轮番扫视,刻意误导,她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堂的蜀王殿下。   果然他误解了,误解她在讽刺他。   萧琪淡淡一笑,目光中隐含着温暖,瞧着她一身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腰内束起一条淡色丝绦,脸上脂粉未施,肤色粉腻,眉黛微颦,眼波斜溜,分外姣美可人……   他知道她在避开自己,知道她是那种趋吉避凶,唯恐麻烦上门的性格,惠平郡主的表现,肯定让她缩进龟壳里,打死不肯出头了。   他明白她的心思,却还是不舒服,这几天在失去食慾的餐桌上,他分外想念她的身影。   「你看起来不像那麽谨慎的人啊,什麽时候开始讲话还会想到墙外?」他揶揄道。   她朝他挤挤鼻子,不应答。   如果不是宫华在,他真想捏捏她的鼻子,真想……再把她纳入怀中。   一哂,他说道:「放心,没人敢在我墙外当锦衣卫。」   苹果扁嘴,他确定无事便行,千万别因为王爷多嘴,害得升斗小民坐电椅。   「对不起,请继续。」她摊了摊手。   萧瑛倒了茶水,递给贺心秧一杯,她理所当然的接下,看得宫华频频摇头,她这辈子恐怕都学不会男尊女卑,学不会尊重权贵。   见贺心秧喝了茶,萧瑛满意地继续往下说。   「当今皇帝在未登基之前是朝中的大将军,屡次带兵打仗均赢得胜利,声名远播,朝廷里拥护他入主东宫之朝臣者众,因此登基後,他重用武官、重用当年袍泽,成王江寇钦就是一个例子。   「可也因为他是手握兵权,才能压下圣意,顺利逼宫,坐上龙椅,因此也对握有重兵的将军们心存忌惮,处处掣肘,生怕他们有朝一日也循着自己的路子,取而代之。因此,将军们打仗不求胜,只求和,就怕自己名声大过旧主,引得帝王相妒。   「再者鞑子并无心侵犯中原,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充其量也就是在草原上称霸,无法统御中原,因此每年不需放牧的冬季才会集结众兵南犯,其目的为劫掠财物米粮,并非占领祁凤皇朝国土。   「边境将军深知此事,也不求消灭鞑子,只希望把他们往北方赶走,让每年往上报的百姓死伤数字减少。   「三则,鞑子向来以战养战,不带给养,加上战马剽悍,不像咱们的兵,打仗之前得先储粮,等诸事完备才能出兵,因此行动力比祁凤皇朝的军队要快上许多。   「他们打仗如疾风暴雨,务求一击必中,目的不达便转攻他处,绝不在同一个地方耗时过久。打赢了,他们夺走粮草就跑,而咱们的兵,一怕深入敌军腹地,被全数歼灭;二怕存粮被夺,处处受制,自然打起仗来绊手绊脚。」   「所以鞑子的问题不大?」宫华问。   「前几年,是的。但这两年、情况有变。」   「怎麽说?」   「前年鞑子兵犯,集结青壮男子五千名,去年已增兵一万两千,今年前方传来的消息,鞑子竟有三万之数,本王派出的密探探得,草原有一悍将名叫齐齐努,野心颇大,这几年不断联合众部落,如今他羽翼未丰就能结合三万大军,倘若再给他五年时间,你怎知他没办法拥兵二十万?!」   「可你方才说,他们并无侵犯中土的野心。」   「那是以前,现在情况不明,齐齐努不是简单人物,我尚未摸透他的心思,况且就算他无心统御祁凤皇朝,他也可以大败咱们,让祁凤对他俯首称臣,年年上贡。华哥儿,现在你大致明白鞑子的状况了,如果由你来领军,你会怎麽做?」   宫华敛起眉目,细细思索,贺心秧也一根手指比比画画,不知道在想什麽。   「既然他们以战养战,咱们也照着学,让他们无粮可抢。」   「那可不行,鞑子士兵是过惯苦日子的,烹羊皮也能度三餐,咱们中原的兵,没有米饭粮菜打不了仗。」   萧瑛说完,贺心秧频频点头,偏那里是边疆草原,又不是深山密林,不然可以找到对丛林相熟之人,训练野战士兵……粮啊粮,真是为难人的东西……   「有了!」灵光乍现,贺心秧弹指,乐得满眼笑。   「你有计策?」萧瑛讶异,这麽短短的时间里,她就有了想法?   「他们要粮米就给啊,吝啬什麽呢。」   「你讲什麽话啊,未战先降吗?」宫华没好气地瞪她,这又不是考试,肚子里没有东西,不必非挤出一些,填在空白的试卷上。   她志得意满地瞥了宫华一眼,徐徐说道:「咱们可事先在米粮里施毒,然後大军迎战、假装不敌,放下粮草便跑,让他们把毒粮给吞进肚子,就不信那些鞑子还能再战。」   呵呵呵……最毒妇人心呐!她好满意自己的心肠被抹黑。   萧瑛听了她的计谋,忍不住发笑,看来他真是把她给吓得严重了,以至於满脑子全是毒。   「妇人之见,那是打仗,你以为在玩游戏吗?使毒计能赢的话,干嘛要打仗。」宫华鄙视她的见解。   妇人之见?这小鬼才回古代没几天,就忘记二十一世纪的男女平等了,何况,这哪是什麽游戏,这是最先进的生化战,如果她能弄来实验室里的病毒,那才教人闻风丧胆。   「不,我倒觉得此计可行,只不过这个计策不能常用,对方很快就会看透咱们的计谋。」萧瑛替贺心秧说话。   「所以咩,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他们分不清哪批粮能吃、哪批不能动,每次抢粮时,都要多伤两分脑筋,何况这个『游戏』玩个两次,损他五千兵,也就够了。」她强调游戏二字,挑眉看向说她妇人之见的死小孩。   见贺心秧不过随口说说,也能想出办法,宫华不甘心自己被比下去,绞尽脑汁之後也开了口。   「既然他们打仗如疾风暴雨,务求一击必中,不在一处耗时过久,咱们就闭城不出,任由鞑子在城外嚣张,拖着他们的兵,不打仗、空吃粮,待他们把抢来的粮草耗尽,饿他们个三天五天,再击鼓迎战。   「就算我方不出城迎战,他们想出兵劫掠,却得不到半分粮草回部落,得杀牛马才能度过严冬,元气势必大伤。」   听着他的计策,萧瑛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   像是杠上了似的,贺心秧不服输,抢着道:「不如派一队兵马绕过敌军,直侵他们的部落,鞑子必是将强壮青年送往战场,部落里留下的定是老弱妇孺,他们抢咱们的百姓,咱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他们回转部落,才发觉,家空了、人没了,那才精彩呢。」   「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劫掠鞑子部落时放出消息,让他们在前方的战士无心恋战,急於返乡同时,再来个双面夹攻,全数歼灭。」   宫华也同贺心秧卯上,以前她是老师,在这个时代,他懂的已足以为她师。   「我们可以改良武器,那些绊马索、铜墙钉全用老了,敌人都知道你的招数,还有什麽好玩的。」   「鞑子擅骑,咱们可以把重点放在砍马脚上,没了马,他们便等於失去双腿,而咱们的步兵多、训练也最精良,届时,以吾之长攻彼之短,谁胜谁负自当分晓。」   两人像比赛似的,一人一计讲得滔滔不绝,萧瑛细细看着他们,嘴里不说,却满心叹息,他们哪里来的这麽多点子?这个话题不过是临时起意,他们尚未经过深思,却计计深谋,教人啧啧称奇。   高谈阔论之间,马车来到邑县府衙前头。   宫节已经得了消息,迎在衙门前,待众人陆续下马车,宫节的目光和贺心秧相触,千般滋味在心头,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宫节早已学会当个称职的古人,学会谨言慎行,贺心秧却还没有这等功力,看见果果他姑,她唯一能做出的反应是——跑向前、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我想死你了,想死、想死了!」她必须用很多个「想死」,才能充分表达自己的兴奋心情。   宫节明知这样不合礼宜,尤其在外人面前,简直是伤风败俗,可是……难为她了,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就算聪明,终究是孩子心性,怎能接受这般巨变?她是在转瞬间便丢失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以及她熟悉的世界。   苹果与她不同,至少她是成年女性,并且醒来之後还有果果在身边,在厘清前後因果後,终能定下心,接受这个她不理解的环境。   苹果只有一个人,只能孤军奋斗、慢慢摸索,期间所受的苦,岂能说与外人道?更何况,她分明就是受他们姑侄连累。   眼下她的感觉是愧疚又心疼,怎舍得将她一把推开。   看着宫节和贺心秧之间的亲昵举动,萧瑛心底一股无明怒火隐隐烧窜,他明白,那叫做妒嫉,在许多年前、在某个女子身上,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但……这是不可以的,他早已经割断自己的情感线,再不允许自己放纵情慾,他曾经立下重誓,绝不再让任何女子入了心。   贺心秧是可爱聪慧、性格讨喜,她的确有股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气质,但这些都无法让她在他心底占上一席之地。没错,她无法!   念头转过,他逼自己露出满脸温和笑意,淡漠的双眼却仍紧紧盯着他们的亲密互动。   「苹果,你够了哦,不想被人抓去浸猪笼的话就赶快放手,这可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还可以搂搂抱抱的时代。」   宫华着实忍耐不了,虽说她们都是女子,但看在旁人眼底,心里想的可非这回事,人言可畏呵。   贺心秧吸吸鼻子,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地松开手。   「我真的很恨你们祁凤皇朝,早晚我要一把火烧了它。」她低声对宫华张牙舞爪道。   宫华转过身,不同她计较。   宫节向前几步和萧瑛互相行礼作揖,今日萧瑛穿着一件朱墨夹纱袍,长发束在半月冠里,只用一柄墨玉簪扣住,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腰间系着琥珀玉带,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加之身形丰伟,气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几日,秧秧和华儿麻烦王爷了。」   萧瑛点点头,表面礼数全做足之後,他转头对宫华说道:「华哥儿,从明日起,王府的车辆会过来接你入府,抓紧时间,将你师父交给你的课题好好预作准备。」   乍听见萧瑛对宫华的称呼,宫节紧抿双唇,紧憋住气,一张脸涨得通红,贺心秧见她那模样,也跟着咬紧嘴唇,不让笑声脱口而出。   宫华终於将萧瑛送上马车,贺心秧立刻迅速将宫节拉进屋里,宫华、紫屏、苓秋也跟着快步进门,院门一关,两人再也憋不住了,相视一眼,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是不是很好笑?对咩,就是很好笑啊,华歌尔……」贺心秧第一个发难。   紫屏和苓秋互相交换眼神,怎麽都想不通华哥儿哪里好笑,只见少爷一张脸皱得像包子,苹果姑娘指着他,越笑越夸张,连素日里严肃的大人也跟着笑不停。   贺心秧指指宫华。「华歌尔。」再指指自己。「黛安芬。」然後又指指宫节。   宫节没等贺心秧说话,抓住她的指头,自动自发的接,「曼黛玛琏。」   一说完,两人又是手拉着手,大笑不止。   宫华叹气,早在二十一世纪,他在电视看到华歌尔的广告时,脸上就满布黑线,只是,他以为这件事天知、地知、本人知,没有谁可以拿出来取笑,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唉……   「够了哦。」他翻白眼。   「不够,我们至少要再笑三十年。」说着,贺心秧又笑倒在宫节肩头。   「贺心秧!」宫华的口气里发出危险讯息。   「有!」她怕天怕地怕鬼怕神明,就是不怕死小孩的威胁,「华歌尔」失算了。   「你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放心,我做人光明磊落,哪来的把柄?」   「行了,再闹下去,华哥儿要生气喽。」   宫节明明是要出面主持公道的,可一出口,又回射了宫华一刀,忍不住的,贺心秧再次笑得前俯後仰,蹲在地上抱住肚子。   紫屏、苓秋不懂他们在高兴什麽,可他们笑得这样开怀,她们也忍不住跟着张起笑脸。   苓秋善解人意,见宫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走到他身边说道:「少爷,您要不要先回房洗漱一番?」   「嗯。」宫华瞪了贺心秧一眼,恨恨一甩袖子,随苓秋回房。   宫节拍拍贺心秧的肩,忍住笑说:「有人恼羞成怒了,往後,别再为这个取笑他。」   「我知道,可就是忍不住嘛。」贺心秧皱眉,噗哧一声,又笑开了。   宫节摇摇头,岔开话题,握起她的手。「我给你准备了间房,去看看喜不喜欢。」   「好。」   贺心秧点头後,宫节对紫屏说:「我在饭馆里订了一桌菜,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你们把它分成两席,一席你和苓秋在屋里吃,一席端到厅里,今晚你们不用服侍,用过饭早早休息吧。」   「是,老爷。」   紫屏应声下去,贺心秧和宫节相视一眼,她们有很多事想对彼此说,宫节明白,点点头。   「先去洗个澡,去去风尘,今晚,咱们秉烛夜谈。」   贺心秧点点头,满足地叹口气,不管怎样,如今是渐入佳境了,她相信日子会越走越顺利,因为有果果、有果果他姑,亲人重聚。   夜里,果氏家族围着圆桌,吃进去的饭少、讲出来的话多,他们把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事情一一同对方交代过,贺心秧这才明白,穿越这回事,本就苦头多於享乐。   幸好宫节顶着县太爷身份,可以发挥所长,不必像这时代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纯粹在家里当摆设。   前後算算,他们穿越至今也两个月了,算不上风平浪静,却也是过关斩将,一路走到如今,往後三人互相扶持,他们都信心满满,认定日子只会过得更好,不会更坏。   「你们觉得慕容郬这人怎样?」宫节问。   「我师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提到慕容郬,宫华第一个跳出来发言,他见识过慕容郬出神入化的武功,那气势,哪是武侠剧里软趴趴的男演员演得出来的,他对他师父崇拜不已,如果能够,他愿意随时追随左右。   「我对他没有太大印象,只记得他沉默寡言,脸上好像结了千年寒冰。」贺心秧说。   「他面冷心热,没有你想的这麽严重,我同意华儿的说词,他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回的水灾,若不是有他的提醒,事先向知府借人,我手边人力不足,肯定没办法做这麽多事、安然度过此关。」   宫节喝下几杯酒,酒杯虽小,脸上却也浮现几分绯红,看起来也有了女子的娇羞。   「我听说汾县情况很糟糕。」贺心秧回答。   她半滴酒不能碰,她对酒精过敏,这个时代,可没有医院可以打抗敏针。   「不只汾县,理县、沛县……邻近几个闹水患的县状况都不好,就算我已经把所有想得到的防范措施都做了,还是没想到你们会在出城的路上遇到拦路盗匪。」   幸好慕容郬及时赶到,宫节对他充满感谢,偏生那个人只有一号表情,不知是看不懂她的感激,还是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激。   「是啊,如果不是师父,我现在可惨了。」宫华口口声声师父,那骄傲的口气,听得贺心秧受不了。   「干嘛那种表情啊,慕容郬又不是神,了不起是个能干一点的男人,值得你一面讲一面流口水?」她同宫华拌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没有听过吗?」   「嘻嘻,听过听过,自然是听过的喽,这话说得真好啊,请问,本人有没有当过你的老师?那个慕容郬还没给你把屎把尿过呢,这些事……本人在下我,恰恰好都做过。」   宫华後悔了,没事他干嘛提这句。翻个白眼,他没好气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喊你一声娘吗?」   「欸,乖儿子。」   「贺心秧!」他又扬起声调。   看他们两个一句来一句往,宫节忍不住好笑,突然间,家里多了个苹果,变得好热闹。   「你们再吵下去,邻居会以为我们家失火了。」宫节各瞥两人一眼。   宫华撇撇嘴,转换话题说道:「上回王爷告诉我,因为这回的水灾,姑姑把邑县治理得非常好,已有官员层层上报,或许朝廷的褒奖令很快就会下来,说不定还会陞官。」   宫节缓缓点头,问:「华儿,这件事你怎麽看?」   「我不认为这是好事,如果姑姑一路往上升,就得应酬更多官员,见更多的人,到时想隐藏身份、想明哲保身就更困难了。」   当县令原是为了混口饭吃,眼下显山露水了,日後怕是纠纷不断。   宫华的话触动贺心秧的心思,她再蠢也明白欺君是唯一死罪,人生什麽都是假的,能活命才是真的。「不如丢下这一切,咱们逃吧,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   「怎麽可能?你会种田、会织布,还是会打猎、会刺绣、缝缝补补洗衣服?」宫华一句句问得咄咄逼人。「还没逃远,咱们就先饿死了。」   「怕什麽,我来养你们。」   「你?用什麽养,嘴皮子?!」宫华看不起她。   想到这里,贺心秧得意了。「过两天我上街,自会带个一百五十两银子回来。」   「钱怎麽来的?」宫节一听,凝重填入眼底,她不见快乐反倒忧心忡忡。「你不要任性,这里和你想像的不同。」   「你以为我会去偷抢?放心,我是去卖稿子。」   「稿子?」难道是那个……十八禁?   贺心秧将之前与书铺老板定下的契约简单交代一遍。   「我有自信,相较那些千篇一律後花园相会的陈腔滥调,我的作品丰富有趣得多,要动作有动作、要感情有感情、要场景有场景,不是我夸口,我的艳本绝对会大赚钱。」   「艳本……」听见这个,宫华、宫节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放心啦,这里的艳本激烈程度和我之前看过的罗曼史小说差得远了,总之,赚钱养家的事交给我,你们只要负责策画逃亡路线。」   「不能逃。」宫华摇头,再次否决贺心秧的提议。   「为什麽不能?」   「一来,祁凤皇朝的情报网很完整健全,我们很快就会被找到,除非我们逃往邻国,问题是要逃往哪里?许多地方的生活习惯与祁凤皇朝大不相同,能否适应是一回事,那里有没有人肯收你的稿子又是一回事,我们总不能靠你那一百多两银子过一辈子吧。」   宫华不想逃,他想在这里建功立业,完成父亲对他的殷殷嘱咐,他不想也不能逃。   宫节看一眼宫华,明白他心里想些什麽。   「先别担心,事情还没遇上呢,或许朝廷只会给点赏赐,不至於陞官,别忘记,当今皇帝是不喜欢重用文官的。」   看着两人的态度,贺心秧理解。是啊,才刚适应一个新环境,谁都不想再有改变,便是她也觉得疲惫。   「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就别没事吓自己了。吃饭吃饭,吃饭皇帝大。」她挥挥手,把不愉快的话题挥走。   「对,天大地大,苹果最大!吃饭!」宫华把菜全往她碗里夹。   这个晚上,月亮很圆、星星很亮,美丽的夜晚,果氏一家团聚。   他们相信团结力量大,相信心手相携便能过关斩将,也相信他们不会被这个时代踩死在脚底下。      第十三章、往事如烟   雪白的画纸上,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歪着头,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望,没有害羞、无所畏惧,眼神乾净得如同三岁小童。   萧瑛悬空握笔,几次想再添入几笔,却不知该往哪里加。   三天了,他又整整三天没见到她,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的心……却无法回复平静。   第一次相遇,因为她与其他女子全然不同的打扮,他注意到她,後来那张与关倩相似的脸庞,引得他心动,留下她。   她心底有谋画,为隐瞒拙劣的举动,一张嘴话说个不停,她想声东击西,可那番言论见解,让他为之惊艳。   她失算了,她没算计到他头上,却害苦自己,因为他再不会受骗於女子,尽管她的眼睛清灵透澈,她的言语让人震惊。   那盘加入春药的鱼片,让她失却本性,而那个埋伏在屋顶的帚儿姑姑,让他决定顺着剧情演下去。   事後,他听见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嘴里急切地喃喃自语,於是他知道,她也被人坑了。   那药她本打算用来迷昏他,好让她自青楼里脱身,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某个丫头背叛了她,听着她从埋怨、愤恨,再到自我安慰、暗自勉励、再度重生……那过程,他好几次忍不住想笑出声。   他可以不碰她的,只是个被下药的小丫头,还难不倒他。他也可以在紧要关头保留她的清白,但……他就是故意。   萧瑛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心里想的是什麽,是生气她有一张酷似关倩的脸,还是愤怒她敢在他身上打主意?   他要了她,算不得强迫,因为她热情如火,可失算的是……他要过许多女子,从没在任何人身上失控,独独她,坏了他的自制。   他作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如果是愤慨她不该长得像谁,他就该欺负她欺负得更彻底,如果是生气她对自己使计,他应该让她在最痛恨的环境里沉沦。   但,她二度坏了他的自制,他赎了她,放她自由。   好吧,就当银货两讫,失控两次已经不在自己可以原谅的范围里,聪明的话,他们该永世不见。偏偏他放人自由又放得不干不脆,诓她中毒、借她银两,他拿她当风筝耍,明明想撂开手,却又牢牢把绳子握在手掌中。   很奇怪的心态,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   那几日,心底反反覆覆,既想着她小人一点、不怕死一点,再也不出现於自己面前,却又希望她正直一点、怕死一点,不管是为还钱还是为保命,跑到他跟前,再让自己见上一面。   他不是个喜形於色的男人,但他的反覆终是让郬瞧了出来,可郬没想过,让他失却沉稳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个让人时时想起便忍不住心情愉悦的性子。   直到水患发生,他在别院见到她。   宫华叫她苹果,宫华不喊他还不觉得,他一喊,萧瑛发现世上果真没有比苹果更适合她的小名了。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微微一个不自觉的笑容,就会让人联想起苹果的香甜,她是小苹果,一个让人垂涎三尺的红苹果。   他很忙的,有太多的事需要布局,他经常过了三更天才能入眠。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时时想抽空去瞧瞧她、逗逗她、吓吓她再唬唬她,然後等着她出人意表的反应,在心底暗暗快乐着。   郬说他这种行为很不好,他同意。   可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是人之常情?   他喜欢与她同桌吃饭,听她一面吃东西一面胡扯,还扯得似模似样,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他喜欢拉着她快步走,喜欢她软软的掌心贴在他的手中;喜欢一把雨伞圈起一方宁静,喜欢纳她入怀,享受淡淡的幸福。   他更喜欢把她气得蹦蹦跳,看着她脸上因生气浮起一层红晕,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然後等着观赏她拚命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强抑下满腔怒火的可爱模样。   很多的喜欢促使他去招惹她、碰触她,直到他发觉自己会因为她与宫华的玩闹而妒嫉,发现在她激动地抱住宫节时会引出他满腹怒火。   他知道,该停止了。   停止他的喜欢、停止他的情不自禁,甚至停止……他想她的慾望……   门外传来两声敲叩,萧瑛回神。   「进来。」   门推开,慕容郬缓步进屋,灯火映衬出他英挺的五官,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他身形益发挺拔修长,他潇洒地一撩衣摆,唇一撇,似笑非笑。   「黄庭已经混入临田了?」萧瑛出声问。   「是,飞鸽传信中提到,顺利的话,这几天他就能带兵迎战倭寇。」   「水师都督李晋海那边呢?」   「收到信後,再加上新添的千名士兵,他如虎添翼,已经打了两回胜仗。」   「很好,希望本王没错看他们。」   「不会错的。」慕容郬微微一哂,萧瑛不明白他那些部下的能力,他可是一清二楚。   「被华哥儿发现的那名盗贼已经查出来,他是勤王萧镇的人,汾县的天咒说法,也是他让人传出去的。」   「勤王动作频仍,看来,他打算出手了。」慕容郬板起刚冷眉目。   「是啊,难以想像,当年他可是一手极力促成萧栤坐上帝位的人,才短短几年,就想把人给扫下台。」   「当年他不见得就没有那个野心。」   「他有,只不过那时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今萧栤在位五年,国库虚空、水旱连年,鞑子年年来犯,天下文人骂声不断,带兵大将已存异心,萧栤这张龙椅,想必坐得难安呐。」他叹气摇头,嘴边却衔着畅意笑容。   「可惜,萧栤一心防着你,在你身边布满眼线,却没想过勤王已经准备好造反,你想,是不是该给咱们的皇上提个醒儿?」   「提了。帚儿姑姑已经替我们把消息传回京城。」若是皇帝单方面挨打,他也不乐见呢,总得两虎有相当的实力竞争,他才能安收渔翁之利。   「你又演戏给她看了?」   「可不是,世间还有谁能够让本王粉墨登场,也只有她才有那麽大的福气。」   福气?慕容郬眉微挑。他日,皇帝要是知道帚儿姑姑传回京城的全是假消息,震怒之下,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凌迟。   慕容郬向前一步,看清画纸上的女子,他心一凛,浓眉紧蹙。   看着他骤变的脸色,萧瑛明白他误解了什麽,温柔一笑,春风似的和煦。   他与郬结识於少林寺,两人都是少林俗家弟子,因得方丈大师因缘,故而拜在方丈门下。   郬五岁起就在少林,而他只待在少林短短七年,那还是母妃为保全他的性命,想尽办法争取,才能安然将他送出宫,後因母妃病情日渐沉痼,父皇下旨召唤,他方回到宫廷。   那年,他十五岁,在少林生活多年,他无法适应宫廷里的尔虞我诈,但为了生存,他无法不与人周旋。   那时,皇后和大皇子萧栤是他生存的重大隐忧。   在母妃因病去世、他却发觉母亲的死因不单纯时,他知道,自己将是下一个被铲除的对象,母妃死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求他为自己报仇、不求他争夺帝位,只要求他平安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他再不显山露水,他不理朝政,镇日沉醉於温柔乡,却暗地经商、扩展实力,为自己图谋日後出路,父皇训斥,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要的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母妃死去那天,小喜来到他身边,那天是三月十九。   「仍然无法忘情吗?」慕容郬问,清冽的眼眸里出现一抹不舍。   人人都道萧瑛温柔,唯有他明白,那不过是伪装,一张温柔的面具敷衍了所有人,大家都以为他随和、以为他好相处、以为他体贴善解,却不明白,那只是一种工具,而非一份真心。   他用温柔将所有人排拒於心门外,他用温柔让人对他放下戒备,他也用温柔教人以为他良善可欺,让人误会他不具杀伤力。   曾经,他的温柔是真的,在十五岁以前。   然而宫廷斗争、手足相残,让他清楚明白,温柔於生存无益,但他仍然温柔,只不过那样的温柔已成虚伪面具。   「你说呢。」萧瑛微微一笑。   「离开少林後,你曾经寄了厚厚的一封信给我。你说,你以为整个後宫像一池肮脏污臭的秽水,没想到竟能养出一个像青莲般的女孩,你说,她那双乾净清澈的眼睛,让你突然觉得又能在那个後宫里喘息。」   萧瑛点头,他记得那番话。   那日,他想寻个无人的地方暗自悲悼母妃,却在御花园里遇见小喜,她比他早一步躲在偏僻角落掩面哭泣。   他问她哭什麽,她说她哭自己刚去世的母亲。   他也伤心且更愤恨不已,但为求生存,他不敢哭、不敢表露出半分真实情绪,而小喜不过是个小小宫女,竟不怕受罚,勇敢的为自己的母亲哀泣,他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动。   他们聊了整个下午,几天後,他动用关系把她调到身边伺候。   「我教她写字、我与她聊天,若不是怕她知道太多误了性命,或许她会明白得更多。」   她只知道一部分的他,那个部分的萧瑛向往自由,不愿意争权夺利,那个部分的萧瑛对皇位半点兴趣都没有,也因此在阴错阳差当中,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慕容郬接话,「你说,她眼里心里只有你,她连作梦都喊着你的名字,在她眼里你不是皇子,而是一个疼她、护她、真心待她的男子,因此她愿意把一生交付於你。」   那段日子,他接到的每一封信,都是萧瑛对小喜的赞美,他说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饮,他说他的世界和他父皇不同,他只需要一个女人,而那个人叫做小喜。   两年,他们幸福地过了整整两年。萧瑛的爱情感动了他,让他衷心为好友感到庆幸。   「没错,若不是我无意中发现她穿着夜行衣自父皇寝宫中走出来,发现父皇的汤药被动了手脚,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父皇并非懵懂无知,只是发现自已中毒时为时已晚。   他能做的唯有不动声色,倾全力安排後路,可惜那药比父皇所预估的更加猛烈,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替萧霁做好安排,而那封遗诏在萧栤的一手遮天之下,成了飞灰。   萧瑛叹口气,缓声道:「我暗中跟踪她,她很谨慎,换过几次装、变造过几回身份,若非你自少林赶来助我一臂之力,我永远不会知道,她竟是萧栤安排在我身边的人。她不叫小喜,叫做关倩,是成王江寇钦的义女。几十个眼线,数万名士兵,让萧栤顺利掌控宫中势力。」   关倩不是娇弱、需要被全心保护女子,相反的,她武功高强,并不在萧瑛之下,这样的女人潜伏在他身边,还真是太看得起他。   於是,他也利用了关倩一回,利用她让自己在父皇驾崩後能够全身而退。   当关倩发现萧瑛知道自己的身份时,哭着跪求他的原谅。   她说她是真心爱他,她说,既然他想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能够被封蜀王,不是得偿所愿?她还说,从未在萧栤面前讲过任何一句不利於他的话语,她说如果他愿意忘记过去,他们可以重拾幸福,共度此生。   他不懂,她怎麽还能够讲出这种话?   在全然的背叛之後,要他遗忘她是弑父杀弟的帮凶,两人快快乐乐过完下半辈子?   是她过度天真,还是她仗恃着他对她的爱可以不顾一切?   「你恨她吗?」   「恨。」那麽多条性命,在他眼前被消灭,就算他不曾爱过他们,可他们身上终究流着和自己相同的血。   「既然恨,为什麽不杀了她?」慕容郬追问,这是他长久以来很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杀她,萧栤自然会杀。」   萧栤是个疑心重的男人,何况他最乐意做的便是打击他,怎会放过他喜爱的女子,何况她已经被识破身份。   「你在欺骗自己,她的武艺高强,只要能从你眼前逃开,岂会笨得跑去萧栤那里自投罗网,萧栤是怎麽对待那些战败士兵的,她比你我都清楚。」   萧瑛沉默。是,他欺骗了自己,而且骗得又凶又狠。   那把名为小喜的刀,始终插在那里,很多年过去了,他无法再爱上任何一个女子,无法对谁敞开心,他用全然的温柔,把所有想在他身上用情的柔荑二推去。   女人於他,只会是工具,不再是感情归依。   清浅一笑,萧瑛转开话题。「这麽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怎麽不想想自己,二十五岁了,多数男人在这个年岁已经儿女成群。」   慕容郬摇头,他自己又年轻到哪去,还不是二十二岁了也尚未成亲。   「暴君在位,家仇未报,何以成家。」他回答。   萧瑛点头。国仇家恨呐……「郬。」   「什麽事?」   「我决定了。」   「决定什麽?」   「决定向惠平郡主托媒。」   他需要一桩婚事巩固他的心,不允许自己有半分软弱,苹果……苹果再香,他都不准自己沉醉。   「不会後悔吗?」   「为什麽要後悔?」娶了她,等同於娶进一股庞大势力,站在她父亲身後的,可是无数的武官。「惠平郡主长得不美吗?」他反问慕容郬。   「如果你能放下小喜,惠平郡主那麽喜欢你,或许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萧瑛幽眸淡淡的望向远处,他早就不奢求好姻缘,不奢求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女子,也不奢求一段平淡幸福。   「既然我已经决定布局,你那边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他不回应慕容郬的话,反问他。   「自然是。」   庄子里那些的勇士早已蠢蠢欲动,不如让他们先往北方练练手。   「你下去吧,我得写封信把此事上呈给皇帝知道,让他知道浪子回头,不再恋栈温柔乡了。」   「他会有所警觉吗?」   「如果我娶的是文官的女儿,他大概会警觉,怀疑我想联络文臣的力量反他,但我娶的是武官之女,又是个经他厚赐才得世袭爵位的成王女儿……或许他还会计划把江婉君当成第二个小喜,让她盯牢我的一举一动。可惜他不清楚,这些武官心思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是啊,这些年,他虽给了武官高位,却又给了自己太大的生杀大权。功高震主,杀!打败仗,杀!贪婪,杀!名声恶,杀!无数的杀戮让武官无所适从,心生胆寒。」   水载舟,亦覆舟,那些把萧栤拱上皇位的将军,自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将他从帝位上头拉下来。   「近日里,武官中流传着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叹无奈。」萧瑛拿起毛笔在指间转了两圈,这是学贺心秧的,但转得没她好。   「那话,不是王爷传出去的吗?」慕容郬挑了挑眉问。   「没证据的事,可别说得太大声,免得闪了舌头。」   慕容郬淡淡一笑,如果连他都不了解这个好友,恐怕再不会有人了解他。   「如果你想进京托媒,再多等个几日吧,即便胸有成竹,也得布置妥当,你那位皇帝哥哥可是喜怒无常的,谁晓得他会不会突如其来使出谁都想不到的手段。」   手段?他不怕,经过五年,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只不过他还不想露馅,就让他继续蔑视自己好了。   「没问题。对了,你记得转告华哥儿一声,再不久朝廷就会下令,升宫节为六品知府,要他们尽早做准备。」   「会升吗?他才来邑县两个多月,这种升法会不会让人侧目?何况皇帝一向不喜欢文官,怎麽会对他破例?」   「侧目是一定会的,但朝廷不能不升他,正是因为他是文官。」   「为什麽?」   「你没有听到风声,朝廷今年要开秋闱了?那些读书人岂会甘於寂寞,多年不开科考,他们没了出路,成天没事做,只好评家论国、谈天下事。   「皇帝杀得一、杀不了百,杀得了百、杀不了千,只要他们天天耍嘴皮,他屁股下那张龙椅怎麽坐得稳,所以人说,宁愿得罪武夫、万万别得罪文人,因为武夫顶多揍人一顿,而文人的嘴可是杀人於无形。」   「鼓动这个评论风气的,是勤王还是你?」   「这风气哪需要鼓动,只要稍稍加以撩拨就行。」萧瑛的回答给了慕容郬答案,果然,他脱不了关系。   「得罪你,是萧栤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对於慕容郬的评论,他一笑置之,续道:「之前,宫节断案之事已传进京城,更有好事者将其故事写成脚本,在戏台上演出,这回水灾预防之事,与邻县那些武官之子治下的地方,更是有如云泥之别。   「既然他的名声已经传开,一则为平息文官之怒,杜绝读书人悠悠众口,皇帝定会将他抬举出来,昭示自己对文官的看重。二则宫节没後台、没背景,易於控制,因此我没猜错的话,皇帝不但会升他的官,还会特加恩荣,升得轰轰烈烈、举国皆知。」   「我明白了,明日华哥儿来上课,我会知会他一声。」   「郬,你觉得华哥儿的资质可还行?」   「习武而言,他年纪已经太大,怕是不会有太大成就,但强身健体总是能成的,不过他意志坚定、性格强韧,又不怕吃苦,倒是一块良材。」   「这孩子年纪尚小,是该好好磨磨。」   「你对华哥儿相当看重,为什麽?」   「是你先看重人家的吧,可不是我决定收他为徒的。」   「我教他武功,却没亲授他课业,也没聘来旧朝臣为他讲学,我真怀疑,你怎麽能够请得动那些告老还乡的臣子。」   慕容郬当初会收宫华为徒,是因为看重他的品格,见他刀架在颈上也要为自己的人出头,不让她们为自己牺牲性命,一个十岁小孩能有这种勇气,怎不令人钦佩?   听着郬的话,萧瑛笑而不语。   「难不成华哥儿年纪轻轻,你就看出他未来大有可为?」慕容郬试探的问。   「看着吧,很快你就会明白。」   「希望如此。我先下去了,还有些事需要忙。」   「去吧,进京的事,让管家先预备下。」   「知道了。」慕容郬转身,走出门外。   门关上,萧瑛的视线再度落在画纸上那女孩甜得像苹果的笑容上。   这样……就算是把她拒於门外了吧,她再不会影响他的心、他的感情,她於他只是一个有趣的朋友……   这样想着之後,心定下,他又能纵容自己偶尔想起她。   他想起那天,他一路拉着她到自己屋里,菜一道道上来,看得她眼花撩乱。   她举箸,迟迟不落,他问:「为什麽不吃,不合胃口吗?」   她愁眉苦脸半天,才吞吞吐吐挤出三个字。「罪恶感。」   他没听懂,问:「什麽罪恶感?」   「粥棚那些百姓喝的是粥汤,我们却在这里大鱼大肉,你不觉得罪恶吗?」   他瞪她一眼,骂,「伪善。」   贺心秧可不是能够由着人骂的女子,筷子一摆,两手叉腰,挺直肩背,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为什麽骂我伪善?」   「不是吗?每个人天生不平等,能力不一样、智力不一样,所能够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一样,在种种的不一样之下,结果自然大不相同。   「有人穷、有人富,有的治人,有的治於人,我不明白,我明明有能力吃得起大鱼大肉,为什麽要沽名钓誉,觉得自己吃得饱饭是很有罪恶感的事?   「难不成要齐头式平等,不管是谁,能力、财力都不可以超过某个界线,要富,得人人皆富,不管你勤劳或懒惰,要穷,得人人皆穷,不管你是否奋发向上、拚命想出头?」   他滔滔不绝一大篇,听得她目瞪口呆,傻了好大一下。   看着她发呆的神情,萧瑛又觉得她好可爱,好像不管她是咬牙切齿、满腹不平,或者愁云惨雾、发傻发呆,看在他眼里,都是纯然的可爱。   半晌,她终於恢复过来,端起一杯茶水仰头喝掉,咬着下唇,满脸别扭。   他看不下去,手指往她头上一戳,发话问:「有话快讲,再憋下去,就憋坏了你这颗笨苹果。」   她又挤眉弄眼老半天,才鼓起勇气问:「王爷,那、那个齐头式平等……你……也是穿越的吗?」   穿月?川乐?瑏悦?他不明白她在讲什麽。   她见他满头雾水,立刻转移话题。   她夹起一块醋溜鱼片,在他面前晃半天,巧笑问:「这里面,不会下药吧?」   萧瑛并没追根究底,他很明白,不管是她或华哥儿都有事在瞒着自己,可他不急,那些事,他早晚会一一刨出来。   「那得问你喽,在鱼片里面下药的人好像不是我。」   她的话打了自己的嘴,歪歪鼻子,很没形象地把鱼片咻地吸进嘴里,嚼了几嚼、吞进肚子,才说:「那就请您安心吃呗,反正王爷大人百毒不侵。」   那天,他们讲了一堆话,她说,他也说。   他发觉在一个爱讲话的女人面前,自己也会不知不觉间变得多话。   多话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会不会泄露真心,无形中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多年下来,他早已经学会封心、学会谨慎,然而,一颗苹果却让他忘了多年的伪装……   不会了,萧瑛再次告诉自己,一场即将到来的婚事,会将他的心紧紧封锁。   拿起图纸,缓缓举到烛火边,看着火苗沿着纸缘燃起,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笑颜,他试图漠然,然而心却隐隐地抽痛着……   设为首页收藏本站Yahoo!奇摩购物中心足球即时比分两元酱汁咸酥鸡切换到窄版切换风格   小僵尸 |设置 |消息 |提醒(1) |退出   积分: 1368 |用户组: 钩腹蜂   快捷导航   动态消息言情小说小游戏愤怒鸟游戏有排名游戏申请版主   本版   搜索   嗡嗡嗡论坛?论坛?文艺生活 | Literature Life?小说区?┤言情小说区├?【千寻】妓本贤良《十两玩妃?卷一》   返回列表   资金好帮手 台新房屋加值贷款   善用房屋满足您的资金需求,转贷、增贷、周转、代偿一次满足!   飞士能科技 各式双液点胶设备   提供各式双液设备、自动点胶机台、涂胶机、周边耗材,10年制造经验,值得信赖!   楼主   转贴/穿越言情] 【千寻】妓本贤良《十两玩妃?卷一》 [复制链接   区域版主   串个门加好友打招呼发消息   楼   发表於 2013-8-1 17:29:42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欠债还钱   几竿竹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午後,书铺里很安静。   墙角边还残留着水灾留下的污渍痕迹,老板常骄傲地跟左邻右舍说:「我那沙袋堆得可高呢,水渗进来不足三寸,亏我还把书用油纸一层层封了、拚命往上堆,今年水患,我连半本书也没折损。」   言谈间,满是得意。   老板捧着半本稿子坐在桌边,细细读着,贺心秧也在铺子里头挑了几册书,细细品读。   与古代艳本相较,她的缺点是文笔不够文言文,词藻华丽不足,但贵在平实有趣。至於优点嘛,她赢在出生於未来,见识过的场面多,看过的小说、电视剧数量更是惊人,因此信手拈来,便是让这群古人难以想像的剧情。   老板读过半页後,整个人就陷进去了,他越读越见趣味,到最後,连客人上门也舍不得抬起头打声招呼,两颗眼珠子追逐着文字跑,脸上的笑容未曾停歇过。   终於,他阖上最後一页,灼热的目光紧紧落在贺心秧身上,蜡黄的脸孔浮起些许红晕。「姑娘,下半部呢?」   贺心秧拍拍放在桌上的包袱,看老板的态度,她明白这是初试告捷了。   「如果老板觉得文稿还可以,不如咱们按照先前契约上所载,拟一张这本书的合约,合约签定,我自然会把下半部交给您。」说着,她把包袱往前推了推。   「自然是这样。」   老板起身,加快脚步绕到後头柜台,找来笔墨新纸,依之前所言条件,为这本书再立一纸新约。   贺心秧读着新合约的同时,他的眼光不停扫向包袱,恨不得立时打开,赶紧把後半部给读完,他心痒痒的,满脑子不停地想着,那个风流小娘子最後到底会情归何处。   贺心秧看完合约,点点头,在上头签下自己的名字,待老板将一百五十两银票交到她手上,笑容又上扬了七八分。   钱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不足惜,只要把银子揣在怀里就好。接过银票,无以言状的幸福感以倍数激增,贺心秧心情大好。   「姑娘,那麽下一本……」老板得陇望蜀,搓揉着双手,笑眼眯眯地望着她。   「还不知道呢,少爷已经写了不少,可是从前京城的老板不知怎地得了消息,找到蜀州来,上门想求得少爷的新书。」   「不行、不行,姑娘先允了我的。」她一透露出竞争者讯息,老板顿时脸色一变,急急道:「如果贵公子对这份契约不满,条件咱们可以重谈,有什麽想法,姑娘尽管提出来说。」   「您放心,少爷闭关写书,让我把人都给打发走,等少爷写完,我会同少爷再讨论讨论,该把书给哪里。」   老板从怀里摸出十两纹银,悄悄地递给她。「届时,还望姑娘在贵公子面前美言几句,倘若书卖得好,我一定不会亏待姑娘。」   说话的同时,他的心思飞转。   这样的书还怕卖不好?他得多印一些,先在邑县试卖看看,一得出成绩,立刻带到京城大量翻印,今年买房造屋就看它了。   「既然如此……」贺心秧再扫两眼手上的银锭子,眼睛水汪汪的,感动得咧。「老板请放心,我定会在少爷面前替您多讲几句好话的。」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老板不停弯腰道谢,一路把贺心秧送到铺子外头,笑咪咪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到转角,看不见人影了,才笑逐颜开地转身回来。   刚招呼完客人的小夥计靠到老板身边,满脸不解的问:「老板,那姑娘是什麽来头,怎地您巴结成这样?」   「什麽来头?她是老天爷送来的财神爷!眼睛放亮点,往後她来铺子,就把她当成活菩萨供着。」   「这麽神?」小伙许不解,那姑娘模样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衣着也不特出,不像官家千金、富家小姐,有什麽本事能让老板对她鞠躬哈腰?   「看着吧,咱们日後能不能发达,全仗她了。」   老板右脚跨进铺子里,突然想起,方才那十两会不会给得太小气?   不管了,先这样吧,不足的下回再给姑娘补上,他得奉承得她心花怒放,日後把她家公子爷的稿子全送到自个儿手上。   走进铺子,想起那半本未看的稿子还在包袱里,快步上前,他捧宝贝似的捧进柜台里,他的风流小娘子啊……   转过街角,贺心秧的心热呼呼的,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有了钱,首件要做的事是什麽?   买屋?错!   买衣服、逛街大Shopping?错!   请客昭告全世界,她从三级贫民升等为小富婆?错错错,连三错。   身为有责任感的女强人,钱到手,第一件该做的是——欠债还钱。   本来她还想拿银票去把银子兑开的,没想到老板会做人,竟给了她一笔不算少的小费,这下子,呵呵……她大摇大摆,走路有风。   问明路人王府方向之後,她便雇了一辆车子,还钱去!   王府下人倒是不摆架子,听她自报名字,便往里头通报,只是王府太大,一来一往也得不少时间,因此等得很无聊的贺心秧,两手背後扣着、低下头,在王府门前来来回回缓步走着。   今日还清债务,他们还会再见面吗?应该不会了吧,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那麽她可以求他大方点、把她身上的毒解开?   想过千百遍了,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麽要对她下毒?就因为她毒了他一回,他非得讨个公道?   回家那天,宫华才想起来,对她说:「王爷根本没在你身上下毒,他只是闹着你玩儿的。」   听着他的话,贺心秧满心无奈,她是乐高积木还是黏土,哪里好玩了?难道古代生活这麽无趣,只能拿整人为乐?她要不要想办法,穿越一部电脑过来,充实丰富萧瑛的日子?   宫华的话,贺心秧将信将疑,因为他并不知道那瓶香奈儿五号,以及後来她吞过的不少药丸。   她本来已经说服自己算了,反正萧瑛要把她搓圆捏扁,她也无力抵抗,人家手段高、心地阴险,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在永远败北的情况下,和他耍心计等同是自我凌虐,反正她还看得出来,萧瑛并不想要她的命……?   可是这几天清晨,她开始出现许多小毛病,比方晕眩。   她才十五岁,不至於有血压过高、血糖过低的问题,她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内耳半规管不平衡所导致。对了,她还有恶心呕吐的感觉,不是太严重,但东一点、西一点加起来,让她开始疑神疑鬼。   她记得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大脑里头有掌控晕眩和呕吐的神经,因此,很担心毒药是不是已经慢慢侵入她的大脑,影响了某部分细胞或机能。   万一日後她吞下解药,能够解掉身上余毒,却解不了之前留下的後遗症呢?万一脑细胞大量死亡,她越变越笨呢?会不会在未来的五年内,她就得到老年痴呆症?   她是靠头脑吃饭的,後遗症发作在腿上也就罢了,顶多学穿越人自己搞一部轮椅,照样可以到处跑,但如果发作在脑子的话……   原本的漫不经心浮上一层恐惧,她又想吐了。   越想越害怕,两道眉毛拧成一股绳,背後的双手在胸前扭绞,她不断咽下口水,企图压制呕吐感觉,脚步加快,表情万分挣扎,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就要载歌载舞、开口大唱:烦啊烦啊烦得不能呼吸、烦啊烦啊烦得没有力气【〈烦〉\林晓培,作词:陈珊妮。】。   她的烦躁尽数落入萧瑛眼底。   真是可爱啊……他不知道她在纠结什麽,但她那张可爱的小脸,就是会让他忍不住想去逗逗。   没错,就是「忍不住」三个字。   他该让下人把她领进屋再问明来意的,可是因为忍不住等待的煎熬,於是他亲自走出王府大门。   因为听到她名字的那刻,他开始忍不住同她独处的慾望,於是让人备下车子。   因为忍不住心抽心痛的感觉,於是在烧毁画像後,他又绘了好几张她的画像。   他在她身上,有太多的「忍不住」。   萧瑛明白,这样放纵自己并不好,但他终究是忍不住,他向前走几步,耐心地等待心不在焉的贺心秧撞上自己。   一、二、三……在预料中,她的头撞上他硬邦邦的胸口!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动手贴上她的额头,温柔笑道:「很痛吗?」   抬起头,撞见他的笑容,她傻了。   真好看呵,他的帅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他丰神俊朗、潇洒绝伦,帅到女人看见他,会自内心发出一声赞叹。   可那时的他,笑得不真,连温柔也带上几分虚伪,试问,谁会对一张假脸动心?   然日复一日,他的笑益发真诚,他的温柔不再是冷冰冰的零下三十度,再被这样一张笑脸望着,心微微悸动……   是因为相处太多,她看惯虚伪,已将伪善当成真诚?还是因为她被他的帅脸吸引,失去分辨真伪的能力?   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将眼神自他身上移开。她发过脾气,阻止过胡思乱想,她口口声声与他切八段,她口口声声不当人家的小三,但当他的笑脸在她眼前绽放,那些之前做过的事……全不算数了……   「怎麽啦,小苹果撞成笨苹果了?」   他又笑,笑得她目眩神迷。   唉,她不想这样讲的,可当冲动越过理智,话就是会自动从嘴里冒出来。「王爷,如果我说你很帅,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花痴?」   他不懂花痴是什麽意思,但可以隐约猜得出。   萧瑛又觉得她可爱得让人动心了,他认识的每个女子都矜贵自持,便是觉得他皮相好,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再次绽开一个让她分辨不出真伪的笑脸,他弯下腰,与她再贴近几分。「不会,但如果你继续对着我流口水,就不好说了。」   口水?她猛然退开两步,动手抹了抹嘴角。胡扯,明明是干的好不好,她才十五岁,颜面神经还好用得很。   萧瑛见她信了自己随口说的胡话、反应激烈,心情大悦。   「怎麽,找我有事?」   「呃。」她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的目的。「王爷,我今天来……」   她打算尽快表明来意、尽快还钱、尽快求到解药,然後与他再不往来……突地,她数不清第几次恍神。   再不往来吗?是的,不来往是正确的决定……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那股子晕眩感又浮了上来。   「病了吗?怎麽老是话说着说着就发傻,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萧瑛蹙眉,不是给她药丸补身了,怎麽脸色比上回更糟,眼睛底下都出现黑印子了。   贺心秧眼睛倏地瞠大,他、他……他说她脑子不好,因为他也知道,那个毒药的副作用会在脑子发作?   扁起嘴,眼睛浮上晶莹,她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袖,紧紧扭着,顾不得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   「王爷,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吧,我给您做牛做马,我会尽全力当那种不必用缰绳套着,您一声令下就乖乖做事的牲畜,所以您别再用毒药套着我了,好不?」   这麽委曲求全啊……噗哧,她的模样让萧瑛忍俊不住的笑了。   那天话说得大声,什麽担心是一天、不担心也是一天,什麽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死亡是每个人早晚都要面对的课题……每句话都敲得他心脏怦怦响,让他想了又想,还暗地佩服起她的豁达,原来,她终究还是怕死的。   「王府里哪儿缺牛马?」萧瑛背过身说话,不让她看见他的笑意。   「那我为奴为婢,好不好?」她跳到他面前,继续委曲求全。   「你见王府里缺奴缺婢了?」   「那我……我给您、给您……」   她会做什麽啊?天天拍他马屁?他又不是丁春秋、任我行【注解:《笑傲江湖》里的人物,日月神教教主,重掌大权後便沉溺在歌功颂德声中。】,喜欢听一堆恶心巴啦的话。不然当他的贴身死士,一出现状况就跳出来、扑在他身上做人肉盾牌?别傻了,宫华说他武艺高强,根本用不到她。   她想不出可以为萧瑛做什麽时,下人来禀,马车已经准备好。   「嗯。」他颔首,拉起贺心秧往马车的方向走,待两人上了马车,她终於想起来自己可以干什麽。   「王爷,我给您当伴游姑娘,日後您想到哪儿去玩,我一定奉陪到底,给您说笑话、给您准备点心,保证您一趟旅游下来,神清气爽、精神愉快。所以……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吧。」   萧瑛沉默,静静看她,看她的眉眼鼻唇,看她的委屈巴结。   她不是关倩,关倩只会奉承他的心意,不会同他作对,更不会逮到机会就讥讽他一顿。关倩也不会装上一脸的可怜兮兮,哀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关倩没有她那麽多面,不会每次的反应都能出乎他的意料,关倩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不会转个不停,不,应该说,关倩从来不像她这麽多话……   眼底的这张脸,越来越不像关倩了,可不像关倩,像什麽呢?像一颗勾人食慾的小苹果?   见萧瑛迟迟不语,贺心秧再也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他想继续逗她的,问题是她的眼泪,再一次让他「忍不住」。   他忍不住心疼起她的忧心忡忡,忍不住心疼她被咬得死紧的下唇微微泌出血丝,她流露出来的恐惧刺痛了他的胸口,他看得出来,她真的吓坏了。   带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他决定妥协,决定把她的忧心放在自己的乐趣之前。   勾起她的下巴,他轻声问:「你说话算话吗?」   他问这句……所以是同意了!瞬间,她飞扬起眉眼,手指头加了力气,把他的衣服拧成菜乾。   「是,百分百算、千分千算,铁铮铮的算,淋漓尽致的算,板上钉钉的算。」萧瑛笑了,这是什麽乱七八糟的回答?   他点点头,又问:「会不会你解完毒後,就不再理会我?」   「我是这种人吗?我不是!我负责任、我有道义,我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的圣贤级人物,我答应别人的话,一定会做到。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贺心秧发誓,此生此世若不理会王爷的话,就让我五雷轰顶、一命归阴。」她口气夸张、动作夸张,最後高举五指,对天赌咒。   「不必发这麽毒的誓言,本王信你便是。」   「所以……那个解药?」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如果他现在告诉她,她压根儿没中过什麽毒,之前的「解药」,不过是滋阴补肾的六味地黄丸,她信是不信?   肯定不信,她会以为自己糊弄人,以为他终究不愿放过她。   於是,他从怀里拿出另一剂药丸,那本来是要给华哥儿补气养身的药,现在……   「只要吃一丸就行了。」他把药递到她手上。   贺心秧拿到药丸,也不倒水,飞快往嘴里一塞,胡嚼乱咬一通,这个药……苦得让人想跳脚,可良药苦口嘛,有什麽东西比小命更重要,因此她半句抱怨都不说。   萧瑛剑眉拉紧,细品她的表情,这药苦得紧,难道她吃不出来?   终於,她囫囵吞枣,把药给咽进腹中,苦得像吞进三斤黄连,一张小脸皱得让人好心疼。   他爆笑出声,原来她不是不怕苦,而是更怕死。   他从马车的夹格里拿出桂花糖,她一见,忙不迭的塞进嘴巴。   「好吃吗?」他靠近她,与她并肩齐坐。   「能不好吃吗?枫余居的桂花糖,全京城最有名的。」   想到桂花糖,她又怨了,几句话就被人诓出底细,她的天才脑到这个时代竟然成了蠢货。   「你已经知道了?」   「啊不然呢?」小命保住了,她的口气又开始张扬,女人啊,是不能随便宠的。   她以为他要使起王爷的凶劲儿,咄咄逼人、往下追问:说吧,你根本不是京城人士、不是华哥儿的隔壁邻居,为什麽要说谎骗人,你图谋的是什麽?   没想到,他却是拐个弯问:「那你知道如意斋是怎麽一回事了吗?」   「知道,不就是一个权贵欺民的活生生例子嘛。」   她歪了歪嘴角,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全是假的,就算在现代文明世界,还不是有黑道大哥叫小弟出面顶罪的事。   「权贵是真的,欺的是不是民,那就值得商榷了。」   萧瑛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好看的瞳眸向她望去,耐心地等待她的脑子转出他想要的答案。   她马上想通,弹指道:「所以那间如意斋的背後老板不是民,而是……官或者权贵?」   萧瑛眼睛一亮,她果然没教自己失望。   贺心秧盯着他灿亮的目光,彷佛被鼓励似的继续往下推测。   「既然是官或权贵,为什麽会表现得那麽软弱,任由旁人欺凌霸占,不出头为自己讨回公道,却让几个厨子去对抗权贵?」她的手指敲敲太阳穴,试着推敲出答案。   他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以小抗大,这背後店东到底在想什麽?」   贺心秧点点头。「也就是几个厨子罢了,这种小虾米对抗大鲸鱼的事,权贵岂会压盖不下来,怎会後来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有谁在背後操控吗?他的目的是为了什麽?   「企图惊动皇上,让霸人店面的权贵难看?有可能,那……会不会从一开始,皇上到如意斋碰壁,都是事先预作的安排,好让皇帝对如意斋印象深刻?」   眼见自己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引出她这番推论,萧瑛脸上笑容更盛。   他该怎麽说她呢?说她笨,傻子怎能推敲出这番道理;说她聪明,在许多方面,她却又单纯可欺,他益发看不透她了。   「哦哦,你在笑,可见得我的推论是对的,那你怎麽会知道旁人不知情的始末?莫非你和那个店东熟识,又或者……」他就是那个店东!她的大胆假设把自己给吓死啦。   这回他不笑了,绷起脸,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瞧。   心,咚地一声跳了下,她迅速低头,多言惹祸啊,她怎麽老是记不牢。   「你猜出来了?」   她那张脸明明写着「我已经猜到」,可她不停摇头,打死不认。   「没有,我没猜到。」完蛋,他是狐狸耶,她竟敢猜到他的隐秘事,是嫌活得不耐烦吗?千万别前毒刚解、後毒又至,前面的巴结全白忙了。   「不说实话啊。」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慢慢扫瞄。   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怕一接触便会被射个千疮百孔,可他哪里容许她当缩头乌龟?他轻拍她的头,将她最後的一丝侥幸拍到九霄云外。   重重叹气,她无奈抬眉。「王爷就是如意斋的真正店东,您与夺铺子的权贵有嫌隙,才使计害人家。」   果然猜出来了!   他淡然一笑,掀开帘子往外看,马车已经到了城郊,路上行人渐少,之前被雨打得零落的绿叶,方过几日又是欣欣向荣,点点花苞在绿叶间展露娇艳。   乌云不会总蔽日,世间事终要论个是非曲直。   他叹口气,缓声说道:「霸占如意斋的权贵是安国公,皇帝的左右手,年轻时打仗,两人就是过命的交情,因此皇帝上位,他便被封了安国公,皇帝信任他,甚过兄弟手足、朝中大臣,他便是犯错被告到皇帝面前,皇上总是一句『树大招风』就淡淡揭过。」   「皇帝用人是看交情,不看能力的吗?」贺心秧问。   萧瑛凝视她,这丫头又天真了,一介平民胆敢在王爷面前批评皇帝,不怕杀头?就因为他也在她面前批判过帝君,她便认定他和自己是同一国?这种既天真又慧黠的表现,让他不知该如何将她定位。   「安国公贪财,抢百姓财产是小事,但插手军中、盗卖国家武器就是大事了,控制憩户,盗卖官驴亦是大事,问题是要揪出这些大事,得先让皇帝相信,安国公是个贪财且手段肮脏之人。」   「所以王爷设局,引他往下跳?」   萧瑛点头,原本他并不想插手此事,朝廷越乱,他越是有机可趁,但眼看边关官兵无武器可用,百姓无盐可吃,他还是出手了。   後面那两件事,不仅让安国公丢了爵位,还让皇帝下令斩杀他全家两百三十余口,此事让众武官对皇帝寒心,再不复往昔的信任与忠心。   「苹果,如果是你,你会这麽做吗?」   贺心秧偏过头,望着他的眉眼。   他并不如传言中那样,只懂风流不问朝政,毕竟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液,心底还是有天下百姓的,她终於信了几分宫华的话。   摇摇头,她实话实说,「我没这麽厉害的心计,做不来这样的事。」   「可你却猜出我的心计。」   「猜出和实行是两码子事,我可以大言不惭的把海禁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要我使法子去阻止朝廷颁布禁令,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当然不可能,你没有人、没有钱,更没有权,没有这些东西,纵使你有满腹才华,也成不了事。」   「是啊……」   萧瑛提起钱,贺心秧才想起上王府找他的重点目的,她赶紧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桌子上头。   「王爷,这是上次向您借的十两银子,还您,以後我不欠您钱了。」   「就十两?」他眉毛一高一低,斜眼盯着她瞧。   「它不是十两吗?」不会吧,她已经使银子使上手,虽然还是没钞票用得明白,可也不至於连是不是十两银子都分辨不出来。   「它是十两,可你只打算还我十两?」   他想赖皮吗?当初应该写张借据,白纸黑字载明的,以为他是王爷,不会看重这点小钱,没想到……   「那日,我的的确确从王爷手中接过十两银子。」她急了,加重口气。   「是,你确实从我手中接过十两银。」他重复她的话。   听见他这样回答,她松口气。「既然如此,就没错了,好吧,我再加点利息给王爷。」她肉痛,却还是忍痛把怀里剩下的银角子全掏出来,拉起萧瑛的手,直接放进他掌心。   看她舍不得的狰狞表情,他抿唇,又想发笑。   她全身上下就这麽点银子?不过也不容易了,一个女子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挣这麽多钱,他该称赞她一声。   可这是她挣的,还是宫节给的?想起宫节,一丝不悦升上心头。   他学她,拉手、摊掌心,把银角子送回她手里。「我不收你利息……」   听见这句,她的喜悦迅速堆积,在脸上拉出一个可人甜蜜的笑容,但萧瑛的下一句,又把她的笑脸踹进地狱。   他说:「你漏算了我给宝嬷嬷的五百两银子,我可是用现银把你从青楼里赎出来的。」   他不咸不淡几句话提醒了她,她想起来了,五百两……   短短三秒内,她从小富婆滚回去三级贫户。   呜,不要啦,这个古代怎麽这麽难混!      第十五章、意料之外   接下来的伴游姑娘当得不称职,时刻板起一张脸,没有说笑、没有准备点心,更没有让萧瑛一趟旅游下来,神清气爽、精神愉快。   苹果不是说话算话的好青年,见她心情不好,萧瑛也不勉强,吃过饭就将她送回家。他并不为此担心,因为苹果的适应力很强,这点打击伤不了她,青楼那个清晨,她已经证明了自己对於挫折的容忍力。   贺心秧垂头丧气回到家里,宫华还在王府里念书,而照理说为治水忙得足不沾地的宫节也不会待在家里。   但,意外地,她在。   看见宫节,贺心秧本来就垮得很厉害的双肩,在吐出一口怨气之後,垮得更凶了。   「果果他姑……」   宫节皱眉,这丫头是怎麽,不都叮嘱过了,话不能乱讲、称呼不能乱掉,万一被人发现事实真相,这个时代,可是有诛九族这种没人性的刑罚的。   她一把将贺心秧拉进屋里,闩上门後才回身问:「你怎麽了?」   「你有没有五百两?我迫切需要。」   她满面哀愁地抬起双眼,茫然无助的表情望得宫节头皮发麻,她在外头惹了什麽麻烦?   「你要五百两做什麽?」   唉……   她用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开头,然後把那段瞒着宫华的「成人版青楼惊魂记」讲给宫节听,她说得钜细靡遗,连下药的那个部分都交代得清楚明白。故事结束後,她再用一声很长的「唉……」做结束。   宫节想了半天,心底的不舍更甚,苹果碰到的事,比她想像中更凄惨,揽过苹果,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   她缓缓说道:「这笔银子,咱们是该还的。」   她的话让贺心秧痛苦,但幸好她说的是「咱们是该还的」而不是「你是该还的」,让她的心稍稍得到宽慰。   「为什麽啊,我是受害者栤,我被人口贩子拐卖,我被萧瑛圈圈叉叉,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有什麽力气同他们对抗?」   宫节不愿意泼她冷水,但这里的法令和她们熟知的不同,不入乡随俗行吗?   「他在你身上花五百两是事实,如果他不拿出银子,你现在还在青楼里面,日日送往迎来。再说,他上青楼本来就是要做那档子事,而是你自己在鱼片里加错药,你是受害者,他难道就不是受害者?」她条理分析,句句有理。   呜……贺心秧蒙住自己的脸,真想死一死。   「可他是王爷啊,在他的封地里出现拐卖人口的事,难道不能怪他治理无方?」   「行,只要你有本事说得他出头,把拐卖你的牙婆抓来治罪。」   「他是债权人,我是债务人,躲都来不及了,我哪敢送上门?不过……好吧,我们暂且不谈那群恶徒,使用者付费合理吧?他享受了一个晚上,花五百两银子有什麽不对。」   「你是红牌姑娘吗?如果你够红,别说一夜五百两,就是千两也有人会为你一掷千金。你只是个雏儿,给三十两都算慷慨了,他所付的银子,是让他把你从青楼里带出来,再带回王府无限期使用的。   「他瞧着高兴时多玩几次,不高兴就把你贬为奴仆,继续压搾你的劳力,原则上,在他接手你的卖身契时,你已经是他的私人财产,如果逃跑,他有权利把你抓回去,便是活活打死也不犯事的。如今他给你自由身,你还他银两,天经地义。」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却是对贺心秧残忍无情的道理。   「果果他姑……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她闷了,握拳抗议。   「第一点,不要乱喊,你叫我宫大哥或宫大人都行,千万别叫我果果他姑。第二点,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这个时代的律法就是这样,我无法睁眼说瞎话。第三点,你不必太担心,我会试着想办法和王爷谈,日後慢慢摊还这笔银子。然後,最重要的一点,你……避孕了吗?」   最重要的一点,瞬间让贺心秧脑子当机。   怎麽避?她又没有保险套或避孕药,难不成当时的状况能容许她跑一趟7-11或屈臣氏?问她这种问题,简直是欺负人嘛。   宫节出口,就明白自己问差了,她拍拍贺心秧的头,换个方式问:「和王爷在一起过後,你的MC来过了吗?」   「我本来就不准啊,突然间穿越,身心灵遭受这麽重大的改变,荷尔蒙自然会严重失调,几个月不来也很正常吧?!」   她犹豫的替自己的生理期解释,但果果他姑不苟同的眼光,盯得她满心慌,速速甩动两手,她拚命摇头否认。   「哎呀,世界上哪有这麽衰的事啦,新闻不是有做过统计的嘛,五对夫妇当中就有一对会碰到不孕问题,人家还是已婚夫妻,天天做、日日做,拚命才能做出一条小生命,我和他不过、不过是一夜情啊……不会这麽倒霉的啦。」   「可是也有医生做过统计,二?一一年的男性精虫数,可远远不及一九六六年的男性,若以五十年为一单位减少,那麽现在男子的……」   宫节话没说完,贺心秧已吓得满脸惊恐,再接下来的话,伊伊呀呀的说不清楚。   「不、不、不会吧……我的卵、卵巢还是二?一二年那颗,被、被塑化剂、瘦肉精荼毒过,功能不怎麽样。」她自欺欺人到底。   「不行,我陪你去看大夫。」她直觉伸手拉贺心秧。   贺心秧却飞快把手缩回,身子自凳子上跳起来,一退、二退……退到墙角,背靠着墙,全身缩成一团,打死不肯起来。   宫节见她惶惑无助的模样,忍不住叹气,是她太心急,把人给吓坏了,她才十五岁,没有心理准备,接受这种重大意外。   宫节走向前去,坐在贺心秧身边,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别担心,不管结果是怎样,都有我和果果陪你一起承担。」   「我现在不要看大夫。」她要把头蒙起来,假装天下太平、民生乐利,她是香格里拉里头无忧无虑的大千金。   「好,现在不看,等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再看。」宫节软声哄慰。   「我才不会这麽倒霉,哪有人一次就中?我不怕的,一点都不怕。」如果这样,那花满楼里头的姑娘一年要生几胎啊。   「对,机率不大,我只想让我们都安心一点。」宫节顺着她的话说。   「我辛辛苦苦穿越一遭,绝对不会是为了来见证浸猪笼的过程。」她怕水……她才不要当河神的新娘。泪水悄悄滑落脸颊。   「对,你不是,你是为了来和我们共组果氏家族的。」她顺着她每句话说。   「我也不是要体验失节妇人被架到市场、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的心路历程。」她的嘴唇忍不住颤抖,好讨厌哦,这种心惊胆颤的日子,她到底还要过多久?   「我知道你不是,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碰到这种事。」宫节暗暗发誓,她会全心全力护卫家人,不管用什麽手段,她都会保护他们到底。   「呜……」贺心秧再也忍不住,终於放声大哭,她紧紧抱住宫节,把头往她怀里钻。「我说谎了,我其实好怕,怕死了……」   「我知道,别怕,有我和果果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还说什麽渐入佳境,还说有了果果和他姑,有了一家人,就能同心齐力对抗风雨,原来不是渐入佳境,而是每况愈下。   「果果他姑……」   「嗯?」   「我不要住在这里啦,我要回家。」她耍赖,吵着要没有人能办得到的事。   宫节鼻子酸了,应该在父母亲羽翼下长大的苹果,怎麽就千山万水,受起她承受不来的苦楚。   「我知道。」声音哽咽,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疼。   「我想回家,想窝在沙发里面看电视,想吃洋芋片和麦当劳,想到西门町看帅哥,想和幼儿园的小朋友玩玩闹闹……」   她越讲眼泪掉得越凶,不想哭,却越哭越起劲。   她不要这个纯净无污染的地球,她喜欢臭氧层破了大洞的地球;她不要空气清新、看得见满天星星的夜空,她喜欢霓虹灯闪烁、灯扰人清梦的台北街头;她喜欢吃抗生素、喜欢吞起云剂、喜欢生活当中充满化学药品。   她要回家啦,要回家……   宫节缓缓叹气,怎麽办呢?如果有机会选择,她愿意付出一切,把苹果送回平安喜乐的二十一世纪……   贺心秧没有勇气面对事实,她像鸵鸟一样,把头压在土里。   她总是笑着对宫节说:「快了、快了,我有感觉,MC快要来了。」   然後,宫节背着她,伤心不已。   说谎是不好的行为,贺心秧知道。   越来越严重的恶心感,食物香气诱起的呕吐欲,都在戳破她的谎言,她清楚那不是毒物引起的生理变化,而是怀孕的正常过程。   於是,她害怕每个新来的明天。   为了阻止害怕,她的谎言不能只欺骗别人,得连自己都骗上。   她对自己说:「安啦,说不定明天我就回到现代,在这里发生过的每件事情,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乐天想像,安啦,顶多是虚惊一场,明天MC就会惊天动地来报到,它迟到,是因为身体明白,自己还没办法适应口袋里面没有好自在。   她说过一百句安啦,可心仍旧不安。   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没有滋味的水更难以下咽,心脏三不五时一阵乱跳,跳得她心力交瘁。   她决定让自己分心,於是拚命写小说。   关起门来,她从早写到晚,从天黑写到天亮,她写出两颗熊猫眼,写出一张削瘦的小脸,写到宫节心疼不忍。   就这样,她一拖再拖,拖了二十几日,拖到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为止。   当她的呕吐不再是感觉,而是货真价实的发生时,她投降了。一夜辗转难眠後,她没让宫节相陪,在清晨,一个人悄悄走进医馆。   时辰太早,医馆里面不见病人,只有两个夥计在整理药材。   大夫是个五十开外的男子,清俊削瘦,双目炯亮,他替她号了脉,再看她一身姑娘装束,理解了她的病容。   那是心焦心忧、郁结不散,未婚有孕,任何女子碰到这样的事,都无法吃睡。   「姑娘身子没问题。」他沉吟须臾,又添上一句。「腹中胎儿也没问题。」   明明心底有了准备,乍听见大夫的话,还是平地一声雷,震得她心乱如麻。   她脸上顿失血色,微红嘴唇被她咬出惨白,好半晌无法说话。   手在发抖,所有幻想过的场面在脑海里纷至沓来,每个场面都充满血腥与怒吼,有人拿乱石砸她、有人吼骂她淫乱、有人义愤填膺要将她正法……   她才十五岁啊,是该承欢父母膝下、在学校里活蹦乱跳的年纪,为什麽偏偏要穿越,为什麽偏偏要碰到这些事情?   不公平!她向上苍无声响喊……   大夫望她一眼,心底暗想,果然……   他叹息,细细审视贺心秧,看起来分明是个好人家的女子,怎地招惹上这种事?可他能做的有限。   拿起笔,他为她开了药方。「姑娘心思太重,虚耗了身子,老夫开一帖药,调养调养就会好。」   大夫的嘴巴开开阖阖,贺心秧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麽,只隐约知道他在劝自己放宽心。   她何尝不愿意放宽心,如果可以,谁会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缓缓闭上眼睛、再缓缓张眼……很可惜,没有改变……这里仍然是她嫌弃的世界。   付了银两,她走出医馆。   心底空落落的,好像谁掏走了她的五脏六腑,只留下一副无用躯壳,任她在天地间流浪。   踉跄几步,医馆里跑出一个小夥计,把几帖药塞进她手里。   她接下,痴痴傻傻地往前走,却不知道哪个方向会通往「平安」、「顺利」?   直接去跳河好了,反正她迟早会被抓去浸猪笼,都是溺毙,自己主动比较不丢脸。   嗯,就这麽做。先找到一条河,然後往下跳,可是河在哪里?垂着头,她任由双脚带自己去找河……   以前,她不明白害怕是什麽,学生害怕考试,考试却是她的强项,她养尊处优,对自己充满自信,自信的孩子不懂忧惧。   爸妈离婚曾经让她恐惧过,可她依恋爸爸,有爸爸在,便是天塌下来,她也相信自己安全无虞。   她怕过後母,可後母进到家里的第一天,她便明白,自己不但不会被亏待,说不定还能亏待後母。   她所有经历过的恐惧都是自己想像出来的,不像这回,让她恐惧的事实就在自己身上,切割不开、躲闪不去。   她很残忍,她不该害怕一条生命,一条在自己腹中孕育、纯洁无瑕的小生命,如果他有思想,知道母亲这般害怕自己,会很伤心吧?!   但她真的没办法不恐惧,没办法不害怕,没办法逼自己对茫然无知的未来,挤出一点点的自信……   埋怨无用,妈妈教过她,与其怨天怨地,不如动脑筋解决困境。问题是,这个困境不在她可以解决的能力范围内。便是再讨厌这个陌生世纪,她也没想过要放弃生命啊。   现在她的选择只有三个,一:冒着生命危险,杀掉孩子;二:什麽都不做,等待被人发现、屠杀;三:带着孩子跳河,一屍两命。   每一种选择的结论,都是死亡。   她想起紫屏那日说的闲话。   去年葫芦巷里有个寡妇被发现怀孕,里正带着百姓把寡妇抓起来,绑到街口,用大火活活烧死,那焦黑扭曲的屍体吓得围观女子掩面哭泣,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生命,教训了所有已婚、未婚女子。   是不是,她也要变成活教材了?   她走着走着,低头放任两条腿自主前进……   「苹果,你在这里做什麽?」宫华的声音倏地响起。   贺心秧抬起眼,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到王府大门前,她来这里做什麽?指望萧瑛为她出头吗?只要他出面认下孩子,她就不会被活活烧死、掩死?   白痴!她从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她也没想过成为谁的责任,怎地事到临头,她又奢望起他?   王府前面有几辆马车和几匹黑马在等着,似乎有人要出远门。   发现她手上的药包,宫华急问:「你去看大夫了?为什麽,你哪里不舒服?」   就知道她不对劲,这几天苹果关起门来谁也不理,他找上姑姑,姑姑叹口气说:「给她一点时间,不要打扰她。」   看吧,果然,果然她就是生病了。   贺心秧摇摇头,试着给宫华一个安心的笑容,但是试了好半晌,她无能为力。   「我没有不舒服,这是要回去做药膳食补的。你怎麽出来了,不上课吗?」   宫华指指那排马车说:「王爷要送惠平郡主回京城,这回,他要亲自去向成王提亲,倘若皇帝点头的话,也许会在京城待个一年半载,等办过婚礼才回来。   「王爷不在府里,师父自然会跟着同行,王爷决定让我待在家中,让武师和其他先生到家里来授课。」   眉间一字愁,他的话有如利爪,一下一下狠狠挠着、撕拉着贺心秧的心,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死命咬唇。   贺心秧,撑着!她告诉自己。   早就知道萧瑛和惠平郡主有暧昧,知道他们早晚会成亲,宫华已经深刻警告过她了,可为什麽……再次听见,她的心仍是这麽的……   痛,不知道从哪里的疼痛感一寸寸侵蚀着她的神经线,让她从头到脚,无处不疼,阴阴的疼、隐隐的疼、硬硬的疼,所有疼痛汇聚成一张密网,把她紧紧网罗。   眯眼,她想别开视线,却发觉那个密密麻麻的痛已主导了她的知觉,她没办法别开脸,甚至没办法支配自己的眼泪。   哭什麽呢?她和他之间,不过是一夜情,伤心什麽、难过什麽、期待什麽?蠢呵……   她用力抹去颊边泪痕,死命仰望天空。   不要怕!倘若厄运逃不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千万别摇尾乞怜。   不要痛!痛死了心,与他何干?他不过是个花银子的大爷,不过是视她为玩物的男人,她不该也不能为这样的男人痛……   宫华见她这样,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沉默了……   还是无法停止喜欢吗?明知道此路不通,还是无法停止往下走的慾望吗?   「苹果。」宫华轻唤。   她转头,憔悴的脸庞让人心疼,满肚子劝说的话因为她强迫挤出的笑脸而说不出口。   「我没事!」她要撑过这一关,不论之後是天晴天雨,是绝处逢生还是地狱无门,她都要撑过这回。   宫华悄悄地叹口气,没响应她的谎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苹果,等等我,等我长大。」   贺心秧苦笑,她用什麽等?时间已经不站在她这边……泪坠,宫华无言,他稚拙地用手背为她拭泪。   萧瑛从王府里走出来时,就看见他们站在街角,而宫华正在为贺心秧抹泪。   她哭了?为什麽?谁欺负她?   好看的眉毛拧起,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温柔的面具滑落,眸子里有一道锐光转过,视线追逐着她的哀恸。   「瑛哥哥,你怎麽啦?」   江婉君抬头望他,发现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顺着他的目光,她也看见了街角的宫华和贺心秧。   又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好看的凤眼微眯,迸射出一道恨意。   她怎麽老在瑛哥哥身边晃,想勾引男人吗?她知道瑛哥哥欣赏宫华,那女人便想藉着这条线往上爬吗?   哼!她凭什麽,为瑛哥哥效命的男人多了,宫华不过是个十岁孩子,能不能成材还不知道呢,她未免痴心妄想。   深深吸一口气,江婉君提醒自己不能生气,等那麽久,瑛哥哥终於要向爹爹求亲,绝不能在此刻让他变了主意。   她扯扯萧瑛的衣服,待他收回目光,立即送上一张笑脸。   「瑛哥哥,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梅花镇。」   「好,你先上车。」   把面具挂回,萧瑛打开车门,拉起帘子,和丫头搀扶着江婉君坐入马车里,关上车门,他该翻身上马、指挥车队前进的,但他却快步走到宫华和贺心秧面前。   长长的影子罩在身上,贺心秧蹙眉抬眼,目光直落入一双深眸里。   「王爷。」   宫华低声打招呼,贺心秧却猛地低头,不愿与他照面。   萧瑛对宫华点点头後,走到贺心秧身前。他低下头,对她说笑,假装从没发觉她的泪水。   「不理人吗?嘶……是谁发过誓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贺心秧发誓,此生此世若不理会王爷,就让我五雷轰顶……怎麽,好处才刚捞到手,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自己说说,有多久没来王府走动啦?」   他说着伸手就要碰上贺心秧的头发,但她偏过头躲开。   手定在半空中,萧瑛尴尬不解,他做错什麽?他惹火了她?   贺心秧闭了闭眼睛,深吸气,倾全力把心痛压出知觉外。   什麽都不剩了,至少她还有尊严与骨气,她才不奢求他替自己解决什麽,不奢求他多看她几眼,不奢求他与她……有任何关联。   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她迎上他的视线。「没办法,我得拚命赚银子还给王爷,哪有时间往王府走动,我不想当颗欠债不还的烂苹果。」   她试着把话说轻松,试着用虚伪笑容掩饰心痛,可他的眼神却在接触到她的脸时变得沉重。   因为她的功力不足,戴不起虚假面具,也因短短几天,她把自己变得瘦骨嶙峋,红苹果成了青苹果,黑溜溜的大眼睛失去生气……   「我有急着要你还银子吗?」他挑了挑眉,拉出一脸笑。   「王爷财大气粗,不缺这点银子,可苹果欠人银子会睡不着觉,哪能像王爷这般气定神闲。」   控制不住地,她还是讽剌了他,可……做什麽呢,人家办喜事,不恭贺几句,还发什麽脾气。贺心秧,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听出她的怒气,只是不明白为什麽。略一思忖,他试探问道:「你要我说:『银子别还了。』然後和本王一刀两断、永不来往吗?」   他的问题正式惹恼了她。   板起脸孔,贺心秧冷声问:「不然呢?不一刀两断,难不成要藕断丝连?王爷都要成亲了,还打算同我牵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声重要,难不成出身青楼的贺心秧声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顾?」   再不迂回玩闹了,萧瑛没被她牵动情绪,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沉声问:「你在生气,为什麽?」   因为他一夜纵慾,断了她的未来命运,因为他有了女人,却还要招惹她的心,她真是走霉运呵,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和他这种人攀关系,便是天要绝人,也不该这般手段做尽。   恨恨瞪他,贺心秧拨开他的手指,失控的将手上药包往他身上砸去,转身逃跑。   宫华看了眼贺心秧,叹气,向萧瑛点头後追着她而去。   萧瑛怔怔凝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捡起地上的药包,走回王府门前。   他把药包交给一名玄衣男子,低声交代,玄衣男子领命,带着药包离开车队。   慕容郬审视萧瑛的表情,不发一语。   萧瑛再望一眼贺心秧离去的方向,许久後才发声道出「出发」,车队缓缓前行。      第十六章、断情绝爱   贺心秧的床边有个小小的窗户,窗子外头种了几株芭蕉,每逢下雨,就会滴滴答答作响,宫华觉得吵,她却觉得诗情画意,浪漫到不行。   今天又下雨了,雨滴敲在芭蕉叶上,也敲上她的心版,缺乏节奏的旋律,奏着她不理解的乐曲,越听,心越痛。   她理不清那份疼痛的背後原因,是对未来前途茫然惊心,抑或是……一刀两断,断了感情、断了关系,也断了……他带给她的淡淡甜蜜。   她不喜欢萧瑛!这句话,她重复过千百遍。   她与他只是一夜情!这句,她同样讲过无数回。   麻烦的是,她说服不了自己。   即使她找出大道理来同自己谈判,即使她用理论来对自己证明,证明爱情哪有那麽容易。   是啊,爱情哪有那麽容易,几次见面、几番聊天、几顿饭岂能成就一章爱情?可她尚未开稿,爱情已经在胸口酝酿,不知不觉间,她失却一颗自由心。   以前她总嘲笑古代女子上了某张床就死心塌地,成为男人的附属品,每次电视剧这样演出,她就要大骂几声烂剧情,骂那些女人没出息,没想到这麽俗烂的事落在自己头顶上,她竟也逃不去。   她喜欢他呵,多愚蠢的事情,她於他,不过是一只猫、一条狗,一个可以玩弄於股掌之间的玩具,玩具依恋上主人……何止是愚蠢能够形容的?   她痛恨自己的愚蠢,却无法停止愚蠢。   五天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蜷缩在床边,头歪贴在墙上,一下一下数着心跳。   数一声,确定一回,她可以不爱他。   再数一声,再确定一遍,她可以忘记他。   她数着、确定着、说服着也逼迫着自己同意,同意她的人生没萧瑛,一样可以精彩丰富……   门板传来两声敲叩,她没出声,门外的人不请自入。   是果果他姑……呃,不对,是宫节,在这里,他们都有了新身份,不管乐不乐意,命运对他们全都做了新注解。   宫节走到床边,除去鞋子,盘膝坐到贺心秧面前,她看着贺心秧瘦削的脸,已经猜到几分。   宫华说:「笨苹果好像喜欢上王爷,可是王爷要和惠平郡主成亲了,怎麽办?」   能怎麽办?明摆着的事实,谁都无力改变。她给了她五天,苹果是聪明女生,她相信她会想通。   「秧秧。」她轻唤一声。   贺心秧歪着头,给她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想和我谈谈吗?」宫节问。   她把脸搁在膝上,低垂着睫毛,竟然问:「果果他姑,你到底叫什麽名字啊,我从来都没有记起过。」   顾左右而言他吗?没关系,伤心的人有权利。   她轻哂,回答:「前辈子,我叫应采萃,这辈子叫做宫晴,但我冒用了宫节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因为我必须活下去。」   她强调了「活下去」。   贺心秧听得懂,走到这一步,她似乎也只能考虑活下去这事。   点点头,她张眼望向宫晴。「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可是……要怎麽做,才能够活得不难受?」   「你很难受吗?」   「嗯。」贺心秧没打算对她隐瞒,并且她需要一个人倾吐心声。「这里、这里,乱得我难受。」她指指头,再指指胸口。   「那团乱整理清楚了吗?」   贺心秧叹气。「我猜……我大概不够聪明,死命整理,它们还是一团乱。」   「那麽,你找出难受的原因了吗?」   贺心秧眨眨眼,点头。「我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那麽你预备再努力一次,试着让对方喜欢你,或者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份喜欢?」她握住贺心秧的手,直视她的眉目问。   「很陈腔滥调,可是二十一世纪在我这里。」她把掌心熨贴在自己胸口。「我无法容许自己成为受人唾弃的小三,也无法容许别人分享我的爱情,要,我就要全部;不要,我就半点不回顾。晴,你能够懂我吗?」   「我懂。」因为她心里也有一个二十一世纪。   「也许在男人三妻四妾称之为天经地义的时代里,这种观念太过偏执,也许我该试着入境随俗,也许妥协会是一条较容易的路,但是……」贺心秧摇摇头,叹口气,又摇一次头。「我不愿意。」   她的口气不激烈,但表情斩钉截铁。   「苹果,第一次,我承认你是天才。」   宫晴摸摸她的头,才十五岁的女孩呵,经历这些已是不容易,没想到她还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看得彻底,果然是早慧天才。   「如果当天才都得历经辛苦,我情愿平庸。」   宫晴同意。「记不记得你的坏後母常想帮我介绍相亲对像?」   「你拒绝了。」说实话,坏後母介绍的那些男人条件都相当诱人,至少都称得上是社会菁英。「你担心他们不会真心对待果果,是吗?」   「这是原因之一。」   「另外的原因呢?」   「我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学长,我们对待彼此都是真心真意,曾经,我认定自己一定会和他结婚,共组家庭。   「没想到他毕业没多久後,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有一天,我特地到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却发现他正和一个女人同居。   「那个女人很艳丽,听说是他公司里的高阶主管。我一厢情愿的认定,他们之间只是利益关系,於是告诉学长,只要他们之间不是真爱,我愿意原谅他。   「可是学长却告诉我,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过去了,不是谁的错,而是『不长久』本来就是爱情的特质之一。   「那位学长是企管系的,有很好的口才和交际手腕,他用很多的例子来证明这个理论,然後我被说服了,如果爱情不是松柏桧木林,而是只能灿烂一季的草本植物,为了它伤心、执着……不值得。」   「因此你再也不要爱情。」   「我是个很实际的女人,天底下有许多事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至於爱情,不在这个范畴里,所以我情愿选择可以预见收获的事来做。」   贺心秧点头,百分百同意,即便心还是很伤,泪水仍在眼底翻滚。「我也想当个实际的女人。」   「要我传授你经验吗?」   「好啊,教教我怎麽遗忘一个不该牢记的男人。」一个……只把她当成宠物,未曾放在心上的男人……   「有人会寄托於工作,有人会试着牢记另外一个男人,而我,我很好强。」   「然後呢?」   「我告诉自己,要过得比他更好,让他明白,自己错过了什麽。」   贺心秧一笑,泪水翻出眼眶,在脸上流下淡淡的泪痕。「晴,你真的是很好强,不过……我喜欢。」   宫晴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所以,也想学着好强吗?」   「嗯。」她用力点头,然後又点出一串泪水。   「不过在决定好强之前,你可以先示弱,好好哭、用力哭,把满肚子委屈不满用眼泪冲刷乾净。」   「好。」   说完,贺心秧开始放声大哭,她放任泪水狂奔、放任委屈激昂,她捶胸顿足、跺脚捶被,甚至在床上翻滚,她不计形象,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示弱。   她哭了很久,宫晴始终没出声阻止,她静静地看着她闹、看着她撒泼,直到她哭光了泪水、用罄了力气。   「晴……」她趴在床上,累得不断喘息。   「怎样?」宫晴趴到她身边,转过脸,与她面对面。   「哭那麽久了,我还是很痛。」   「我懂,也许还要再哭几次,那个痛才会慢慢淡掉。」   宫晴有过经验,心里想他,很痛,思念他,很痛,连恨他,都痛到让人椎心。   「如果它一直不淡呢?」   「那就忽略它、隐藏它、掩饰它,欺骗自己,它从来不曾存在过。」她伸手轻触贺心秧浮肿的脸颊。   「可是……」她抬起手,迭在宫晴的手背,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腹间。「我没办法假装它从来不曾存在过,因为这里,有活生生的证据。」   宫晴叹息,在这种情况下,用祸不单行来形容太过分,孩子何其无辜,但他的存在,的确把苹果逼入绝境。   这不是文明开放的时代,一个未婚的单亲妈妈不见容於这个社会,她不想把路走狭了,可这狭路竟是摊在眼前,让她不能不硬着头皮迎上去。   「苹果……」   「不要鼓吹我拿掉他,我要他!」   想了五天,贺心秧想不出如何丢掉不该存在的喜欢,想不出如何把萧瑛的身影逐出心外,她唯一想出来的解答是……她要这个小孩。   她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没有其他办法,便是要她当一回小妾、忍受一生的轻贱,为了孩子,她可以忍。   「我有这麽残忍吗?现在又没有优秀的妇产科医生,这种有生命危险的事,打死我都不让你做。」宫晴摇头。   「对不住,我只是想当然耳。也许我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假装孩子的爹死掉,安静在那边待产,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带孩子来投靠你们。」   「让你一个人待在外头,我不放心,不如你嫁给我,孩子,我们一起养。」   「你说什麽?」贺心秧一惊,坐了起来。   宫晴跟着坐起身,握住她的手,细细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现在身份是男的,以後孩子可以跟着我姓,以前苹果、果果、果果他姑,我们是果氏家族,现在宫华、宫节、宫夫人、宫宝宝,我们来组一个宫氏家族,好不?」   「万一你碰上喜欢的男人呢?拖着我,你怎麽嫁?」   「放心,没有这样的问题,不当宫节我便犯下欺君大罪,只有继续当宫节才能平安顺遂,甭谈什麽嫁人,能够安然过上一生,已经是上天赐下的福气了。   「况且如今我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就有人成天盯着我这个鳏夫看,想替我作媒,日後我要是官越做越大,门坎还能不被媒人给踏破,不如我娶了你,既可以替我的身份保密,又可以免去接踵而来的麻烦,何乐不为?」   「这样好吗?」   「当然好,你现在什麽都别多想,有空就多写小说,努力攒点银子,待还清蜀王五百两银,我们就买个大一点的房子,免得旁人进进出出,人多嘴杂,你是学幼儿教育的,我们试着用未来的教育法,教出一个人人羡慕的天才儿童,你说,好不好?」   宫晴画出的大饼,引出她的食慾,她点头,抿紧双唇,不爱哭的苹果,又泡了满眼咸水。   她抱住宫晴,在她怀里又哭又笑说:「晴,我好爱你!」   宫晴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发,再次叹气……她想起贺心秧的问题——万一你碰上喜欢的男人呢?   於是她联想起慕容郬,想起他那双带着坚定自信的黝黑双目,想起他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与她并肩、助她一臂之力。   对慕容郬,她曾有过几分动心,只是身份不允许她动心,错杂纷扰的前世今生也不允许她动心。   她和宫华不一样,对於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她仍旧存着一丝丝的期盼,期盼回到自己丢失的那个时间点,接续那段生命。   倘若心里还怀着盼望,那麽在这里对谁留情,都不公平,所以对慕容郬,她收起那点些微的动心,她不会忘记在这里,什麽都是其次,唯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课题。   算了,世间有缘无分的事太多桩,不差她这起……   「苹果,我是个不太会赚钱的老公,嫁给我委屈你了。」   宫晴轻轻推开她,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净泪水,心想,有了新目标,苹果可以暂且把心痛丢一边了吧。   「没关系,我是女强人呢,赚钱的事交给我,夫君就好好赚官声,让我们家小孩日後出门可以昂首阔步。」   「好,我们分工合作,把果果和宝宝教育成社会菁英。」   「晴……」贺心秧把掉个不停的眼泪全数抹去,再次重申。「我真的好爱你。」   宫晴笑了,将她抱进怀里。   还是撒娇的年纪呢,怎地吃了那麽多消化不去的苦头,倘若在现代,她肯定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这麽爱撒娇?怎麽办,马上要当娘的人呢!」   贺心秧在她怀里笑着,一边笑一边滴泪。「听起来,有点恐怖。」   「没关系,人人都是当了父母亲才开始学会做父母的……」   宫晴还想再多安慰她两句,没想到宫华在这时闯进门来,身後还跟着紫屏和苓秋两个丫头。   他们看见贺心秧缩在宫晴怀里,又哭又笑,那模样……   紫屏捣住了嘴巴,苓秋想也不想,转头背过身,假装什麽都没看见。   贺心秧与宫晴互望一眼,唉……又是男女授受不亲啊。想笑,却又有几分无奈。   「有事吗?怎麽全进来了?」   宫晴拉着贺心秧一起下床,穿上鞋,整整衣摆,走到桌子旁边。   宫华满眼怀疑,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梭巡,嘴里却说道:「师父给我写信了,说朝廷要升爹爹为六品知府,旨意近日就会下来,师父要我们先预备好,待圣旨一下,就举家回京,王府会派人过来,护送我们进京。」   进京?   宫晴皱眉,她以为就算陞官,也还会留在蜀州,没想到竟是这样一道命令。京城啊,那里会有多少人认得出宫节或宫晴,这般瞎撞进去,会不会……   宫华明白宫晴在担心什麽,他向她望去一眼,笃定道:「我想,新家就买在城东好了,日後爹爹上知府衙门办差比较近,上朝也不必黑灯瞎火的,天天赶大早,房子虽说是贵了点,但起居上街都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办法回去见见以前的老邻居。京城太大,来回一趟要好几个时辰呢。」   宫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松了口气。「既然这样,紫屏、苓秋,这几日有空,你们就把家里细软整理整理,华儿,回封信给你师父,多谢他的关照。」   「知道了,爹。」   「趁大家都在,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什麽事?」宫华问。   宫晴握住贺心秧的手,将她带到三个人面前,说:「我决定续娶苹果为正妻,本想这两日将事情给操办起来的,却又碰上慕容先生传来的消息,这几日,我恐怕得赶紧把衙门里的事交办清楚,再把治水章程给整理好,交给下一任县令,免得明年百姓仍旧饱受水患之苦。   「所以,紫屏秋苓,你们今日费点心思,把苹果的东西移到我屋里去,再整治一桌酒菜,咱们关起门来贺贺,就算把事情给定了。」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秧秧姑娘?」苓秋迟疑的问。   苓秋没有太大的惊讶,刚刚那光景,她心底已经猜着三五分。   她向来不多话的,况且主人的事,哪有奴婢多嘴的份儿,但苹果是个好姑娘,婚姻又是女子一生最重大的事儿……近日相处,她们处出好情谊,苹果从没将她们当成下人看待,便是为朋友惹得主子不快,她也想为苹果出一回头。   「苹果,会觉得委屈吗?」宫晴问她。   贺心秧摇头,哪来的委屈,过了这关,或许就海阔天空了,眼前能想的,也就是蒙着头,快快撑过。   「不委屈,要我辛苦走那麽一回仪式,才是真委屈。」   「不如待咱们进京,大人接了知府的官印,再两事同贺,大大热闹一回。」紫屏热心建议。   「不行!」宫晴和贺心秧异口同声反对。   「为什麽不行?」   紫屏不懂,苓秋也不明白。   宫晴与贺心秧互望一眼,点头,示意她放心。   「有多少七品县令一任就是多年,怎麽也升不上去,我这个县太爷才当三个月不到就被升职、派回京里,这事儿不知道多少人眼睁睁的瞅着呢,我正担心回到京里会有人使绊子,暗地动手脚。   「若是一陞官就大肆操办迎亲之事,岂不是给了那些有心人借口,借言官之笔一层层给告上去,倘若皇帝心情好,顶多笑骂两声张扬家事就算了,若是遇着皇帝心情不好,谁晓得会不会埋下日後大祸?   「所以这婚事不但要办得低调,还得赶在朝廷派令下来之前办好,不如……紫屏、苓秋,你们今日买菜,就把这事儿给传出去,若是大家问起怎不办得热闹些,就说只是续弦,大人不想太张扬,再说衙门里的事正忙着呢。   「如此这般,若是有言官来找碴,也寻不出半分错处,你们明白吗?」   宫晴口气郑重,唬得两个婢女一愣一愣的,也跟着郑重起来。   「明白了,紫屏、苓秋会照大人交代的去做。」紫屏拉起苓秋,两人退出屋外。   从头到尾,一直没针对这件事发表意见的宫华,在苓秋离开後才出口凝声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宫晴拍拍贺心秧的肩膀,「没事的,一切有我。你把东西拾掇拾掇,待紫屏她们回来就给你挪屋子。」   「好。」   「华儿,随我来。」   宫晴率先走出去,宫华接连看了贺心秧几眼,她别开头,态度摆明了不想说,他只好跟着宫晴走出屋子。   贺心秧把门关上,转身,背靠着门。她相信晴会有分寸的,她定然不会告诉果果,孩子的爹是谁,只会把这件事归咎於青楼的不幸事件。   贺心秧明白,不能说破,不能与萧瑛交恶。   眼下,晴在朝廷为官,需要人罩,萧瑛正是最强而有力的支柱,而果果更是入了萧瑛的眼,不但请人费心教导,还让慕容郬传他武艺,宫家没背景、没人脉,若想出人头地,除了争气,还得有人庇荫。   那日果果的态度很明白,他不愿逃遁隐居,他想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她岂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强掩珍珠光彩?他终究是要出人头地的,两人师生一场,她何尝不希望果果得偿所愿。   只是……日後仍不免要听见那个人、碰上那个人,胸膛里的那颗心,还禁得起几番折腾?   缓缓闭上眼睛,摔破了几颗泪珠子,啪啪,一颗颗,碎的不是眼泪,而是她的心。不想、不爱,已是困难,今後再见,他已是人夫、她为人妻,相隔千山万水,她还能伪装出朋友交情?   贺心秧颓然跌坐床铺,把头埋进被子里。   怎麽办?即使有了晴,她仍心慌。她不知道明天会以何等样貌在眼前展开,她只能害怕……   【卷一完】   ※下期预告【千寻】官夫人出墙《十两玩妃?卷二》︰   伤心欲绝的贺心秧为了孩子嫁给宫晴,当这件事传到萧瑛耳中时,掀起了他剧烈的妒意与怒火,他怎能容许自己的孩子叫别的男人爹?!他安排慕容郬接他们进京入住自己名下产业,安排总管下人伺候,送酒菜美食喂养他孩子的娘。   萧瑛并在刁难宫晴时意外发现果氏家族有秘密瞒着他,腹黑王爷一边威胁利诱宫华说出实情,一边卖力讨好贺心秧,还不忘扮可怜让她心软……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宫华给卖了的贺心秧与宫晴,意外得知果果身世的惊天秘密,只能被迫与萧瑛等人站在同一阵线上,准备推翻皇帝暴政,在风起云涌的时局变化中,尽管费了一番周折才诱拐成功,萧瑛终究让贺心秧这颗红苹果愿意出墙来到他身边……   【内容简介】   顺利出嫁成为宫夫人,靠着自己的实力写艳本赚大钱,   贺心秧想,自己或许是苦尽甘来了……吧?   但是为了果果的前途以及他身世的秘密,   他们果氏家族还是离不开萧瑛的庇护,   不得不待在他名下的产业,三天两头就见到他出现在眼前,   这让她心烦意乱,偏偏他还不知怎麽的拚命向她献殷勤!   她肚子渐渐大起来,日後恐怕无法出面谈生意,   他就送上擅长经商的下人让她随意支使;   她一手狗爬毛笔字,连丫鬟都笑话是鬼画符,   他就送上字迹工整端正的下人一枚供她誊抄艳本;   更别提其他被迫收下的五星级主厨与根本用不到的贴心婢女,   最最犯规的是他竟然对她坦白那段悲惨的过去,   让她再也无法狠心与他保持距离,心软的答应和他「好好相处」,   可就算是朋友也不该这样常场】着她的手陪她散步,   还动不动就送好吃好玩的东西给她,   甚至半夜摸上她的床、诱拐她这颗苹果出墙去……   虽然他尚未立妃,可她已是人妻了,   要是被人知道还得了,她还有没有名节啊?!   出版日期:2012年07月18日      第十七章、意外之讯   临窗的大炕上铺着褐底云纹的毯子,上头放着同色的靠背引枕和坐褥,炕上有桌,桌上有文房四宝。   大炕两边各有几张楠木镶花椅,靠墙角的几子嵌着银丝图样,上面摆了个钧窑彩绘美人瓶,瓶里插着几枝鲜花。   屋子中间有张桧木圆桌,近门处摆着一面雕着牡丹纹样的玉石屏风,隔开里外。   桧木桌前,萧瑛板着脸孔,两眼盯着桌上的药材,彷佛要用眼光把它们给射穿似的,久久不发一语。   下首,穿着青衣的风喻垂手而立,望着脸色不断变换的王爷,敛眉不语,而闻风知讯的小四,远远站在屏风那头噤若寒蝉,偶尔探过头来一望,然後立刻缩起脖子,再度躲回去。   服侍王爷多年,别的不敢说,看脸色他还是会的,眼下,王爷正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风喻,你说……这是安胎药?」他的声音像是冰刀在刮,满腹怒火再藏不住,风喻下意识缩起双肩,感觉危险将近。   「对,由仁和堂邱大夫所开的药。」   几不可辨的叹口气,明知道王爷没有拿东西砸人的习惯,但风喻还是悄悄地往後退开两步。   唉,早在知道这是安胎药时,他的担心就没停过。   王爷风流名声在外,多年来沾染的女子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他对谁上心,但水灾时住到别院里的贺姑娘,肯定是特别的。   别说一次、两次邀宴,别说忙得足不点地的王爷时刻抽空前往相见,光是王爷为了不让惠平郡主去骚扰人家而派他去守门,足足可见王爷对贺姑娘的重视程度。   那时他还以为王爷和贺姑娘的好事将近,同小四打了赌。谁知道王爷竟然决定入京求皇帝赐婚惠平郡主,害他一口气丢了五两银子,这是什麽情形啊?真是说不透的古怪。   小四得意了几日,还笑咪咪地在他耳畔说:「信我一句,王爷这辈子再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不喜欢干嘛探听,喜欢干嘛不娶,王爷的心思,谁猜得透啊。   可就算打赌输了,他还是认定王爷心底对贺姑娘有意,因此当他探出这件事时,便让他深感芒刺在背。   「这药是开给谁的?」萧瑛明知故问,企图问出一个不在预料中的可能,也许是她府里的丫头有孕,也许是她好心,想送给左右邻居。   只是送安胎药给邻居当贺礼?那也未免太别出心裁、忒有创意了。   风喻顿了顿,一双无辜的眼睛无辜地转几圈,才勉强定位在主子脸上,可甫触到主子的淩厉眸光,又忙不迭垂下。   「是……贺姑娘。」不然呢,这药不是贺姑娘拿来砸王爷的吗?   「你凭什麽确定是她?」   要不是为了确定再确定,他敢拖到今天才回京?他好苦命啊,派谁不好,怎麽就轮到他来当这个差事。   「王爷进京後,宫大人陪贺姑娘又去了一趟仁和堂,事实上贺姑娘已经不是贺姑娘了,她、她……」风喻叹息,他死了、他完了,闭上眼睛,有事找他、请烧三炷香,他很想这麽说的,但萧瑛冷冷「嗯」了一声,死人立即复活,他张了喉咙说:「宫大人已经迎娶贺姑娘为妻,所、所、所以现在是宫夫人。」   话一丢,他飞快向後退缩,退到屏风後头,抓住小四的手臂,重重发抖。   小四能救他吗?不知道,但小四和王爷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两人多了一层深厚感情,明知道帮助不大,但眼下没有神佛妈祖可以加持,他只能靠一个身高不及自己、武艺不及自己,只有年纪比自己稍稍大上一点点的小厮。   没出息?随便啦,只要别让他被王爷丢出去喂狗就行。   「你给我进来!」   萧瑛一喝,风喻万般委屈,硬拖着小四和自己一起回到战区。   萧瑛瞠大双眼,锐利目光射向他,身体微微一抖,风喻觉得自己被射成透光筛子。   「说!把经过一五一十、钜细靡遗给我说清楚。」   指令一下,风喻不敢稍有延迟。   「那日王爷命属下查明此药材用途,并暗地保护贺姑娘上京之後,我立即带着药材到合春堂请教孟大夫,方得知此药为安胎药,便令两人守在宫大人的公廨前头。   「经过五日,慕容公子送给宫大人的两个丫头齐齐出门,到市场帮忙采买鱼肉菜蔬,那情形真是说不透的古怪。」   小四瞪他一眼,上市场有什麽说不透的古怪,上刑场才怪吧。   风喻吞了吞口水,继续往下说:「因为平日里上市集,她们都是轮流的,一人出门、一人在家整理杂务,那日不但两人同时出门,还带上衙门里两个官差,属下便留了心。   「於是我亲自跟在她们身後,听着她们同卖菜大婶、卖肉大叔说话,居然一听二听,听出宫大人将迎娶贺姑娘为妻的消息,也不知道是高兴过了头,还是刻意散布消息,总之这件事传得飞快,短短一日,邑县乡亲便全知道了,不少想上门替宫大人说亲的媒婆皆惋惜不已。   「又等过七日,京城圣旨到,传宫大人入京、任六品知府一职,接到圣旨,宫家上下动员起来,开始准备进京事宜,宫大人宠爱贺姑娘,特地在出门前陪贺姑娘走了一趟仁和堂,待他们抓完药回府时,我连忙进药铺找邱大夫,亮出王府护卫身分,亲自向邱大夫求证。   「邱大夫说贺姑娘已经有三个月身孕,身子无恙,但心思太重、吃喝不下、辗转难眠,宫大人怕入京之路迢迢,贺姑娘有个闪失,於是请邱大夫再开几帖安胎药。事後,属下让人带了这药又走一趟仁和堂,邱大夫亲口承认这药出自仁和堂。   「为暗中保护贺姑娘,我带了几个人乔装易容,一直跟在宫家的马车後头,直到今日中午,慕容公子到城外接走宫大人,属下才飞身来报。」   他讲得够钜细靡遗了吧,唉,早在知道前头几个消息,他就满头星星,不晓得该进该退、该报该隐,直到发现慕容公子到城门口接人,他才第一百次确定,王爷对贺姑娘不是普通的上心。   既然隐瞒不了,只好乖乖进王府,伸头挨上这一刀。   萧瑛死盯着风喻,眼底冒着熊熊火焰,心里把他的话思索过一遍又一遍。   三个月?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怎麽可能,宫节与苹果重逢,不过是月余之事,宫节再厉害,也没办法造就这样的事实,那麽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麽来的?   三个月……三个月……   想起进京那日,苹果失魂落魄站在王府前的表情,她躲开自己欲碰触的手,圆圆的红苹果变成瘦骨嶙峋的青苹果,黑溜溜的大眼睛失去盎然生命……   想起她说:「不然呢?不一刀两断、难不成要藕断丝连?王爷都要成亲了,还打算同我牵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声重要,难不成出身青楼的贺心秧声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顾?」   那天,她对他那般生气,是因为……孩子是他的   三个月,花满楼那个晚上距今已经三个月了,没错,她是怀了他的孩子。   无预警地,萧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砰」地一声,桌上杯盏被震倒,猝不及防的风喻、小四被吓得连连倒退三步,四颗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他。   完了,王爷要杀人灭口……   啊,灭什麽口啊,灭了他,贺姑娘还是要生孩子啊……哎呀,他在胡想什麽,王爷肯定不是为这个火大,他肯定是在生气贺姑娘变成宫夫人。   贺姑娘不能嫁给宫大人吗?如果不行的话,就派人去把贺姑娘给抢回来啊。   反正王府里空屋子很多,随便找一间摆着,要正看反看、东摸西摸,谁都管不着他,反正王爷早就花名在外,又不差一桩风流韵事,反正皇帝乐见这种状况,王爷越废、皇帝越爽,况且那个宫节便是升了官,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知府……小四一面想、一面抖。   风喻想的却迥然不同,他想:完蛋,我是哪边讲得不够仔细?还是没把保护这件事彻底执行,惹毛了王爷,他要杀鸡儆猴给全府上下观赏?   不然再把他派回去保护贺姑娘好了,这次他一定会保护得小小心心、谨谨慎慎,绝不让贺姑娘少一根头发。   风喻看看小四、小四看看风喻,他们都期待对方跳出来讲两句话来缓和气氛,至少劝劝王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管怎麽在乎,贺姑娘都已嫁作他人妇,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气恼无用,不如大方放手。   问题是谁会笨到这个时候跳出来当炮灰,犯颜苦谏勉强可以叫做忠心耿耿,可明知必死无疑还是要去捋虎须,那就不叫忠心,而是找死或活腻了。   小四拼命对风喻使眼色,那态度摆明——这任务是你的,该由你去解决。   风喻也明白杵在这里无济於事,万一王爷心情不好,把旁的不如意全拉扯过来算在他头上,那不是跌了跤、压在牛屎上又被狗咬,集天下大衰於一身?   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没想到嘴巴才半开,就迎来一句——   「通通滚出去。」   这句话让风喻如蒙大赦,以为要上断头台的说,没想到刽子手得瘟疫、皇帝老子发神经,大赦天下。   「是。」望一眼剑眉倒竖,面如青霜的王爷。   还看什麽?小四拉起风喻飞快转身,他等这句话已经等很久了。   萧瑛重新坐回椅子当中,阴郁的脸色令人惊悚,锐利目光狠狠地剜过墙面。   她,竟然带着他的孩子另嫁他人!   他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狰狞,额头青筋毕露,目光透着肃杀寒意,心里犹如翻江倒海,四周气氛压抑凝重,他已濒临爆发的临界。   像是被谁侵占了贵重物品似的,他想发狠,冲到宫节面前,重重揍他几拳,威胁他不可以动他的人,他更想一把抓住苹果的肩膀,狠狠用力摇她三百下,问她——凭什麽,凭什麽带着他的孩子琵琶别抱?   这女人在想什麽?   她不懂得烈马不双鞍,贞妇不事二夫吗?怀了他的孩子,竟然还敢委身他人,她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自觉?   脸若寒霜、甩袖而起,他忿忿不平地走向门前,直觉要到宫节面前理论。   可是……萧瑛,你在做什麽啊?   他马上要进宫向皇帝请求赐婚,现在上演这一出,是想折腾什麽人?他的计画正一步步往前推进,岂能因为贺心秧而改变心意?如果不能,便是把她抢到身边,又能做什麽?   他不是早就尝过女人的苦头,不是早就训练出一颗强韧心脏,他不是讲过千万遍,再不会因为女人而动心,不会让任何女人成为自己的弱点,女人于他,只会是工具,不会是感情归依。   没错,是这样的,看重感情的男人,注定是一辈子的输家。   既然贺心秧不是他的感情归依,他在气什麽?不过是个一夜风流的女子、阴错阳差怀下自己的孩子,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怪谁有什麽意思?   烈马不双鞍,贞妇不二夫,他既不是她的丈夫,凭什麽她不能另择他人下嫁?她愿打、宫节愿挨,他有什麽立场忿忿不平?   更何况贺心秧错在哪里?她来找过他不是,那天她站在王府外头垂泪,难道不是因为宫华告诉她,他要进京请求皇帝赐婚?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求助於宫节,她还有其他办法?   他不能留她於身侧,不能在意她的感情,那麽有个男子愿意留下她、在意她、保护她,有什麽不可以?   萧瑛,你在气什麽?   缓缓吐气,他平静了眉目,即使心仍然鼓噪喧譁,可是理智逐步归返。   不生气,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生气,他们不过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管愿不愿意、开不开心,路既已选,就不能不走到底。   走到大炕边,除去鞋子,拿起墨条,他没有对外唤人,轻轻地在砚台上面磨过一圈又一圈,那墨明明磨的是砚台,却一片一片涂黑了他的心,心蒙上黑影,重重地、沉沉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提笔,他写下一个字,书法是最能教人平心静气、修身养性的事儿,於是他写得极缓、极慢、极重视每笔每画,可是当他写满一整张纸,回过神,才发现上面满满地写着同样一个名字——贺心秧。   他一甩笔,毛笔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射向瓶中鲜花,污了娇嫩花瓣,到头来,依然意难平……   门外头,小四和风喻守在园子门口,两人放低音量对话。   「小四,你是王爷的贴身小厮,到底知不知道那位贺姑娘和王爷是什关系?」   「我怎麽会知道?我看你知道的都还比我多。」小四撇撇嘴,至少风喻还奉命去保护过人家,不像他,想多看一眼都难。   「我哪会知道得多,第一次见到贺姑娘,是在王府别院,因为惠平郡主去找她的麻烦,王爷便让我守在门口,说是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为此我还成了那个骄蛮郡主的眼中钉。再来,就是被分派去调查那包药材啦。」他才不爱做这差事儿,提心吊胆不说,还得忖度王爷心思。   「我是连见都没见过贺姑娘,好像刻意似的,每回王爷要去见她,就把我调开,不过我知道,王爷去看过贺姑娘後,一整天心情都会特别快活,像喝了上好的酒。」   「看来王爷是真的很喜欢贺姑娘。」风喻叹气,可惜被宫节捷足先登,问题是这男女之间的事,讲究的是男情女愿,就算王爷身分再高又如何,人家心底喜欢的偏偏是七品小官。   「我认为不尽然。」   「怎麽说?」   「别的不知道,可当年王爷是怎麽宠爱『那个女人』的,跟在王爷身边的人全知道,没想到她竟是当今皇上派到王爷身边的密探,这件事让王爷受伤颇深,从那次之後,他便开始流连花丛,对每个女人都好、对每个女人温柔,却对每一个都不真心。」   想到关倩,小四就满肚子火,像是和她结下几世仇似的,光是想到她的名字就觉得恶心。   「话是这麽说,问题是,你几时见过王爷派人暗中保护哪个女人?」   「倘若真的喜欢,王爷何必上京城求皇上赐婚?」小四反驳。   「也许王爷想娶惠平郡主是为了借着联姻拓展势力,过一段时间再娶贺姑娘进门为妾。」   如果说王爷喜欢惠平郡主,那就绝对是睁眼说瞎话,五月时看见七月半的鬼兄弟,男人不爱西施爱鳄鱼,不可能的事!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喜欢惠平郡主——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因为各人造业各人担。   说到惠平郡主啊……她的缺点可是罄竹难书,她脾气大、骄纵任性,对下人手段凶残,主子尚未娶她进门,整个王府的仆婢都绷紧了皮在等着,那样的女人再美,也不会有人动心。   说也怪,王爷的风流盛名在外,许多权贵名门千金吓得避之唯恐不及,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王爷不受皇帝待见,说是封地蜀州,不如说是被贬於权力核心之外,对这样一个没前途的王爷,那些权贵怎看得上眼。   可偏偏这位成王家从小惯到大的千金小姐,一眼就瞧上了王爷,时不时往蜀州去、时不时赖在王府里,让王府上下对这位尊贵的客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是在开玩笑吗?惠平郡主的个性岂是能容得下人的?如果贺姑娘真变成王爷的妾,我敢打包票,不出半年,就会被活活整死。你记不记得翠儿?」   「翠儿?谁啊?」   「之前投井的那个。」   「哦,惠平郡主的贴身婢女,她怎麽了?」小四这麽一提,风喻想起来了,每回惠平郡主出现,她都是出头嚷嚷、耀武扬威的那位。   「她不过是刻意打扮了些,在王爷面前多讲几句话,听说是假奉郡主的命令,端了宵夜到王爷房里,後来,这件事传到郡主耳里,那晚有人听见郡主屋里传出鬼哭神号、凄惨叫声,第二天,翠儿就被人发现她投井了。」   「这麽可怕的女人,王爷若真把她娶进门,王府上下大概就没有好日子过了。」风喻叹息。   「可不是吗?」   小四跟着叹气,大家都害怕这个新主母,可是能怎麽办?王爷就是要娶她啊,连慕容公子都说,既然王爷不可能再喜欢其他女人,那麽娶个专心喜欢他的女人,也是件好事。   哪算哪门子好事啊,就凭他们家王爷那人才,想找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还少了?了不起再等上几个月嘛,到时情势翻转,媒婆肯定会把王府门槛给踩烂。   风喻还想补上几句恶毒批评,谁知说人人到、说鬼鬼至,惠平郡主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往这儿走了过来。   远远看见她,小四和风喻立刻站直身子,双双挡在门口。   两人对视一眼,有志一同的动作,王爷此刻心情很坏,还是别放闲杂人等进门比较好。   江婉君走到园门停下,身後一名嬷嬷上前,对着他们问:「王爷呢?」   以前做这种事的是翠儿,人投井後,换上这麽一个老货,看来便是她穿得再花稍、送宵夜进王爷屋子,都不必投井了吧。小四在心底冷笑。   「禀告惠平郡主,王爷正在忙,请郡主先到前头大厅喝杯茶,待王爷忙完公务,便到前头陪郡主。」风喻见小四一脸的阴阳怪气,只好上前一步。   江婉君轻笑两声。忙?他们当真以为她是什麽都不懂的闺阁女子,朝堂上的事,她或许不清楚,但瑛哥哥的事,她可是明明白白。   当今皇上厚待瑛哥哥,赏赐极丰却不给半点实权,他哪有什麽要紧事儿可忙忙,也不过就是忙着寻花问柳、笑谈风流罢了。   要知道,她爹爹成王可是当今皇上最看重的武官,不但爵位世袭,几个哥哥也在庙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有多少人踏破王府想同她求亲,倘若不是她一心一意只想嫁给瑛哥哥,爹爹又拗不过娘,岂轮得到瑛哥哥向皇上请求赐婚?   不是她自抬身价,能迎她入门,是蜀王府求之不得的荣耀。   「哼,两个下人也敢拦我?」她轻蔑地瞥了一眼风喻。   「属下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我不管实话还是谎话,总之我现在就要见到王爷,半刻钟也不等。要嘛,你们马上进去禀告,不然滚开!本郡主自己进去寻人。」   小四低着头翻了翻白眼,这是哪里来的郡主啊,别说知书达礼了,比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还没家教,真不知道主子和慕容公子心底是怎麽想的。   他吞下火气,低声道:「请郡主见谅,王爷今日真有要务在忙,不如让属下进去禀告,待王爷忙完手边之事,再遣人到王府去接郡主过来说话。」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我见王爷?这瑛哥哥也该整顿整顿府里的下人了,实在不该让一个个奴才爬到主子头上。崔嬷嬷,替我教训教训这两个小子。」   教训?连王爷都没教训过他们呢,怎麽一个还没进门的主子,就有权利在这里发话了?风喻抬眼,两道视线瞪住崔嬷嬷,淩厉的目光吓得她连退几步。   崔嬷嬷虽是成王府里的老人,平日里狗仗人势、作威作福,可这里毕竟是蜀王府,她为难地看了郡主一眼,本待劝上两句,没想到江婉君见崔嬷嬷不听自己的命令,扬手就往她的老脸打去。   啪!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崔嬷嬷脸上红肿不堪。   「连本郡主的话都不听了,真有本事,你忘记自己是吃哪一家的粮吗?这条老狗……」   江婉君怒言斥駡,眼看着一巴掌又要往崔嬷嬷脸上挥去,几个下人连忙上前相劝。   小四、风喻悄悄地退开两步,相视一眼,莞尔一笑。   这个泼妇似的郡主,当真进了王府,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要自愿外派工作,宁可风吹雨淋、餐风宿露,也不肯待在这里观赏泼妇駡街。   吵吵嚷嚷间,门打开了,萧瑛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已经不见方才的怒颜,他淡淡地笑,笑得温柔,那层面具又牢牢地挂上脸庞。   看见他,江婉君立刻换上一副表情,弯了眉毛、笑开嘴角,彷佛刚才那幕不过是幻觉,从未真正发生过。   小四忍不住又翻白眼,风喻则是背过身抿着嘴笑,而成王府的家仆一个个退後几步,按序站定,动作一致,堪比军营练兵。可不是嘛,跟了这样的主子,就像跟了魔鬼将军,若不警醒些,是嫌命太长?   江婉君走到萧瑛身边,笑得满面春风,仰头望着他那张帅脸,心醉神迷不已……唉,自从见过第一面,她再忘不了他,总是日里想着、夜里梦着,一颗心全飞到他身上。   她见过的豪门贵胄多如过江之鲫,可是从没人可以像他那样教人恋恋不忘呵。   「郡主找我有事?」萧瑛的口气温和,目光如和煦春风,谁看得出没多久前,他还怒气冲天,满目狰狞?   「嗯,人家想问……」她看一眼周遭的下人,轻巧上前,离得他更近。「我们进屋谈,好不?」   他微点头,领她进屋。   尚未坐定,动作俐落的小四都还没奉上茶水,她已迫不及待拉着萧瑛的衣袖问:「瑛哥哥,你打算什麽时候进宫面圣,请求赐婚?」   「前几日递了请安摺子,皇上一直未召见,我想或许还得再等个几日,郡主放心,只要皇上一召见,本王立刻请皇上赐婚。」   「可我从父王那里听得消息,勤王萧镇也有意向皇上请求赐婚,前儿个已请人到王府来同我父王提起此事。」   萧镇也有动作?萧瑛缓吐气,深思。   看来他欲向成王求亲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他精心布置上那样一场,好处竟要让人劈手夺去?   他不怀疑萧镇的背後目的,他肯定和自己一样,想要那个强而有力的後盾,江家手握的兵权占了祁凤皇朝近半,他又是那样野心勃勃之人……   「成王同意了吗?」   「父王本来不同意,但他与勤王派来的人关起门来,密谈近两个时辰,回头竟松口了,这让我担心极了,今儿个便急急赶来。」   「勤王已有正妃,成王怎舍得将你嫁与勤王为侧妃?」   「这你就不知道了,上月勤王妃病薨,坟上的土尚未干呢,他便上我家提亲。」说至此,她忿忿不平,天底下哪有这般薄情寡义之人。   勤王妃病薨?这消息还真隐密呵,他略略思量,心底已有计较,他对江婉君说道:「不必心急,我立刻再上摺子,请求皇上召见。」   「好。我先回去,如若有任何消息,瑛哥哥一定要通知我,我母妃那里应该还可以挡上一阵。」   萧瑛微笑,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我明白君妹妹待我的情意,我定然不会辜负。」   几句暖呼呼的话,软了江婉君的心,她害羞低头,全然不复方才的夜叉模样,几句软语温存後,萧瑛送她走出王府,离开时,她对这桩婚事信心满满。   =   第十八章、进京   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近午时分自城外驶入城内,进入东门,不过一刻钟,便见慕容郬迎在前方。   车夫轻啸一声,马车停下,宫晴、宫华下车,与慕容郬互相拱手作揖。   「王爷已经为大人备好宅子,请宫大人随我同来。」不多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这里是京城,耳目太多。   宫晴犹豫地望了慕容郬一眼,有人备下宅子自是方便,否则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先找客栈暂居,问题是这样一来,苹果与王爷岂非又得经常碰面?   马车里头,贺心秧半躺着闭目休息,听见慕容郬的话,以及接下来的沉默,她理解果果他姑在犹豫些什麽。   她早就想明白,此次进京想与萧瑛保持距离是不可能的。   果果一心仕途,想在朝堂上有所表现,而他们不过是平民百姓,想靠科举这条路子谋到好前程机率太渺茫,就算真当上官,背後若无人支持,几时让人暗算了去,也无法可想。   如今有萧瑛、慕容郬的赏识,对於果果未来前程大有助益,她岂能为一己之私加以阻拦?   「难道宫大人已有备下住所?」慕容郬直言催问。   「慕容公子请代我多谢王爷好意,我会与夫人先住进客栈,再商讨日後居所。」   宫晴这样一说,宫华蹙紧眉目,转头望向姑姑。为什麽要拒绝?难道姑姑听信流言,担心王爷与皇上的关系会妨碍他们日後前程?   「在下不明白宫大人为何多心,可我实话说了,倘若大人要在京城落脚,王爷备下之处是最好的选择,一则起居出入方便,二则离王爷暂居的宅子也近,三则为怕引人注目,日前帮华哥儿讲学先生陈院知、李同光、王博鸿……等当朝大儒,王爷已经安排他们入住宫大人住所附近,倘若宫大人只是客气,没有其他原因,还请宫大人随我同行。」   贺心秧在马车里把话听得透澈,萧瑛对果果的确是用尽心思,不管他的背後目的是爱惜人才或想与晴搭上关系,在举目无亲的京师,能有人可以依傍终是好的。   反正该来的逃不过,避着躲着,总还会碰上头,不如大大方方晾出身分,日後朋友相交、不再踰越。   「老爷。」贺心秧在马车里轻唤,宫晴随即靠近马车窗边,她压低了声音道:「果果他姑,既是王爷的好意,就住进去吧。」   「可……」她仍然犹豫。   「有免费的房子不住,才是傻瓜呢,何况人家连免费的家教都附赠上,光是为了果果,这番好意都得收下。」   「你确定?」   「自然确定。」   怕啥,始作俑者都不怕,要娶郡主的人是他、播种不垦地的也是他,他都不怕了,她有什麽好担心的?   先上车後补票已经落伍,先上车不补票,霸王车一路坐到底的人脸皮才够厚,恰恰好,别的不说,脸皮厚,是她最得意的先天优势。   宫晴微叹,定下主意,转身走到慕容郬面前,笑道:「既然如此,就请慕容公子带路。」   听宫晴松口,宫华忍不住露出喜悦笑容,悄悄向慕容郬投去一瞥,孺慕之情一览无疑。   慕容郬微哂,拍两下他肩膀,低声问:「功夫没落下吧?」   「没有,天天都练着呢。」   「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上车吧。」他赞许点头,看着宫晴、宫华进了马车,这才翻身上马。   马车里头,宫华和贺心秧、宫晴挤在一块儿,马车不大,是他们临时租的,紫屏、苓秋坐在後边一辆,虽然只有两个人也挤得很,因为那里有他们全部家当,贺心秧吝啬,连一席被子也舍不得落下。   宫华说:「千里迢迢载这麽几床被褥,会不会太浪费人力?」   贺心秧似笑非笑的应了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道一个七品县太爷月俸才十二两银子,东花一点、西花一点,转眼就连渣儿都不剩。这几床被褥虽没什麽价值,可不带进京里就得买新的,五床新被,就算用最普通的棉布来做,也得花上一、二两银子,再加上京城里事事样样都贵,说不定还得翻上几倍,你说,咱们要把吃进嘴里的米粮浪费在买新被子上头吗?」   一大串话,决定了旧被子跟着主人走,也让宫华、宫晴看清楚,同样是穿越到这个时代,贺心秧过日子的本事比他们都厉害。   才短短几日,她搞清楚了一斗米、一升豆、一斤柴、一刀纸……日常所需的每项支出,光是让宫节捉襟见肘的十二两银子,可以在她手上游刃有余的用度持家,这可不是普通本事。   现在,宫华用一种「你看吧,棉被白带了」的表情望向贺心秧,嘴角扬起先知者的骄傲。   他那表情,让人脑袋一转就转出究竟,宫晴问:「果果,王爷是不是私底下告诉过你,要安排咱们入京後的住处?」   被看穿了,宫华有几分懊恼,毕竟还是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他只好实话实说,「略略提过。」   「你当时怎麽不立刻拒绝,事後又不肯对我们提及?」   「那是王爷的好意,为什麽要拒绝?」   他答得理所当然,就像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们一定会接受王爷的好意一般。但是当目光甫接触到姑姑时,他就明白自己太张扬大意了,他们毕竟是有秘密的,姑姑的身分,不能让人知晓。   「你认为别人给的好意,我们理所当然要接受吗?」宫晴不懂果果的理直气壮。   这小子,她从来没有这样教过他,事实上,他也没有随便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只除了……萧瑛和慕容郬。   一开始,她就不理解果果对萧瑛和慕容郬的崇拜,更不懂他们对果果的另眼相待,如今想来,此事透露出些许诡异。   「不、不是……只不过,姑姑,你不觉得王爷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他只是个闲散王爷,随手帮个看得过眼的小孩也就罢了,倘若他心气大,图谋更多,与他接近就不是件好事了。」几句话,宫晴堵得宫华无话可说。   听宫晴的话,贺心秧出现更多联想。   「我知道你有雄心壮志,但身为未来人类、读过无数的历史典籍,果果,你老实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安稳的时代吗?入朝为官,会不会遭遇到太大的危难?不是我心胸狭窄、志气微小,可穿越到这个时代,我只想图一个安稳,可不想动荡不安的生活。」   倘若朝堂不安稳,就算果果是鸿鹄,她也要死逼活逼,逼他追随自己这只小麻雀退隐山林,绝不参与这淌浑水,功名利禄都是假的,能平平安安到寿终正寝,才是人类最大的幸福。   宫华失笑,一手抓起一人,自信满满道:「苹果、姑姑,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份安全无虞、平安富贵的生活。」   见他那样笃定,宫晴便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也只得按捺下来。   贺心秧则是用一脸的怀疑看着他这小子,才十岁耶,讲这话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纯粹大声说话,还是他已经是萧瑛造反阵营一员,准备为他上刀山、下油锅,冲锋陷阵、不落人後?   不会吧,这只才十岁,敢让他去杀人,严重违反儿童福利法。   宫华被贺心秧的目光看得全身发毛,立刻转开头,掀开车帘子往外看。   「到了,就是这里。」宫华指着外头,兴奋道:「这就是枫余居,看到没,他们种在铺子门口的枫树,再过几个月,枫叶红透了,就会有文人骚客聚集在此,吟诗作对子。」   贺心秧和宫晴未到过京城,说不好奇是假的,因此也把头凑到窗边,向马车外看去,只见屋宇栉比鳞次、路上行人衣着光鲜亮丽,小贩大声32喝、百姓脸上带着笑,一副富贵昇平的景象。   「从这条路转进去,不多久就会看到一条街道,那条街上有三分之二的店面都是如意斋所有的,记不记得,就是之前你问过的那间,连皇帝来都得排队,然後一吃上瘾、钦赐匾额,下回有空,我带你们来这里吃。」   京里是宫华旧时居所,虽然他在另一个时代里头待了五年,但这里就是他的老家,一进城便忍不住满心喜悦。   见宫华那样开心,贺心秧和宫晴不得不抛开原先话题,同他说起如意斋。   「到如意斋吃一顿饭要多少银子啊,说大话,你以为六品知府的月银多到满坑满谷、箱笼装不下吗?」贺心秧白他一眼。   「将来我会挣大钱的。」   「哼哈!等你从童生一路考到进士,等皇帝晾完你几年,再给你一个七品小官做做,等七品官升到一品大员……我们这顿饭,有得等了。」   贺心秧不看好他,与其等他当大官,倒不如自己认真一点写艳本,从早写到晚,从晚写到天亮,一本接一本写到手软,只要还清萧瑛的五百两银子……   萧瑛……想起他,控制不住地,心底一阵泛酸。   她简直要鄙视自己了,那人和她有什麽关联啊,不过是一夜情的物件、不过是过去曾经,何必想到他便为难起自己,甩开、抛掉,远远地把他踹出她的世界里,身为豁达的二十一世纪女性,才不要为了不值得的男人伤心。   宫晴笑着接话,「是啊,会不会等到我们发苍苍、视茫茫、齿牙动摇,只能喝得动稀饭时,他才带我们去欣赏满汉大餐。」   「你们别小看我,将来我会让你们当人上人,让所有人看见你们都要鞠躬行礼,恭恭敬敬喊一声主子。」他说得信心十足。   「这麽好,那我不爽的时候,可不可以照三餐鞭打奴婢?一个不痛快,就逼人跳水给我看?再不,偶尔找几个人来跟前玩玩香辣刺激的SM?」贺心秧挑眉,满眼暧昧。   宫晴戳了戳她的额头,SM这种话不可以在未成年小孩面前说,会害他们心态不健全。   「你再说下去,会让我以为自己穿越的身分不是宫晴,是後宫妃嫔。」   「晴,你不可以这样子,教育小孩的第一步骤是:要相信孩子的雄心大志,要给孩子足够的信心,他才会长成人上人啊。」她装模作样,摆出好老师姿态。   先羞辱果果的人是她,现在讲这种话的人也是她,这颗苹果啊,还真让人咬牙,「不然我要怎麽说才对?教育学家。」宫晴瞪她一眼。   「你要说:『好咧,我就等着呗,如果有皇后的九凤朝服可以穿,别忘记给我弄一套来试试。』这才能鼓励到小孩啊。」   「这种鼓励,听起来很敷衍。」   宫华见她们一人一句,越讲越起劲,气不过,恨恨道:「我说,我会做到。」   「别激动,谁说你做不到,你一定可以的。果果乖、果果棒,果果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生了!小优好爱好爱你哦。」贺心秧刻意学哈佛幼稚园里,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优的口气,气得宫华频频翻白眼。   见贺心秧装萌,可爱得让人想捏两把,宫晴落井下石,问:「那个小优真那麽喜欢我们家果果?」   「喜欢得不得了,小优她爸妈更是见一次赞一次,要不是认识太晚,她妈一定会拉着果果他妈,眼对眼、肚子肚子,说:来,我们指腹为婚吧。」   贺心秧越讲宫华越生气,见他气得鼻孔冒烟,头顶窜火,贺心秧连日来的气闷彷佛消散了几分。   宫华转过身,坐到车子最後头,离两个爱嘲笑人的女子远远的,他挑起车帘子往外望,一匹快马从他们的马车後头追上。   那是匹毛色油亮的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头戴玉冠,身穿盘领窄袖织金大紫袍,腰束五彩带,足蹬乌皮靴,一副威风得意的模样。   直到对方来得近了,宫华与他视线相对,两人皆是一惊。   对方连忙凝神,想再多看宫华一眼,但宫华已迅速放下车帘,一颗心卜通卜通跳不停。   中年男子放慢马速,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微微飘动的车帘,心底闪过疑问。那男孩儿是谁?世间怎麽会有如此相似的面容?   一名劲装男子加快速度,追上主子,他不明白主子怎会突然慢下来,他策马向前,在主子耳边低唤,「王爷,成王还在等咱们。」   勤王萧镇回神,下令,「走吧。」说着拉紧缰绳,骏马再度扬蹄狂奔。   直到对方从马车旁经过,宫华用食指微微拨开车帘,只见马蹄扬起微尘,才放下帘子,掩去满脸惊悸,两手握紧拳头,冷汗涔涔。   他怎麽会来到京城,他不是该待在陵州的吗?他此行有何目的?蜀王知不知道此事?   宫晴和贺心秧并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继续说说笑笑,谈笑间,马车已经随着慕容郬的带领,来到萧瑛准备的宅子门前。   他们陆续下了马车,搬下简陋的家当,贺心秧付过银子、打发车夫离开後,门外守候的中年男子上前,对着宫晴一拜。   「宫大人,我是这里的管家,名叫何竞,以後有什麽大小事情都可以吩咐我。」   宫晴打量他,他身高不高,站在慕容郬身边硬是矮了一大截,但满脸的精明干练,不似普通下人,拇指食指间隐约可见老茧,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如电,这人,身怀武艺。   「日後就麻烦你了,何叔。」宫晴上前,虚扶起他。   「大人客气。」何竞退开两步,领着慕容郬一行人进门。   宅子不算大,只是一般普通民房,但也小具规模,进入大门後是一座小院,院中种了几棵老树,其中一棵树干粗壮,成年男子双手围抱也圈不住,光是往树下一坐,便觉清凉无比,面对院子的是一间待客厅堂,正厅旁各有两间房间,分别摆了几张桌椅、柜橱。   「有空把这两个房间弄成书房吧,夏日蝉鸣,伴着读书声,微微凉风吹来正好眠。」贺心秧玩笑道。   「我同意,左右各一间,抱着书,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客人一进门便知道这户人家有多『好学』。」宫华补上两句。   「这倒也是一番意境。」宫晴笑道。   很显然,三个人对这间宅子的第一印象都很好,紫屏走到苓秋身边,指了指树上新结的果子,慧黠一笑。   那是酸溜溜的青芒果,苓秋点了点头,隔几日有空,摘下来腌渍,那味道可好了。   走过正厅,後头有个门字型院落,每一排都有三间房,中间空地植了些花草,正堂还是一间小厅,不过这回左右两边果真布置成书房,剩下的六间房,足够宫家五口住下。   待安顿好,何总管就命人烧水、备饭,贺心秧赶紫屏、苓秋回房休息,她们也累了好几天,赶紧洗漱清爽才是正事。   进屋,贺心秧累得直不起身,虽是坐在马车里,没有劳动双腿,可一路颠簸下来也够人受的了,她往椅子上一坐,动都不想动。   她就这样看着仆婢们进进出出,忙着搬木桶、添热水,心底有点酸,人权在这个时代,比木炭还廉价。   望一眼屋内陈设,床柜桌椅应有尽有,空间也够大,屏风後头还能摆个大浴桶,虽然比不上王府别院里的用项精致华丽,但平民百姓能住得起这样的宅子,已经很不错了。   她对住宅品质是不大要求的,只不过来古代这麽久,什麽都好说,就是对这里的卫浴设备不敢恭维,她暗自下定决心,待银子赚饱赚足,她一定要把隔壁屋子改成独立的卫浴空间。   水添满了,她自行李中挑出一套简单的青布衣,将想留下服侍的人都赶出去,闩上门、除去衣裳,缓缓坐进浴桶里,坐低身子憋住气,整颗头泡进水里,直到憋不住了,才把头露出水面,饱饱的吸一大口气。   温热的水涤净了连日来的路途疲凭,她仰起头,把头歪靠在桶沿,静静地看着头顶上的横梁,想着未来。   在她的时代里,只要努力就能完成梦想,不管男女、不管年纪,只要想做、愿意做,每个人都可以闯出一片天。   但在这里不行,太多的限制与压抑控制了女人追求梦想的权利,女人只能随遇而安、只能委婉承受,不能争取、不能为自己所愿积极追寻。   她控制不了大环境,可她不愿意妥协,便是拼个鱼死网破,她也绝对不要向命运屈服。   是的,鱼死又如何,终是挣断了束缚枷锁,她要活得精彩绝伦,她不要因为一个男人、一个意外,断了所有盼望希冀。   深深吸气,手轻压在腹间,她鼓起勇气,笑着说:「小苹果,和妈咪一起努力吧,我们绝对可以在这个时代里过得风生水起。」   宫晴和宫华并没有进屋,他们继续随着慕容郬走遍整座宅子,彻头彻尾的看过。   在他们居住屋舍的後面,还有一整排十来间屋子,分别是厨房、下人房,都整理得乾净明亮。   後院比前院大上许多,有一潭水池,池里种着荷花,整个池面上都是绿色的荷叶,   已经有许多花苞竖在水面,宫晴可以想像荷花开满池塘的盛况,到时,那颗不甘寂寞的苹果,肯定要弄个小舟竹筏上去闹上一闹。   右手处有一片竹林,还有一块菜园,菜园里头的菜长得青翠鲜绿,几颗不成熟的果子垂挂在瓜棚底下,显然有人悉心照料着。   这宅子不是太新,但打理得很舒服,比起之前住的吏房公廨要强得多。   宫华和宫晴互视一眼,微点头,萧瑛对他们的确是用心了。   「後门处别有洞天,宫大人、华哥儿,请随我来。」   慕容郬转身,朝竹林走去,竹林中有一条小径,路面上铺着鹅卵石,风一吹,竹叶传来沙沙声音,几片叶子随风落下,看着落叶坠在小小的新笋上头,宫晴忍不住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微微拉起嘴角,好舒服……   这是慕容郬第一次见到宫节这般放松,忍不住勾弯了一双眉毛浅笑,他是个严肃的男人,却不料一次两次在宫节面前忍不住笑意。   「我也是最喜欢这里。」慕容郬说。   宫晴举目望向他,轻浅笑开。「听起来,慕容公子对这宅子很熟?」   「离京之前,我便是住在此处。」他指指竹林东方,那里有一栋小竹屋,黄色的竹屋在整片绿色的竹林里更形显目。「那屋子是我最常待的地方,宫大人有空可以去看看,一本书、一盏茶,便是一段悠闲的下午时光。」   他说得宫晴悠然神往。她自穿越到古代,一直是神经紧绷,生怕被人看出异状,她忙着适应新环境,忙着办案,忙着当个合格的县太爷,从没一刻钟放松。   「这里,很早以前就是王爷名下的产业吧?」宫晴问。   「是,不只此座屋宅,这个胡同里的宅子,十之八九都在王爷名下。宫大人且随我来。」   踩着幽僻小径来到宅子最後头,那里有扇红色小门,门上没有门闩、把手,看起来像是一面装饰墙,门的上半段,依颜色深浅分成井字九宫格,只见慕容郬上中敲三下、中左一下、中右两下,下左三下,一手推在正中格内,左脚抵着门下方,轻轻一推,门开启。   机关?宫晴拢了双眉,就知道萧瑛不是简单人物,安排他们住在这里,肯定有其深意。   门後是一条很长的通道,前後堵住,都不能通往外头,通道左右有十二间宅子,每间宅子後头都有一道类似装饰墙的小门,宫家住的这户,恰恰是最前面一户,慕容郬领着他们往前行,他指指左手边第三家,对宫华说:「这里是陈院知先生家里,日後,吃过午饭就到陈先生家里上课。」   「是。」宫华应下。   再往前走几步,他指向右方。「这里是李同光先生家,晚饭过後,你过来这里。这里每一户的开门暗号都不同,回头我会告诉你。」   「是。」   「至於武学,我会在清晨时分,等在竹林里,倘若我无暇分身,会让王府护卫过来传你武术。」   「是。」宫华一一应下。   「然後……」他带着两人走到最前头的宅院。「左边这户是王爷住的地方,门後有人看守着,如果你想进来,得先自报姓名,自然会有人领你去见王爷。」   「我知道了。」   慕容郬朝宫华点点头,说道:「今日舟车劳顿,你先回去休息吧。」   宫华拱手,转身往回走,宫晴也跟在後头,预备与他一起回去,没想到慕容郬单单留下她。   「宫大人,请暂留一步。」宫华心知慕容郬有话对姑姑说,便先行一步。   「慕容公子,还有何事?」   宫晴转过身,望向他那双勾勒出飒爽英气的浓墨剑眉及丹凤眼,他那刚毅面容理应是教人害怕的,可不明白为什麽,这样一张脸,却是让她心感安全。摇头,宫晴摇去不该有的心思。   宫晴望着他的同时,慕容郬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他们算不上有太大的交情,甚至连朋友都说不上,但……奇怪地,他总是想起他,不明所以。   是因为他让人感觉舒服吗?或者是他身上那股淡然恬静,吸引着他想靠近?他不明白,但确定的是,和宫节在一起,他很愉快。   「王爷托我嘱咐宫大人几句。」   「慕容公子请说。」   「近日,宫里必会传来旨意,让宫大人进宫面圣,到时为保安全,请大人尽量不要显山露水、优於人前。」   意思是要她藏拙?萧瑛想帮她,不让她在武官面前过分露脸,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宫节有一事想问。」略一思索,宫晴发问。   「请说。」   「不过是拔擢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为六品知府,一道公文下来,让我赴任即可,为什麽需要进宫面圣,搞到这麽大的阵仗?」她并没有为此感觉骄傲自满,却隐约嗅出不对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了某些大人物的棋子,不知道此次进宫,会不会惹出事端。显山露水?便是萧瑛不提醒,她也明白棒打出头鸟,如能低调,她绝不会高弹。   慕容郬一笑,宫节果然是有心计、有见识的人物。   「宫大人何妨一猜。」   才说不要她太张扬的,现在又来让她猜,这可不是双重标准吗?   但宫晴并没有计较,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而这个男人不断发散出值得信赖的感觉,所以……违背第六感是不智的。   「进京这一路上,常在酒楼茶馆听见读书人的不平之鸣,言当今皇上重武轻文,不时有强烈言词抨击。若将两事联想,是否读书人的心声已上达天听,皇上为表示对读书人的重视,便特例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将我这名文官由七品升为六品?」   慕容郬看着对方充满英气的眉目,在心底暗赞一声。   宫节说得客气了,不如说读书人的怒气已经累积到最高点,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民怨沸腾,为平民怨,皇帝才会借宫节之事来表彰文人。   「宫大人说对了一半。」   「另一半是什麽?」慕容郬笑而不语。   不语……是因为不想语或不能语?她不习惯强人所难,於是跟着沉默。   可她心知肚明,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为人所利用,成了某个反皇帝集团的藉口,用来打击皇帝在文人心目中的地位,那麽如今皇帝对自己的提拔,无疑是将计就计,让对方所使之力化为无形?   「总之面圣之事,宫大人,多一言不如少一言。」慕容郬最後道。   宫晴无奈蹙眉,她是因为治水荣升,然而若皇帝问及某些地方政事,她也无法假装……她边思索着边咬唇,这是很小女人的动作,但因忧虑太深,让她完全忽略了此事。   看见宫节这号表情,慕容郬的心弦像是被什麽挑动似的,竟是看得眼睛眨也不眨、转不开眼,再妖娆的女人,他都不觉得她们美,但宫节竟让他感觉美丽,让他……情不自禁。   慕容郬苦笑,别开头,他在想什麽啊?宫节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有妻有子的大男人。   慕容郬,你病了吗?轻摇了下头,他正了正心思。   他转头言道:「宫大人,恐怕到时候皇上会问你,从何处学来办案法子,你最好想想到时候该怎麽回答。」   萧瑛曾经问过自己追凶断案之术是谁教的,如今慕容郬这样问,肯定是萧瑛不相信她的说词。   宫晴叹气,这种事……真的很难骗啊,再怎样她都是受过多年现代训练的专业人士。   「多谢慕容公子提点,我先回去了。」   「宫大人慢走。」   宫晴转身往自家宅院走去,心底沉甸甸的,像卡了什麽东西似的。   明知道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入京第一天,竟马上印证了这个事实,日後,还会有多少难关在眼前等着?   慕容郬没有离开,他看着宫节的背影,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竟缓缓地垂下双肩、佝偻起来,自己那番话给了他压力?   慕容郬跟着皱起眉头……   =   第十九章、帝心   虽是大白天,西宫殿中仍然点着数十枝蜡烛,地上的金砖被擦得闪闪发亮,炉里燃着龙涎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芳香。   四周侍立的宫人和宦官,不管是动的、不动的,皆无人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连呼吸都是极为轻浅。   整座大殿里只有萧栤粗重的喘息声,气氛骇人。   太监张和悄悄地看一眼跪在地上请脉的太医方磊,看着他镇定的脸色,张和缓缓吐口气,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皇上的风邪痹症又发作了,每回发作,整个宫里的人无不战战兢兢,不知道几时会有人倒楣,幸好太医院新荐来的方磊医术高明,总能暂时将那股子疼痛给压下去,否则谁晓得有多少人要受害。   方磊才进太医院不久,是老太医徐鸣邦所荐,太医院里,这种等级的太医原本无法进到东西宫为皇帝後妃号脉,只因今年大年初一,一大半的人都回家过年了,成王世子突然得了急症,成王府的人几乎是架走了剩下当值的太医,太医院顿时只剩他一人,没想到皇上也发病,疼痛难当,别无选择之下,只好让他到皇上面前诊治。   谁想得到几根银针紮下去、一帖药伺候,皇帝的疼痛不但消停了,还饱饱地睡上六个时辰,醒来精神大振,整个人觉得所有病痛都痊癒,龙心大悦。   那天过後,皇帝升了方磊的位分,让他在御前伺候。   方磊号过脉,退开两步。   「怎样?」萧栤皱紧双眉问。   「禀皇上,如同上回臣所言,皇上这病除非是以粗食取代佳馔,禁酒、绝女色,日日操练习武,否则不能根断。」   萧栤冷哼一声。   他日日无女不欢,要他戒女色,岂不笑话,况且他夜里辗转难眠,若非在女子身上发泄过多的精力,岂能入睡?   当皇帝图的是什麽,也不过就那个大如天地的权柄,吃不成吃、喝不成喝,连女人都戒,那他当这个皇帝还有什麽乐趣可言。   「皇上,微臣一片忠心,望皇上……」   「够了、够了,一个太医唠唠叨叨的,像个娘儿们,这断病根的事,你去想办法,现在,先替朕止了疼痛。」   才说着,疼痛侵袭,他拧起两道浓眉,张和使个眼色,一个小宫女连忙将手上端着的药碗递上前去,约莫是疼得厉害,萧栤大掌一拍,重重地落在嵌螺钿梨花榻上。   宫女惊吓,失了手,药盅摔落地面,萧栤震怒,锐眼一瞪,朝张和大吼,「来人,把这个下作的贱婢给朕拖出去杖毙!」   宫女一张脸顿失血色,伏地连连叩首,嘶声哀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张和皱紧眉心,这已是这个月里杖毙的第十七个宫女了,前几天,皇上连在身边服侍了七、八年的小顺子都给杀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自己都躲不过。   皇上近月来,益发喜怒无常,在朝前,怕朝臣失心、怕百姓私语,还略有节制,可回到後宫,一个不顺心就打杀宫人,连几个平日颇受宠爱的嫔妃都被贬至冷宫。   继续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还有谁敢待在皇帝身边,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遭殃。   方磊施过针,萧栤脸色渐渐缓和,他叹口气,服下方磊呈上的丹药,片刻,萧栤面露微笑。   「皇上,这药不能多服……」方磊才开了口,皇帝便一挥手,阻下他的话。   「朕明白,此药含微毒不能多进,可它能让朕舒畅一整日,有何不可?」   人生,图的不就是片刻畅快。皇帝当了五年,越当越没味儿,那年汲汲营营坐上帝位,以为从此就能顺心遂意、为所欲为,没想到真正当上皇帝,才知道即便权柄大如天,却也局限自由,做这不行、做那不行,考虑臣心、担心民情,倘若执意固执,言官摺子就如雪片飞来,把他比成暴虐无道的夏桀、周幽王之类。   方磊叹了口几不可辨的气,说道:「是,微臣下去为皇上重新熬汤药。」   「行,下去吧。」   方磊退下後,萧栤坐起身,想起方磊那家伙脾气硬邦邦的,可却是真心待自己,自他来了之後,将这欺了自己年余、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疼痛给镇压了,便是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虽说丹药有毒,可世间本就是无药不毒。   想到此,萧栤想起那个太医院首徐鸣邦不就是萧瑛的表舅?他一直不大信任他,却刻意给他高位,并让下头的人监视着,以为他会得意忘形、露出马脚。   没想到这几年他倒是小心谨慎、恭敬仔细,还荐了方磊这号人物进太医院,也是自己福大,若是再晚个几年才知道方磊,他岂不是要让这痛给活活折腾死。   「赏,赏太医院徐鸣邦白银二十两、缎十疋。」   「是。」张和躬身领旨,他善於察言观色,见皇帝面露笑容,遂上前一步,在萧栤耳畔轻道:「皇上宣蜀王进宫,王爷已经在外头恭候两个时辰了。」   「臣弟到了?宣!」   他略略坐起,让宫女近身整理衣冠。   不多时,萧瑛跟在张和身後走进来。   从萧瑛进屋,萧栤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看着温润尔雅、丰神俊朗的萧瑛,他眼底略略透着妒意。   他的母亲是贤妃,一个温柔似水、聪慧婉约的女子,她不同于宫中其他妃嫔,一心一意想借着儿子爬上高位。贤妃真心疼爱萧瑛,甚至为保全他,狠心将他送往少林寺,直到十五岁、他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才将他接回宫廷。   萧栤曾经亲眼见贤妃对着萧瑛,一字一句告诉他,「儿啊,娘不要你飞黄腾达,娘只求你快乐畅意,一辈子顺遂平安,懂吗?世上再没什麽事比幸福更重要,不要去争夺名利权柄,要争,便争一颗快乐心。」   他嫉妒极了,为什麽他的母后不是贤妃,为什麽母后从不在乎他的快乐?为什麽在他十五岁时母后就舍得将他送往战场,逼他掌握兵权,成为人上人?   他忌恨萧瑛的幸运,忌恨他能得到母妃、父皇的疼惜,忌恨他有一张英俊潇洒、酷似贤妃的脸,忌恨他满腹文采、天生英才。   於是他抢走所有萧瑛想要的东西,不管是父皇的赏赐、太监宫女、兵权……甚至知道他是情感丰富的男人,刻意在他身边安插一枚棋子,让他爱上她、恋上她,然後教他知道真相,彻底摧毁他的感情。   很幼稚吗?是,既无知又幼稚,可他真正想抢走的东西终究无法到手。   他要什麽?要父皇的疼爱与看重。   但他得不到,因为那个谣言,让父王疑心他不是皇家血脉。至於是谣言或真相,没有人知道,他只知道,那始终是他夺位最大的致命伤。   他要什麽?要萧瑛的母妃。   他一样得不到,因为贤妃死得太早,他得到权势,她却已经离开人世,他曾经在心底想过千次万次,倘若上苍给他机会,他愿意将至高无上的位置为她双手奉上,即使他会因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拼了命争取的,萧瑛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这样的兄弟,他岂能不怨不恨、不将他当成眼中钉?只是恨由心生,欲伤人,先伤己,他的心始终忿忿不平,多年怨恨,正是造成他失眠的主因。   五年不见,自己变成至高无上的皇帝,萧瑛却成了流连花丛的闲散王爷。   他以为自己早已狠狠将萧瑛踩在脚底下,没想到今日一见,那份自卑再度浮上心头。   看着萧瑛穿着一件天青色锦袍,腰间系着琥珀玉带,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人才如玉、气质出尘,丰伟俊朗,俨然是个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哪像自己,年方四十却大腹便便、垂垂老矣。   「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瑛伏地叩首。   「起来吧,都是兄弟,做啥行此大礼?」萧栤微微一笑,话是这样说,却还是等萧瑛行足了大礼才出声,他伸手向萧瑛。「过来,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六皇弟。」   想把他踩在脚底下的心思从没间断过,每每想萧瑛空有才华却一事无成,想他风流恶名在外,以至於官宦女子不愿与之婚配,每个念头都让他感到满足,可他……萧栤看着他那张与贤妃相似的脸,微微的罪恶感升起。   他答应她的,曾经,他答应过她……   萧瑛起身,眼底盈着淡淡泪痕,他向萧栤靠近,一把握住他的手,眼底的孺慕之情尽现。   他的泪……是真心的吗?尽管自己把他放逐到蜀地,尽管多年来不闻不问,他依然对自己这个兄长心存敬爱?他除了容貌,个性也像贤妃,不争不抢,不忮不求?   五年了,自己在他身边埋的人够多,他不信如此聪明的人物,会连半分野心都没有,然而,每个由探子传来的讯息都让他不得不信,萧瑛并不如他所料的野心勃勃。   萧瑛的泪水让萧栤想起当年,那时萧瑛才五岁,他已经二十三,他想见贤妃,但成年的王爷必须在宫外建府,往来後宫需要藉口,因此萧瑛成了最佳理由。   他疼爱萧瑛,教导他读书写字,而贤妃在一旁做针黹,偶尔抬眼对他们笑着,融洽的气氛、淡淡的幸福感觉,他恍惚中有种错觉——夫妻、孩子,他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萧瑛总是缠着他,而他看着萧瑛的眼光永远复杂,说不清心中的矛盾冲突,对他,既是妒嫉,也有疼惜。   他缓缓吐气,或许……是该放下了,为了贤妃,也为了自己。   「六皇弟,这些年苦了你了。」看着萧瑛酷似贤妃的眼睛,他拉起一丝笑意。   「臣弟不苦,这些年皇上的厚待,让臣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母妃天上有知,定会替臣弟感激皇上。」   萧瑛的话勾起萧栤的心思。是吗?她会感激他吗?   贤妃在临死前,紧握他的手,求他周全萧瑛的性命,她说:「不愿瑛儿心存大志,只求他平安幸福,倘若你肯顾虑我们之间的一点情谊,请让瑛儿活下来,让他远离京城。   她说,整个後宫,她只信他,所有人都说他是嗜血凶残的屠夫,只有她,她相信他是好人,所以托付、所以安心。   她死去那夜,他潜入後宫,打开覆在她脸上的绸缎,看着她安详的脸庞,她不是死了,是睡了,只不过睡得深沉,不愿意再醒,他把自己的贴身玉佩系在她颈间,告诉她,来生,他们定要再见。   唉,萧栤叹息。「这是朕答应贤妃的,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今日再见臣弟,心中感触甚深。」   这话让萧瑛无从应答,他望着萧栤的眼神里唯有感激。   「皇弟风华正茂,不像朕……」他看一眼满布斑纹的手背和痴肥的腰围,叹气道:「朕已是老病身。」   「皇上千万别这麽想,如今皇上为国事操劳过度,身子才略感不适,待太医悉心诊治、好好调养,皇上正值壮年,定能再开疆拓土、带领祈凤皇朝数十载。」   他嘴里这样说的同时,心底却想,这个身着龙袍、神色枯槁的老者,与记忆中正值盛年、意气风发的皇帝已判若两人。   好话人人爱,尤其是从萧瑛嘴里说出来,更具说服力,萧栤笑开,指了指座椅,让萧瑛坐下。   「说到国事,皇弟可知道蜀州邑县,几个月前朝廷派了名文官到那里当县官。」   「皇上所讲的是不是宫节?」   「你也知道他?可见得不是个普通人物。」   「这回水患防灾,他尽心尽力,做得不错,听说每年水灾,必定首当其冲的邑县,今年竟无百姓伤亡,足见此人有心表现。臣弟进了京城後,在酒馆茶肆里又听见他的名字,这才晓得说书人到处讲着他断案神法,把他夸成天上文曲星了。」   「他果真这麽厉害?」   「臣弟觉得他确是个认真清廉的好官,只不过他断案有那麽神吗?」他偏过头想想,回答,「是说书人夸大不实。」   「为什麽旁人不挑,说书人偏偏挑上宫节?」他灼灼目光望向萧瑛。   他蹙眉细思,半晌後才迟疑道:「这回进京,除宫节是邑县县官,臣弟多了两分注意之外,半路上还听见一个消息。」   「什麽消息?」   「皇上打算重开秋闱。」   「没错。」   「为什麽?」   「这几年朝廷被武官所霸,气势越来越盛,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势力盘根错结,朕该花点精神好好整顿。」   「可他们都是皇上当年军中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弟兄啊。」萧瑛惊呼出声,好像这消息是他第一次听见。   「皇弟,你这般重感情可不行呐。」萧瑛的反应看得萧栤满意极了,可他却故做叹息。   萧栤目光望向萧瑛,心想,可惜了他满腹才华、反应灵敏,自己不过略加提点,萧瑛便能将秋闱与宫节之事联想起来,偏偏输在重感情,这种人注定无法成为帝君,只能当辅国之臣。   这样最好,那麽他再不必防他,防得如此谨慎,因他实在不足为惧。   萧栤的眼光,萧瑛懂,他这只狐狸看人是看进骨子里去了。   没错,防他做啥呢?聪明的话,他该信任他、重用他,兴许他还能替他在死前博得一个贤君明帝的好名声。   「所以宫节只是个开头,皇上想提拔更多的文人好制衡武官?」萧瑛追问。   「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近来不知谁在挑拨,民间文人竟敢写文批判朝政,说朝廷重武轻文,以至於朝纲不振、民生不济,那背後挑拨之人定以为朕会为此大兴文字狱,可偏偏朕不遂其意,决定重开科考、拔擢有志之士,给那些读书人一点甜头吃。瞧,消息传下去不过月余,已经开始有人着书,说朕是个愿听民情的好皇帝了。」   得罪武官,真刀实枪易躲,得罪文人,口诛笔伐杀伤力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这些年跟着他,满朝武官也该吃饱喝足,该准备把吞过头的给吐出来了。   萧瑛面上满是崇拜与同意,可心底却冷笑几声,或许那个「背後操弄者」要的正是他得罪满朝武官呢,毕竟,再怎样整顿,军权终究是握在武官手里,教武官寒了心,叛变并非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他仍旧错估了萧栤,没想到他动作那麽快,从重开科考到提拔文臣,再到制衡武官,他本预估至少得花一、两年时间,没想到他三头并行,强力扭转朝廷风向,那麽他似乎也该加快脚步,抢在前头,许武官一个未来愿景。   萧瑛「心悦臣服」地拱手一揖。   「皇上好谋略,如此一来,既可以维持朝堂平衡,又可以让百姓感激皇上体察民意。」   「没错,就让宫节打头阵,反正他无父兄、背後无势力,操控不难,皇弟你来当朕第二个拔擢的文臣如何?朕下旨封你为尚书,从此往後,留在御书房伺候。」   萧瑛乍听,明明心喜,却露出一脸惶恐,连忙伏身跪地。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臣弟游手好闲多年,那些治国方略、经史子集全抛诸脑後,做不来尚书的。」   「做不来就慢慢学,难道你以为朕是在同你商量?不,朕是在下圣旨,君无戏言,不管做得怎样,有朕担着,谁敢对你多说什麽?!」   萧瑛愁眉苦脸的望向皇上,一脸有话想说却不敢多言的模样。   见到他那副窝囊相,萧栤隐隐地高兴起来,他正是要这样的相较量,较量出两人的云泥之别,证明当年父皇和朝中若干臣子看走眼,他才是真正有谋略、有才气之人,而萧瑛不过空有一副好皮相,根本上不了台面。   说来好笑,他已年届不惑,可对於年轻之时的事却始终放不下,他想向之证明的人都已经不在,真不知自己还想证明些什麽。   「臣弟……领旨。」萧瑛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愁容满面。   然而他越是如此,萧栤越是满意,勉强他,总是能让萧栤快乐,即使这会让自己在夜深人静时对贤妃怀有一丝抱歉。   「好啦,说说你与惠平郡主是怎麽回事?她已经连续进宫两次,想求得皇后为她作主。」   萧栤提及江婉君,忍不住眉开眼笑。   萧栤後宫三千,子嗣却寥寥无几,前头几个公主嫁的嫁、和亲的和亲,後面几个年岁尚小,而大皇子小时候自树上摔下、伤了脑子;二皇子长年病着,日前又患肺痨,久咳不愈;三皇子醉心音律、无心朝事;四、五皇子早夭,目前除皇后所出的六皇子萧雨之外,竟无可传之人。   偏萧雨又是个贪享乐、好游猎,脑子愚昧之人,为之授过课的太傅,大多私下怨言,孺子不可教。   相较之下,江婉君的锦心绣口自是大得皇后所喜,时常召入宫中相伴。   听闻皇上这样问,萧瑛暗自运气,逼红了脸,呐呐开口,「禀皇上,臣弟与婉君妹妹情投意合,万望皇上玉成好事。」   这个成王可千万不能让勤王抢走,否则岂不浪费了他背後煽动文人的这番心思。   萧栤暗地思忖,看萧瑛的模样,他果真对江婉君上了心?   根据帚儿飞鸽传书的密报,自从三个多月前,他最後一次进过花满楼,玩了个雏儿之後,再没进过花满楼,不多久,江婉君前往蜀王府中作客,难道他们是在那时看对眼的?   那麽,他已经把关倩抛诸脑後,彻底放下了?   也是,多年过去,萧瑛有过的女人无数,便是再有情、再有心,一个背叛自己的女子,凭什麽让他记挂多年?   「六皇弟,你已经二十二岁,这终身大事朕本该为你考虑周全,之前因为关倩,你始终拒绝朕的好意,而今你风流名声在外,满京城的权贵知道朕想为你赐婚,便纷纷呈上摺子,说是自家女儿已许了人家……」   「皇上,是臣弟不对,臣弟少不更事,受到一点情感挫折便放不下,才导致如今恶名在外,怪不得文武百官、公卿贵胄。」   「你能这麽想,自然最好。好不容易惠平郡主于你有心,朕本该玉成这桩好事,问题是……」他刻意缓了缓话头,神色犹豫。   「皇上,有困难吗?」萧瑛满面焦虑,忧心忡忡的表情让萧栤龙心大悦。「我与婉君妹妹两心相属。」   「朕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婚姻大事,凭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可知,在你进京之前,勤王已经上了摺子,想求惠平郡主为妃。」   「三皇兄已有正妃,皇上,您千万不能委屈婉君啊。」萧瑛心一急,离开座位,目光灼灼,满眼心疼,彷佛江婉君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我当然不会委屈她,她可是皇后偏疼的郡主啊,勤王妃已殁,此次求惠平郡主是为正妃。为此事,我还特意召了成王进宫,问明他的心意。」   「成王……可是属意三皇兄?」   萧瑛咬牙,勤王还真懂得拾人牙慧,他播种、他犁田,好不容易谷子结满穗,他竟抢先一步收割,这丰收岂能全入他人谷仓。   虽满腔愤懑,可萧瑛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的脚步微微踉跄,连连向後退去几步,几乎站不住脚,皇帝用眼神示意张和,让他引萧瑛入座。   「是。」萧栤回答。   皇帝看着他的绝望神情,淡淡笑着,又一次,他阻挡萧瑛的幸福,说不出口的满足在他胸膛泛滥。   「皇弟,你也别失望,就凭你这份才华,日後在京城住下,行为检点些,别再涉足风月、一心流连情事,替朕多花点心思谋画谋画,在朝堂上挣个好表现,待正了名声,定有足以匹配的大家千金愿为良配。」   「是……」   他目光空洞、双眼茫然,心底的火气却是烧到脑门上头。   萧镇,好个厉害角色,这样轻巧就将他握在手上的东西给夺了去,没关系,既然成王选择萧镇,他就让成王众叛亲离,不过是多绕点儿弯路罢了,要替武官再找个头头,也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皇帝讲话、臣子发傻,这是大不敬之罪,可萧瑛落寞的神情正是萧栤所欲见到的,哪会计较这点事。   有了新盘算,萧瑛表面上恍神,心底却暗自冷笑不已。   看来,萧栤还不晓得勤王处处在他背後捅刀,倘若他知道勤王有异心,欲借联姻笼络武官,倘若他明白这些年自己得罪的当年袍泽,再经一番「整顿」会闹出什麽乱子,那麽现在,他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绝望的表情,脸上有着隐藏不住的欣喜。   「皇弟,你这回切莫因女子失心,再犯之前的错误。」   萧栤言词恳切,若非那双幽深目光透着愉悦,旁人还真以为他是个关切兄弟的好兄长。   一阵厌恶的冷笑从心中泛起,萧瑛压下心思,做出恍惚状。   「谢皇上关心,臣弟精神不济,请容臣弟告退。」   不过萧栤怎舍得就此放萧瑛离开?萧瑛越是痛心,他越是快意啊。   变态的嫉妒让他面目可憎,就算夜深难眠之际,心底会升起无法言喻的歉意,但这些都抵不过他根深蒂固的扭曲执念……   「你还是没把朕的话给听进去,不过是一个区区女子,成大事者,岂能让女人乱了心思。不成,你得留下来,朕还有事要你相帮。来人!」   「是。」张和迅速往前。   「服侍蜀王净脸。」   「是。」   张和下去吩咐,不多久,宫女端来温水,服侍萧瑛净脸,但他没动作、没反应,像个人偶般任人摆弄。   待宫女退下,又奉上新茶,萧瑛仰头,一口喝下,才镇定了精神,转眼望向萧栤。   「皇弟,朕明白,你是个用情至深的男人,要不,就不对女人动情,一旦动情便是天长地久,惠平郡主之事是朕对不住你,往後若有任何你喜欢的女子,朕便是排除万难也会成全皇弟。」   「多谢皇上厚恩。」萧瑛那表情一看就是言不由衷。   「我看你这样,不如回去後先休息半个月,再到御书房来当差,想着来日咱们兄弟能日日促膝相聚,不再分离两地,相信先皇在天上知道,肯定也会为咱们兄弟情深感动。」   「多谢皇上。」他答得无心无情,既是演戏,自然该演得彻底。   「既然你已经来了,宫节也在外头久等,你就随我一见吧。来人,传宫节!」   萧栤令下,不给萧瑛反对机会,萧瑛虽然蹙着眉头,心底却期待起下一场好戏。      第二十章、红透京城   宫晴随着领路太监前行,一路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她对「皇宫」这种古代建筑深感好奇,一直想来一趟大陆旅游,看看五千年的文明古迹,可惜工作忙、果果又年幼,始终没有机会见识中国开创的历史奇迹。   好不容易身在古迹当中,她多希望能探一探、摸一摸,好回去说给苹果听,但好奇的地鼠死得早,这个道理在她国中时期玩打地鼠时就知道,所以出头要看场合、看物件,沉默是金这个哲理,仍然符合这个时代的民情。   进入西殿,迎面而来的香气让她精神为之一震,哇!这就是传闻中,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龙涎香?   惊奇只有一下下,多吸两口龙涎香後,她便皱起眉头,若不是这个时代的空气太清新,肺部长期吸入这种香,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情。   「禀皇上,邑县县令宫节到。」   随着张和尖细的嗓音,宫晴俯身下跪,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传言中的宫青天是怎生模样。」   萧栤发话,宫晴乖乖抬起头。   这年代的化妆品质量不佳,贺心秧花了大把心思想替她画老妆,却画出一个欲盖弥彰的效果,最後恼了、丢开手,还大言不惭说:「如果皇帝不信你有二十五岁,你就直接告诉他,你身上有不老基因。」   不老基因?这种话比不说还糟。眼下,她只能希望皇帝有近视眼、老花眼,看不清楚她容貌。   萧栤细细看着跪在堂下的宫节,是个男生女相的啊,这种人通常看起来年轻、脾气温和、性格谨慎,所以能仔细观察罪犯表情反应、犯案的细微证据。   不过这样的人,有谋却无勇,能办小事却成不了大事业,对於出身军旅的萧栤而言,对这种不够英武的男子,是不大看得起的。   「听说邑县水患,在你的治理下,无百姓伤亡。」萧栤发话。   「是。」   「你怎麽办到的?」   「回皇上,在於一个勤字罢了。」宫晴答得小心翼翼。   「怎麽说?」   「臣初初任官,便分发至邑县,上任途中,先着手理解此地风土民情,得知邑县年年大汛,百姓伤亡无数,身家财产更是难以保全。   「於是到了地方上後,便经常微服出访当地老叟,将他们年年对抗大水的经验一一记载录下,然後编写成册,待大水将至,向知府大人借来两百名兵卒,照册上所记,事先做好预防事项并规画逃难方向,以免因逃难不及遭大水淹没。」   宫节在回答问题的同时细细观察萧栤。   听说他只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在现代,四十岁倘若保养得好,还可以假冒年轻人,到PUB泡美眉,看看刘德华、郭富城就知道。   可许是早年军旅生涯吃苦太过,太阳强烈照射,造成氧化现象,再加上当了皇帝,成天美食佳肴、五体不动,纵欲太过、日夜宣淫,渐渐宽厚了身材,现下的萧栤从头到脚看起来,竟然比她六十几岁时过世的爷爷看起来还老。   不过,他那双眼睛仍然烁厉,隐隐闪着精明,不怒自威的气势,是身在高位方能养成的。   「勤?说的好,真不知我祈凤皇朝里,有多少个官员能像你这样,以勤为首,替朕办事。」   宫晴不接话,垂下头,心里想着一路以来果果对皇帝的评语。   他说皇帝暴虐无道,若非有一群忠於祈凤皇朝的老臣苦苦撑着,这个国家不会只是国库虚空、水旱连年,鞑子年年来犯,天下文人骂声不断……如此而已,可惜,他不重用文臣只看重武官,此点,将成为他致命的一击。   她不认为果果有本事说出这样一番话,再天才,他也只是个十岁小儿。   就算他热爱政事、时时注意朝堂风向,也不可能理解这麽多,所以,这些话定然出於萧瑛之口。   悄悄看一眼坐在旁边垂首无言的萧瑛,宫晴有几分不解,向来自信的萧瑛怎会是那样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跟朕说说,那个吸血鬼的案子,你是怎麽破的?」   皇帝的话拉回宫晴的注意力。   「禀皇上,世间并没有吸血鬼……」   「朕明白,只是市井坊间把这个案子的凶嫌说成吸血鬼。」   听说那案子传得沸沸扬扬,好一阵子闹得百姓不敢在夜间外出,便是天未大亮之际,要出门也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方敢出门,而婴孩夜啼,当娘的还会用吸血鬼吓唬小孩。   宫晴整理了一下案情,不疾不徐的慢慢道来。   「事实上,那是一种疾病……」   那个案子,是在水患不久之後发生的事情,当衙门上下为今年水患无百姓死亡之事大庆时,却有人在城外竹林里找到一具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屍体。   屍体并没有泡到水,足见与水患无关,仵作验屍,发现死者刚死亡不久,颈间有小洞,看不出是什麽所伤,但让人惊讶的是死者全身血液像被抽干似的,即便划破血管也无血丝渗出。   没想到两天后,同样的地方又出现死状相同的屍体,只不过这回死的是个八、九岁的男孩。   整个邑县都没有人来指认死者,也没有大户人家报官说家中下人失踪,於是两人身分成谜。   很快地,这两个案子被广传出去,百姓谣传邑县出现专门吸人血的厉鬼,那段日子,一入夜就不见行人在路上走。   宫晴详细查看了屍体,除发觉两人腕间均有绳索勒痕,手很粗糙、指间有茧,可推断出两人应是做劳役的下人之外,寻不出有任何其他线索。   杀人的手法很多,为什麽要选择吸血这一项?怎样的人会以吸血为乐?吸血鬼缘自国外传说,在中国似乎没有这样的说法,为什麽会出现这种案子?   动机,无。   凶器,无。   证人,无。   连死者的身分也查不出来,在案情陷入胶着的状况下,百姓开始出现诸多想像。   宫晴也百思不得其解,四处探访附近几个州县有无邪教兴起,甚至透过慕容郬查访,武林里有没有变态杀人狂出现,後来是餐桌间贺心秧无意提起,说她看过一个节目在探讨吸血鬼的传说,真实性有几分她并无把握,但里头提到有种罕见疾病叫做紫质症。   紫质症是种先天性的血液疾病,症状是尿液为红褐色、腹部疼痛、畏光,西方巫医认为可以饮人血来治疗,因为患者畏光又饮人血,於是以讹传讹,大家便将这些病人当成吸血鬼。   问题是,以饮人血为疗法的方式,只在国外出现。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头绪。假设凶手是病患,假设饮人血治疗是真,假设那人能买得起孩童来生饮鲜血,那麽就解释得通,为什麽有屍体却无人报案。   於是她抓紧这点下去追查,先集合邑县所有人牙子来指认屍体,果然有牙婆认出那两人,男孩是从土石流严重的汾县买来的,而女孩是从理县买来的小孩,两人都是因为水患、卖身葬家人的孩子。   确认了身分,由人牙子追到买户,再自买户追出凶手,就不是难事了。   令宫晴感到意外的是,竟然是贺心秧误打误撞破了案子。   凶手是邑县富商王刚淞,他的独子便是得了紫质症,群医束手无策,每每见独子病发时疼痛难当,他心痛不已,四处寻访名医,却都无人可以治疗此病。王刚淞是个商人,也有海上营生,因此结识了来自海外的威尔森。   宫晴交叉诘问、反复追查,终於追出真相,而那威尔森在他的国家干的正是密医。   宫晴娓娓向皇上说明案情,只不过隐去罕见疾病这段。   她只说明既然没有百姓指认屍体,代表死者非邑县百姓,而年纪那麽小的孩子,怎会孤身到邑县来,因此便想到从人牙子身上下手,让游走各地的牙婆来指认,因而追出凶手。   至於凶手,则是个误信秘方,相信人血可延年益寿的富豪。   听完案情,萧栤微哂,说道:「果然是坊间说书人夸大其实。」   宫晴笑而不语。   「告诉朕,你这办案子的方法是从哪里习来的?」   「自小臣爱看闲书,凡小说、话本皆看,有一年家中远方亲戚送来几册书,那是尚未付梓的册子,着书者是一名县官,他将审过的案件一一记录,并写上心得与後感,因未曾署名,臣并不知道作者是谁,但这几册书引起微臣兴趣,一读再读,能在邑县学有所用,实是得书之幸。」   「那书还在?」   「臣自京城往邑县赴任途中曾遇盗匪,行李全数遗失,那书也丢去了,幸而臣将派令贴身收藏、未曾丢失,否则……」   话止,萧栤猜出下文,道:「大难不死,必有後福,今後你就好好替朕行天道,让行恶者无所遁形。」   「臣遵旨。」   萧栤看着宫节斯文秀气的五官与一派风流的蜀王,一个荒谬的恶意念头陡升,倘若这两人传出些许谣言……看好戏的心思兴起,他问:「宫节,同在邑县,你可见过蜀王?」   「曾见过,不过不知蜀王对微臣是否有印象?」宫晴恭谨回话。   第一次宫晴发觉自己也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萧瑛没印象怎会替他们安排住处,连下人管家齐齐备下?他可是果果的贵人、苹果腹中宝贝他爹,但她不能不假做生分来保全自己。   之前慕容郬只是稍稍点醒她该谨言慎行,回到家中,果果就没在客气的,一捧一贬,把萧瑛捧成天上仙人,足智多谋(苹果说那叫腹黑、城府深)、宽厚仁慈(苹果说那是面具效应)、心胸豁达(苹果叹了气,拍拍果果的头,无奈摇头道:「没关系,你不是观察力有问题,你只是年幼无知。」)却把皇帝贬成苛寡多疑、残暴不仁的恶毒暴君。   不管是不是果果年幼无知、识人偏颇,但皇帝对萧瑛有所忌惮是绝对无疑的,与其让皇帝也疑心自己与萧瑛挂勾,不如装死来得安全。   「宫大人客气了,坊间都说你是宫青天呢,对这样一位名声如日中天的好官,本王怎会没有印象?」明明句句好话,可从他嘴里说出,硬是让人听出不屑与鄙薄。   萧瑛这是在对皇帝作戏,却也透露出几分真心,他对宫节娶苹果之事有气,理智上虽然知晓这是最好的选择,不该责怪他,可他就是无法不迁怒宫节。   果然,萧瑛的几句刻薄让皇帝轻浅笑开。他想,萧瑛毕竟还是嫩了点,亲事不成,不敢对他发作,只能对宫节撒气,连一点心思都瞒不住的人,真不晓得多年来自己在忌惮什麽。   一个作戏满分,一个看得爽快,只有宫晴悚然一惊、满头雾水,不明白萧瑛怎会表现出敌意。   仓卒间,宫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再次伏身跪地,卑微到底,尽管她非常不满意这种轻贱人权的敬意表现法,但入境不随俗,倒楣的只会是自己脖子上那颗脑袋。   「臣惶恐,臣为官数月,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不尽力坏了名声,辜负皇上的提拔美意,臣处处谨言慎行,绝不敢有此做派,在人前宣扬自己,万望皇上明察。   萧栤望着宫晴的惶恐,心里很满足。他果然没看错呵,的确是个谨慎细心之人,只不过不敢冒进、无能争取,这种人成不了大事。   带着一点点轻鄙和玩味,他对萧瑛说:「六皇弟,瞧你,把宫节给吓成什麽样了。」   「臣弟还以为宫大人不过是男生女相,还有几分男子气概,没想到胆子也如女子般小,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呐。」   萧瑛每句话都说到萧栤心底,擅武的萧栤确实看不起娘娘腔的男人,不过既是要拿宫节做棋子,也不能让人丢失了面子。   「宫节,你别与蜀王置气,今日蜀王心情不好,才会口出恶言,朕罚他请你上如意斋吃一顿赔罪酒,如何?」   「臣不敢。」宫晴低眉,搞不明白这是在演哪出,只晓得自己一个不仔细,很容易便会惹祸上身。   「没什麽敢不敢的。六皇弟,今日是你不对,别忘了朕方才跟你说的话,未来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左右手,自然要多亲近亲近。都下去吧,就按朕所言,请宫节上一趟如意斋,这是圣旨!」   萧瑛叹口显而易见的气,满脸不耐,却还是俯身一拜。「臣弟遵旨。」   离开西宫殿,萧瑛和方磊错身,两人互视对方一眼,方磊很快地敛了眉,却同时点了点头,萧瑛见了泛起笑意,双手负在身後。   人人都道方磊为皇帝所重用是因缘际会、运气好,却不知为了安排年初一晚上那场「君臣会」,他动用了宫中多少暗棋方能达到效果,想到这里,他看一眼殿外的带刀侍卫,是时候让禁卫军统领换个人了,既是掌控,怎能漏掉这环,至於张和……他还要再想想……   出皇宫,宫晴看见慕容郬在远处等着,萧瑛欲加快脚步,宫晴率先出声,「王爷,臣先回府。」   「怎麽,不想和本王上如意斋?这可是圣旨,宫大人敢抗旨?」萧瑛冷冷道。   宫晴蹙眉,这人发什麽火气,她几时得罪他了?   她确实不想去,但抗旨……没看过猪走路,好歹吃过猪肉,她知道抗旨的下场是怎样,萧栤可是「阴晴不定、性格反复、残暴成性」的皇帝呢,吃饭And杀头,笨蛋也知道挑哪一种。   叹气,乖乖跟在萧瑛身後,心想,棋子还真不是个好工作。   看见宫节,慕容郬微皱双眉。怎麽回事?王爷和宫大人一起出宫,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倘若此事被拿来大作文章,结朋党、乱朝纲,随便哪个罪名都能让两人身陷险境。   发现慕容郬的疑惑,萧瑛不咸不淡地解释了句,「走吧,圣旨要本王请宫大人上如意斋好好吃一顿。」   是皇帝旨意?慕容郬松口气,别的地方不好说,如意斋恰恰是王爷名下产业,这下子两人交谈,要多隐密就有多隐密。   看看萧瑛,再望望慕容郬,宫晴叹息,他说的对,圣旨最大。也许在她眼里,圣旨不过是可以在拍卖会上赚大钱的古董,可在这群人心中,那是大如登天的圣喻。   越是在君权时代,越能明白民主的可贵。   在萧瑛的拱手相让下,宫晴上了马车。   这马车自外头看来并无特出之处,但里边的陈设,奢华得令人咋舌,上有雕饰,四周有花毯、红褥锦席,旁边的夹格里摆着茶水点心,还有个固定的花瓶,里头插着香花,使得车厢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这让她联想起电影里头的加长型豪华轿车,这里只差一个能放红酒的冰箱了。   宫晴和萧瑛双双坐在马车内,慕容郬骑马在车外保护,宫晴从车窗处往外望去,看见他如铁塔似的背影,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果果每次提到慕容郬就忍不住满面崇拜,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怎会一口气收服了宫家两颗心……   「宫大人,请原谅本王方才的出言不逊。」   萧瑛开口,面部表情一变,已不复方才在皇宫时的寥落。   演戏,他是第一把好手,在被严密监视的五年中,他恰如其分的扮演着无心朝政的闲散王爷,方才有了今日重归西宫殿之时。   「好说。」   宫晴调回目光,望着他骤变的表情,心底有了几分了然,萧瑛果然是在演戏,和自己一样在皇帝面前演出,只不过她演的是「不熟」,而萧瑛演的是「嫌恶」。。   「这是为你好,皇上对本王有疑心,若是本王对你太显亲昵,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宫大人了。」   听着他的话,宫晴并未尽信,虽然果果对他信赖有加,虽然自己对慕容郬有股形容不出的安心,但对这个城府深不可测的蜀王爷,她始终想要保持距离,就像对皇帝那样。   苹果说的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明哲保身、趋吉避凶是生存首要,皇帝不能惹,王爷也少招惹,她们不想大富大贵,也不想大风大浪,平安就是幸福。   宫晴沉默,不回应萧瑛所言。   「上任後,宫大人不妨专心于诉讼,其他公务交代下属便可。」   意思是……反正办案的名声已传扬出去、避无可避,不如就让人认定她是个只会办案的傻子,免得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了群臣攻击的目标?   没错,今晨被宣入大殿,满朝文武能在大殿上排立的,全是一品大员,哪有她这个小小的六品知府立足之地,偏偏皇帝宣她进殿,倘若目光有杀伤力,她早就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   苹果老妆画不成,趴在桌上说:「反正你今天要演众矢之的,不如化妆成箭靶,先向人示弱,那些武官觉得缺乏挑战性,说不定就不会死盯着你了。」   果果轻嗤,「干嘛示弱,乾脆穿上一副铁甲战袍,让他们知道,姑姑不是好惹的。」   立场不同、看法不同,苹果和果果舌枪唇战了一顿,到最後她决定同意苹果,果果终究是年幼无知。   「多谢蜀王提醒,宫节在此谢过。」   人怕出名猪怕肥,这句话苹果接连几天重复过几十次,她说:「我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用神猪祭拜天地的习俗,不过如果不想被一群居心叵测的人猛灌馊水,还是低调再低调为妙。」   宫晴深以为然。   车行至如意斋,别人在门口排队,萧瑛却有特权,在掌柜的带领下,他们进入二楼厢房。   慕容郬并没有避开,把马匹交给驾车马夫,一路跟在他们後面。   很快地,菜一一端上来,满桌酒菜皆是上品,是邑县那种偏僻地方吃不到的好料理。   包厢虽隐密,还是可以隐约听见外头的声音,小小的舞台上,说书人一敲界方【注解:说书人拍案引起听众注意时所使用的硬木,又称醒木或气拍。】,顿时,喝酒的客人安静下来。   「宫青天一怒,扬声对着衙吏道:『来人,捆了林立,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裤给本官翻出来!』眼见无可幸免,护子说谎的林家老父母……」   说书人讲的正是林立弑兄的案件,听得宫晴坐立不安。   看来每次办案,都有人混在人群中记录过程,以後办案要更小心些,至少端起架子,再不让闲杂人等围观。   见宫节举箸却坐立不安,萧瑛微哂,明知道对方在紧张些什麽,却刻意问:「是不是菜不合宫大人胃口?」   「怎会,我不过是想起进京时华儿曾提及如意斋,还说了待他日有能力挣钱,要请我和夫人到如意斋饱食一顿。」她刻意轻松说道,将话题带开。   「那有何难,待会儿向掌柜吩咐一声,让他置办一桌酒席送往宫府便是。」   萧瑛想起爱吃的苹果,她啊,即便见到美食老是猜疑饭菜被人动过手脚,也硬是要吃撑吃饱的,现在有了身孕……   是啊,他怎麽没想到,凭宫节那点俸禄,怎供得起精致美馔?   「多谢王爷。」她大方收下,反正连房子都住了,不过是一顿酒菜,再拒绝就太矫情了。   「方才宫大人提到夫人,就本王所知,你的夫人吴氏不是在往邑县赴任途中为贼匪所害?」   「王爷没说错,但在进京之前,我已迎娶贺心秧为继室。」   宫晴几句话,两个男人脸上都荡起波浪。   萧瑛本就不悦,强压着是理智在作主,毕竟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爹,喜欢的女子成为他人妇……他倏地垂眸敛眉,说好不再喜欢任何女人的,偏偏那颗苹果破了他的戒,而那份心思越是压抑,越是强烈……   慕容郬那两道墨黑剑眉也紧紧蹙起,浓浓的不是滋味盈满胸口。   一仰头,他将杯中酒水饮尽,当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他才猛地惊觉,自己这是在干什麽?宫节是男子、还是个鳏夫,续弦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不是滋味个什麽劲,干嘛去嫉妒人家的小妻子,难不成他对宫节……去去去,他可不是好男风之人,他对宫节……不过是欣赏、是服气、是……是情义相交!   正襟危坐,慕容郬恢复一张无分毫表情的棺材脸。   他生气了?宫晴的目光落在慕容郬身上,他没说话、没多余动作,可她就是明白,知道他在生气。   为什麽呢?她讲错什麽话了吗?   这是萧瑛第一次被人无视,他冷淡一笑,扬声问:「贺心秧……本王好奇,不知大人是怎麽认识贺姑娘的?又怎会在短短的几日内决定婚配?」   说到「短短几日内」,萧瑛的口气之酸,酸到慕容郬都忍不住侧目看他。这家伙,也在妒嫉?。   「秧秧是下官的邻居,两家交情很好,我与秧秧往来密切,华儿几乎是秧秧陪伴长大的,她是个好姑娘。邑县相逢,她只身一人,便留住下官家中,朝夕相处,两人渐生感情,秧秧不介意委身於我,於是进京之前,我们成了亲。」   她说的句句实话,可听在萧瑛耳里却是满篇谎言,因为他早已用枫余居的桂花糖测试出贺心秧并非京城人士的事实,於是认定宫节与贺心秧两人是套好了说词。   只不过有一事他始终想不通,宫节一生未离开过京城,而贺心秧不是京城人士,他们是在哪里、又是在什麽时候建立的深厚感情?   想到「深厚感情」四个字,一把无明火迅速窜起,萧瑛咬牙说道:「既是如此,本王在此恭喜宫大人新婚志喜。」   「多谢王爷。」   「既然宫大人已经有了新妇,想必很快就会有孩子。」   这是什麽问话?难不成他知道什麽了?宫晴抿了唇,她弄不清萧瑛的意图,不知该怎麽回话。   「想来公事、家事定会让宫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既然如此,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吧。」   这话是赌气、是幼稚、也是失了沉稳,可这当头,一个制止不住的冲动,话就这麽不顾後果的说出口了。也许萧栤说的对,他这个人,太容易被感情左右。   帝者,有欲无爱、有情无心,因此是最不可信之人,而他如同萧栤所言,确实成不了一个称职的皇帝。   此话出口,萧瑛错愕,急急想收回,可泼出去的水怎麽收,没想到宫节一句——「萧霁是谁?」让他的错愕更甚。   他不知道谁是萧霁?!   所以……他根本不是宫节?!      第二十一章、真相   盛夏,天气热得人快要熬出油,幸而杏芳斋前头种了好几棵大树,枝叶茂盛,冠盖云集,遮天蔽日,浓荫覆地,遮去了霸气的日头,带出几分凉意,在外头当值的风喻和小四说笑了两声,擦了擦额头汗水。   「方才王爷回来,我见他的脸色不大对劲。」小四用袖子搧了搧凉。   「这些日子以来,王爷的脸色几时对过,他啊,肯定还在介意贺姑娘嫁给宫大人。喜欢就抢呗,王爷权大势大、钱又多,还怕抢不赢吗?干嘛闷在心里头发大火。」风喻不以为然的咕哝着。   「跟你讲过几百次,王爷不喜欢贺姑娘。」   至於在意……多少有一点吧,前两日他刻意绕到「那边」找何竞说几句话,终於见到闻名已久的贺姑娘,乍然看见那张脸,他狠狠的吓了一大跳,像看见鬼似的,连连倒退好几步。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麽像的两个人,王爷真该去查查,她和关倩之间有没有什麽关系。   「你不懂啦,真正喜欢一个姑娘,就会像王爷那样,患得患失、神不守舍的。」风喻挺挺胸,说得很懂的样子,虽然他没什麽经验,但男人喜欢女人那套,他看过很多。   小四没好气地瞥了风喻一眼。他不懂?天底下再没人比他更懂他们家王爷了,王爷才不喜欢贺心秧咧,他只是、只是……旧情难忘罢了。   「不说这个,宫家那个华哥儿好像已经进去挺久了?」小四问。   「是挺久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麽。」   不过是个小屁孩,但王爷和慕容公子好像挺看重他的,嗯……不必怀疑,肯定和贺姑娘有关,爱屋及乌嘛。   风喻傻笑两声,小四知道他在想什麽。真是的,他这人有病啊,明明讲过那麽多次了,王爷不喜欢贺心秧,他怎麽老讲不听?   算了算了,他又问道:「你有听说吗?王爷不娶惠平郡主了。」   「讲到这个,」风喻精神来了,他站直身子,往小四那里靠了靠。「今儿个晚上你要不要去参加庆祝会?」   「什麽庆祝会?」   「庆祝大夥儿死里逃生啊,一人出一两银,厨房要开大灶,满府下人要热热闹闹替咱们逃出生天庆祝一番。」   小四笑了,王爷养这群下人真不晓得做啥,没有成王这条快捷方式,王爷不晓得还要多费多少精力才能把局势给扳平回来,偏生大夥儿高兴成这样,还办庆祝会,真是……不过,虽然很没良心,他还是笑着凑上去,低声问:「一两银子要交给谁?」   杏芳斋外头虽热,但小四和风喻两人心情好得只差没哼小调了,但杏芳斋里头,表情凝肃的萧瑛可是让站在桌前的宫华背心微凉。   他怀疑,让气温下降的不是屋里四周摆放的冰块,而是萧瑛那张寒脸。   回到王府,萧瑛就让人把宫华给找来,慕容郬原本想退下的,萧瑛却几句话把他给留下。   他说:「郬,你不必避开,这件事原本早该让你知道,瞒着是因为时机未到,现在皇帝益发枯槁,也许三年不到,朝堂就要变天,你心里早一点有底也好。」   因此现在慕容郬就坐在萧瑛身侧,看着自己的徒弟,满脸羞惭、低头不语。   「还不说实话吗?」   萧瑛轻哼一声,宫华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六皇兄……」   宫华扯扯嘴唇,半晌才喊出一句多年不曾唤过的称呼,这称呼却让慕容郬惊讶不已。   宫华唤王爷六皇兄?难不成宫家与当今皇帝有亲戚关系?不对,他联想起如意斋里王爷与宫节的对话——把萧霁交还给本王管教吧。   萧霁?他就是没死成的萧霁,是先皇一心想立的东宫太子、未来的王储?慕容郬看着宫华,目不转睛。   「当年我亲手把你交给宫展,嘱咐他,好好照料你长大,便是他手段再高,也不可能欺瞒宫节和吴氏,自他们眼皮子底下换了儿子,却全然不知,何况当时真正的宫华已经死去。说,那个宫节到底是何人假扮?」   宫华……不,是萧霁,他面有难色地看着咄咄逼人的萧瑛,这种事他要怎麽说才能解释得清楚,可眼下不解释哪成?   「他的确不是宫节,她是宫晴,宫华的小姑姑。」   这几句话让慕容郬的心湖掀起万丈波澜。宫节竟是……女子?   难以言喻的情绪一古脑儿涌上,像前仆後继的大浪,打得他头昏脑胀,满脑子里只容得下一件事——宫节是女子、宫节是女子……   同样的震惊也压上萧瑛的心,他不是宫节而是宫晴,那麽……两个女人怎能成亲?换言之,成亲只是临时之策,不管是为了替宫晴隐瞒身分、为帮苹果隐瞒怀孕事实,都能达到效用。   说不出胸口那个感觉是什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还是事实迫人的震撼?   可是不对……不通,还有哪个部分是接续不上的……   萧瑛举杯,喝光满盏茶水,他转着杯子、闭上眼睛,细细分析……半晌,他放下杯子,沉声问:「难不成你打算说服我,当姑姑的会认不出朝夕相处的小侄子,还是要让我相信,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竟能通古今、知政事,断案如神,见识远远超过大部分男人?」   萧霁死死咬住下唇,实情如果能够讲得清楚,他早就将一切都招了,哪会两边瞒、双方骗,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不想说?你这是在维护谁?宫家吗?你真把自己当成宫节的儿子、宫展的孙子了?」   萧霁苦了舌根,不是不想说,是说不清呐。六皇兄又没穿越过,这种事没亲身经历,谁会信?   萧瑛的耐心很好,但事关贺心秧,先前他会对宫节冲动,现下自然会对萧霁咄咄逼人。   「也好,你就当自己是宫家人吧,好好去念你的书,考你的科考,安安分分当个官儿,终此一生。」说着,他转过头,再不看萧霁一眼。   「六皇兄,不是……」萧霁被他急得想跳脚,问题是,跳脚萧瑛也不会放过他。   「不是什麽?这几年来,我冒着生命危险为你谋画,为父皇留下的一纸遗诏,倾尽全力要扶你登上大位,没想到你连几句实话都不肯讲,我这是何必呢?何必让自己腹背受敌,一边应付萧栤,一方面还要应付你这个白眼狼。」   这段话又让慕容郬再大吃一惊,之前所做、所布局之事,他竟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萧霁铺路……   消息虽震人心,可这麽一来,许多他想不通的谜底全揭开了,难怪当初一个区区七品县官迟迟未上任,萧瑛会派出大批暗卫找人,因为他在意的不是那个七品县官,而是萧霁。   难怪他方表达欣赏宫华的勇气,萧瑛就怂恿自己收人为徒。   难怪那纸早已无用的遗诏,他会小心收藏。   难怪他会亲自帮宫华上课,还出面将那些退隐的当世大儒聘来,指导宫华朝堂政事……这一切一切,都是在为萧霁的帝王之途铺路啊。   萧霁看看萧瑛,再望望慕容郬,苦啊苦,他怎麽就变成白眼狼了?!   他呐呐道:「六皇兄,我从没欺骗过你任何事,除了这件……因为它真的是不好说啊。」   「既然不好说,就别讲了,勉强人的事我做不来。」萧瑛冷笑两声。   萧瑛话说完,慕容郬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做不来勉强人的事,谁做得来?连自以为心计深重、权术高明的皇帝都被他耍得团团转,硬把「不甘不愿」的六皇子召进御书房起复,他还说不会勉强人?   「六皇兄……」   萧霁被逼到底线了,退两步、再退两步,不明所以的人都以为他想夺门而逃,偏偏萧瑛就是把人给看得透透澈澈,知道他不是想逃,而是内心万般挣扎,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回去吧,既然你不能全心信任我,那我也没什麽好讲的。」萧瑛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终於,萧霁恨恨一甩头,在萧瑛出门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萧瑛转过头,冷冷扫他一眼,「决定和盘托出了?」   「是。」萧霁痛苦万分地低下头。   萧瑛满意地坐回位子上,向慕容郬投去一记胜利的目光。慕容郬看着两人,嘴巴撇了撇,摇头,早晚都要妥协的嘛,何必演上这一场,萧霁怎麽赢得了这只老狐狸。   「六皇兄、师父,我发誓,接下来的话不是怪力乱神、不是胡言乱语,如果六皇兄和师父肯细细分析,定然能够分析出我所说的不是谎言。」   还没开始说呢,就担心他们认定他说谎,这是哪门子心思啊。   不过萧瑛和慕容郬都没多话,两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萧霁拉直了眉头,吞下唾液,迟疑了须臾才开口,「五年前,六皇兄将五岁的我送进宫家,宫家上下对霁儿疼爱有加,霁儿也将他们当成亲人,年初,收到朝廷派令,宫节领着全家赴邑县,没想到会在王家口遇贼人,当亮晃晃的刀子落下,我的身子感到一阵剧痛,便失去知觉,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醒来,竟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是一个比我们这里晚了千百年、教人无法理解的时代,那里有电视、电脑、汽车……所有我没见识过的文明。   「我拼命学习、拼命吸收我们这时代没有的知识,我以为自己会在那里重生、长大、年老、死去,没想到五岁那年一场莫名其妙的病,我昏迷了,再次醒来,发觉自己又变回了霁儿,过去的那五年就像场梦,而我竟回到了被贼人砍伤的那天,最不可思议的是伤势竟不药而愈。」   「这是怎麽回事?」   「在那个时代,将这种灵魂从一个时代空间移到另一个时代空间的现象,称之为穿越。」萧霁解释。   穿越?好熟悉的字眼,突然间,萧瑛想到贺心秧曾经问过他,「王爷,你也是穿越的吗?」   那时他搞不懂什麽是穿越,现在……他有了机会明白何谓「穿越」。   他看着萧霁的眼神专注,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当成小孩子的胡扯。   因为倾听者的态度良好,让萧霁顺顺利利地把自己两度不可思议的穿越经历完整说出。   好几次,他以为萧瑛要对他冷笑,问:还有更荒谬的故事吗?   没想到,他没有,萧瑛和慕容郬维持一贯的态度和表情,静静听取他「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这一说,就说了将近两个时辰,讲到萧霁双腿发酸,萧瑛体贴的让他坐下,讲到嗓子发哑,慕容郬细心的递给他一杯茶水,然後,萧霁越说越起劲,他把在二十一世纪的五年生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交代完毕。   他们听着那个难以想像的未来世界,电视、电脑、飞机、捷运、手机……女人可以同男人一起上学念书,还可以和男人一起竞争选皇帝,露手露腿、不分什麽职业的女子都敢大方在男人身前展现性感……那是一个多麽让人难以想像的世界。   慕容郬追问,「就你所言,两辈子的姑姑长相不同,你怎麽知道这个宫晴是你前辈子的姑姑应采莘?」   「就像六皇兄所说的,两辈子的姑姑性情见识大不相同,晴姑姑以女德为戒,处事说话分外小心,绝不会落人口舌。   「采莘姑姑是检察官,见过的屍体、办过的案子多如过江之鲫,她的性格冷静、稳重,碰到再大的状况也不会轻易惊惶失措。   「当然,最初我会发现相异处,是因为采莘姑姑在想事情时,会习惯性的拿笔在手中转……」   「贺心秧也会。」萧瑛横插进一句话。   「她是学姑姑的,她觉得那样很帅,有一段时间摔坏了好几枝笔,她的继母还曾怀疑是不是她的零用钱不够,把笔拿去转卖给同学。」   「既然宫晴和贺心秧都是从那个时代来的,为什麽在邑县城郊,她认不出你,你却认得她?」   六皇兄的问法,代表他信了自己?   萧霁忙不迭回答,「我在那里是个五岁孩童,在这里却是个十岁少年,我和姑姑是灵魂穿越到萧霁、宫晴的身子里,苹果自然认不得我们,至於苹果,她是受我们所牵累,连同身子都一起穿越过来,我当然一眼就能认出她。」   「那就没错了,那天你对着她喊:苹果、贺傻秧、哈佛、格林都曼、死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笨小优……就是想让她认出你是谁?」慕容郬插话。   「难怪她懂得海运、懂得禁海令是舍本逐末的笨事情。而她和宫节……不,是宫晴,她们异口同声说两家是邻居,并不是谎言。」   「姑姑的工作很忙,从早到晚在外面跑,往往一通电话就得出门,她一个未出嫁的女人要带着我过生活,非常辛苦,那时候,大部分时间陪我、照顾我的是苹果。」   果然是深厚交情,萧瑛点点头,问:「既然宫晴是女的,她为什麽要和苹果成亲?」   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但萧霁没发现自己正一步步踩进陷阱,认真而诚恳地回答。   「穿越到古代时,苹果并没有和我及姑姑在一起,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摔在荒地上,後来被牙婆所救,以为时来运转、渐入佳境,没想到却被下了药、卖进青楼里,她在那里被坏男人欺负了,腹中有了孩子。   「苹果和姑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对我们这里的大夫并不信任,她们担心拿掉孩子会有生命危险,於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萧霁说完,忍不住叹气,他并不知道那个始作俑者是谁,否则也不会把坏男人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人家的肉,但萧瑛知道、慕容郬知道,两人相视一眼,眼底却都有了淡淡笑意。   「放心,既然她们是你的家人,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们,回去後,你什麽话都别多说,还是照平日那样,上课进学,认真跟着郬修习武艺。」   见萧瑛不但信了他,还承诺帮忙照顾姑姑和苹果,萧霁松了口气,高悬的心掉回原处,虽然他真的很想替家里多承担一些,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孩子,能力有限。   「谢谢六皇兄,但姑姑和苹果大概不希望被照顾……」   他想说的是,如果要「照顾」的话,手法可不可以隐密些,别像之前送房子、送下人那种。   但他话没说完,就让萧瑛接续了下去。「两个女人不受照顾,要怎麽活下去?」   萧瑛嗤笑一声,但下一刻便敛起笑脸,他忘记了,在之前或者在「前辈子」,她们都没依赖别人的照料而活。   萧霁的声音在喉咙里卡了卡,才勉为其难的说:「她们都是独立自主的女性。」   萧瑛叹气。「你先回去吧,隔几日,你得多腾些时间出来,我让杜品尚替你讲解朝堂上的大小事。」   「杜品尚?前宰相?」   「没错,他是个人才,只是不为萧栤所用,你可以从他那里学到更多的权谋之术。」   「我知道了。」   「今日我已经进宫见过皇帝,他病得很厉害,那身子不知还堪多少折腾,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我明白。」   「明白最好,回去吧。」   萧霁拱手躬身,转身离开书房那刻,方才没插话的慕容郬开了口,「华哥儿,回去劝劝你姑姑和贺姑娘,六品知府的俸禄不多,如果能接受王府襄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着慕容郬的话,萧霁粲然一笑。   「师父放心,苹果很能干的,日後一月进银百两没问题,如果六皇兄要照顾,能不能在朝堂上多维护维护姑姑,别让她着了人家的道儿还全然不知,她们……对於官场上的心计权谋不大懂。」   「百两银?一个女人要怎麽赚?」萧瑛没理会後头那些,挑出重点问。   萧霁抬头挺胸,骄傲地抛出震撼弹。「她写艳本,很好赚的。」   萧霁离开,门关起,几道黑线飞上两人的额际。艳本?堂堂知府大人的妻子竟然写艳本维生,还真是……前无古人,後无来者……   萧瑛看慕容郬、慕容郬看萧瑛,忍不住两人纵声大笑。   「你要注意一下萧霁的品性,他竟然认为写艳本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慕容郬想起萧霁骄傲的态度,又笑了。   「比起为十二两银子抛头露面,翻屍体、抓凶手,躲在家里写艳本就能进帐百两,的确值得骄傲。」他损了宫晴两句,惹来慕容郬一个大白眼。   萧瑛轻哼,在如意斋里,两人眉来眼去,真把他当傻子啦,他会看不出端倪?不,再推得更早些,在邑县时不知道是谁借着自己名义,给人家送帮手?如果不是太了解他,萧瑛当真会相信慕容郬好男风。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种皇兄,萧霁的品性想端正都难。」慕容郬不爽萧瑛批评宫晴。   「是呐,像你这麽正的梁柱,也会觊觎宫大人的男儿身……」   两人一句句来去,彷佛回到那年少林,无忧无虑的年少光阴。   宫晴从如意斋回来,匆匆进主屋,紫屏、苓秋立刻迎上来,想伺候她洗脸更衣,她挥挥手,让两人下去。   她在屋里绕过一圈,没找到贺心秧,直接往书房走去,然後,看见把钱当命看的贺心秧正在与银子拼命。   看见宫晴进屋,她抬起笑脸说:「再两章就写完了,这两天,你得帮我找人回邑县,约汪老板到京城一见。」   想到银钱又要入袋,她的心情开朗舒怀。   进京城之前,她又走一趟书铺子,汪老板除了给她近三百两的版税之外,还偷偷塞了二十两银子,当是给她的仲介费。   由於银钱入袋,这一趟进京的路上,虽然为了怕遭贼人觊觎,发生宫晴、宫华赴邑县时的惨剧,租下两辆看起来很不称头的寒酸马车,但吃喝住店她可是没在省的。   汪老板说,书卖得比预期中好,他打算进京城盘下一间铺子,希望她的「公子爷」能努力、拼命、尽情的写。   这正是她想要的,自然忙不迭的满口应承下来。   想到很快就可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可以和萧瑛再无瓜葛,她心情就好到不行……   可……不明所以地,心情好到不行的人,却总在想起债权人时郁闷不已。   甩甩头,甩掉那个帅到让人口水直流的男人,贺心秧放下纸笔,走到宫晴面前,歪着头,笑弯两道眉毛说:「果果他姑,怎样?皇帝长得好看吗?凶不凶?有没有额外赏赐什麽给我们?」   下回,说不定可以把皇帝给搬进书里当主角呢。   「这待会儿再谈,苹果,你先帮我想想这几句话是什麽意思。」   「好,你说,我听听看。」   「想来公事、家事定会让宫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既然如此,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吧。」   她本想轻轻揭过,不把萧瑛的话当一回事,可回来的路上,不知怎地,眼皮直跳、心里越想越毛,好像有什麽阴谋笼罩似的。   贺心秧望了望宫晴,她的表情凝肃。「这是谁说的?」   「萧瑛。」   贺心秧点头,缓道:「前面几句没什麽难解的,升官娶妻,你本来就会比以前忙,重点是後面那句——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   贺心秧在口中念念有词,很显然地,萧霁是一个人,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可萧瑛吃饱没事跟晴要一个没人认识的人做什麽?   「萧霁他跟你有什麽关系吗?」贺心秧发问。   「我是穿越人,所有和我有关系的人全都留在二十一世纪,萧瑛干嘛跟我要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除非他疯了。」   没错,她们都想到同一个重点上头。   「他那个人哪会发疯,他只会把人给逼疯。」贺心秧咬咬唇,继续认真思索。「萧霁、萧霁……这名字好熟,我在哪里听过啊?」   「既然姓萧,定然和皇家有关。」   「没错,如果与皇家无关,他干嘛想要亲自管教?只是宫家和皇家……」   想着想着,两人齐齐坐到案前,下意识拿起毛笔,各自在指间转转绕绕。   「我想起来了!」突然,贺心秧把毛笔一丢,兴奋地看着宫晴。   「想起什麽?」   「我在花满楼时,婢女蔷薇讲过皇家秘辛给我听。她说老皇帝有许多儿子,其中最适合当皇帝的有三人……」贺心秧将当时听到的话尽量忠实呈现,说完後,静静望向宫晴。   「你的意思是,东宫太子之争时,最小的十六皇子萧霁只是三岁小儿,两年後老皇帝死,萧栤挟兵权登基,萧瑛为自保而杀了萧霁?」   「没错,既然萧霁已经死了,他干嘛向你讨,除非萧霁就在你身边,你却不自知?」。   「你以为萧霁是老鼠还是蚂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身边,我会不知道?」宫晴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好吧,从头来过,既然没办法从我们这边推理,就由萧瑛身上开始,有没有可能,其实萧瑛杀萧霁只是烟幕弹,事实上他早已经把萧霁交给宫节,所以宫节知道萧霁是谁、知道自己把萧霁藏在哪里,而假扮宫节的你却不知道?」   「有可能,按时间计算,萧栤已经当了五年的皇帝,换言之,假设萧瑛把五岁的萧霁交给宫节,那麽萧霁现在已经是十岁的少年……」   当十岁这个数字同时出现在贺心秧和宫晴心里时,她们诧异地对望一眼,不会吧……她们犹豫的张嘴,异口同声。   「果果!」   「天,居然是果果……」   推敲出这个答案,贺心秧慌了,她跳下椅子,忘记自己是个孕妇,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快步走着,嘴里碎碎念不停。   「完蛋,穿越人最怕沾染那些吓死人的皇家事,下场都很糟的,你怎麽会没事跑去收留一个十六皇子?」   宫晴无奈,人又不是她收留的,她顶多是……借屍还魂啊,以前的帐算在她头上哪里公平。   「我还以为,萧瑛是我们能碰到的最高等级,没想到竟然会招来一个没当成皇帝的小皇子,疯了吗?我们不是说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的,现在家里头居然窝藏了一个当今皇帝极力要消灭的人物……」   还说什麽归隐山林,屁啦,那家伙根本不是求取功名,他绝对是要闹革命,绝对是要把现任皇帝给踢下宝座、取而代之,最可恨的是,萧瑛绝绝对对在这件事情里头有参一咖。   越想越跳脚,贺心秧激动的指手画脚,那个狐狸男根本就是早设好圈套,等着二十一世纪的笨蛋往下跳,她们还傻傻的配合、傻傻的被他拉到同一阵线,天呐、天呐……造反是杀头的大罪啊!   想到这里,她心疼地捧自己可爱的小头颅,怎麽才刚重生,就要再死一遍,呜……上帝耶稣加佛祖,为什麽她的命坏到这麽透顶?   「我还以为果果是天生骄傲,没想到是因为他的出身不同凡响,我还以为他资质优异是因为染色体基因的问题,没想到他是在宫廷中用教导皇帝的方式养大的。」重重叹气,宫晴也想和苹果一样跳脚,可惜她老成惯了,做不出这麽幼稚的举动,只不过一枝笔在手里越转越快。   「什麽意外相助、什麽认慕容郬为师,我看从头到尾,通通都是萧瑛刻意操作的,他故意对我们示好,给房给人给官位,让我们在无所防备的时候,把我们拉下水。」贺心秧越讲越火。   「别想这个,先让人把果果找回来,确认了事实之後再说。」   「好,他最好不要是什麽鬼萧霁、最好不要跟皇家沾上半点关系,不然这个死小孩会完蛋到不行。」   贺心秧撂下狠话的同时,心里已经在想着整治人的满清十大酷刑。   但是,何竞派出去的人没找到果果,因为这时候,他正在萧瑛的杏芳斋里,讲解穿越,以及那个让人难以想像的二十一世纪。   她们等很久,连如意斋送来的高级晚膳都没吃,两个人板着脸孔,一心一意等待死小孩回家。   可怜的死小孩,好不容易脱离萧瑛的逼迫,一回到家,又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女人在等着。   於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皇子乖乖站在桌前,两个没有品级、没有身分的女人,安坐在桌後,一张无辜童颜对上两张愤怒臭脸。   「我有没有讲过华盛顿的故事?诚实为上策,是什麽意思,你懂吗?」贺心秧冷冷说道。   萧霁低头,紧闭双唇,脸色些微苍白。   「他不知道,你的课白上了,他觉得樱桃树那种事,能装死就装死呗。」宫晴也没在软的,冷言冷语,冷进他的骨头里去。   「唉,人心隔肚皮呐,亏咱们对人家掏心掏肺,没想到换来的竟是满篇谎言。」贺心秧眼睛一瞄一勾、一挑一横,搞得萧霁心绪大乱。   「你别伤心了,他连亲姑姑都能够骗,还有什麽人不能欺?」宫晴拍拍贺心秧的肩膀,安慰得很假仙。   「我是伤心自己教育失败,亏我修了那麽久的幼稚教育,还科科考一百,谁知道这样的天才老师,竟然教出来的孩子是个屁。」   简直是屁极了、屁透了,如果他不是皇子,如果拧他耳朵不会被那个狐狸王爷几瓶毒药活活弄死,她会手下留情吗?   「那我呢,我还与他有血缘关系呢,多冤呐,你说,我该不该去放血?」宫晴又冷笑两声,那表情和「还珠格格」里的坏皇后一摸一样。   「哦哦,不对哦,你们的血缘关系是上辈子的事,人家这辈子可是高高在上的小皇子,尊贵的血缘和你大相径庭,怎麽会有关系?」   贺心秧的好意提醒听在萧霁耳里成了五雷轰顶。她们怎麽会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告诉她们的?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难不成真的是……匪谍就在你身边?   「对厚,我怎麽忘记这件事了?太好了,他和我没有关系耶。」宫晴拍起手,兴奋的模样像个孩子似的。   「既然没有血缘关系,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偶尔出卖一下下……应该没关系吧。」贺心秧笑得和那个恶毒王爷有得拼。   萧霁听着两人的对话,手脚开始发抖,紧抿的唇几乎要发出哭声。   「什麽『应该』没关系,是『本来』就没有关系,苹果,你有没有听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在这个落後又缺乏文明的时代里生存下去,牺牲一、两个人本来就无可厚非。」   「晴,你说得真好,无可厚非耶,我现在就去报官,说尊贵伟大的十六皇子就住在我们家里面,只要我们大义灭亲,皇帝肯定会饶过我们,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民族英雄,被人塑像,放在庙里供奉耶。」   萧霁那张脸苦得像吞了十斤黄连。什麽民族英雄?吴凤吗?民族英雄不是用来让人家砍头的吗?   「问题是谁能证明他是萧霁?」   「我们不能证明,不过萧瑛肯定可以,让皇帝派人到蜀王府去抄家,绝对可以找到证明档。」   「没错,虽然滴血认亲很不科学,但被逼急了也可以试试。」   「哼哼……就这麽决定吧。」她们一人伸出一手,啪!Give me five。   萧霁再也忍耐不住,口里发出一声哀求,「姑姑,苹果……」   在他被逼到绝处,不知如何是好时,笑声从门口传来,刹那间,三人表情翻转。   萧霁松口气,救兵来了。   而正得意万分、觉得快要逼出答案的宫晴和贺心秧却冷下脸孔,深吸口气,他们来干什麽?      第二十二章、站到同一阵线上   站在门外,萧瑛和慕容郬听着两个女人对萧霁的咄咄逼人,忍不住摇头苦笑。   萧瑛低声道:「招惹到几百年後的女人,还真是可怕。」   「所以呢?你不打算招惹了吗?」慕容郬反问。   虽然萧瑛并没有透露太多,但在回府途中,听见萧瑛提到不能照计画迎娶江婉君时,他那个松口气的表情,明显到让人想要不注意都难,尤其在知道宫晴是女子,萧霁说贺姑娘在青楼被欺负、怀了孩子的同时,他眼中的得意更是掩藏不住,他对贺心秧……已放入心?   两个未来世界的女人,独立自主、不想靠谁依傍谁,她们不受制於任何人,喜怒全凭真心,这样的女子,真让人动心……   慕容郬低下头,微哂。   来的路上,萧瑛问他,「你觉得霁儿会不会告诉宫晴,我们已经知道她们的秘密?」   慕容郬想了想,回答,「你嘱咐过他,想必他不会随意透露。」   萧瑛说:「他的确不会轻易透露,不过宫晴何等聪明,在如意斋的对话,我不认为她联想不出结论。」   慕容郬缓慢摇头,「她才来这个朝代多久,也许她根本不会知道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小皇子,既然不知道,便无从联想。」   萧瑛笑笑,不同他争辩,只淡淡问了句,「要不要打赌?」   慕容郬同意,於是他们双双通过暗门,施展轻功,在满宅下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来到贺心秧的书房前窃听。   结论是慕容郬输了,两个女人一搭一唱,把萧霁狠狠地逼到无路可逃,如果他们再不出面,萧霁肯定就会把所有的事全招了——包括他们知道她们来自未来这回事。   萧瑛刻意笑出声音,在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之後,他们推开门,不经邀请,自行走进屋内。   看见萧瑛,贺心秧倒抽口气。她知道,两人终究会再见面,可是没想到那麽快。   臭了脸,她对死小孩发命令,「果果,去找一把铲子给我。」   「做什麽?挖地道吗?」萧瑛笑问。   不想见他吗?没办法,他都到门口了,才挖地道太慢,人呐,未雨绸缪为上、临渴掘井为下,都兵临城下才到处找武器,怎麽能打胜仗呢?   他的小苹果变笨了,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吗?想到她肚子里有了自己的孩子,萧瑛忍不住笑得春风得意。   如果不是刻意不看他,贺心秧此际肯定又会口水流满地,张扬着笑意的帅脸无人能抵抗,不想因为脱水致死的女人,最好离他五百公尺远。   「不是。」贺心秧应得咬牙切齿。   「不是,不然咧,挖黄金吗?」萧霁很白目的补上一句,靠山出现,他讲话突然变大声。   「我想挖挖这里有没有藏了什麽脏东西,怎麽尽招惹些不乾不净的人。」   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慕容郬苦笑,什麽时候,他成了「不乾不净」的人?横算竖算,他都是宫家的小恩人吧。   「放心,让你们搬进来之前,我已经找人看过风水,这里是吉祥宝地。」   萧瑛笑得眉眼眯眯,又可以同她拌嘴,他的心情倏地大好。   「要比风水,哪儿比得上皇陵,王爷怎不上那儿溜达溜达?」她横眉竖目,终於转头望向他。   噗地,一个不小心,冰人慕容郬笑出声,心底暗赞:这丫头,够大胆。   宫晴憋住气,别开脸,不好意思看王爷吃瘪。   可萧瑛哪里是肯吃瘪的人,他亲切笑开,回了句,「不就是不让看嘛,只好退而求其次,上姑娘这里来逛逛。」   宫晴死咬住下唇,这时候大笑实在与气氛不合,於是做足表面工夫,起身向萧瑛和慕容郬拱手行礼,让了位子给两人坐下,接着她回头,对苹果轻摇了一下头,阻止她继续损人。   於是,法官就定位、陪审团就定位,东边坐两个、西边坐两个,萧霁还是只能乖乖站在中间当犯人。   「这件事,让我来解释吧。」萧瑛开口。   宫晴点点头,萧瑛开始细说当年。   当他知道小喜是萧栤在自己身边埋下的棋子之後,萧瑛演了一出戏。   他抱着小喜,告诉她,自己只想活下去,无负担、自由自在地活着,那是母妃一心一意要他做的事情,然後喃喃地说着自己的计画,还说这个计画让他痛不欲生,但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进行。   小喜知他心软,那个晚上,亲手把毒药端到萧霁面前,逼迫五岁稚龄的他,把整碗药一滴不剩地吞下肚子。   没多久,萧霁口吐鲜血,骤然暴毙,萧瑛良心不安,紧抱萧霁不放,倏地,他发狂似的奔跑,不顾小喜叫唤、不理宫中侍卫阻挠,疯狂地跑到宫外。   他倚在临姜桥畔放声大哭,哭得悲痛欲绝。   他告诉萧霁,自己有多抱歉,说今生所愧歉的、来生定当还报,这件事不仅仅小喜亲眼目睹,许多经过的百姓也看到、听到,因此才会有後来「心无风骨、为保性命、狠戻弑弟」被传得甚嚣尘上的传言。   他将萧霁往桥下一抛,江水无情地将萧霁小小的身子卷走,小喜无言,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回皇宫,一转身,她将整个暗杀过程回报给萧栤,因此萧瑛在那份屠戮名单中被删除。   因为萧栤虽然看不起贪生怕死的萧瑛,却也需要他来维护自己人爱兄弟的形象,当然也是因为贤妃临死前对萧栤的苦苦哀求。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时萧瑛在桥下安排了几个黑衣人,趁着天色黑暗,张起鱼网,将萧霁救起。   待小喜回宫禀报此事时,萧瑛已将吞下毒药的萧霁给救活,两天后深夜,他将萧霁送往宫家,亲手交给宫展,以宫华的身分活了下来。   那时真正的宫华已经死去近月,宫家秘不发丧,左邻右舍都以为孩子在病中,并无发现不对劲,等「宫华」身子渐渐康复,已是半年後的事,孩子一天一变,何况宫华本来就不常出门,因此也没人发现情况有异。   那晚,慕容郬被派往宫中潜伏,窃换先皇遗诏,因此在萧栤焚烧遗诏时,并不晓得遗诏已被动过手脚。   因计画繁复,萧瑛担心慕容郬失风被捕,更怕他受不住刑求,透露萧霁未死的消息,因此这件事是瞒着慕容郬进行的。   之後萧瑛把几个黑衣人送走,虽然萧瑛能够确定他们的忠心,但为了萧霁的性命,他不肯冒一分一毫的危险,这件事就这样被瞒了下来。   「宫家为什麽肯替王爷做这件事?」宫晴问。那可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祸事。   「宫家不是替我做,而是替先皇做。先皇会找上宫展,是因为他家世背景不彰、从来不参与皇子之争,更因为他有个先天不足的孙子,以及他忠君爱国、耿直厚道的性子。」   「既然如此,果果的身分何等隐密,为什麽王爷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   宫晴每个问题都问到点子,萧瑛不得不佩服她的观察力。   可他绝对不会承认今天的话纯粹是个控制不住的意外,更不会承认因为苹果嫁给「宫节」,自己早已气恨多日。於是他说:「今日上朝,你觉得皇帝的气色如何?」   「形容枯槁、气血双亏,不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   「没错,太医的谏言他屡劝不听,再加上早年的戎马生涯,落下不少病根,如今所用皆为狼虎之药,那样的身子的确撑不了太久。」   「所以你在等皇帝死掉,把果果推上王位?!」   贺心秧话问得直白,便是慕容郬这般冷静内敛的人,听了也忍不住颤了两下眉毛。   萧瑛瞄一眼萧霁,原来他的小名叫果果,还不错嘛!随後他笑道:「那也得皇帝肯配合。」   「那有何难?你身上东一瓶、西一瓶毒药,随便在皇帝饭里面洒两滴,他连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贺心秧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那是她的切身经历。   萧瑛溺爱的目光落在贺心秧身上。事情哪有她想像的那麽容易,光是培养一个方磊就花了他不少时间精力,再把他送到皇帝身边、取得皇帝信赖,种种的天时、地利,得是花去多少人力配合,才能造成今日的局面。   何况那毒不能下得太猛、让人怀疑皇帝的死因,也不能下得太慢、浪费太多时间,还得一面下、一面让皇帝知道这是不可为而为之……唉,那份心力计较,哪是这颗小苹果脑袋可以想像的。   「你以为皇帝身边的侍卫太监全是死的?」萧瑛淡然一笑。   「他们是活的,不过活得越鲜明的会死得越惨,就如同对你越好的人,不见得就是你的好朋友,王爷你说是吗?」宫晴冷不防丢出这样一句。   短短一个早上的相处,本就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再加上他在皇帝与自己面前判若两人的样子,她敢保证,这个男人绝对比想像中更危险。   噗!慕容郬忍不住又笑出声。   真是好眼力,没错,与萧瑛这种人当朋友是幸运,当敌人便是自找死路,他会让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说不定死前还会傻乎乎地把他当成知心好友,把所有身家财产全托付给他。   高兴个屁!贺心秧瞪了两个眼角含笑的男人。   出声的还是宫晴,她问:「接下来,王爷打算怎麽做?」   「能怎麽做,自然是如苹果所言,等皇帝驾崩让果果取而代之。」萧瑛顺着贺心秧的话说。   「皇帝没有儿子吗?他会把帝位传给已经死了好几年的死小孩?你又说皇帝身边的人不是死的,凭什麽果果可以顺利爬到那个位置?」贺心秧一句句问得不留余地,直指核心。   「这就得靠本事与手段了。」   好不容易花五年的时间,让萧栤相信他胸无大志、毫无野心,让萧栤彻底看不起自己,如今他已顺利取得萧栤的信赖,进入御书房,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接下来的事情可就轻松而且有趣得多了。虽然勤王的确堵了他的快捷方式,给他找了大麻烦,但此路不通,换个方向就是了。   可以信任他吗?贺心秧和宫晴互视一眼,这种事,一个没搞好她们就要被杀得满江红……   「王爷希望我们做什麽?」宫晴冷静地问。   「什麽也不必做,照常过你们的生活,其余的,我来安排即可。」   「不会危险?不会砍头?」贺心秧问。   她很看重自己的头,那颗黄金脑袋是用来写艳本、换银子的,可不是用来给刽子手磨刀用。   萧瑛很高兴,贺心秧看重自己的小命甚於一切,他正了正神色,回答,「我保证,在我活着的时候,谁都伤不了你们半根头发。」   夸张,明天她就拔几根头发送到他面前给他瞧瞧。   「如果你死了呢?」贺心秧顺口反问。   这一问,萧霁瞬间头皮发麻,哪有人这样问话的啦,打死他算了,他不要继续站在这里,看苹果耍白痴。   「放心。」萧瑛起身,走到贺心秧身前,略略弯下腰,额头顶在她额头上方,宠溺一笑。「我不会那麽容易死的,至少在把果果推到帝位之前都不会。」   这是哪门子保证?!她转开头,拉起屁股下方的椅子,往宫晴方向挪动。她向宫晴投去一眼,两人心意相通。   「果果,你过来。」宫晴摆出姑姑威严。   萧瑛是他哥哥、宫晴是他姑姑,怎麽比,辈分都大上一轮。   萧霁习惯性应声,站到贺心秧和宫晴面前。   「我问你,你真想当那个皇帝?」   宫晴问完,贺心秧觉得不够又补上一句,「还是你受人胁迫,不得不配合?」   萧霁苦笑,干嘛补那句话啊,想挑拨他和六皇兄吗?她那点小心思,皇兄怎麽会看不出来。   「姑姑、苹果,我想当皇帝。」他认真回话。   「为什麽?」   「因为我从小就是被教育着长大之後要成为皇帝的,我身上流着皇家的血统,当皇帝的观念早在我骨头里生根。」这些话冠冕堂皇,听来不切实际,但萧霁说来,就是让人感觉真诚得理所当然。   「果果,你想清楚,高处不胜寒这道理,为什麽人人都道皇帝是孤家寡人?成就一番经天纬地大事业的方法很多,不是非得当皇帝才行。」宫晴试着劝说。   贺心秧哪有宫晴那麽客气,她恨不得一巴掌打上他的後脑,两手叉腰,她气势汹汹的道:「你以当皇帝容易吗?他的工作多到会让人过劳死,整顿吏治、杜绝贪贿、推行廉政、善用贤人,重本务农、兴修水利、挖井垦荒、营田收税、行兵布阵……天,我光说都累,人生不过图着三碗饭,需要这麽削尖了脑袋拼命抢那张龙椅吗?   「方才你没听清楚吗?皇帝形容枯槁、气血双亏,不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请问你要当五、六十岁还能唱唱跳跳、生小孩的刘德华,还是要当四十岁未老早衰、一天到晚有人想暗算的鬼皇帝?   「人只有一辈子,要珍惜啊!与其将十二个时辰拿去拼命做事、让天下人开心,不如将十二个时辰投资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惬意,何况就算做到死,你以为百姓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哈哈!雍正一辈子做了多少事,好让他儿子当甩手皇帝,可他得到的评语是什麽?谋父篡位、逼兄屠弟、诛忠好谀;朱元璋也是个勤奋的好皇帝啊,评语呢?刻薄多疑、残暴苛刻……果果,你别耍笨了,人要自私一点,替自己的快乐谋福利。」   其实她最想说的是,你神经有问题啊,好好的人类不当,干嘛去当禽兽?   什麽,听不懂?皇帝是龙、皇后是凤,一兽一禽,生下来的孩子不就是禽兽?果果好不容易逍遥几年、当起正常的人类,何必急巴巴回去,怕人不知道他的血统很「野性」吗?   萧瑛目光灼灼地望向贺心秧,她真是了不起啊,怎麽有人可以把「没出息」讲得这麽长篇大论、头头是道、理直气壮?若非立场不同,他几乎要对她鼓掌喝彩了。   「那是父皇的遗命。」   「即便是皇帝,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啊,我不知道你父皇心里是怎麽想的,怎会把这麽重大的责任交到一个五岁孩童的身上?   「因为他锺爱你的母妃?如果是的话,那就是私心了。因为他讨厌你其他兄长?那麽就是偏见。因为他预知你可以当个好皇帝?哼,那就纯粹是胡言乱语。   「你怎麽能够因为一个将死之人的私心、偏见和胡言乱语,而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宫晴说完,慕容郬开始怀疑,扶持萧霁为帝,这件事是不是错误决定?   未来时代的女性,果真了不起,难怪她们可以选皇帝、可以当上司,可以死死地把男人踩在脚底下。   「姑姑,可是我真的想当皇帝,过去几年,六皇兄为我苦心谋画,所吃的苦头不在话下,我没办法无视。况且,如今在萧栤的治理下,百姓活得困苦,水患连年,朝廷却无法重用能臣来解决,无官不贪、无吏不恶,我想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一切。」   「螳臂挡车。」贺心秧轻哼一声。   「便是螳臂挡车,我也要试上一试,我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今年的水患,你我都亲身经历过的不是?」   「没办法眼睁睁看百姓受苦,就不要看,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过咱们的快活日子。」她就是自私,而且不怕别人知道她有多自私。   萧瑛听完贺心秧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他揉揉她的头发,笑道:「你还真是没出息到极点,难道掩耳捂嘴闭眼睛,就能假装所有事都没发生?」   她偏过头,躲掉萧瑛的大手。这人是怎样?不知道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吗?当着丈夫的面调戏人家的妻子,他有没有半分羞耻心呐。他不想娶老婆,她还不想浸猪笼咧。   宫晴叹气,问:「所以,你非去当这个皇帝不可?」   「是。」萧霁郑重点头。   「所以你非要我们选边站?」贺心秧问。   宫晴苦笑,用着了然的目光望向她,「我们早就选边站了。」   贺心秧摇头,没错,不然她们还能怎样?真能把从小带到大的果果给交出去,真能无视于他的心意,把他藏到僻远山区?   儿大不由娘,果果想展翅高飞,她能把他的翅膀折断?不行啊,怎麽能行……人家是笃定了会赢,才会跑到她们面前讲故事。   望着两人妥协的表情,萧霁松口气一笑,走向前,一人拉一手,像是立誓般的说:「果果发誓,绝对不会让姑姑和苹果受到半点危险,等我当上皇帝,我会让你们过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   「酒肉穿肠过,皮囊何须饰,日子过得平凡一点就成了。」贺心秧不甘心,淡淡地堵他两句。   萧霁一笑置之,没搭理。   宫晴看着萧霁喜不自胜的表情,只得摆起长辈的架子,谆谆告诫。   「既然决定要去做了,就要尽心尽力完成到底,别喊苦喊累、更别半途而废,日後辛苦时,也别埋怨今日的决定,因为没有人逼迫你。」   「我明白,这是我自己作的决定,我一定会坚持到底。」   连宫晴都这样讲了,贺心秧还能说什麽?一票两票三票四票,四票对一票,在民主时代长大的她,就算满心不爽快,也只得认了。   尘埃落定,萧瑛挂起狐狸舒心笑,他出面,不但解决了果果的难题,也没让果果泄露自己和慕容郬知道她们穿越的秘密,很好、相当好,他喜欢这个结果。   「天色已经晚了,大家都饿了吧,方才过来,发现如意斋送来的饭菜还没动,不如大家一起用膳,谈谈日後我对果果的计画。」   萧瑛入境随俗,跟着她们喊果果。   「那是我们宫家的晚膳,不知道和王爷有何干系?」贺心秧翻了翻白眼,冷冷一哼,皮笑肉不笑地酸两句。   宫晴不想在这当头浇苹果冷水的,但萧瑛和慕容郬齐齐望向她,摆明要她主持公道,她能怎麽办?   叹气,挖自家人墙角不厚道,但世间事总有是非曲直,闷不吭声处理不了事,她拍拍贺心秧的肩膀,说:「他有权利的,哪些菜是王爷向如意斋订的。」   言下之意是——他和那些美食的确有干系。   黑了脸,贺心秧咬牙切齿,不满自己一输再输,王×蛋,她到底要输到什麽时候才能反败为胜?   晚餐桌上,贺心秧闷着头不发一语,筷子把碗里的米粒拨来拨去,尽管如意斋的菜色香味俱全,尽管知道这几道菜得烧大把银子才换得到,可她胃口尽失。   她是个好胜的天才型女人,没学习过认输的君子风度。   也因为她头始终低着,所以不晓得萧瑛的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转过。   好久了,萧瑛没有这般心情舒畅过,明明心底还是装着许多事、明明脑筋里头还是一堆算计人心的计谋,可是光看着贺心秧,好像那些让自己筋疲力竭的事顿时都消散了。   他瞄一眼慕容郬。   他们向来默契绝佳,简单的眼神相接,慕容郬便明白萧瑛要些什麽——餐桌上气氛太沉闷,需要有个人发发声。   问题是,慕容郬本就不是多话的男人,让他提刀去剁两颗头回来还比较容易,让他活络气氛?简直不可能。   可是萧瑛眼光一横再横,横到他不得不出面。   「果果。」第二个「入境随俗」的男人出现。「既然家人已经知道你的身分,就不必再避讳,王爷已经联络杜品尚及过去几个朝中贤能臣子,他们会通过後面的密道到这里替你讲学。」   「是,我会认真学习。」   宫晴早早发现萧瑛的目光,看着慕容郬为难地挤出几句话,低头失笑。   好吧,看在过去慕容郬曾经帮过自己数次的分上,别让他一个人忙和,何况,不管高不高兴、乐不乐意,日後他们都是一条阵线上的人,还能时刻对立、怒颜相向?   「你就在竹林里的小屋上课吧,那里离後门近些,先生们不必大老远跑到前头来,也可以避开府里的下人。」   耳听着宫晴的话,萧瑛同意点头,她的考虑相当仔细,只不过她大可放心,会拨到这府里来的都是稳当人。   贺心秧把埋在碗里的头给拔起来。「竹林里有小屋?」   进京这几天,她只约略逛了一下园子,就成天关在书房里写稿子,眼下对她而言,金钱比居家环境来得重要,因为养小孩要钱、养一屋子下人要钱,最重要的是,她打算把主屋旁的房间改建成卫浴间,所有她能想到的东西通通要靠钱来解决。   「那竹屋可好了,有空你可以去走一走。」见贺心秧肯接话,萧霁立刻补上两句。   「竹屋?像绿竹翁帮任盈盈安排的那间?令狐冲养伤的那间?」   萧霁翻白眼,这个金庸迷。「对,就是那种竹屋,那屋子是我师父亲手盖的。」   「师父?」贺心秧用筷子指指慕容郬,疑问的目光瞥向萧霁。   「没错,从断竹、建梁、筑壁,屋子里的桌椅床柜,所有摆设都是我师父一手完成的。」慕容郬一笑,感激宫晴和萧霁接手他的工作。   「谁是任盈盈?」萧瑛插话。   听见他的声音,贺心秧不开心了,拉开嘴角,似笑非笑。   「就是黑木崖上的圣姑啊,她爹叫做任我行,武功可好了,差一点点就当上武林盟主,不是我夸张,慕容公子那身武功,在他眼里只是三脚猫角色……对哦,他有一本武林秘笈叫做葵花宝典,王爷想不想学,要不要我去跟任我行借借?」   说的好,萧瑛别的不必学,最适合练葵花宝典,挥剑自宫、断去祸首,才不会让天下无辜女子遭他毒手。贺心秧好想给自己拍拍手。   本来是不开心的,但这话说完,贺心秧竟莫名其妙高兴起来,还一不小心笑得东倒西歪、阖不拢嘴,看得宫晴和萧霁很头痛。   萧瑛、慕容郬不知道她在高兴什麽,宫晴却明白得很,忍不住在桌下踢她一脚。心想,小姐,你当真以为这个王爷是电视剧里的假货?他一个不爽、下起令来,是真的可以让人身首分家的。   可宫晴猜错,若干天后,萧瑛问了萧霁,「那个任我行是谁,苹果在二十一世纪的男人?」   萧霁一听,眼睛睁成大牛眼,口水呛得他差点儿窒息,好不容易,他把这段渊源交代清楚,还提了句,在苹果生活的时代里,已经没有武林高手,因为一颗原子弹丢下去,几十万个武功高强的人士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萧瑛听完,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他压着肚子,虽没像贺心秧那样笑到东倒西歪,也差不了太多。   不过那是若干天后的事,眼前,他却是满心不爽快的凝声问:「你和那个任我行很熟?」   「熟,怎麽不熟,熟到都发烫了。」   因为太快乐,胃口在转瞬间打开,她把满桌子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夹到自己碗里,堆出一座小玉山。   萧瑛见她不过随口提到一个名字就高兴成那样,顿时装了一肚子酸水,呛得他满嘴苦涩。   「再熟,你都已经是宫大人的妻子,对男人还是有点距离的好。」   这回,萧瑛酸里酸气的几句话,一口气把宫晴、萧霁、贺心秧通通逗乐了,放下筷子,贺心秧猛拍桌子,笑到几乎翻到桌子底下。   明明是气的,可是见到他们奔放的快乐,萧瑛忍不住跟着笑开,於是,慕容郬实心实意地说了句,「有贺姑娘在,王爷的表情丰富许多。」   贺心秧瞥他一眼,怎样,她是谐星吗?专用来给人丰富表情的。   她皮笑肉不笑的顶了句,「多谢慕容公子夸奖,哪天没活儿,我就去应徵丑角。」   「你比丑角更有趣。」萧瑛接话,把那个任我行踹进九霄云外里。   「多谢王爷夸奖,待会儿离开,别忘记扔几个赏银。」   「你真行,什麽话都能当成夸奖。」   「王爷更行,什麽话从您嘴里说出来,都让人咬牙切齿。」   「谬赞谬赞。」   「承让承让。」   就这样一番闹腾,原本壁垒分明的人,站到同一阵营,宫晴看着斗嘴斗不停的两人,与慕容郬相视一眼,叹口气,明明是那样契合的两个人,却隔了个惠平郡主……   摇头,她不免笑自己傻气,感情本来就是这麽一回事啊,总是难以预料、无法掌控……      第二十三章、重修旧谊   好不容易完稿,贺心秧决定休息一天,明天再誊。   她懒懒地坐在被搬到前院的躺椅,苓秋在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打扇,贺心秧笑看着紫屏和苓秋招呼人拿着长竿子打芒果,每次芒果掉下来,就会引发一阵惊呼。   「这里、这里,有没有看见,在叶子上面。」紫屏指挥着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踩了凳子,两手抓着竹竿,东敲西敲,敲出好几片绿叶,却怎麽都打不到芒果。   「哎呀,差一点点。」小丫头叫。   「使点劲啊。」紫屏在树下喊着。   「不行不行,我来,等你把果子打下,都烂了。」一个大婶催着丫头下来。   贺心秧在一旁时不时笑几声,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坏。她转头,低声对苓秋说几句话,苓秋应了,转身往後头走去。   紫屏叫得满身汗,走到贺心秧身边,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咕噜的灌。「苓秋呢?她怎麽没在这里陪夫人?」   「我有你们陪就够了,就由她懒去吧。」贺心秧随口敷衍。   「苓秋会贪懒才怪,定是夫人派她去做事了。」   「你就算准她不会贪懒?」   「是,咱们家最懒的就是夫人了,成日啥事都不做,就趴在那里鬼画符,若能镇妖降魔就罢了,偏偏连只小鬼都抓不到。」   她最懒?!天啊、地啊,包大人、宫青天啊,真正是冤枉,她每天辛辛苦苦为这一大家子的温饱而努力,竟然被人家说成鬼画符,她不过是字写得丑一点,冤枉啊……   「夫人,你那是什麽表情?」她觑贺心秧一眼。   「不认识吗?这张脸叫做无语问苍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注解:出自老子《道德经》,原意为天地对万物一视同仁,并无特别偏爱。】啊……我好冤哦。」   紫屏没良心,不但没上前安慰,还笑得花枝乱颤,她笑得张扬热烈,像夏日最艳色的骄阳,看得刚刚从王府领人过来的小四心一动。   发现有外人,紫屏连忙收起笑容,站到贺心秧身边,低声说了两句,扶起她往厅里走去。   待贺心秧坐定,何竞领着小四和一票人过来时,苓秋也带着贺心秧要的东西走进厅里。   贺心秧示意苓秋把东西搁在桌上,东西很多,有针线、棉布、绳子、竹竿、镰刀,还有一个刺绣用的竹制绷子。   「夫人,王府那边派人过来了。」何竞点了点头,退下。   小四上前,贺心秧那张脸,他总是下意识想多看几眼,同样的疑惑,在心底浮起一遍又一遍,王爷真的迷上她了吗?或只是看着新人想旧人?   「王爷有什麽事交代吗?」贺心秧一面问,一面低下头,先把镰刀结结实实地绑在竹绷子上头。   「是,王爷要小的领五个人过来,给夫人帮帮手。」   帮手?贺心秧傻眼。   不会吧,又要多养五个?难不成非要她写稿写到手脱臼,何况她还没把钱还给萧瑛,她仍然是无产阶级的穷光蛋耶。   她板起脸孔说:「何叔,你把他们退回去王府,我们这里不需要这麽多人。」   何竞躬着身,这话他早就说过了,这府里不管是大人、夫人还是小少爷,他们都不是那种饭来张口、茶来伸手,事事要人服侍的主儿。   除非是打扫做菜,身边能做的事,他们都习惯自己来,连大人从邑县带来的两个大丫头,现在也只能裁衣、做针线,别的活儿一律不必她们忙。   可王爷硬说:「你们夫人正怀着孩子,宫大人天天当差、小少爷念书,两人都忙得很,总要有几个知心的陪在身边,说说话、聊聊天,才不会心闷。」   他们家夫人和别人家的就是不一样啊,不爱绫罗绸缎、脂粉金饰,从进京到现在,也不过跟他要了些纸笔,她成天关在书房里,有人吵了她,还会发脾气,她哪需要人陪着说话。   果然吧,夫人根本嫌这些下人麻烦。   「夫人,这是王爷的好意,这位翁大叔是如意斋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王爷说夫人在养胎,得多吃好东西,滋养一番。」   小四上前,替王爷说几句话,说话时,忍不住又看了紫屏一眼,可她现在不笑了,整张脸冷冰冰的,和她们家夫人的表情一样臭。   提到养胎,贺心秧又想「兔」果果的头了,那个笨蛋居然向萧瑛他们招了,说她在青楼里被欺负,怀上孩子,连宫晴是女的都说了,他那张嘴巴真该用三秒胶给黏起来。   真不晓得当初自己干嘛给他把屎把尿,辛辛苦苦将他拉拔长大,结果他手肘向外弯,只会帮着外人瞒她们,却把她们的秘密给泄露光。   这个时候她还不晓得,萧霁连穿越那段都招了,如果知道的话,她肯定会气到把孩子给跳出来。   贺心秧道:「请你回去替我谢谢王爷。」她继续把棉布缝在竹绷子的边框下头,变成一个带刀的小口袋。「问题是王爷的好意,成了我的重大负担,何叔,你老实说吧,咱们这府里一个月的开销要花多少?」   她不笨,五星级厨师得花多少钱才聘得到,光看阿基师的通告费就知道,把这种人塞进他们府里,她要不要去卖血来养人家啊?!   「至少要五十两。」   何竞尽量讲得客气,这是王爷下的令,这府里的一应开支全由他那边负担,既然如此,就别让夫人知道实情。   「是喽,我们家宫大人一个月才赚十几、二十两银子,你想我去街头当乞丐来养这一大家子人吗?」   贺心秧抬头,瞄一眼那两个低头敛眉、我见犹怜的小美女,她又不开花满楼,收那麽多婢女做什麽,真要往他们这里塞人,不如给她几个会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她还可以领着他们到大街上卖艺赚银子。   「夫人,这点您不必担心,府里的开支由王府那边支应。」小四插嘴。   她抬眼,看了看两人。「何叔、这位公子,来,一起坐。」   她指了指椅子招呼他们坐下,两人犹豫了半天不知该坐不该坐,那个……王爷还在後头啊……   「你们不坐,我仰着脖子讲话怪难受的。」   才怪,她明明低头在忙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这话小四没说,他转头向後瞧去,在那排新奴仆後头,萧瑛对他们点了点头,他们只好勉为其难坐到椅子上。   贺心秧先是做作地叹口长气,然後把竹竿递给苓秋,要她抓牢了,再将带刀的袋子绑上去。   她一面做事儿一面说:「何叔,我知道您背後的主子是王爷,可您知道吗?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人嘛,会善待别人肯定是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麽,今天他在这里投资了多少,他日定要拿回数倍,所以这种好处,我还是少收为妙。   「况且我这人没什麽心机,不想和你那位主子斗心眼,我也没什麽让人贪图的,所以如果能够的话,可不可以请何叔和小公子帮个忙,帮忙传话给你们王爷,如果他时间太多,可以去做些有用的事儿,别把眼光尽往我们这里瞧。」   何竞耳里听着她的话,额头不停冒汗。这话、这话……让他怎麽传啊?!   小四也没好到哪里去,汗水一颗颗往下坠,这位贺姑娘哪儿像关倩啊,人家就算心如蛇蠍,好歹表现出来的是温柔似水,哪像她,不避不讳,话里字字句句带了刃,他不由得摇头,不像,半点都不像。   「夫人,王爷是一片好心。」何竞再言。   「我明白,善心人士嘛,可满京城肯定有些孤儿寡妇、贫户鳏夫比宫家值得王爷付出爱心。」   完成了!贺心秧拿起长得不怎样的「成品」挥几下,笑说:「用这个试试,把芒果套在里头,顺势一挥,就能把芒果给割下来,别都打烂了。」   「嗯,我去试试。」紫屏拿着新道具,喜孜孜地往外跑去。   看着这对主仆,小四很无言,这一家子都没规矩,主人同客人说话还忙着做其他事,下人也不理会客人,拿了东西就往外跑,这种没家教、没礼数的女人,如果不是那张脸,王爷肯定连看都不看的吧。   「夫人,您这不是为难我吗?」何竞抓抓脑袋,不知道怎麽应话。   「怕为难,就把外面那几个人给打发回去,如意斋的厨子也好,贴心的婢女也罢,我通通不需要。」   这回,她总算认真同人说话了。   何竞看看外头,再看看贺心秧,委实难以启口时,萧瑛总算出头。   他从那群人後头走出来,进屋对何竞和小四点头,两人赶紧退下去,把几个新人留在原地。   贺心秧望着他,这人有病啊,三不五时往他们家里跑,密道不是很秘密的吗?他竟拿来逛厨房。   萧瑛坐下,苓秋奉上茶水。   「你先下去吧。」萧瑛说。   苓秋看贺心秧一眼,见她点点头,便走出厅里,离开时顺手将门给关上。   萧瑛看向贺心秧,她转开脸。   他不以为意,柔声问:「你在生气。」   只是生气那麽简单吗?他太谦虚了。   「果果是你弟弟,王爷想和他相处我没意见,但除此之外,真的不必刻意与我和晴攀关系。」   「你觉得我在和你们攀关系?」   「不然呢?是感激吗?」解决感激的最好方式是银货两讫,给一笔钱,你开心、我快意,不必今天送屋、明天送美人,多麻烦啊。   她的口气很挑衅,以为会引来他的反唇相稽,没想到他想了想,竟然点头,说:「对,是感激。」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她一下子接不下话。   看着她错愕的表情,他坚硬如钢的心,软了。   「那些年,我过得很辛苦,不是生活上的辛苦,而是这里……辛苦。」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   这样的开头太煽情,通常是偶像剧男明星的台词,从他嘴巴说出来,真、真、真是不合宜。   第二次的预料之外,她彻底沉默,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眼底饱含好奇。   「你既然能从听闻中猜出果果的身分,那麽你一定知道,除了果果之外,我也是朝臣拥护为东宫太子的人选之一。」   贺心秧点头。是,她知道,有人说他宅心仁厚、善於朝政,说他有谋有智,是身为东宫太子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萧栤防我并不比果果少,尤其那时我已经十七岁,而果果只是五岁小儿。只要除去佟贵妃,想要五岁小儿的命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所以呢?」   「所以萧栤在我身边埋了人。」   「故事里面那个小喜?」   「对,她将我的一举一动报告给萧栤,幸而那时我无心於皇位,一心想求全于山林,所以萧栤并没有立即对我痛下杀手。」   「不想抢帝位的皇子……」   「很矫情?」他接下贺心秧的话,忍不住自嘲。   「不,是很稀少。」而且很聪明。   「那是母妃临死前唯一交代我的事——远离权力中枢,活下去。」   「活下去?」真奇怪的遗嘱。   「活下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睡着,明天再不会醒来,但身为处在风口浪尖的皇子,我天天都在忧虑这件事。皇后视我为敌、萧栤拿我当对手,部分朝臣把我当成希望,而父皇看着我的堕落,无言却心痛。」   同情从贺心秧眼底溢出来,当皇子的日子真辛苦,用生命在竞争,便是争来那张纹金雕龙的宝座又如何?   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真能得到快乐吗?一言能定人生死,自己就会得到幸福吗?她不过是果果的老师,便心疼不舍他去蹚这浑水,把萧瑛生下来的母亲自然只会更心疼。   萧瑛的母亲是真正的智者,身处後宫,没有被权力荣禄迷了心,那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情。   「萧栤在父皇的汤药里下毒,父皇发觉此事时,为时已晚,只好隐瞒所有人在暗地布置,宫展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安排的。我曾潜进父皇的寝宫,与父皇深谈一宿,身为九五之尊的父皇竟低头求我,保全果果。」   那个皇帝一定很疼果果,保全不了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果果。贺心秧想着。「就算他是皇帝,可面对死亡时,也是个平凡人,平凡人就有亲情、有牵挂,有最无法割舍的心情。」   萧瑛点头续道:「父皇说,他知道我的风流与玩物丧志全是作假,目的是为保全自己,让那些盯着我、想借我得到官位利禄的文臣打消念头。   「父皇说,萧栤有勇无谋,心高气傲,有能力夺龙位却无能治国,他上位不到十年,国必败、朝政必乱,倘若祈凤皇朝因此灭亡,他也不觉得奇怪。   「父皇是明眼人,他说的话在短短几年内一一应验,你自己亲身经历过水患的,若非宫晴安排妥当,邑县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伤亡。   「宫晴问过郬为什麽,郬轻描淡写回了句『用人不当』,宫晴说:『蜀洲为王爷治下,为何王爷不斩贪官、革污吏?』她……着实为难我了。」   「为难吗?我以为王爷的权力很大。」   「是不小,但我若大动作做了那些事,这几年,我刻意营造的闲散王爷形象将会功亏一匮。   「那夜深谈,父皇要我维持原貌,他说萧栤自视甚高,定会因为我的不思上进、无企图心而瞧不起我。他越无视於我、越不将我当成对手,我便能留下性命,否则他是连父皇都能下毒手的人,何况区区兄弟,父皇希望我保全自己同时救下果果,日後辅佐他登上皇位。」   「果果只是五岁小孩,他怎能认定,果果会做得比萧栤更好?」   「果果是个神童,自小就展现与众不同的气度与见识,父皇曾问他:『何以治国?』果果回答:『以仁治。』他才五岁,就懂得以仁治人,胜过以权治人。父皇常说,为王者,只要心中有个仁字,再辅以良臣,便能成为仁君。」   好吧,贺心秧承认,他果然是神童,纯天然有机,和後天用丰厚财力培养的神童截然不同。   「那你呢?在诸多臣子看好你时,你父皇没问过你何以治国吗?」   萧瑛浅哂。「那时我已经够大,能够清楚表达自己的态度,问题不在於能力可及否,在於我对那个皇位没有半点兴趣。   「这些年我利用萧栤的轻鄙,暗地蓄存实力,为的是有朝一日,完成父皇的遗诏。尽管萧栤看不起我,却从没放弃过监视我,我身边有太多他的人,不管是王府管家、下人,到处都有他的棋子,花满楼的帚儿姑姑,你记得吗?」   因此他从不在王府里议事,宁愿窝在小小的绸缎庄密室里,与人商讨大计。   贺心秧听着他的言语,心有些发酸,那不是比坐牢更可怜吗?   帚儿姑姑,她当然记得,她的五官普普,却有一双突兀浓眉,眉心一颗肉痣,目光精明而锐利,当时她就觉得帚儿姑姑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她也是萧栤的人?」   「你与我在风月厅的那个晚上,她就躲在屋顶上。」   所以他是为了演戏给帚儿姑姑看,才和她假戏真做?她明明是受害者,可是心竟不明所以地为他而隐隐发疼。   一个无时无刻都在做戏的男人,她怎能不同情?   「过去五年,我不敢到宫家看果果,只敢在暗中打探他的生活,因为我不确定身边有多少个萧栤眼线,便是我视如兄弟的郬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对於果果还活在人间这件事情,我瞒得滴水不漏。   「直到宫节带着全家人前往邑县赴任,半路遭匪,我几乎悔青了肠子,当初不应该为了怕事情败露而不派人加以保护。我气急败坏,着人寻找宫节一家人的下落。   「後来找着了,我让人扮演好心村人救下他们,给足盘缠让他们顺利到达邑县,并不着痕迹地提及宫节,引起郬的兴趣,注意到他们。   「之後的事我想你应该全都知道了,宫晴是个出色的女子,果果又是神童般的人物,在邑县那样的小地方怎能不出类拔萃?因此明里暗里,郬帮了他们不少忙……」   贺心秧失笑,这人连好朋友都算计,真是狐狸,可话说回来,在被人长期严密监控的情况下,怎能要求他表里如一?   「每个人都说我温柔亲切,说我风流多情,我脸上挂着和善面具,与人为善,事实上却从不相信任何人。可悲的是,演了多年的戏,有时候连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分不清了。苹果,你是第一个看清我的人。」   「有……吗?」   「记不记得你在别院里对果果说的那番话?」   「忘记了。」   「你说:『他出口的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举手投足间,都在诱人上当。』你说:『那个王爷不是人,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一个不小心惹火他,就会让人死得不知不觉。』   「你说:『别以为他老是笑得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就以为他是大好人!』你骂果果说:『少蠢了,你怎麽就看不出来,他的笑容很虚伪、他的温柔很假仙,他那身无害风流全是用来诓人的。』   「你最後还下了结论。『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他,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   「那些话,我想过好多遍,每想一次,就笑一回,那个时候,我们才见过几面,你居然能这麽鞭辟入里地分析出我的性格,连郬都颇感惊讶。」   啊我就修过幼稚教育、读过心理学的咩,要分析变态男的毛病,有什麽困难,如果你可以给我找一打健康的孩子,我也可以把他们训练得和你一样变态——後面两句话,她是盗版了教育学家华生【注解:约翰?华生,行为主义心理学创始者,曾有「给我一打健康的婴儿……我可以保证把他训练成任何一种专家……」名言。】的话。   贺心秧在心底顺口回答,可她嘴巴上说的却是,「没办法,我天资好、识人高明,随便几眼,就能把人看得透澈。」   萧瑛瞄她一眼,有人可以骄傲得这麽可爱吗?忍不住,他又想笑。   「脸是笑的,心是苦的,这些年,我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开心大笑,是为了给那些棋子看;玩乐嬉闹,是为了让他们把消息传回京城,让萧栤确定我就是个只图安乐享受,不愿承担责任、心无大志的纨袴子弟。   「可是你,一个在青楼出现的小女子,敢在我面前玩手段,敢放言议论朝事,敢笑敢怒,敢无视于我这个王爷的威权,出口讥讽……   「我不晓得该佩服你还是嘲笑你的不知天高地厚,但那天你吃亏了,明明是伤心难过的,却不停用各种方式鼓励自己勇敢。   「你说:『了不起当做是被狗咬一口,难不成要为此去跳楼?真有人需要为昨夜的事去死,也该是那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狗。』」   讲到这里,萧瑛忍不住又笑开怀,因为有人把堂堂的王爷当成狗,而他竟然还不是太介意。   听着他的话,贺心秧急急替自己分辩。   「我没说你是狗哦。」   话讲完,她「呃」了一声,挤眉弄眼、握拳跺脚,哦……她很想死,这、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为解除贺心秧的尴尬,萧瑛握住她的手,继续往下说:「你还说:『困难不会永远停驻,它终会烟消云散,光阴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   「你说:『能禁得起千锤百炼,才堪称英雄,一次挫折怎能折了心志?』你还说自己是鸿鹄非燕雀,吃得苦中苦,咽下涩中涩,绝对会成功……苹果,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不畏挫折、最乐观而了不起的女子。」   头一次被人家这样夸奖,贺心秧脸红,像晒足了太阳那样,以至於她忘记自己正在和他赌气,忘记他是狐狸族族长,忘记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她抓抓头发,苦笑,「你干嘛把我的话记得那麽清楚?」   「因为那些话不但激励了你,也激励了我。」   有吗?她有那麽厉害的话,就不会写艳本,而是写励志小说了。   「如果人可以用最简单的一个字来形容,那麽形容我的那个字是『假』,而代表你的那个字是『真』。   「当『假』碰到『真』,他讶异世上竟有人可以活得这样自在而惬意?   「他无法理解,喜怒溢於言表不是很危险的事吗?为什麽她可以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还理直气壮。难道她都不害怕、都无所畏惧吗?   「『假』羡慕『真』的快乐,每次碰头,他就会感染了『真』的快乐,一次一次,他想逗她、耍弄她,想看她把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表现在脸上,然後时时放在心底,每回想起便乐了眉目。」   萧瑛深深吸口气,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眼对眼、眉对眉,他的笑容温柔得像一池春水。   「苹果,以後我们好好相处好吗?让我有机会在你身上感受『真』的喜悦,让我在喘不过气的压迫里,保留一点点自由呼吸的空间。」   好好相处吗?她皱皱眉、咬咬唇,歪着头想半天。   她前辈子是白雪公主加灰姑娘,这两个女的有什麽共同特性啊?没错,就是善良。   她们受尽苦难,却不怨天尤人,被逗、被整、被欺负,只要人家讲一篇大道里、洒两滴可怜泪,善良的天性就会冒出来,给人家惜惜加安慰。   於是贺心秧点头了,她扁着嘴,尴尬说:「干嘛这麽问啊,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然後,再越描越黑地补上一句,「如果不是朋友,怎麽会跑到你家住。」   「假」笑了,狐狸眉毛一挑、狐狸嘴角往上勾,狐狸心思想着:这颗小苹果真好骗。   然後狐狸爪子拉起苹果白嫩的小手,打开门,对屋外的人示意,让他们一起走进来。   「今天我带来的这几个不是普通仆役,这两位姑娘擅长弹琴唱曲和跳舞,是贴心人,如果你心闷,可以让她们为你解忧。」   贺心秧没接话,皱着眉头看她们。   这是做什麽,他想把星光大道还是超级偶像搬到她家里哦,不必啦,她很忙的,没时间听靡靡之音。   萧瑛指着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继续往下说:「他是翁厨子,刚刚小四已经介绍过了,是如意斋的厨子,他会在这里做菜一个月,再回如意斋换别的厨子过来,轮流吃不同口味的菜,才不会腻味。」   贺心秧瞄他一眼,想得还真仔细,人家这麽的好意,不收……好像说不过去。   「他是李达,写了一手好字,如果你有什麽档想誊抄,交给他准没错。」   哦,她的眼睛猛然瞠大,他怎麽知道自己需要这号人,她的毛笔字破烂到自己都觉得丢脸,紫屏还嘲笑她的辛勤工作是鬼画符。   贺心秧笑容扬起,厨子好、誊抄手更棒。   「他是周闵华,是个商人,平日不会待在府里,但有事尽可以到王府那边找他过来,谈契约、立字据、做帐册、行商事,全都难不倒他。」   哇,他、他、他……她更需要了,以後和汪老板谈合约就找他出头,反正再过几个月,她肚子会大到不方便出门。   她已经失去了把人推开的欲望,因为他送的人,一个个送到她心坎里。   「你不必担心俸银的事情,他们本来就是领王府的俸给,绝对不会给你带来压力。」   「所以他们是Free?」   萧瑛点头如捣蒜,虽然不懂Free是什麽意思。   「那好吧,我把人留下来。」   她忘记自己刚刚才说过,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他在这里投资多少,他日定要拿回数倍……这番话。   她才想分派众人工作,就见小四扛着一篓子芒果进来,紫屏笑盈盈地跟在後头进门,见到贺心秧,迫不及待的说:「夫人,你那个怪勾子真好用,才一会儿工夫,就割了这麽一大篓,是怎麽想出来的啊?真聪明耶。」   「不就是画符咒时,一不小心给想出来的嘛。」   贺心秧看一眼小四,他不时偷眼瞧他们家紫屏,这人,不会想把她家丫头给拐走吧?   「小肚鸡肠,人家不过说了声夫人懒就记恨。」   紫屏对她努努嘴,娇俏可爱的模样更让小四移不开眼。   「行,你去帮苓秋腌一大缸芒果,腌得好吃,我就不记恨。」   「知道了,谁不晓得夫人除了爱睡觉就是爱吃,吃吃睡睡,也只有咱们家大人会喜欢。」   说着,她转身跑开,小四巴巴地扛着蒌子跟上去。   见他们那样,贺心秧冲着萧瑛一笑,「你这五个可换不到我一个贴身丫头。」   「还换不到?我那五个,个个学有专精,你这个除了批评主子懒惰、爱吃,好像也没别的长处?」   「不就是你说的吗,图她一个真字。」她现学现卖,勾得他眉眼弯弯。   爱情,在这个夏季、在芒果树下抽芽,但愿年年结实累累。      第二十四章、惠平郡主的嫁妆   周闵华被唤来已经小半个时辰,只见贺心秧走来走去,每回走到他面前,想说什麽话似的,话却又卡在喉咙里半天不出声,然後转过身,继续来回走动。   最後是周闵华熬不住,出声问:「宫夫人,你有什麽事情想吩咐在下?」   「不是吩咐,是请托,没错,是请托。」她看着周闵华,一句话卡了好半晌才勉强挤了出来。   周闵华还很年轻,二十岁上下,方方正正的脸,看起来有几分老成,但态度诚恳,容易让人产生信赖感。   「那麽,夫人有什麽需要请托在下?」   她深吸气,咬嘴唇、转眼珠子,然後像是下定什麽决心般,拉开椅子坐下。「周大哥,你也坐。」   周大哥?他後颈处冒出几颗鸡皮疙瘩,他不过是下人啊……   看着贺心秧倒来一杯水、放置桌前,他告诉自己,没关系,她都唤总管何叔了,被叫一声周大哥,应该无妨……吧,只要不被王爷听到。   他入座,眼睛直直盯着贺心秧瞧。   「周大哥,是这样的,我明白你的主子是王爷,不过王爷说了,如果有什麽事情需要您,我可以请你帮帮忙。」   见她说得既谨慎又郑重,周闵华突然间觉得全身神经紧绷。「是,王爷吩咐过。」   「那接下来,我要请你帮的这个小忙,是不是可以请你守口如瓶,别告诉王爷?」   「既然是夫人的吩咐,在下自然谨遵钧命。」   「不要客气,真的不是吩咐,是帮忙。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她一篇话说得虚虚实实、避重就轻,若不是周闵华早在王爷那里通过气,知道这位夫人大胆的行径,他还真听不明白她要做什麽。   等她断断续续的话告一段落之後,周闵华才把她所说的事整理一遍,重复说:「夫人有『朋友』在写艳本,之前那册,已陆续收到四百多两银子进帐,现下又有新的艳本完成,要在下帮忙和书铺老板谈价钱、打新契约?这件事,夫人希望我不要对王爷提起?」   话讲完,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宫夫人这麽冰雪聪明,怎会想不到,若非王爷晓得她在做什麽,怎会贴心地把他和李达送来听她支使?   他不知道贺心秧并非在妻妾相争、妯娌互较的大家族中长大,更不是打晓事起就开始学着斗心机、耍计谋的女人,这样的她怎能斗得过在後宫长大的萧瑛?   她聪慧、看法多、反应快,是因为在资讯时代长大,见多识广,有用没用的知识填满了脑袋,可勾心斗角的事儿,真得靠亲身经历、吃过亏学到教训,以及长期训练方能看出成绩。   「没错,就是这样。」   贺心秧用力拍手,太好了,他听懂了耶,她讲得乱七八糟、不尽不实的一篇话,连自己都没把握能听得懂,他居然能够正确的做出总结?果然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事情交给他,准没错。   不能怪她不说清楚、讲明白,这年头,便是男人写艳本也是遮遮掩掩的,大家全把它当成不入流的行业,写的人不敢曝光、看的人一样小心谨慎,何况是她一个小妇人写艳本?   万一消息传出去,说不定她会因为妨害风化被抓进衙门里,就算晴可以滥用职权把她救出来,以後她出门都得带一把伞——挡口水用的。   其实说穿了,食色性也,有什麽好遮掩躲藏?   只不过在这个虚伪的年代,可以做爱做的事,却不可以拿出来讨论,更别说是写成文章,让大家奇文共赏了。   「所以、因此……您可以帮忙吗?」   「当然可以。」   周闵华一句话,定了贺心秧的心,接下来她只要负责写稿,其他的啥事都不必管。   她松了一大口气,心满意足地看向周闵华,突然心有所感的讲出一句感性话,「周大哥,如果哪一天我开始觉得王爷是个好人,一定是因为有你的缘故。」   她的话顿时吓出周闵华背部一阵虚汗。   他连忙摆手,「不敢居功,属下万万不敢居功。」他一面说还一面左右张望,生怕这话给传进王爷耳里。   接下来他们出门,出门时正巧遇见萧霁,他说师父被王爷请过去,他平白赚了一个下午。   於是贺心秧带着周闵华、萧霁和紫屏苓秋出门赚钱去!   因为心情很好,所以脚步轻快,因为脚步轻快,所以她连跑带跳、唱起歌儿,四个月的身孕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却吓得跟在身边的四个人四颗心七上八下,好几次差点儿掉出喉咙口。   他们来到书铺,贺心秧引荐了汪老板和周闵华相识之後,就很不负责地把所有事情全丢给「周大哥」,然後拉着紫屏,四人一起逛大街。   人类为什麽要赚Money?很简单,因为要Shopping,为什麽要Shopping?更简单,因为要Happy。   所以Money、Shopping、Happy三个字是同义词,人间因为有它们,变得分外可爱。   当口袋满满,自信就跟着满满,当消费得起,整个街道上的商品就显得特别美丽。   他们挑几块布,买几支发簪,选一组文房四宝,又翻几本闲书,直到贺心秧和紫屏看到一整排的枫树,两人对视一眼,同声说道:「枫余居!」   然後,她们同时拉开嘴角,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耶,桂花糖!咱们进去试吃,从第一盘吃到最後一盘,再买满满两大篮。」就算吃到血糖值飙高也没关系。   「好啊、好啊。」紫屏拼命点头。   自从在王府别院尝过那个香到让人连作梦都想的桂花糖後,就觉得再没有什麽东西比它更好吃的了。   「糖吃太多会变笨。」萧霁皱着眉头,看着这对没规矩的主仆,冷冷地浇她们冷水。   「没关系,我就是吃亏在太聪明,能笨一点是好事。」贺心秧大言不惭。   「我也一样,小笨一点点是好事。」紫屏为了吃,也学着夫人无耻。   苓秋看一眼吃瘪的萧霁,浅浅一笑,笑出两个淡窝儿。   贺心秧和紫屏手一牵,互视、点头,她们迈开大步,走进枫余居,萧霁无奈,只得同苓秋跟进门。   奇怪,贺心秧明明就比他大五岁,怎麽会幼稚到这麽可怜的地步,人类的脑细胞不是随着时代在进化吗?她怎麽越进化越回去?亏她也敢说自己是过季的天才。   现在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後,并非年节庆日,因此上门的顾客不太多。   紫屏和贺心秧一踏进铺子里,小二立刻上前接待,然後她们就像掉进天堂似的,开始展开美食之旅。   「姑娘,喜欢吗?」小二夹糖给她们试吃後问。   「不错。」苓秋给出二字评语。   贺心秧瞟她一眼,太小儿科了,用两个字怎麽能充分形容美食带给人类的满足感?   於是她把糖含进嘴里,眯起眼睛,赞叹地道:「这个糖香而不腻,入口滑顺,吃进嘴里,彷佛置身百花盛开的山谷中,老板不是用手艺在做糖,而是用心、用感情在做糖呐,我吃到了满嘴的诚恳……老板,买两斤。」   贺心秧在耍三八,学电视里面美食节目的来宾,用动作、表情加上夸张的字句来形容嘴里那块糖。   可她的三八听在老板耳里成了天籁,老板满脸感激地走到她面前,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老板抓起秤,贺心秧说要两斤,他硬是秤了两斤半给人家,小二看到平日枢门得要死的老板这举动被吓一跳,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大方起来,老板被下蛊了吗?   萧霁在旁频频翻白眼,心底暗批苹果无耻,为贪那麽一点便宜,什麽话都说得出来,寡廉鲜耻就是专门形容苹果用的。   「松子糕口味普通,不过模样看起来不错,可以用来待客,夫人,咱们买半斤好不?」紫屏参与意见。   「什麽半斤?就算口味不及桂花糖,但是能把糖做到这般人见人爱,哪是普通人能办到的,那得有艺术家的天分才办得到的啊,你知道医者看病,望闻问切,望为什麽摆在第一位,因为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啊。老板如果不做糖,肯定是名满京城的画师,这个……买半斤!」   听见苹果最後的结论,萧霁差点儿摔倒。有差吗?   当然有差,贺心秧笑盈盈地看着老板足足秤满一斤,高兴地挑了挑眉头。   贪便宜,是古今中外每个人都有的心理,不然为什麽每年周年庆都会有人抢排队商品,为什麽买五送一会大受欢迎,笨紫屏好好学着吧。   当她们同时看到久违的桂花糖时,再次异口同声。「桂花糖!」   她们各捻了一块放进嘴里,这回紫屏动作表情学了十足十。「天,这哪是桂花糖,这是王母娘娘的蟠桃。」   贺心秧叹气,桂花糖跟蟠桃有啥关系,好吧,初试啼声,勉强给她六十分。   贺心秧接话,「走遍大江南北,吃过多少铺子的桂花糖,哪一家能做出这种让人一闻便陶醉得无法克制满腔欲望的糖?!」   「是啊,能吃到这样的糖,谁还想当神仙?大家都抢着当凡人啦。」   「所以喽,做这个糖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他一定有满腹才华,还有高贵的气质……」   两个嗜糖的女人,就这样一句比一句更夸张,讨得老板心花怒放。   直到大街上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喧天,她们才付了银子,让人把糖送到家里,手牵手看热闹去。   宫晴配合萧瑛所言,除办案之外的大小诸事,全交给下面的人去做,造成一个「宫知府除了办案子,其他都不行」的低调形象。   因此宫晴这个差事,反而较之前的县太爷清闲。   这天,慕容郬奉萧瑛之命来与宫晴研究治水方案,两人忙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吃,才把治水大纲整理成册。   宫晴把案头整理乾净,问:「我不明白,既然王爷想要让果果取代皇帝,为什麽要替皇帝做这些?」   不是朝廷越乱,革命成功的机会越高?萧瑛该做的是散播谣言,让百姓对皇帝产生怀疑,让百官对皇帝离心才对。她不认为赢得皇帝的信任,人家就会心怀感恩,把帝位拱手相让。   慕容郬微笑,暗示地点了两句。   「这几日,皇帝的精神益发不济,前日上马,还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怕是再过几个月就得罢朝了。」   届时,治国的是他们这帮人,掌权的也是他们,至於那群想造反的,就等着王爷对付了。   皇帝的病况掌握得这麽精确?如果太医院没有萧瑛的人,那就真的见鬼了。「所以呢?」   「皇帝为整顿吏治,罢黜多名武官,让几个旧文臣递补上去,为表现出治国决心,才让王爷写条陈,将治水方案递呈上去,如果做得好,一来百姓承福,二来百官赞誉、皇帝将更加信任王爷,三来王爷会有更多的筹码对付勤王。」   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那些递补上来的文臣,恰恰是这几年来追随王爷的死忠臣子,不管是杜品尚、江秦端、李宾、叶行……虽然他们并不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出真正效忠的人是谁,但治理朝政,他们是第一把交椅,把朝廷稳住了,百姓丰衣足食了,谁还会同那些武官作乱?   「勤王,他也想要皇位?」宫晴讶异。   「谁不想呢,只不过五年前,萧镇和王爷都没有足够的实力与萧栤抗衡,倘若先皇晚死个几年,就不会是如今这番局面。」他的父亲孟继更不会下场凄凉,这笔血债,他迟早要讨回来。   「王爷打算借朝廷的力量来对付勤王?」   「没错。」   「懂了,有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对我说。」   「我代王爷谢过你。」   慕容郬看着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宫晴,她是个聪慧无比的女子,不过短短几句交谈,便能一点就通,将事情看透澈,这样的人身为女子太可惜。   不过果果说的,他们那个年代的女子本来就与这个时代大不相同,她们要在社会上与男人争霸,从小便得培养起各种能力,那个男女平等的世界呵,他真的很好奇。   「不必谢我,我是为果果做的。」宫晴不居功。   慕容郬微哂,他不是多话男人,但看着宫晴,他忍不住想要多话。「我对你的办案手法很感兴趣,你怎麽能懂那麽多东西?」   「每个人都有其长处,就如同武功我不及你,而断案你不及我。」宫晴避重就轻,她把笔墨收好,抬眼望向慕容郬。   他比自己小……她指的是前辈子的年龄,但他心思成熟,眉间隐约刻划着风霜,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麽,但肯定是刻骨铭心的回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顶天立地,才会给人安全感。   心,怦然悸动着,那是她曾经有过的感受,在学长身上,在初恋期间。   但……她不再蠢了,同样的错误,她不允许自己再犯,比起爱情,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管是为眼前环境、为果果,或者为苹果。   心动,只能在谈笑间略过。   「我明白。」   慕容郬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放到桌上後推到她面前,黧黑的脸庞泛起可疑的红晕,视线接触到宫晴时竟带着些许羞赧。   「这个是……」她没有接下东西,只看着他古怪的表情。   「是礼物。」   送她匕首?还真有创意。宫晴蹙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行为。「为什麽要送我礼物?」   「邑县淹水那天,果果的马车被拦在半路上,贼人听说他是你的家眷,竟想对他下手,替林立报仇。我认为,你需要一柄匕首防身。」   这个藉口很糟,他知道,京城离邑县很远,而那群匪人已全数为他所拘捕,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送女人什麽。   他半辈子在少林寺度过,这几年又在萧瑛身边,成天不是打杀谋画,就是打探防卫,他从没学习过如何与女子相处,自然不懂该怎样讨好女人。   宫晴知道这是他的好意,只不过她就是拿把刀将已经死到不能再死的鸡切断脖子,可能都得花上半天工夫,何况是对付活生生的贼人。   与其给她刀,不如给她一把掌心雷还比较可靠,当然,如果萧瑛舍得把慕容郬留给她当护卫,那就最好。   见她迟迟不将匕首收下,他抓了抓後颈的头发,那动作,让他显得有几分稚气。他迟疑的问:「你……不喜欢吗?」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麽用。」   慕容郬点头。「我明白,也许你该学点防身的功夫。最近我比较有空,不如我每天腾一点时间,教你拳脚功夫。」   这话就是胡扯了,果果最近常埋怨,说师父经常忙得不见人影,只能让别人来指导他武艺,现在他……居然说最近比较有空?   弯了弯嘴角,弯出一抹笑,她长在未来世纪,不管是因为读过心理学或者是接触到的歌词电影,男人对女人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她不碰爱情,但她很开心,他愿意对自己释放善意。   「如果慕容公子有空的话。」这话,算是应承下来了。   宫晴的回答,让他脸上又出现一阵潮红,他眯了眉眼,隐约透露出心喜。   这时,一名衙役来报。   「知府大人,武陵侯府发现一名侍妾死在池塘边,侯爷派人来请大人过府查案。」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宫晴耸肩叹气,真是受盛名所累,自从她进京城,尚未上任,就有人想用案件测试她的断案能力,现在更好了,大家都明白她的规矩——不得破坏现场。   因此武陵侯府一来报,她就得飞快过府,不光因为侯爷惹不起,更因为不能让屍体在阳光下曝晒太久。   她离开座位,却发觉手被人一把扯住,回首,发现慕容郬拉着自己,一手拿起匕首。   她点点头,收下匕首、纳入怀中,他才露出笑容。   「我陪你一起去。」   「没关系吗?让人知道我和王爷过从甚密……」王爷身边不是一直都埋着皇帝的眼线?   「不怕,是皇上要王爷找你讨论治水方案的,只不过王爷『怠惰』,派下人过来,待我回去,将武陵侯府的案子告诉王爷,他又有法宝可以拿到皇帝眼前现。何况,花了五年时间盯梢,盯出相同的答案,你以为皇帝不会腻?」   进京後,暗处的眼线少了许多,当然也许和留在府里的全是忠心、知根底的仆人有关,外人很难渗透进来。   他都不怕了,她何必多担心,於是宫晴点头。   半个时辰後,宫晴和慕容郬双双来到武陵侯府。   分明是命案,整个武陵侯府却弥漫着一股热闹气氛,总管亲自等在门口,领了他们到後花园的池塘。   宫晴到的时候,黄布条已经围了起来,一张酸木枝太师椅摆在黄布条外头,武陵侯端正坐着,旁边还放了茶几,茶几上面有茶、果、点心,他身後站着两个婢女,一人打扇、一人打伞,旁边还有一群人在围观。   还当真是在看戏啊,宫晴叹气,向前和武陵侯见礼。   武陵侯方头大耳的,同皇帝一样,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可他体格高大健壮,身形笔挺,脸庞刚毅,两道剑眉带着锐气,一双眼睛淩厉逼人,隐含熠熠锋芒,与皇帝的萎靡不振全然不同。   「宫大人,听说你是断案神手,就麻烦你看看,本侯的侍妾怎麽会没事跑到池塘边,又怎会一头往水池里栽?」   言下之意是这名侍妾是失足落水?   宫晴应了声,走到水池边细细观察。   死者的脸朝下,半个头泡在水里,身子趴在池塘边,脚後跟处有一截断掉的木头,她从头到尾仔细的看过後,让人将屍体捞起、翻身仰躺,视线逐一扫过死者的颈部、额头、膝盖、前肢,再翻开她的掌心,观察两手指间。   接着宫晴起身,围绕着水塘边缓慢走着,低头像在找寻什麽似的,然後她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屋子。   她没发话,快步往那屋子走去,慕容郬瞧见她的举动,连忙追上前,跟在她身後。   她奇怪的举止引发侯爷怀疑,然而当总管机灵的过来请示,他却摆了摆手说:「随他去。」   不久,两人一前一後回到池塘边时,她走到武陵侯面前,躬身说道:「启禀侯爷,此名女子并非意外落水,而是被杀。」   「什麽?被杀!」武陵侯一跃而起,怒视宫晴。「宫大人有什麽证据?」   「倘若是意外,那麽就是她踩到木头、往前摔,因为头部撞到池塘边的石块,导致昏迷淹死。」   「这麽显而易见的事儿,还需要宫大人解释?」武陵侯冷哼一声。   他心底非常不满意宫节的推论,他治家严谨,每个进府的下人,身世背景都清清楚楚,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下杀人大罪?这岂非是挑战他的威严。   「可若真的是意外,那麽死者的膝盖、前肢与额头必定受伤,但屍体上并没有伤痕。且她的颈部有勒痕,足以证明是被人勒毙,因不能呼吸而亡。」   「颈部有勒痕?」   「没错,方才下官绕池塘一圈,发现池边近西处的泥地上隐约有拖痕,因此追着痕迹到方才进入的那间屋子,发现那屋里桌椅翻倒、花瓶碎了一地,由此可知,那里才是命案发生之处。」   宫晴说到这里,武陵侯的眉毛已经拉成一条线,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一声斥喝。   「来人,这两日有谁到过月秀阁?」   不久,一个丫头战战兢兢走到侯爷面前,跪地伏面。「禀侯爷,昨儿个五公子要奴婢把月秀阁整理出来……」   他没待丫头禀报完毕,怒声一吼,「去把那个孽子给我带来!」   看着武陵侯怒不可遏的模样,慕容郬脸色微变,他不会把满腔怒气趁势发泄在宫晴身上吧?下意识地,他往宫晴身边靠过去,她微侧头,看着他那个母鸡护小鸡的动作,心一暖。   很快地,五公子被两个侍卫抓到侯爷面前,一个中年妇女哭哭啼啼地追在他身後,甫到武陵侯面前,立刻放声大喊,「侯爷,您千万别随便听信谣言,就相信岳儿会做出杀人害命的恶事啊,您也知道,岳儿个性软弱,绝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辈,况且咱们母子在这个家一向不受待见……」   她唠唠叨叨哭个不停,显然已经听到风声。   武陵侯怒发冲冠,一掌拍下竟将茶几劈成两半,顿时,妇人压住哽咽,再不敢开口发言。   慕容郬见他那掌力,心思一转,没想到武陵侯多年未再征战沙场,还有如此神力,可见得这些年来,他的武功并没有落下,倒与其他武官勳贵不同了。   「你说,你昨天在月秀阁做什麽?」他凝声问,五公子吓得全身瑟缩、缩起肩膀。   「父亲……我、我在那里读书。」   「你是怎麽读的?竟会读得桌翻椅倒,花瓶碎一地。」   武陵侯一怒站起,五公子飞快爬到母亲身後,哭泣不已。   「说!你不说话,我就绑了你,直接送进衙门里去。」   「父、父亲,昨日皇上下令撤平西侯的兵权,您大怒皇帝不顾旧情,回到家里骂了孩儿一通,孩儿心生不满,才会摔桌椅泄恨。」   听到这话,连不擅心机的慕容郬都明白,这种大不敬的话若是传扬出去,武陵侯岂能无性命之忧?   这位五公子若非太蠢,想与父亲斗个两败俱伤,就是太精明,他赌宫节在场,父亲不敢处理自己,否则便落了个杀人灭口之实。   「泄恨?说得真好,昨儿个我骂你,不是因为你这个孽子不思上进、不是因为你结交狐群狗党,祸乱平民百姓,竟然是因为皇上下令撤平西侯的兵权?!哼!」武陵侯冷笑一声,咬牙道:「好个泄恨,竟然泄到你七姨娘身上?!」   他目光炯炯,看得在场所有人心直颤,果然是浴血战场的军中将官,不过一记眼神便让众人心生胆寒。   听见此话,中年妇人连忙鼓起勇气辩驳道:「侯爷明察,岳儿绝对不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肯定是有人买通外人、恶意陷害,侯爷要替我们母子作主啊,就算岳儿昨日待在月秀阁,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侯爷,岳儿是您的儿子,您一定要公平……」   武陵侯锐利目光往宫晴身上一射。   宫晴叹气。他怎麽就不肯招认,他乖乖认下,她便不需要将最难堪的那幕给撕开,可现在这情势,她不说还不行了。   她上前言道:「七姨娘的指甲里留有些许肉屑,可能是在与凶手拉扯时抓伤凶手留下的。」   宫晴话说得隐晦,是想给武陵侯一个台阶,没想到他一个命令,便把她的好意扔到一旁去了。   「来人,把他的衣服给我剥下来。」   片刻间,五公子身上的衣服被除,他的背、腿和胸前都有伤痕,那些伤痕,经验丰富的武陵侯怎会看不出来,那不是谋杀时挣扎打斗留下的,而是性爱太激烈,不小心闯下的祸事。   儿子与侍妾私通,这是把男人尊严放在地上践踏了。   他缓缓吸吐几口气,抑下满腹怒涛,走到宫晴面前一拱手,「多谢宫大人走这一趟,请宫大人先回去,他日本侯必登府好生道谢。」   慕容郬相当意外,家丑不能外扬,偏这家丑又是宫晴揭穿的,武陵侯竟然能压下火气,没有迁怒。   看来他倒不是一介莽撞武夫,可以着人调查一番,倘若是可以用的人才,王爷那边亦可下工夫招揽。   「是,下官告退。」   「至於方才逆子所言……」   武陵侯话未说完,宫晴已怒视五公子一眼,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宫节不是那种不辨是非、嘴碎多言之人,还望侯爷毋庸担心。」   宫晴转身,在总管的引领下走向侯府大门,和慕容郬一起离开侯府。   她板着脸,低头前行,一语不发。   慕容郬疑惑,「破了命案,你不高兴?」   「有人死、有人祸,便是破了案,谁高兴得起来?」她摇摇头,朝府衙的方向走。   原来是悲天悯人,果然女人做这样的工作,还是太辛苦。   「果果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糖,会让人愉快一些。」   慕容郬突如其来迸出这样一句,惹得宫晴轻笑。   「你要请我吃糖吗?」   「对,京城有一家铺子的糖很有名,我请你。」   「真是多谢了,收下你的匕首又收糖,今儿个真是大丰收。」   「不客气,如果你还有喜欢的……可以告诉我。」说完,他三度红了脸。   宫晴不由得抿唇失笑,他是个害羞男人。   在慕容郬的引领下,他们来到枫余居,尚未进门,就看见贺心秧和萧霁从里头走出来,四人相见都颇觉意外,贺心秧看看宫晴再望望慕容郬,怪了,慕容郬的眼神怎麽像当贼被逮个正着?   萧霁却别开脸、偷笑着,师父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只有迟钝的笨苹果才会没发现。   可惜,就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姑姑见识过那麽多对待女人风度有礼的绅士,应该是看不上这个时代的沙猪吧。   「你们来买糖?」宫晴问。   「是啊,买了一堆呢。」贺心秧笑答,那眼光硬是不肯从慕容郬脸上转开。   「要回去了吗?」宫晴敏眉,想转移贺心秧的目光。   紫屏抢答,「我们要出来看热闹。」   说完,她指向街的那一头。   贺心秧没被宫晴分散注意力,倒让紫屏的话给吸引,她们齐齐转头。   不多久,铺子里许多和他们一样好奇的人走了出走。   哇,有人在送嫁妆耶,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贺心秧握了握宫晴的手,满眼兴奋,这可是她们第一次见识古代人的豪华婚礼。   只见两人合抬的红色漆盒有上百抬,漆盒上有金玉珠宝、绫罗绸缎、玉器配饰,有象徵田地的泥砖、金银元宝,有各式家俱……长长的人龙缓慢走着,不时传来震耳的鞭炮声。   「这是哪家有钱人在嫁女儿啊,这麽铺张?」鞭炮声中,贺心秧捣着耳朵大声说话。   那名深受苹果感动的枫余居老板,不晓得在什麽时候走到她身後,笑说:「夫人有所不知,这是惠平郡主的嫁妆,她就要嫁给勤王了,皇帝赐的婚呢。」   倏地,贺心秧捕捉到某个讯息,她缓缓转头,望向老板的眼神里充满疑惑。   「你说,惠平郡主要嫁给勤王,不是蜀王?」她需要确认。   「没错啊,就是勤王,勤王妃去世,方迎娶惠平郡主为妃。」   一下子,贺心秧的脑子懵了,她呆呆地傻立十秒钟,然後像是加足了汽油似的,一催油门,飞快往家的方向奔走,那速度……不该是身怀六甲的孕妇该有的啊!   宫晴飞快追上,回过神的萧霁和慕容郬等人自然也快步跟上。   一群人急匆匆的离开,没注意到街角处,两名穿着黑衣的男子已经盯着枫余居很久了,从慕容郬和萧霁碰面,他们的目光就没有转开过。   他们很熟吗?那男孩和蜀王之间有什麽关系?两人目光一闪,知道是顺藤摸瓜的时候了,一点头,很有默契地分头行动。      第二十五章、一枝红杏出墙去   议事厅里,几个臣子方才离去,他们都是最近重回朝堂的老臣,这五年萧瑛没少和他们打过交道,在皇帝赶他们离京时,都是他暗中养着。   锦上添花,不过枉担了逢迎臭名,聪明的人,才懂得雪中送炭。   这些年,他们虽不在朝堂上,但心思从未离开过,两只眼睛始终盯着朝堂,无一刻放松,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了解萧栤确如先皇所言,无能力治理国家,需知马背上开国、马背下治国,开拓疆域需要武将,而掌理朝政更需要有才智、有能力的文官。   如今他们在萧瑛的暗助下重返朝堂,岂会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祈凤皇朝国势日渐衰弱,正是他们可以一展长才的好时机,因此官复原位後,条陈摺子一个个的上,萧栤眼看着几个复出的文臣,因失而复得的功名竭尽心力为自己办事的那股热劲儿,满意极了,至於他们不断在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这回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办差嘛,总是需要几个称心合意的人。   这个,正是萧瑛要的结果。   萧瑛不躁进,他把朝堂当成商场经营,看准时机下手,所以目前,朝堂已有两成他的人马,军中也有他的人,从小兵升上军官,慢慢地,当朝中七成官员是他的人、当军中的决策者也是他的人时,萧栤就该寿终正寝了。   他和萧栤不同,萧栤以毒害死父皇,而他却要以毒延续萧栤的性命,至於是否活得浑噩、活得痛苦,那就不是他照管的范围。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力挽祈凤皇朝的国势,眼前虽说四周小国也处於内乱之中,无力发动战争,但光是北方的鞑子、东方的倭寇,就让人够受的了。   幸而黄庭长进,入了周成康麾下後,连续打过几场胜仗,士气大振,而李晋海得了青鹿岛千员水师後,不再保留实力,强攻快打,消灭几千名倭寇,也因此缓了之前朝廷欲颁的禁海令。   至於北方鞑子,年年犯境的人数越来越多,若不趁其未壮大之前一举歼灭,怕是一留二留要留成祸害,只不过如今该由谁去率军?让这群文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用人选。   因论功行赏,几年前能带兵的将领助了萧栤登上帝位後,一一封侯拜相,优养几年之後,心宽体胖,早耐不了苦,因此带兵人选,一时间还真难以决定。   更坏的是勤王和成王联姻一事定下,武官纷纷倒向,近日里,萧镇频频与武官私底下接触,眉来暗去的,谈些什麽不言可喻。   萧瑛本想慢,勤王却让他慢不得,非逼出他的快动作,因此最近他加快脚步,一方面与尚未入朝的陈院知等人商谈未来的治国大策,并让他们一一教给萧霁,另一方面,提出若干疑点,让猜忌心重的萧栤主动派人去查,让他查出萧镇谋国篡位的野心,让他削一削成王的兵权。   所以其他的那些武官……能拉拢的有谁呢?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名单——靖平王、甯康侯、武陵侯……   正深思时,下人来报,周闵华回来了。   周闵华走进厅里,将与汪老板新打的契约及之前贺心秧与人立下的契约放到萧瑛面前。之前的契约,注明付银一百五十两,若卖超过一百本,则每本需再付一两银子。後来这纸契约,条件优厚得多,一开始贺心秧就可以得五百两银,不管卖几本,每本都得付二两银子。   他从怀中掏出九百三十五两的银票,放到桌上,这是上一本的第二回结算及稿子送出的五百两,由此可见,贺心秧的书卖得相当好。   「那个老板是个怎样的人?」萧瑛问。   「汪老板倒也还算老实,并且脑筋动得快,手脚更是麻利,短短时间内就能卖掉近千册,可知他的能力。前一本的条件,夫人是吃了点亏,不过初试啼声,有这样的成绩已是相当不错。有之前的经验,我想汪老板之後卖书肯定要涨价,便是与属下订这样的契约,还是相当有赚头的。」   「没想到卖艳本,竟有这般利润。」萧瑛食指轻刮下巴,笑开,苹果倒是选了个好行业。   「难道王爷想……也不是不可以。」周闵华闻弦歌而知雅意,反正夫人已经将卖书之事全权交给他处理,不管是和谁合作,想必夫人都不会有意见。   「这件事你留点心,倘若能找到人手经营,就办吧。」   「是。」   「苹果不是和你一起出门?她怎麽可能让你把东西先拿到我这里来过眼。」那个小钱鬼,哪舍得把银子留在别人的口袋中。   「夫人引我见过汪老板後,就带着丫头去逛街。」   萧瑛失笑,那丫头成天口口声声钱,却又在契约钱项上不用心,这样的人想以钱追钱太难,只能一辈子靠脑销、劳力赚钱。不过,她已是相当不错了,一个女人能凭着写艳本赚取一家子的生活开销,也算有本事。   「是该逛逛,她到京城後,还没有四处走走呢,我想,是不是该在她身边加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他说这话的同时,守在屋前的风喻突然头皮一阵麻凉,眼皮亦狠狠跳上两下,他抬天望向蔚蓝天空,忧郁地看着远方云雀,不知道有什麽祸事将从天而降。   周闵华轻松一笑,又补了句,「夫人要我瞒着王爷她写艳本一事。」   「知道,就当你瞒了。」他想也不想,随口便答。   周闵华上前,收好要交给贺心秧的契约书和银票,正想禀报大帐房李琨已经回京的消息时,贺心秧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没有下人禀报,她如入无人之境,畅通无阻地闯进厅里,定定地站在萧瑛面前,她的头发微乱、两颗眼珠子闪啊闪,那表情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吓,她盯着他、目不转睛,好像非从他脸上看出两只大象方肯甘休。   萧瑛眼光一射,本想指责随後进屋的风喻,若不是周闵华早一刻把契约收好,事情岂不穿帮了?   锐眼瞪过,风喻缩脖子挤鼻,又不干他的事,分明是慕容公子用眼神示意他放人,他早就知道,碰到这位宫夫人,准没好事。   萧瑛没有立即「处理」风喻,不是因为他度量好,而是因为突然间,贺心秧抓住他的手,整个人猛地向前靠。   他从萧霁那边听到太多关於未来女人的特质,知道她们思想独立、行动自主,碰上喜欢的男人,不会畏畏缩缩、欲迎还拒,而会主动上前争取,但苹果从没有过这样的表现,今天,是头一回……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可以形容成触电,但他知道掌心里的那只手煨得他的心暖透了,看着她明媚灵活的大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激动,他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二十二岁的他彷佛变成十七、八岁的少年,见到女子会心慌意乱,会红了脸。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吗?傻瓜,派个人来传话,他就会走到她面前。他从怀中掏出汗巾,轻轻拭去她额间的汗湿,那麽热,热坏了他的小苹果,怎麽办才好?   「都下去吧。」   萧瑛眼光定在贺心秧身上,却对门口聚集的那群人发话,慕容郬、风喻、小四、周闵华和几个下人迅速离开,出去时没忘记把门带上。   慕容郬走得飞快,他还得去告诉宫晴,人已平安送到。   萧瑛舍不得多动一下那只被她抓住的手,用另一手顺顺她紊乱的长发。「怎麽了?有人欺负你吗?告诉我,我去整回来。」   贺心秧用力摇头,还在喘着,心也在乱着,她不明白自己的反应干什麽这麽大,但一知道他没娶惠平郡主,她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运动细胞,喧嚣着、吵嚷着,要她狂奔到他跟前。   她对自己撒谎,撒下弥天大谎。   她说:她不爱他,因为他是只爱整人的坏狐狸。她不爱他,因为未来人类爱上老祖先是一盘死棋。她不爱他,因为爱情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她不和别人的男人玩游戏。   可是心在痛着,不管她如何忽略,它就是在胸口挣扎怒吼。   那是很糟糕的吼叫声,它叫着:她喜欢他、她爱他,他对她而言不只是精虫提供者……她阻止不了它响喊,只好不停对自己说谎。   可谎越撒越凶,她却越来越不相信自己。   於是,他说当朋友,她就当朋友了;他说朋友应该天天见面,她就与他日日相见;他说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她就大唱:与你分享的快乐,胜过独自拥有,至今我仍深深感动,好友如同一扇窗,能让视野不同【注解:〈分享〉/伍思凯,作词:姚谦。】……   她把这里当成二十一世纪,假装男人女人在一起可以不谈感情、纯聊友谊,假装他和她可以像张菲和他的前妻,互相关心、彼此照顾,共同拥有孩子,却没有夫妻关系。   她也假装这样的距离是男人与女人最好的分际,他们没有分手问题、没有失恋困扰,并且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像眼前这样,一辈子的永续经营。   可是今日的嫁妆队伍,推翻了她的谎言,推翻了她想要和他进行的一辈子朋友感情,她的心澎湃汹涌,逼着她非得跑到这里来证实某些事情。   「我看到惠平郡主的嫁妆队伍了。」终於,胸口的气顺下来,她能够开口说话。   「然後呢?」萧瑛拉着她,走到桌前,为她倒一杯温茶水,心底忧着,孕妇可以这样过量运动吗?待会儿得让大夫过来替她看看。   「那些东西不是要抬到蜀王府。」她把话说完才仰头,把茶咕噜咕噜吞进肚子里。   「她要嫁的人是勤王,为什麽要把嫁妆抬到蜀王府?」他笑了,终於明白让她慌张的原因。   再倒一杯水,把她这只小拧≠给灌饱,才将她收进怀里。   她应该挣扎反抗的,这样不合规矩,这里不是亲亲抱抱可以用一句国际礼仪交代过去的时代,问题是……她半点都不想要把他推开,因此,她纵容自己在他怀里说话。   「你不难过吗?你不是要上京城求皇帝替你和惠平郡主赐婚的吗?」   「谁在胡说?我割了他的舌头。」   他阴了萧霁一回合,即使他是自己的亲弟弟。   「所以你从来没打算娶她?」贺心秧又惊又疑,急急追问。   「她有什麽好,骄纵任性、脾气暴躁,如果我真娶她,府里有一大半的下人都要求去。」   这是他的原定计划,没想到皇帝一如多年前那般忌恨他,不允许他成亲、不允许他得到幸福。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正娶江婉君,目的不过是为了成王手中的兵权,没想到此次入京,竟得到一个连密探都探不得的消息——皇帝要对武官下手。   萧栤的动作比他所预料的快上好几倍,虽然这不符合萧瑛急事缓办的原则,虽然小小地打乱了他的计画,但如此一来,勤王这桩亲事是白结了。   而比计画中顺利的是,他不但入了御书房,在皇帝问他哪些旧文臣可用时,他焉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於是提了十来个过去和自己走得近却无才之人。   皇帝当然会尽数否决,然後提出萧瑛真正的口袋名单,接下来,他只要继续表现得庸碌痴愚,继续让皇帝以为他只会在女人裙子底下钻营就行了。   反正那些大臣很聪明,知道背後该听谁的,只要他能完成父皇一心想要的治国理想,就算百姓将功劳归於萧栤又如何,他啊,从来不在乎名声那类的身外之物。   况且无法求得皇上赐婚,这结果竟是让他暗暗欣喜,因为他知道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关心苹果和他的孩子,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找她看她,和她说话。   「可她很漂亮。」贺心秧推开他,认真说道。   「漂亮的女人见得多了,我喜欢聪明的。」   他没刻意点明,但她就是知道,他讲的人是自己。   忍不住的,她嘴角微扬,看见她这号表情,他也跟着笑开,这样喜怒形於外,这样不防人、不防心,多危险啊,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她这样,喜笑怒駡哀哭,一样一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危险就危险吧,反正有他用弥天大网护着,谁能对她怎样?   「她不聪明吗?」   「她的脑子大概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闻言,她笑得更开心,然後骄傲地说:「她的脑子真的不行,如果不是家世背景太好,旁人不敢招惹,光是被人丢的石头,就可以替她建造一个衣冠塚。」   「说的也是。」忍不住,他又拉她入怀。   得寸进尺描述的就是这种情况,可是尝过一回甜头,他已经舍不得她待在自己怀抱以外的空间。   抱着她软软的、香香的小身子,明明嘴里没东西,他硬是尝到了甜味儿,让他忍不住想再进一步、再进一步……他啊,总是在她身上失控,就像花满楼那晚一样。   「你不娶她,绝对是件好事。」她只差伸五指保证了。   「是吗?你怎能确定?」   「因为我聪明啊。」她开始有些得意忘形。   萧瑛失笑不已,这丫头还真不能随口夸赞,一夸就要飞上天去,但他喜欢她的得意忘形,於是附和她的话,「对,你很聪明。」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仰望他,突然不讲话,嘴边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低下头,伸手掩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太清澈乾净,好像能把人给看透,而他的心复杂肮脏,他不愿意她看得太透澈。   她抓下他的手,继续看着。   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苹果令他心悸,他被看得不自在,问:「为什麽这样看人?」   「我想看清楚,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也想看清楚,自己能不能承担喜欢上老祖宗的後果。她没忘记,自己一个误闯时空的女人,有多少问题要解决,这样的她,真的可以爱上一个人吗?   萧瑛对她笑着。   喜欢她,何止一点点,是很多点、很大点,非常巨大的一点。   进京那日,她在他面前气得丢下药包,从他面前跑开,从那刻起,他的一颗心就这样挂着,偏偏风喻那个死家伙查到消息还不马上回报,让他天天想、天天担心。   他那麽聪明,一下子就可以猜出一百种她发脾气的原因,可他不知道她是一百种当中的哪一种?   他以为自己再不会喜欢上任何女人,他相信女人没有真情爱,有的只是满腹算计,可是她……打破了他的认定。   想着她,他便快乐,念着她,他便有了淡淡的幸福感,他算着宫节来京的日子,算着两人再见面的时间。   没想到,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嫁给宫节,当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心里那个纠结呵,明知道她和宫节都没有错,不管是为了她自己好还是为了孩子,都是最正确的选择,但心还是闷着、痛着、苦着,他不是个会迁怒的男人,却还是迁了怒,然後一句不该出口的秘密跳出来,勾引出一连串秘密。   那日萧霁回去後,慕容郬红着脸对他说:「我要宫晴。」   那家伙不知道是经过多大的挣扎才说出这句话的,他曾说过:「大仇未报,无以为家。」可那个不像女人的宫晴,却让慕容郬有了想要一份感情的冲动。   萧瑛没有表态,但当他知道宫节是女的时,那颗压着磨着拧着的心瞬间得到妤解放松,於是他明白,自己再不会放手。   苹果有了孩子、他有了家,他从不知道家是怎样的感觉,虽然有个爱护自己的母亲,但他住的地方叫做後宫,那种处处斗争阴谋的地方,不能称之为家。   「喜不喜欢我,需要考虑这麽久吗?」   贺心秧扁了嘴,她还以为他的表现会像触电三秒钟,然後跳起来、抱着她转三圈,再然後对着天空大喊大叫:苹果喜欢我!   最後她高声大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注解:〈最浪漫的事〉/赵咏华,作词:姚若龙。】……而他唱:今天你要嫁给我【注解:〈今天你要嫁给我〉/蔡依林&陶喆,作词:陶喆&娃娃。】……最最最後,TheEnd!   可是他没有,他的表情很严肃,好像她问的不是「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而是「鞑子犯境该怎麽处理」、「开放通商口岸,需要注意什麽事宜」之类的重大民生议题。   「不是考虑,而是喜不喜欢这种事,不需要说出口。」用心体会即可。   「要的,不说明白,我根本搞不清楚你在想什麽,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给我一个清楚痛快。」   「我想什麽,有这麽难猜吗?」   「当然,你都说你的代表字是假了,我这个真心真意真感情的真人哪里猜得到?说你喜欢我,你却在我身上下毒、时不时把我气得哇哇叫;可说你不喜欢我,你又三不五时的对我好,给我好吃的、好玩的,还送一堆人给我用。你把我弄得迷迷糊糊、反反复复,只差没去剪来一枝花。」   「剪花?」他不明白,话题怎麽会转到这里?   见他不懂,贺心秧乾脆当场试验操作,走到几边,从瓶里挑出一朵鲜艳红花,撕下一片片花瓣,每撕一片,嘴里就念一句,「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哦哦,萧瑛,你不喜欢我!」   他失笑,原来是前事造孽,难怪她闹不明白。他实在不该在她身上使心计,对於直接的女人,就该直接。   抽过她手上的花枝,顺手将花萼折下,他补上一句,「喜欢。」   「意思是……你喜欢我?」   他没回答,贺心秧已是眉飞色舞,看着躺在地上的无辜红花残骸。   萧瑛没让她的目光停留太久,拉过她的手,带她离开议事厅,往书房方向走,他走得很慢,因为她忘记自己腹中有孩子,他可没忘。   这是她第一次到王府,这处在京中的蜀王府,不输在蜀州的华奢,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处处是江南庭园造景,有池有湖有小溪河,亭台楼阁无一不精美,这里哪里是住家,简直是垦丁国家公园了嘛。   「你要带我去哪里,远吗?」   她不过想追问一句喜不喜欢,他就拉她走远路,难不成是想借着消耗她的体力,好让她忘记想追问的问题?   「你累吗?我让人抬软轿过来。」   「不必啦,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在处罚我,问了不该问的。」   萧瑛定下脚步,忍不住两手捧住她的头,贺心秧心想,完啦,走路还不够惩罚,他要挤破她的脑袋瓜,让她永志难忘,嘴巴要关紧这回事。   见她一脸惊慌模样,他忍不住大笑。「苹果,你的脑袋里面到底有多少古怪的东西,真想打开它们看一看。」   「看不出来的,就算你硬把它剖开也看不出。」   「什麽?」他不懂她怎地会突如其来冒出这样一句。   「有对农夫农妇,他们养了只会生金蛋的鸡,可他们不耐烦每天等鸡下蛋,就把鸡杀了,想把金蛋全部拿出来,可惜剖了鸡,里面什麽都没有。」   她指他杀鸡取卵?「你怎麽会觉得,我想剖开你的小脑袋?」傻瓜,他就算想以剖脑为乐,也舍不得剖她的。   「不是吗?你的表情……」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速速转了几圈。   「我的表情怎样?」他的目光追着她的视线,直到四目相连。   「好像觉得我很有趣。」   「是有趣没错。」世上可以让他感到这麽有趣又快乐的人很少。   「你每次觉得我有趣的时候,我就惨了。」   贺心秧想起那时苦苦哀求他去玩别人,他却斩钉截铁说NO。不会吧,她现在是身怀六甲的孕妇,禁不起他东一瓶、西一瓶毒。吐吐舌头舔了舔嘴唇,那个解药之苦,真是苦死人。   她的话再次逗乐他的心,他哈哈大笑,双手搭起她的肩膀,弯下腰,额头贴着她的额,轻声在她耳畔低语,「我保证,以後我觉得很有趣的时候,一定不让你惨,而会让你很快乐。」   「真的?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他接下话,然後俯身抱起她。   他看起来很饿,并且想把她拆解入腹的样子,让她很想说:你要做什麽?求求你不要煮我、不要蒸我,我没有改名叫做唐三藏……   不过她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已经开始施展轻功,为保命,她只得两手牢牢抱住他的颈项,至於那些被啃被吞的念头,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风在耳边呼呼响着,贺心秧从一开始的害怕到觉得好奇有趣,把头探出他怀中,不过短短几秒钟,她已经适应。还好嘛,比「自由落体」的刺激感差得多了,如果不是座位不太安稳,她就当搭高铁。   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宅子像江南园林,有假山、有奇石,有美得让人说不出话的怒放花海,这人……不是普通有钱。   见她看得目瞪口呆,正在狂奔的人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苹果,笑问:「喜不喜欢这里?」   问什麽鬼话啊,谁不喜欢,这里每个角落都美得让人目不暇给,如果他肯开放参观,光是门票费,一年的进帐就可以给国家买装甲武器了。   「喜欢。」   「喜欢这里还是你住的那里?」   这话问得更屁了,请问您喜欢总统套房还是四人房?白问嘛。   「这里。」她答得直接。   「很好,那就搬过来这里住。」   「啥米!你要我红杏出墙?!」她瞠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   看着她圆瞠的眼睛,萧瑛失笑,怎麽办,和她在一起这麽开心,如果哪天见不到面,会不会真的像隔了三个秋季?   他放她下来,轻轻点了点她的额,亲昵道:「说什麽话,你这棵红杏本来就是我种的,出什麽墙?何况不管种在哪里,都是我家的墙。」   是啦,他没说错,不管这里还是那里,都是登记在他这个田侨仔的名下产业。可是……叉起腰,她振振有词道:「谁说我是你种的?我是我爸妈种的。」   「好吧,你只能算我移植的,不过你肚子里的这个,是我种的没错吧?」   几句话,他问得她满脸羞红,就算是开放的现代少女,这种话还是教人害羞啊。   她皱眉扭身,随便,他爱认便认,可她给不给认,再说。   萧瑛明白,逼人可以,但太甚会反弹,所以停止这个话题,扳过她的肩膀转个方向,再拉起她的手——书房到了。   他带她进屋,她还没看清楚屋里摆设,他就带她到桌案前,从一个匣子里拿出许多画稿。   只消一眼,贺心秧便心软了……那是她,爱笑的苹果、发脾气的苹果、微嗔的苹果、装死的苹果,每一张、每一个表情,唯妙唯肖。   「你刚刚问我,喜不喜欢你,这个就是答案。」   嗯,她懂了。   如果不是喜欢,不会把一个人的每个动作表情记入心底,如果不是经常想起,不会把人入了画,如果不是落笔时心底有满满的幸福,那纸上的女子,不会每个表情都带着微微笑意。   难怪他说,喜欢这种事不必说出口,原来他是含蓄的古代人,只会闷着声做,不把我爱你四处宣扬。   是的,他喜欢她……不是普通喜欢,是喜欢到无法自己……她看着他,笑了,笑得有两分暧昧、三分淫荡、四分黄……   「在想什麽?」萧瑛苦笑,又是个令人无法招架的目光。   「我这里,有股冲动。」她指指自己的脑子。   「什麽冲动?」   想把自己剥开洗净,直接做成狐狸套餐送到他嘴边,然後大声响喊:吃我、吃我、吃我!   她耸起肩膀,像绷着什麽东西似的,待松开肩、松开脸部表情时,她大大地吸一口气,彷佛要把所有空气全吸进自己肺里,待吸饱气,她拉出一道满足笑意,没把冲动说出口,而是甜甜地笑说:「你不娶惠平郡主,真好。」   他一笑再笑,笑得他自己都忘记,笑容是用来掩饰自己,而非用来表达真心。   动手,真的真的很不合礼仪,但他还是决定把宫家的红杏揽进怀里。   她是他的!   就像慕容郬,不知道经过多少挣扎,才说出一句——「我要宫晴。」   而他,也一样在经历过无数挣扎後下定决心,他,喜欢苹果。   俯下身,他吻上她柔嫩的香唇,轻轻吻、缓缓勾画,画出两人一圈一圈的情难自禁,萧瑛捧起她的脸,他想一辈子把她留在身边、留在心底,而心中那块多年阴影……早被她这颗阳光照得无所遁形。   他喜欢她,非常非常。   这天晚上,他让风喻过去宫府,暗中保护贺心秧。   於是风喻明白为什麽自己会无预警地一阵头皮发麻,为什麽天空那麽蓝,他却觉得大难将至,因为啊……只要沾上「贺姑娘」,他就没好日子过。      第二十六章、证心   宫晴细抚着手中匕首,那是一把锐器,刀体发着幽蓝暗芒,鞘上刻有云纹,柄上刻有「镇国将军孟继」字样。   孟继是谁?她不知道,只知道送礼物的那个,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严格来讲,他并不帅,真正帅到会让人头晕目眩的,是他背後那个王爷,所以视觉系的苹果被迷得七荤八素,理所当然。   他并不帅,他的五官像是被人用刀斧刻出来似的,硬邦邦的线条,让人下意识想躲得远远的,怕是一不小心招惹上就会惨遭修理。   讲白话一点,他看起来有点凶。   这样的男人,没女人敢喜欢他的吧?应该是,在古代,二十五岁高龄未婚,已经可以用剩男来称呼,可她偏偏第一眼就瞧上人家,瞧上他带给她的安全感。   那日,他送她匕首时满脸通红,害羞的模样像个小男孩,可爱极了。   她自然明白,那叫做喜欢,他喜欢自己,却拙於表达,而她……心底虽然高兴,却不晓得该不该接受?   她是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不管是现在或以前,她从不认为女人需要依靠男人才能够生存,而那段让人刻骨铭心的初恋,更教她对爱情退避三舍。   如果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何必要找个男人替自己添麻烦。她是这样想的。   可那天,苹果两眼发亮地跑到自己跟前,像是宣布什麽重大事件似的对她说:「晴,萧瑛喜欢我。」   她没说自己喜欢萧瑛,却说萧瑛喜欢她,那是因为确定,确定自己的心早已落在萧瑛身上。   见苹果那样开心,她不忍浇她冷水,不忍心说:倘若有一天,你有机会回到现代,这里却有了挂心的男人,怎麽办?   她想,就让苹果多高兴几天吧,这段日子,她吃的苦头太多,有权利尝一些甜。   她的个性过度悲观?也许。   她的亲人们离开得早,而她的工作又是在生死中打转,她实在无法养出像苹果那样一副自信乐观的脾气。   可当物件是慕容郬时,她迟疑了,她可以不管不顾、什麽都不想的乐观一次吗?   「在想什麽?」   一个问句拉回她的注意力,宫晴抬眸,来的人是慕容郬。   他一袭月白宽袍,腰系琥珀腰带,足蹬青缎凉里皂靴,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清爽,与他平日的打扮不一样。   宫晴双眉微拧,後院那个暗门真不知道是方便了谁,让他和萧瑛把这里当成自家後院,时不时过来转几圈,她该不该抗议没有隐私权?可如果抗议,这回肯定轮到苹果来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他有权利的,这屋子是王爷花钱买的。」   第一次,她觉得能够财大气粗是件相当美的事儿。   「怎麽了?」慕容郬向前一步,发现桌上的匕首。   她转开心思,指指匕首上的名字,问:「孟继是谁?」   「我的父亲。」他丝毫没想过对她隐瞒。   父亲?可他复姓慕容啊。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他将自己的故事从母亲迷信、送子至少林的经过简单提了,「这把匕首是父亲亲自上少林寺探望我时送的礼物。」   「你怨过你母亲吗?」年纪那麽小就将他推离身旁,那应该是享受父母宠爱的年龄啊。   这事如果让苹果知道,她肯定要横眉竖眼说:道德沦丧、品格不彰,都是因为家庭教育的失败,不要把所有责任通通推到学校。於是那时苹果才会替她这个忙碌的姑姑,接手了果果的亲职教育。   亲职教育呵,萧瑛没有,他也没得到,古代男人真命苦。   「虽然没把我带在身边养,但他们还是很疼爱我的。我记得有一回,母亲到奶娘家时,看着我同奶娘玩得很快乐,她站在门外,眼泪滚了下来。多年之後猛然想起,那竟是我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   「迷信害人不浅。」   慕容郬坐下,宫晴为他倒一杯水後,他续道:「迷信,是因为害怕的事太多,却没有能力改变现况环境。」   「你母亲害怕什麽?」   「我父亲是一名将军,成天马背上下、杀敌报国,往往数年不在家,战场上,书信往返困难,每每父亲领兵出征,娘在家里便翘首盼望,日日等的,是他一封平安书信,倘若信逾期,她便忧思忡忡,抑郁难止,这谁都帮不了她,唯有神佛可给她一丝希望。   「镇国将军四个字,是一刀一枪,用性命去挣来的。」   是谁说的?男子的天职是开拓与征战,女子的天职是庇佑和守护。这样的话听来辉煌伟大,却不知当中藏了多少血泪。   「我父母恩爱情深,父亲虽是一品大将,身边却没有小妾或通房丫头,父亲曾经对我说,男人娶一群自己不爱的女子,目的不是用来展示权势便是宣泄欲望,那对女子是极其不公允的。   「男人希望深爱的女子待在身边,同样的,女子也希望与深爱的男人比翼双飞,既然达不到对方的想望,何苦将人囚禁身旁?   「他说娘心甘情愿被他囚禁、为他守候在冷落的家门前,是因为他们恩爱逾恒,因为彼此的心里,对方都是人世间第一重要的人,所以因他欢而欢、乐而乐、悲而悲、苦而苦。」   「听来,你父亲亦是性情中人,你父母亲现下何处?」   「死了,当年东宫太子之争,爹忠心事主,而先皇欲扶持萧霁为太子,没想到萧栤为登上帝位,不顾天地良心、道德伦理,他手段用罄,毒害父亲、狠戻弑弟,先皇共有十六子,如今除了萧栤,只余勤王和蜀王存活,勤王和萧栤均为皇后所出,而蜀王能保命,就是因为那出闹得京城内外人人皆知的戏码。   「我父亲没有蜀王那等好心计,萧栤登基後,秋後算帐,我父亲是第一个被推出午门斩首的一品大员。萧栤心狠、斩草除根,孟家七十八口无一幸免,唯有不在族谱上的我逃过一劫。」   宫晴垂下眼睫,国仇家恨啊,难怪他会投身萧瑛旗下。拍拍他的手背,宫晴予他些许安慰。   「你父母亲是怎样的人?」他突如其来的问。   宫晴错愕,她根本不知道宫展是怎样的人,呐呐地,她依着萧霁曾经告诉过自己的话道,,「我父亲宫展,是吏部……」   「我不是问他的官位、名声,我问的是私底下,他是个怎样的人,与你母亲感情如何?」   认真说,他想知道的是「应采莘」的父亲,而不是宫晴的父亲。   「我父亲是个和蔼的人,小时候他常把我负在背上,来来回回走着,一面走、一面唱歌,直到我迷迷糊糊入睡,他的背很宽、他的肩膀很安全,他总会在我入睡之前说上这样一句——小丫头,你是爸爸前辈子的情人。我父亲非常疼我。」   小时候父亲常幻想,牵着她的手走过铺满玫瑰花瓣的红地毯,如果不是爸爸死得太早,说不定她会愿意为他,随便选一个男人嫁掉,满足父亲想了几十年的愿望。   「你母亲呢?」   「我母亲是个小女人,不管父亲说什麽,她都点头、满脸温柔的笑,说:『好,我们一起努力吧。』   「於是我爹地说:『我们生一个哥哥,好好教养他,把他教成可以保护妹妹的好哥哥。』我妈咪回答:『好,我们一起努力吧。』然後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并且把他养得很好。   「几年後爹地又讲了同样的话,只不过哥哥变成妹妹,然後有了我。   「爹地常说,妈咪是全世界最配合的女人。妈咪依赖爹地,依赖得很严重,一天看不见他就会心慌意乱、无所适从,因此不管爹地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   「所以爹地去世後,妈咪伤心过度,很快跟着爹地离开人世,他们都是用生命成全爱情的人。」   陷入回忆中,宫晴没有发觉自己的话越说越现代,只是遥想当年,泪光闪闪。   看见她的泪,那是她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显现的脆弱,下意识地,慕容郬伸手为她拭去。   当指尖的温度传来,宫晴一惊,连忙缩身往後,看着他的目光,心微震。   她在做什麽啊,她是宫晴不是应采莘,那不是宫晴应该有的回忆。   心一惊回神,有些无措。   慕容郬明白她在担心些什麽,一个带着宠溺的笑意浅浅地拉到眼角,他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说:「你想不想知道武陵侯的五公子怎麽了?」   「你知道?」   「我知道。」   「怎麽知道的?」   那地方她只去过一次,却见处处守卫严密,想探听秘密恐怕不容易,况且家丑不可外扬,武陵侯更不像个大嘴巴的男人,应该不会到处宣传。   她五个字就问到重点,慕容郬那张严肃、让人打心底冒汗的脸笑出得意,忍不住骄傲,他要的女人就是比别人家的聪明。   「五公子那句『皇上下令撤平西侯的兵权,您大怒皇帝不顾旧情』,分明是想保全自己、不惜拖你下水,虽然你回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还是担心武陵侯对你下手,便派几个人夜夜上侯府去探消息。」   噗哧一声,宫晴忍不住笑,什麽探消息,根本就是窃听、听壁角,在未来,做这种行业的人好听点的叫特务007,一般人通常会叫狗仔或抓猴者。   看宫晴放松的笑容,慕容郬心疼,在他们这里生活不容易吧?成天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危险将至,他总是见她绷着眉头、心事重重,便是笑,也是为了敷衍。   他但愿自己能护着她,护得她不必日夜胆颤心惊,能够时时展眉。   「说吧,探出什麽消息?」   「那位五公子并不是武陵侯的儿子,而是姨娘与下人私通所生,为了颜面,也因为并无实证,於是武陵侯将信将疑、暂不追究,直到孩子长大,那容貌隐也隐不住,武陵侯悄悄地杀了那名下人,可终究是在心底落下疙瘩,於是动辄打骂五公子,将他养出一副明里狗仗人势、暗地偷鸡摸狗的性子。   「此事发生後,他打断了五公子一双腿却不给医,毒哑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四处嚼舌根,然後把他赶出府,至於那名姨娘则被贬为府中的三等仆役。   「如果我没猜错,不久武陵侯会上府衙向你道谢,你顺理成章替他除去一个不入眼的儿子,还替他赢得治家严谨的好名。」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宫晴一叹。   「那姨娘做错事,不思己过反而处处纵容儿子,如今之事,也不能说无过。」   「因果,孰是孰非都难说。」   「真要说来,武陵侯也难辞其咎,倘若不是真心,何必把人给娶回府,说到底,还是我爹那番话真确,弱水三千,只饮一瓢,不该归属自己的,又何必强求?」   「你也是弱水三千,只饮一瓢者?」她问他,只是玩笑,并没有想得太多,没想到竟然引出他一番郑重的回答。   他说:「我是,於男女情爱,我从来不是贪求非分之人。晴,如果你愿意与我同悲同喜、同苦同乐,请待大业成,与我共效於飞。」   凝睇着他认真的双目,一时间,她无法开口。   一张、两张、三张……贺心秧一遍遍数着手中的银票。   人生最快乐的事是什麽,是数钱数到手软、睡觉睡到腿软、吃饭吃到全身软,那种软绵绵的感觉,就像吞了吗啡,云里雾里,舒畅无比。   看着贺心秧一脸满足的表情,萧瑛坐在她对面,笑得眉眼眯眯。   这是崭新的经验,他从来没有因为某人的笑而心生快乐,便是关倩也没有。   在他知道小喜的真实身分之前,她总是想尽办法让他快乐,为他唱歌、为他弹琴,   为他揉开眉眼间的忧郁,她时刻讨好他,让他觉得身边因为有她,变得自在舒适。   但这颗红苹果从来不曾,便是他诓骗她中毒,她也未曾因此对他百般讨好,甚至时常与他唱反调,刻意将他惹毛。   但怪异地,他竟为这样一个「不舒心」的女子而开心快意。   这段日子,他的确很开心,不只他,连皇帝也开心得无法言喻。   萧栤喜欢听人奉承,他便让臣子安排微服出游,让萧栤亲耳听见百姓因他推展大臣所提的治国政策所引发的评论,一句句全是歌功颂德。   萧栤龙心大悦,更积极地想当个好皇帝,反正不过是动动嘴皮,那群极力想在他面前表现的文臣,自然会去拼命。   这点,是苹果教会他的。   她说:「你希望皇帝照你说的去做吗?很简单,那就夸奖他,只要他做对了一点点,就大力夸奖、无所不用其极的夸奖,然後他就会越做越好。这跟驯兽和教孩子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做了,於是皇帝高兴异常,时不时拉着他的手说:「六弟,你真是朕的福星,你一到朕身边,朕做什麽事儿都顺。」   他惶恐道:「臣弟什麽事都没做啊。」   萧栤听完,哈哈大笑,捧着肥肚子说:「正是什麽都没做,才更好。」   他在皇帝眼中是没出息的笨蛋,萧瑛知道。   武官那方面也进行顺利,他联合了几名武官,然後让他们去挖成王的墙角。   为成为明君,当成王贪污赈灾粮米、欺淩百姓的证据被摊在案前时,萧栤震怒,大笔一挥,官降三品,夺世袭爵位,这样一来,风势助长、推波助澜,那些原本攀附在成王门下的武官松动。   萧瑛逼得萧镇伸向武官的触手缩了回去,他很乐意逼他,最好是一逼二逼,一路把他逼入绝境。   贺心秧又数一遍了,从萧瑛上门拜访、她想起某件事後,便拿出那迭银票,但当视线与银票上的数位接触那刻,她整个人就陷进去了。   张扬、得意、自满、骄傲、贪婪……所有与女子温良恭俭扯不上关系的表情,一一浮上她的脸。   可偏偏啊,他看在眼底,惬心惬意。   再无须更多的言语来证明,自己对她有多麽喜欢,他的眼神早已偷偷泄露心意。   「你到底要数几遍才够?」被漠视太久的男人终於出声。   彷佛才刚发现他在屋子里似的,贺心秧看着他,先是张口惊讶二十秒,然後挤眉弄眼、右手巴上自己的额头。   笨哦,怎会忘记啦,她没事突然数起银票就是有原因的嘛。   还不是因为看到债权人出现,才惊觉自己尚未还清倩务,金钱这种事呢,早还早没事,万一拖太久,他给她算五分利,衰的还是自己,所以她才会从「爱的小金箱」里拿出银票,没想到看到银票那刻,她便被迷花了眼,立刻坠往金银窟,翻来滚去好不畅意,完全忘记债权人还在一旁。   她的眉眼纠结,萧瑛全看在眼里,看一次,可爱,看一百次,仍然觉得可爱,为什麽有人的脸上可以出现这麽多号不同表情?   她重重叹气,拿起银票,抽出一张,数,「一。」抽出两张,数,「二。」连续重复这动作,再拿出一只十两元宝,镇重地压在银票上头,像是跟情人说再见,依依不舍。   她深吸气,把银票推到他面前,再把那口很夸张的气体叹出来,然後迅速低下头。「还给你。」   壮士断腕,大概就是这样了。   「还我什麽?」   「晴说,依现在的律法,五百两买身银,是我该还给你的,至於十两,是上次想还却没还的,所以现在银货两讫,我不欠你了。」   她每个字都讲得咬牙切齿,好像如果他再靠近五公分,她就会变身成大狼狗、扑上前去恨恨地把他身上的肉通通咬下来。   她那麽心疼、那麽伤感,那麽的……揪心,没想到,他的回答竟然是——   一连串笑声?!   哎呀呀呀……他居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太没良心、没道德、没正义感了。   不要怪她生气,这感觉就像在电影院里面看催泪悲剧,有人却哈哈大笑,当然会有有股想冲上前去狠狠揍他一拳的欲望,更何况,那出悲剧还是由贺心秧领衔担纲主演,她怎能不气?   你笑屁啊!贺心秧本来想破口大駡的。   後来想想,这句话太现代,应该说:公子笑臀?不对,公子笑气?不合本意精神,公子腹胀难泄……不对、不对……   她还在想用什麽比较文言文的话来表达心中不满时,萧瑛已先一步开口。   「不必还,我早把你的卖身契给撕了。」   「什麽?可那时你明明……」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你的态度表明,把银钱还清後便与我一笔勾销,再不往来,可如今,不管你乐不乐意,都与我勾销不了。」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瞄一眼她隆起的腹部。   那个时候,他便不愿意与她一笔勾销?   那麽她可不可以多高估自己一点,其实,在很早以前,他就对她一、见、钟、情?   原因呢?因为她长得很美?因为她很聪明?因为她的床上功夫很厉害,把其他女人通通比下去?   贺心秧笑了,像数银票时的那种贼笑法,笑得让他看在眼里,畅意在心头。   她笑得娇俏,他笑得有如春风吹拂,拂开心中一朵一朵红玫瑰。   「我有表现得那麽明显吗?」那时她是真的想过一笔勾销的,可是每回想起便每回心痛。   「你是把心事挂在脸上的人。」   「你却是把心事压在心底的人。」   「我最大的心事是你,你不只在我心底,在我眼前、在我身边,还在我回眸处,我很高兴,我们的距离这样近。」   这是萧霁教给慕容郬的话,他说:「依师父的法子,肯定追不上我姑姑。」   果果不看好郬,却别扭得不肯看好他和苹果,他甚至跑到自己面前撂下话——   「是我先喜欢苹果的,兄长不可以夺弟所好。」   萧瑛才不理会小孩子的傻气,他用最简单的做法,打发了萧霁——加强他的课业压力,让他没时间在自己和苹果之间搅和。   贺心秧乍听见几句类似偶像剧情话的话,倏地,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跃上心底,她傻了傻、愣了愣,再看一眼他的脸,很想脱口再问一回:你是不是穿越人?   萧瑛没想到这麽感性的未来式用语,竟会让她傻了眼,他捏捏她的脸,神秘兮兮笑说:「把银子收好吧,千两银子可是一大笔财富呢,真没见过像你这麽会赚钱的女子,可不可以透露几分,你靠什麽营生?」   哈哈,她头上三杠黑线。   这种事哪能说,真讲出去,说不准她会被拖出去,身前挂一块写着淫妇木牌、身後块荡女,绑在十字架上,演出一出耶稣受难记,然後下面还有一群情绪激动的男男女女,对她丢菜丢蛋丢石头,果菜齐飞中间再杂夹两把刀子。   她笑得有点尴尬,可换个角度想……天大地大、赚钱最大,於是又扬起眉头,饱含骄傲。   贺心秧瞬息万变的表情,再度娱乐了萧瑛。   她眉笑眼笑,比出一根食指说:「嘘,佛曰:不可说。」   「是佛曰不可说,还是说了会出大事?」   他的口气意有所指、态度暧暧昧昧,看得贺心秧一阵心惊,不禁皱起眉头,满腹怀疑,周闵华才答应帮她隐瞒,不会一转头看见萧瑛就把什麽事全吐实了吧?   看着她的表情,萧瑛知道她想到什麽,却也不捅破,就让她猜着吧。   「你……是什麽意思?」   她再不像以前那麽笨,人家随便几句话一套,明明周闵华没泄露半点,自己却全招了。   「能有什麽意思,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虽说富贵险中求,可这险还是别冒得太大,按部就班比一步登天来得安全。」   「安全?我又不偷不抢,不淩弱、不犯强,我做的营生自然是安全得很。」   只要周闵华别出卖她,那个钉十字架的事儿就轮不到她,只是偶尔想起,还是觉得不公平,怎地艳本让男人写了没事,女人写了就是淫秽?   「好,安全便好。」他笑着揭过这话题。「说,现在有那麽多银子,你想用来做什麽?」   「银子嘛……」   转了转眼珠子,她想半天,还真想不出要用来做什麽。   当初呢,她想攒足了钱进京买个窝儿、买几个下人,当一回茶来张口、饭来伸手的贵妇。   可前脚才进京,他就全安排好了,有吃有住有下人的日子,金钱还真无用武之地。   不过,脑容量大增的未来人类最常做什麽事?没错,就是讲废话,而且因为练习次数很足,经验自然丰富,於是她回答,「拿来买安全。」   「买安全?你觉得危险吗?是不是府里有什麽动静?要不要我给府里多派几名侍卫?」萧瑛一迭声的问,误会贺心秧觉得住在此处不安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钱虽非万能,但无钱却万万不能。」   「解释解释这句话来听听。」   他明知道这句话接下去,她又要大放厥词了,可他就是喜欢听她说些五四三,不管是不是有益身心。   「钱买不到感情、买不到幸福,更买不到一个人的忠心与真意,但如果没有钱,感情深厚的夫妻,会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爱情一点一滴慢慢消弭。   「没有钱,人会变得自私而贪婪,这样的人得不到别人的真心;没有钱,想吃的没有、想喝的不成,别说梦想,便是想做的事也无一可成,倘若碰到意外,更是再无翻身之地。   「所以钱会带给人类安全,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赚钱有理、存钱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她情绪激动、高举双手,感激老天爷,让她找到一个发财机会。   把皇帝跟前的万岁拿来这样用,若是被有心人听去还得了,不过不担心……这里,他防得密不透风,没有人能踏进一步危害她。   这篇似是而非的话,加上她笃定的口气、自信满满的表情,让萧瑛听了几乎着迷,这颗苹果有这麽强的说服力,倘若是把她安排在萧栤身边,他要做的事还能不事半功倍?   可即便明知事半功倍,他也绝对不把她送出去,因为,成就父皇的遗愿,他有千百种方法,但这样让人喜欢的小苹果只有一颗。   忍不住地,他把她拉到自己膝间坐下,环住她软软的身子,揉揉她柔顺的头发,笑问:「要不,明儿个我让李琨送几万两银票来给你?」   他以为她会客气推拒,或是欲迎还拒地说几声「不好啦」也行。   没想到她竟说:「好啊好啊,有银子可数是天地间最美妙的事情。不过……银子不是自己亲手赚的,毕竟不踏实,不如你写张借据给我,那几万两就当我存在你那里的,哪天我要用了,你再提出来给我。」   他失笑,真是厚颜无耻的女人呵,偏偏啊,他就是喜欢到不能自己。   他同意,身边有银子会教人心底踏实些,不过身边有她,他的心除了踏实,还有着数算不尽的幸福。   低下头,他寻着她的唇瓣,轻轻吸吮,燃起点点情欲。   喜欢她,越来越多、越来越盛,越来越……情难自禁……      第二十七章、正面交锋   秋天走到尾巴尖,林子里的枫叶早已红透,御花园里的菊花金黄灿烂,开得热闹缤纷。   承乾殿里,萧栤大半个身子歪在软榻间,现在,没有方磊的丹药,他是半分精神都提不起了。   软榻边的高几上摆着钧窑彩绘瓶,瓶里插着几竿修竹,旁边有四扇苏绣屏风,屏风上绣着梅兰竹菊,绣工精致,形样栩栩如生,是来自江南的徐贵妃亲手绣的。   萧栤眼睑微微垂着,昨夜与徐贵妃一夜欢好,今儿个有些精神不济,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凝神听着勤王萧镇的禀报。   勤王的五官与皇帝相似,方方的国字脸上也有着几分武者的霸气,不过他一双眼睛闪着虎狼戻气,薄薄的嘴唇带着昔毒。   「……如今齐齐努声势大涨,在草原上收服许多部族,前年兵犯,他只能集结青壮男子五千名,去年便已增兵一万两千人,今夏,齐齐努已夺草原之鹰利哈尔性命,收服其麾下万名勇士,那麽他手上掌握的兵力至少有三万之数,倘若再予他几年时间,待他羽翼渐丰,届时,想收服他必得使上今日三倍或数倍之力……」萧镇侃侃而谈。   「依皇弟所见,朕该怎麽做?」萧栤待萧镇停下话,略略坐正身子,双目灼灼,与他对视。   「臣弟认为,皇上当年率军北征,威震北方部族,使得鞑子闻风丧胆,近十年不敢有所妄动,倘若皇上能够再次御驾亲征,想必齐齐努再有野心,也无法使手下部族与他齐心。」   萧镇说完,萧栤不回话,一时间,殿里寂静无声,一股压抑的沉闷,压在众人胸口。   萧栤咧唇一哂,目光定在那四扇屏风上头。   率军北征、威震北方部族……他不蠢啊,如今自己的身子连上马下马都有困难,岂能率军北征?当真重披战袍,此番征战还能平安归来?他们一个个打什麽主意,他岂能浑然不知?   最可恶的是,同样的话,徐贵妃才在枕头边吹过,勤王立刻来提?怎地,几时起勤王和他的徐贵妃这般有志一同?   「禀皇上,若皇上愿意御驾亲征,臣愿毛遂自荐……」站在萧镇身後的成王江寇钦出声道。   话没说完,像被谁掐住喉头似的,他惊恐的望向萧栤。   在皇上身边多年,江寇钦怎会不认得这样的肃杀目光?缩起双肩,他微微低下头,再不言语。   其实官降三品,他早就没有资格站在承乾殿里说话,只是萧镇非要他来,他不得不硬起头皮,把自己当成萧镇的随身侍卫,唉……他何尝不明白,萧镇想利用的不过是皇上心底那点同袍之情,可他真是失算了,倘若皇上还顾念那点情分,怎会频频对武官动手?   萧栤视线扫过,从渊王、敬甯侯、平襄伯……他们一个个都是当年战友,是他们扶持他为帝,他方有了今日之尊,可他也没苛待过他们,如若不是他们贪得无厌,惹得民怨四起,他这张龙椅怎会坐不安稳,如今他不过想整顿朝堂,这群人便齐心投向勤王?   勤王啊,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呐……为了帝位,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皇弟杀光弑尽,他处处防备萧瑛、处处限制,对萧镇却从未想过动他分毫,他授权授勳,该有的荣耀定有萧镇一份,没想到,如今想反自己的不是小心翼翼、重情分的萧瑛,而是他。   几年前後宫便有人传言:大皇子非皇家骨血,皇后若要拥立,定当拥立三皇子萧镇。   所以,那话不是谣言?   想起书案上那份密折,萧栤叹息,民怨四起,竟是这个好弟弟一手推波助澜?   读书人的恨、灾民的恨、边关百姓的恨……萧镇想用民怨把自己给挤下龙椅。   还以为开了科考,拔擢文臣,平衡朝野,便能平息民怨,没想到他竟趁机拉拢武官,明知他风邪痹症没消停过,竟要他上战场,还一个个急不可耐,怎地,他也想学习当年的自己,为帝为尊?   他的满目惊怒转为失望懊悔,同袍、手足、宠妃……这世间还有谁可以信任?萧栤噙起一抹冷笑,想翻手覆天?萧镇还早得呢。   萧栤目光落在萧瑛身上,问:「六弟,此事你怎麽看?」   萧瑛看看左右,再看一眼萧镇,蹙起眉头,一脸的没担当。   「禀皇上,臣不懂军事,只知道君子不立巍,尽管皇上当年文韬武略、叱吒战场,然而,如今皇上已经不再是领兵大将,而是万民景仰的九五至尊,倘若不顾天下苍生,以身犯险……臣弟以为不智。」   好得很,谁知今日会替他着想的竟是萧瑛,只可惜这人有脑无胆,担当不了大事,只能动动嘴皮子,否则,这个齐齐努倒可以用来磨练磨练他。   「朕明白了,都下去吧。」   萧栤目露疲态地挥了挥手,一群人纷纷拜退。   朝臣们走出承乾殿三五步,萧镇加快速度向前,他拦下萧瑛,怒目问道:「人人都说蜀王只爱风月、不思立业,几时起,对朝堂事也感兴趣了?」   「皇兄不也看见了,若非皇上询问,我是不会开口的。」   「是啊,蜀王的嘴是矜贵得很,可怎地一张嘴,就是与众不同。」   「我也不想与众不同,只不过御驾亲征断不可行,皇帝龙体矜贵,怎能以身犯险,况皇子们年龄尚稚,未能独当一面,倘若战场上有个万一,身为臣民,不能不担心。」萧瑛语重心长道。   「看来,蜀王还真是忠心事主啊。」萧镇冷笑,他才不信,皇太后害了他的母亲、皇帝借他的手除去萧霁,他会不恼不恨,前尘不究的一心事主?   「食君之禄,是臣等应做之事。」   语毕,萧瑛扫了萧镇身後的武官们一眼,心道:只剩下寥寥几人,也敢请奏御驾亲征,萧镇果真是被逼急了吗?   「你以为这番做作,皇上便会信了你?哈!便是亲如昔日同袍,曾经同进退、共患难的兵将,还不是狡兔死、走狗烹,连我这个同母胞弟,都不能幸免於他的猜忌之下,何况是你?!」   几句话,他又让身後那群武官同仇敌忾起来。   目光一闪,发现一抹太监服色的身影悄悄离去,萧瑛垂下眼睫,若非脸皮已练出刀枪不入的本事,他早就笑出声来。   见萧瑛垂下眼,萧镇笑道:「六皇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什麽,你是真心为皇上着想,还是……在等待什麽时机?」   萧瑛猛然定住,目光瞬间凝结在萧镇身上,语声淡定无波,「我不明白皇兄在说些什麽。」   「六皇弟这麽聪明,怎会不明白,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偏偏皇上想不清楚,要我呢,绝不相信一个悲天悯人的六弟,会为了自己活命,动手杀害十六弟,这事,会不会有蹊跷呢?」萧镇笑得满脸张狂。   萧瑛继续蹙眉冷笑,彷佛对他所说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看不出萧瑛的心思,萧镇痞痞地转开话题,略带几分嘲笑问:「六皇弟,你心里还想着小喜吗?如果想的话,要不要皇兄将她的下落告诉你?」   心思一转,萧瑛夸大动作,他猛然转头,吃惊的表情表演得唯妙唯肖,一把抓起萧镇的手,仓皇道:「她在哪里?」   「如果皇弟有本事说服皇上御驾亲征,我定将小喜送到你面前。」   话抛下,萧镇望向怔忡不已的萧瑛,萧瑛笑容哀切恍惚、眼底浮起深深悲凉,萧镇扬眉,心底道了声:再聪明又如何,看不破情感,就注定要落败。   没出息的男人!   他旋即转身,领了一票武官走出宫廷。   见他走远,萧瑛恢复正常表情,嘴角挑起冰凉的笑意。萧镇并不晓得他很早就知晓小喜的真实身分,想再一次利用小喜?他缓缓摇了摇头。   望向远方,他的神色宁和淡定,萧瑛突然发觉,不知几时起,关倩再也影响不了自己的心绪。   「王爷,皇上有请。」张和忽地躬身过来。   萧瑛刻意做出一脸惊讶,张和见着,有意示好,低声在他耳畔轻语,「方才已有小太监将王爷与勤王的对话传了上去。」   「多谢公公提醒。」   萧瑛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晶亮翠绿的暖玉递给他,张和笑着受了,补上几句,「王爷别担心,听过小太监的回话,皇上对王爷很满意似的,现在还请王爷同奴才一起进去。」   「多谢公公。」   他口气温顺,态度亲切,张和忍不住心想,倘若皇帝也能是这样一副性子,不知多好。   萧瑛重回承乾殿,萧栤定定望向他,回想方才小太监传进来的话。   萧瑛既然会考虑到他的皇子未能独当一面,那麽他对帝位定然无心,第一次感觉可惜,可惜萧瑛不是个辅国栋梁。   「皇上。」萧瑛低语轻唤。   「上回你提醒朕,学子的反弹是否有人在背後鼓动,朕派了人去查。」   「是否查出半点端倪了?」萧瑛明知故问。   若非他推波助澜,学子的反弹声浪岂会大到为萧栤所注意;又若非他使人放出活灵活现的传闻,怎能事事项项,矛头全指向萧镇?虽说萧镇确有害主之心,可那人又不笨,怎会做得人人知晓。   「有。朕啊……太相信人心。」   萧瑛心中嗤笑,他几时相信过人心?若非猜忌心重,那些昔日同袍,怎舍得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冒险与勤王谋反?若非妒嫉英才、睚訾必报,怎会损失一批贤臣,导致今日朝政紊乱、百姓不安?   他根本不相信人心,他不过是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同母兄弟会出头对付自己,可萧栤怎麽没想到,便是对待亲生父亲,他下手也没有过半分犹豫,人原本就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的呐。   萧瑛先是一本正经地轻咳,顺势露出惊讶表情,随即装模作样的沉思起来,好半晌才回他一句,「皇上宽仁。」   萧栤望着他,他这般对待萧瑛,他还觉得自己宽仁,那性子……和贤妃如出一辙。   贤妃知道自己的命是母后所毒害,临死前,她不怨不恨,只道:「都是苦命女子罢了,倘若皇后能嫁与一个敬她、爱她的夫婿,岂会心计用罄?男人争大业、女人争宠爱,皆是同理。」   宽仁,这词形容的是贤妃和萧瑛呵。   如今认真回想,萧瑛继承了他母妃的仁慈与宽厚,而他和萧镇继承了母后的阴毒狠辣,萧镇会对自己下手,不也在意料之中?   「六弟,你恨朕吗?」   这声称呼,他用足了真心,当身旁人人都觊觎着他的帝位、他的性命,仁厚的萧瑛竟成了他可以倚重之人。   「皇上,臣弟不懂。」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悲怜。   「你知道小喜是朕派在你身边监视的,对吧?」   「原先不知,十六弟死後方才明白。」提及小喜,萧瑛幽幽抬眸望向远处,眉间黯然。   「你怨朕吗?」   「臣弟明白,帝者,有国无家。为朝廷、为百姓,连皇上自己的婚姻喜欲都能被牺牲,皇上对臣弟这样做,只是为顾全大局。」   「说的真好,帝者,有国无家,第一次朕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你知道当年,朕真心喜爱的女子是谁?」   「听说……并非是当今皇后,而是一名面容姣美、性情温柔的民间女子。」可是为得到皇后母家的支持,在如今的皇太后作主下,他娶进皇后江氏。   萧栤笑望着萧瑛,他并不真正知道呵,自己心底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母亲贤妃,那个民间女子不过是有双与她相似的眼睛罢了。   他长叹。「告诉朕,你是真心喜欢惠平郡主吗?」   「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已成为勤王妃。臣弟不是个会觊觎他人之物的人。」   不觊觎他人之物?好一个不觊觎,他要的,便是这样一份心,偏是可惜,他信了一辈子的手足,少了这样的心思。   「说的好,日後你有喜欢的女子,告诉朕,朕定然为你作主。」这回他说得真心实意,无半分虚伪,至此,他对萧瑛已是全然信任。   「谢皇上圣恩。」他深深一拜,跪伏至地。   「起来吧,好好替朕想想,满朝武官中,谁可以代朕去会会这个齐齐努?」   「臣弟并不清楚朝中大臣之事,实在不知可以派谁过去,不过,今日入殿请皇上御驾亲征的成王、渊王、敬甯侯、平襄伯等人,臣弟以为不妥。」   「自然是不妥,派他们去,说不准还会把祈凤皇朝半壁江山给送出去,他们呐,与朕已是离了心。」   「皇上不如罚他们在家思过。」   萧栤凝睇他,心慈是好事,可在朝堂上……他缓缓摇头。「六弟以为光是在家思过就能阻止他们的野心?朕呐,得痛下针砭,挖腐肉、断残肢,方能保我祈凤千秋万世。」   萧瑛敛眉不语,萧栤以为他不忍心,便转开话头,问:「方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朕呢。」   萧瑛思索须臾,回话,「前日臣弟派慕容郬与宫节商讨治水之法,却遇上武陵侯府发生命案,他好奇心起,便一同前往,此事倒让臣弟想起之前曾听朝中文臣所议。」   「他们在议论些什麽?」   「当年那些骁勇善战的将领,在京城过了几年好日子之後,已渐渐放下武功,有许多武官家的子弟,甚至连骑马都不会,出入得靠车轿。」   「他们说的没错,便是连朕的皇子也是一样。」   「慕容郬曾向臣弟提及,武陵侯治家严谨,整座府第秩序井然、宛若军营,当天查案,武陵侯震怒,竟然一掌震碎茶几,皇上也许可以召他来考较考较,至於此人能不能用,得皇上来断定。」   他不挑明说武陵侯可用,东一个也许、西一个或者,凡事只提个头,剩下的由萧栤自己作主,他明白萧栤多疑,说得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萧栤听他所言,轻轻点头。   宫节破武陵侯府妾氏死亡命案,萧瑛曾经进宫禀报,当下他听了只觉趣味,还召来武陵侯大大嘲笑一番,倒没想过可由那一掌推论他的武艺一如当年、从未放下。   读书人满肚子花花肠子,果然与他们武人不同。   「知道了,朕会好好斟酌,你下去吧。」   「臣弟告退。」萧瑛也不多待,起身,行礼离开承乾殿。   待萧瑛离去,萧栤让张和上前,眉目狠戻,在他耳边低语,「你去查查,勤王与徐贵妃是否暗中有联系。」   「是。」张和领命退下。   萧栤望向茶几上的花瓶,一双眼睛深邃幽远,时而精光闪烁,时而内敛沉静,令人捉摸不透,他的脸色略微苍白,是许久未见到阳光的憔悴。   他静静地看着瓶里供的几枝鲜花,精烁的目光中出现一丝疲惫,人人都想争得这份至高无上的权柄,可知这权虽吸引人心,却炙手难握呵……   殿中静寂得过分,偶尔有几只寒鸦凄凉鸣叫,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微斜的日光倾泄,透过窗棂落在地上。   他从屉里拿出锦盒,打开,看着一颗颗浑圆的晶透药丸,脸上带起一抹笑。   方磊谆谆告诫,此药不能多服,可他便是贪图服用後的精神奕奕,彷佛他又回到那年,又是那个浓眉飞扬、坚毅沉稳、英气逼人的少年。   「来人。」   「奴才在。」   「宣宁嫔承乾殿伺候。」   现在还是光天化日的,皇上竟……可想起皇上的喜怒反复、阴晴不定,他只得快快低头,回了声,「是,奴才遵命。」   太监退下去了,萧栤将药丸放进嘴里咬破,细细品味着药丸渗出来的那股香气,不能驰骋战场,就让他在女人身上征战吧。   萧瑛离殿出宫,与小四、风喻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缓步逛着。   进京城後,皇上派出的暗卫已经少了许多,可勤王那边盯梢的人马可不少,既然有人爱看,他怎能不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继续演他的富贵闲人。   也难怪勤王要派人盯梢,皇帝的重视让他翻转了身分,以前谈到赐婚,大臣们莫不吓得齐声拒绝,如今却不时有媒人上门探口风,不怪他们当墙头草,现实是生存必须的考虑。   他领着两人进京城的王记绸缎庄,与等在里头的李琨谈了会儿事,知道各处庄子的人已全数派出去,有几名甚至很得上司看重,而青鹿岛上的三千名水师,已有两百余人建功升等,他很满意。   他与勤王心意相同,都明白想握住权柄,就该掌握武人的心,只不过勤王掌握的是上头的勳贵,而他栽培的是下层的官兵,并且萧镇掌握的那些人,经过五年的富贵洗礼,已不复当年的英勇,人嘛,既然是自己要用的,自然是亲手栽培的来得好。   至於那些勳贵……今日请旨御驾亲征,怕是也没有多少好日子可过了。再不久,萧栤动作一出,那些依附自己的武官们就该暗地高兴,自己投对门路了吧。   离开绸缎庄,他进入金玉铺,纯粹为了作戏,做给躲在街角的那两名青衣男子看,可当他看见那颗雕成苹果形状的翠玉坠子时,还是忍不住停下目光。   真可爱,圆圆的青苹果晶莹剔透,躺在掌心,让他想起那颗浑圆的小苹果。   说也怪,怀孕五个月後,她像灌了风似的,肚子飞快长大,竟比其他孕妇都大上许多,连大夫也玩笑说,这孩子长这麽大,生下定是号人物。   果果则是似笑非笑、故意挑惹苹果,说:「虽是一人吃、两人补,你也别硬是吃上两人份。」   唯有宫晴忧心忡忡的逼着苹果天天散步运动,然後讲了个妊娠毒血症这个词儿。   事後,他私底下问果果,什麽叫做妊娠毒血症,果果摇头,第一次对他说:「我也不懂。」不过他贡献了不少妇产科的医学常识。   他不爱吃苹果,应该说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种果子,可自从认识了她,他爱上苹果的滋味儿……   「老板,你们这儿可有红宝石。」他起了兴致,出声问。   「有,甭说红宝石,便是红珊瑚、紫水晶、白玉……各式各款的宝石,小店这儿通通有。」   「那就请老板替我用各种宝石打造成像这样的苹果坠子,用玉匣子装起。」   「公子的意思是各式各款的宝石都要吗?那可有十几种呐。」   「越多越好,至於链子嘛……」   他还在斟酌该挑选什麽材质时,风喻凑上前,笑着提醒他一句,「王爷,苹果姑娘喜欢黄金。」   「说的也是。」那丫头眼底心里全是钱,真不晓得穿越到这里,她吃过多少苦头,怎会对银钱那样没安全感。「老板,每颗苹果配上一条金链子,炼条要细、款式要别致,可千万别重复了。」   「没问题,公子请放心,打造出来的东西定会让您满意。」   萧瑛付了订金,带着微笑离开金玉铺。   曾经他把果果找到跟前问:「为什麽苹果不爱碧玉、珍珠,独爱闪亮却俗气的黄金?」他认为苹果不是个俗人。   果果解释,在二十一世纪,金价飞涨,国家的经济实力往往是由该国库房里存了多少黄金而定。   於是他又问了那个奇怪的世纪许多问题,问得深入、问得仔细,问得果果蹙起眉头迟疑问:「六皇兄,你答应过的,不能喜欢苹果。」   他有答应过吗?没有,他顶多是笑着点头,然後把话题转开,再然後用忙碌课业让他没有多余心思想这些。   他很狐狸地笑道:「为什麽不行?」   「苹果她……肚子里有别的男人的孩子。」   萧霁以为这里的男人无法接受此事,只有他这种接受过现代文明洗涤的男生才能将其视为无所谓。   眼看着六皇兄对苹果越来越在意,他急了跑到苹果面前逼她承诺,一定要等自己长大。   他说得情真意切,贺心秧却没心没肺,手指往他头上一戳,笑说:「你别傻了,我对姊弟恋、师生恋没兴趣。」   他很早就知道苹果喜欢六皇兄,只能把冀望放在六皇兄身上,苹果是骄傲的女人,如果六皇兄无心,她自然会慢慢歇了心思。   没想到萧瑛却回他一句,「你觉得我会在意这种事吗?」   萧瑛很奸诈,不直接点破自己就是孩子他爹的事实,看着果果满脸失望,他摇头苦笑,这孩子动了春思。不过他不担心,男孩子总是要受点挫折才能长大,何况这样的心思能维持多久呢,终会有个适合他的女子出现。   「王爷,咱们现在去哪里?」   风喻一问,萧瑛才发觉自己想得出神,竟然又朝皇宫方向走去,摇头笑笑,糟糕,他总是想苹果想得失神,真不晓得她有什麽魅力,竟能让他一想再想,想得不由自主。   小四看着主子的笑脸,眉心蹙起三道柔软竖纹。   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熟悉的人都说王爷是老狐狸,可便是狐狸,凭他多年经验也多少能琢磨出王爷几分心意,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王爷只要想起那位苹果姑娘,整个人就会泛起一股子傻气。   真担心呵,这回是否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千千万万盼望,这位姑娘别再是谁派来的眼线才好,可就算她不是,会不会王爷根本不是看上她,而是因为她酷似那人才会如此在意她?   萧瑛站定脚,莞尔一笑,转过身。「我们回府吧。」   话是这样说,可他回府,真正的目的却不是自己的王府。   他进府,从密道一路通到贺心秧家里,没想到竟看见贺心秧在指挥工人动土,几个工人按着一张奇怪的图样正在改造她睡房旁边的屋子。   萧瑛快步迎上前,一把将她拉离工人身边,都六个多月的身孕了,还这样上蹦下蹿的,也不怕危险,宫晴也真是的,不叨念叨念她,还由着她放任性子去做。   「你在做什麽?」   「做间浴室啊,瞧我,肚子这麽大,浴盆太小,每次挤进去都愁得慌,不如弄个大池子……」   她拿起设计图,一一解释给他听,怎麽做冲水马桶、怎麽在浴池下头烧火,水就会温热温热,怎麽弄成干湿分离、怎麽将污水引导出去,连通风设备她都考虑进去了。   她越说,萧瑛越是皱眉头,并不是因为她手上那个不是好设计,而是怀孕期间做这样的事犯忌讳呀。   「你就不怕大兴土木会伤了孩子?」   「怎麽可能,我不过动动嘴巴,做事的是那些工人叔叔和大哥们。」   白她一眼,他才不是说这个。「你就不怕切这里、挖那里,孩子生下来会少个眼睛缺条胳臂?」   「哪有这种事,这是迷信好不好。」她白他一眼,满脸的受不了。   「我不迷信,只不过生孩子是大事,女人生产就像在鬼门关里走一圈,便是无稽之谈,也得防着。」他是担心、是紧张,头一回当爹,经验不足,凡事听人说起,不管真假,他都上了心。   贺心秧叹息。「我再不久就要生产,如果不赶紧把浴室弄妥当,你派来的那些嬷嬷们绝对不肯让我在月子里洗浴,一个月不洗澡,我会活活愁死的。   「何况人嘛,要活得自在惬意,也就那麽几个要点,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来、洗得香,前两个,有你送来的厨子和布匹,够了,後面两项,你帮不了忙,我得自己动动脑筋。」   「你就那麽认定那些是迷信,不是前人留下来的智慧?」   「相信我,孩子生下来会有缺陷,是因为他天生就不健康,与挖墙、拿剪子都没关系,只不过百姓不明白根由,却非要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那不是天谴,便发展出这套没有道理的迷信说词,那是安慰人心用的。」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了。」   他们家有个生下双胞胎的坏後母,人家说不能剪头发,她偏偏一发现怀孕马上把头发剪短,有事吗?   她老妈是医生,怀胎十个月,天天拿手术刀,东切西割的,她的手指、脚趾长得很完全,不多不少,加起来二十根恰恰好,而且头发浓密乌黑,美得不得了,所以那个话……无稽之谈啦。   「好吧。」萧瑛妥协,不过心底暗地决定,下回再找果果来说说上次没讲完的基因染色体和母体保健问题。「可不管怎样,孕妇不能累着,总是实话吧。走,这里太吵,我带你到我府上散散步。」   贺心秧狐疑地望他一眼,怪哉,这时代的观念不是孕妇要多休息吗?怎地他一天到晚拉她散步,难不成他有现代医学的概念?   他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牵起她的手,迳自找话题,从朝中情势到皇帝对他的益发信任,从勤王已露出马脚到武官追随……   他有很好的口才,把危险的事讲得万分精彩,让贺心秧像在听说书似的,听得津津有味,如果这时代有奥斯卡最佳说书人奖,得奖人必定是萧瑛。   他的好口才加上他的好文采,如果他不捉弄人,其实跟他在一起还挺舒心的,他带来的安全感,会让贺心秧偶尔想着,就算真能回到二十一世纪,眼前的男人却带不回去,倒不如……继续这样不赖的生活。   再看一眼萧瑛,忍不住的,甜甜的笑容溢入心底。      第二十八章、名声无用   今年的秋天有些冷,才过九月,袄子就出了箱笼。   贺心秧的肚子很大,像顶着颗大西瓜,也没见谁家孕妇像她,每每埋怨起来,她就要说句,「都是厨子惹的祸。」   其实她的话倒也公允,别说正牌孕妇,便是紫屏、苓秋这些下人,也都圆了张脸,可不是嘛,有那麽好吃的东西在眼前,谁舍得委屈自己的胃。   不过不光是肚子,贺心秧的手脚也水肿起来,大夫开了药,她一逮到机会就偷偷倒掉,被逮到还振振有词,说什麽「那药那麽黑,一碗一碗灌下去,我可不想生出非洲人。」   然後当自己是大夫似的说:「放心,不过是小孩压到肾脏,导致排水不良,等孩子生下来就会自动好了。」   宫晴才不甩她的鬼理论,尽管理解,只靠伏冒热饮和克流感度过流感高峰期的贺心秧很难相信古代医学,可是她们人已经在这里了,不信也得信、不想依赖也得依赖。   「真不知道夫人在省什麽,也不肯多做几套衣服,天天翻来覆去,穿的都是那些旧衣。」紫屏抱怨着。   「夫人说,待孩子生下来,宽衣袍就用不上了,做越多赔越多。」苓秋转述贺心秧的话,说着笑开,真不晓得夫人哪来那麽多的怪话儿,却偏生每句都还有那麽点道理。   「哪会赔啊,难不成以後夫人和大人不生孩子?宽衣裳留着怀下一胎时穿,不就得了。咱们夫人就是爱钱。」   她又不是没钱,前几日还看见夫人捧着一匣子银票,来来回回的数着呢。   「谁不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可爱钱爱得那麽明目张胆的,也就咱们夫人一个了。」   紫屏的评语让苓秋忍不住一笑,不知该怎麽回答。   她们运气好,被送到宫大人府上,这里的主子不打不骂、不会摆派头,平日里相处像一家人似的,小少爷还曾经为她们挡在盗匪前面。   本以为有了夫人,多少会立下规矩,情况会有所不同,偏这夫人也是个没规矩的,每回鞠个躬,她便一句句「人权」说个不停,要她们有尊严、有脾气、有性格,别谁的话都听。   真是,当下人的,哪里能像她说的那个样子。   「说到夫人,苓秋,你觉得夫人和大人是真的恩爱吗?」   「这些事,哪是你一个丫头可以多嘴的?」苓秋瞪她一眼。夫人疼惜,她们也不能失了分际。   「不是我想多嘴嘛,只是我见过大人和慕容公子在一起的情形,说不出哪里奇怪,就是觉得不对劲儿,慕容公子看咱们大人的眼色,彷佛大人是女人似,甭说他,就是大人看着慕容公子,也经常脸红红的,像偷喝了好几斤酒,你说,咱们大人会不会是喜好男风啊?」   苓秋皱眉,只有大人吗?便是夫人和王爷的相处也奇怪,哪有出嫁的女子还经常单独和男子在一起说笑聊天。   偏这情况,府里上下看见,全把它视作理所当然、无人议论,难道是她和紫屏有问题?   苓秋摇头,坚持道:「主子想怎麽做,不是咱们下人可以过问的,谨言慎行,把该做的活儿做好才是真的。」   苓秋拿起剪刀,想裁剪童衣,想起夫人说:「孩子长得快,随便做两件成了,别熬坏眼睛。」   可王爷却抢着说:「不许,你不让她们做,就让我府里头的人做,孩子长得再快,所有衣服还是得十套、八套地准备起来。」   那宠溺的态度,彷佛王爷才是孩子的爹。   可不是吗?孩子还没落地呢,用的东西,王府那边已经一样样备齐往这里送,听说连乳母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那不是女人家的事儿嘛,就算夫人不经心,还有大人,怎就轮到王爷头上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王府里送东西过来了。」小丫头竹儿进屋禀告。   才想着呢,又送东西过来,苓秋连忙使眼色,与紫屏一同起身,迎到外头小厅。   来的不是别人,是王爷的贴身小厮小四,他双手捧着雕工精致的玉匣,走进屋里。   「这是王爷送给夫人赏玩的。」   苓秋接过来,轻声道:「夫人正在休憩,就不出来见客了。」   小四看着苓秋的态度,心底着实纳闷,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们了,怎地每次送礼来,她们都不见好脸色。   难道是他对紫屏的心思被看出来了?   心有些急,他放大胆量迎上前去,拱手相问:「苓秋姑娘、紫屏姑娘,是不是在下哪里做错事,惹得姑娘不快?」   「说什麽呢,还烦你代大人、夫人向王爷道谢。」   紫屏是个心直口快的丫头,瞒不住心事,硬是将「大人」讲得更大声些,这一提高语调,小四听懂了,松口气,幸好……原因不在自己呵。   也难怪人家丫头埋怨,当着主子面前抢夫人,实在有点过分。   可王爷没提,他能把宫晴是女的的事给讲出去?这府里也就何管家知道事实,若他多嘴,回去没准会被钉得满头包。   算了,主子没说话,他也别多事。   看看紫屏,再望望苓秋,他尴尬微笑,「知道了,还劳烦姑娘把东西转给夫人,那是……是王爷的一番心意。」   紫屏拉直眉眼瞪小四一眼,就是怕王爷有「心意」,他还提「心意」?   紫屏明明没给他好脸色、明明是在瞪他,可小四看在眼里,竟是甜滋滋的,一颗心怦怦乱跳。   见小四不走,紫屏更形恼火,这个王爷到底是哪里不对啊,当初在王府别院避难时也就罢了,如今苹果已经成为宫夫人,还不避嫌?   不行,王爷风流名声在外,他不介意,可夫人这边可得避嫌,光看在夫人待她们一片真心的分上,便是有僭越之嫌,她也得提点提点。   紫屏拿了东西就往里头走,不多招呼小四一声,她那呛辣模样,让小四忍不住想笑,没见过这麽不分尊卑的丫头,看来那位贺姑娘待人宽厚,与惠平郡主大不相同呐。   紫屏和苓秋进内屋,发现里头有动静,便双双走入贺心秧的寝房里,见她午睡初醒,脸颊压得红嫩红嫩的,不晓得作了什麽好梦,笑得眉眼弯弯。   苓秋拧来温帕子,让她净脸,贺心秧伸直了颈子,以脸就帕,随便抹两下,紫屏端来茶水,她以口就杯,咕噜喝光,手连动都懒得多动一下,看得两个丫头忍不住发笑。   睡饱喝足、伸个懒腰,精神好得不得了。唉,她真爱这种四体不勤的贵妇生活。   「夫人这麽懒,要是生个懒少爷,以後可有得操心了。」   「放心,厉害的娘才会养出没出息的儿子,像我这种废渣娘,养出来的儿子肯定顶天立地、呼风唤雨。」   「还呼风唤雨呢,敢情夫人这胎生的是龙王?」紫屏觑她一眼。   「有龙王可以生,那就太好了,以後教我儿子背着咱们游龙宫,我先在这里作主啦,龙宫里头的珍珠宝贝,你们看上眼的自己动手拿,要多少给多少。」   「越说还越真啦。」   紫屏把茶水端下去,苓秋坐到床边,见贺心秧还没起床的意思,看来又要赖床,近日里,她益发懒散。   「夫人,是不是作了好梦?瞧您睡得挺好。」   「是啊,作了个大好梦,梦见儿子满月,所有人全来送礼,送金送银送珍珠翠玉,礼物堆得满山满谷,金子一锭锭看得我傻眼,银子一匣匣数得我手软。」   「夫人这梦可真准。」苓秋笑着掖了掖她的被角。   「怎麽说?」   「恰恰王爷使了贴身小厮来给夫人送礼物。」   「真的吗?这回送什麽,好吃的还是好玩的?最好是贵重的,一出手就是百两千两的那种。」她的贪婪不掩半分。   从外头端来糕点的紫屏听见,忍不住翻白眼,她放下糕点,将方才随手摆放在几上的玉匣子拿来。   「我看呐,肯定就是贵重到一出手百两千两的那种。」   见紫屏那样说,贺心秧眼睛瞬间散发出夺目光彩,她接过礼物,迅速打开——   是各种宝石雕成的苹果耶,哇塞,太可爱了,她看得目不转睛,动手一颗一颗拨弄、一颗一颗拿起来玩赏,好喜欢哦。   不谈雕工或石料,她更珍爱萧瑛那份心思,都说这里的男人不懂浪漫,都说给足安定生活便是最大的恩赐,可……安定生活,她给得起自己,她要的,是这样的一份心。   可心口不一的贺心秧小姐,心里是这样想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味道。   她说:「太棒了,不说这些昂贵的小苹果,便是这十几条金链子加一加,怕也是不少两。」   「夫人,这东西……您当真要收下?」   紫屏看一眼礼物,夫人小名是苹果,王爷送此物来,分明有调情的意思,倘若让大人知道……心底肯定要不舒服。   「收,笨蛋才不收。」   贺心秧眉飞色舞,来来回回数起各色苹果,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东西,在未来,倘若拿到苏富比去拍卖,说不定价值连城呢。   紫屏见她回得这麽理所当然,有些气恼,拿走她手里的小苹果,一一收回玉匣里。她看着贺心秧、态度凝重,好半晌才开口。   「夫人,我不知道您心里是怎麽想的,可您就不担心事情传出去……男女之间私相授受,是会败坏名节的。」   「名节一两值多少钱?傻!我相信绝不会比这匣子玩意儿贵。」   说着,她又动手想去拿玉匣子,可紫屏不允,把它藏到身後。   「大人在外头当差,若有嘴碎的下人把这事儿讲出去,日後大人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见紫屏一脸凝重,贺心秧看看她,再看看苓秋,好吧,她同意,她们虽然忧心过度,但一门心思全是为自己着想。   她拉过两人的手,让她们坐在床边,认真说道:「第一,王爷的名声可比我这个没没无名的小夫人重要得多,他敢这麽做,代表他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让事情往外传出去的。   「第二,这屋子是王爷的,进府服侍的人肯定是千挑万选,绝不会有嘴碎、良莠不齐的下人出现。第三……」   讲完第三,贺心秧吸口气,方露出她平日的痞相,调皮道:「第三,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怕这个、怕那个,生活多无味啊,人活着呢,但求本心无愧,只要心正行端,便是旁人要说话,也别理会他。   「名声不重要,开心才是人生最该追求的东西,倘若说话做事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活着也太没意思了。」   「但是人言可畏啊。」   「那就勇敢些,别畏惧,嘴巴长在别人脸上,想法从别人的脑袋里衍生出来,你根本无法阻止,为无法阻止的事烦扰自己,岂不是太笨了?」   「可无规矩怎成方圆,别人嘴里说的,正是身为女子该遵守的规矩。」苓秋终於熬不住,憋出这样一句。   「规矩是由人所定,而且随着时代不同而改变。比如今日,烈女不事二夫是正理儿,你怎麽知道几百年後,『从一而终』不会成为最大的笑话?况且口舌之争,本就有争辩之意。   「就拿贞节牌坊来说,你们当真觉得丈夫死後以身殉节是正确的吗?丢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丢下年迈双亲,为了成就族人名声,以命换得一座百年不颓的牌坊,这是贞烈、沽名钓誉还是虚伪?   「你们或许觉得王爷来府里太勤、他对我对孩子做得似乎太多,那是有原因的,只不过原因现今还不能告诉你们,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   「如果你们担心大人为此难受,放心,王爷的事,我从未对大人有过半分隐瞒,更何况,我与王爷不过是朋友,我们并没有踰越不该过界的线。」   「可这些礼物……」紫屏、苓秋很是为难。   「我保证,收下它们,我心安理得。」   贺心秧高举五指朝天,只差没立誓了。   她们互视一眼,既然夫人都这样讲了,当下人的还能说什麽?   紫屏叹气,把匣子交回贺心秧手里。她打开,看见一颗颗晶莹可爱的苹果,嘴角的笑意高高扬起。   看着贺心秧喜孜孜的模样,就算担心,她们也忍不住跟着笑起。   下午风喻来禀告贺心秧与两个婢女的对话之後,他就想过来,可缠身的事太多,他不得不一一解决後才能抽身。   萧瑛轻轻巧巧进了贺心秧的屋子。   听说她怕黑,没有灯烛不敢入睡,他还以为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呢,没想到,心底还是有恐惧的事儿。   走到床边,看着她娇憨的睡颜,整日的疲惫像瞬间被涤净,他满足轻喟,屈下身,手指轻轻描着她的长睫。   听说,他们那时代的女孩喜欢在眼皮贴上又长又密的睫毛,让眼睛看起来更大些,但苹果不用,她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大,转动时,他甚至觉得听得见骨碌骨碌的转动声。   他从不知道,可以在心里这样想着一个女人。   光是想着就觉得快意,光是想着就让人全身充满力气、脚步轻盈,光是想着就觉得人生畅意……这让他不得不担心起,倘若哪天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想、可以思念,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得下去?   除去鞋袜,他轻轻躺在她身边,侧着身,一手支在下巴处,细细看着她的容颜。   她不知道梦见在吃什麽,嘴里嚼着嚼着,脸上挂起淡淡笑意。   凑近她耳边,他轻笑、用气音问:「什麽东西这麽好吃啊?」   他只是问趣味的,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回答。   「麦当劳。」说完三个字还不满意,她又唱了句「麦当劳都是为你」。   麦当劳,那是什麽东西?找个时间问果果吧。他记性好,悄悄地把她的话和歌再记一遍。   深吸气,胸腔里,满满是她的味道,一个让他在睡梦中也会发笑的味道。   她益发懒了,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好像永远都睡不够似的。   府里的嬷嬷说,怀孕越到後期,因为孩子压着、因为腿抽筋,常会在半夜惊醒。   可他的小苹果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困扰,吃饱睡好、精神好,脾气更是好到不行。   眼见她肚子一天一天大起,那嬷嬷紧张得说:「再这样下去,孩子长得太大,怕到时不好生。」   他也担心,只好一有时间就拉着她散步。   应该让宫晴陪着她的,免得那两个丫头胡思乱想,但……摇摇头,他还是舍不得让宫晴占去自己的位置。   算了,苹果说的对,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你根本无法阻止,为无法阻止的事烦扰自己,真的有点笨。   再贴近她一些,虽然她的肚子横在两人之间,可他没松手,萧瑛抚抚她的肚子,笑着对她低言。   「别吃了,再吃下去真要变成小肥猪喽。」   也不知道是听进去没有,她居然噘噘嘴,然後又笑起来,看来那个麦当劳的味道真的相当好。   她对追求温暖的下意识很强,因此越挨越近,然後照旧,她感受到他的体温,滚啊滚啊、滚进他怀里,直到整个人都嵌入他怀里。   她都投怀送抱了,他会拒绝吗?当然不,长手一伸,把她环进自己怀中。   许是动作太大,今天她竟然被弄醒了,张眼一看,看见头顶上那张熟悉的帅脸,眼睛转一转,笑得开心的说:「我又作梦了。」   叹口气,她闭上眼睛继续睡。   「喜不喜欢这个梦?」他又用气音在她耳边说。   「嗯。」她甜甜地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因为我也很喜欢。」因为她甜甜的笑脸,於是他的声音也染上甜味。   贺心秧的眉头突然皱起来,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小张一点眼,然後,猛地张大双眼,这个梦真实得过分耶。她伸手,碰碰他的脸颊,是温的耶,和梦里的炸鸡一样,鲜嫩多汁……   她猛然坐起,看着他的两颗眼珠子像泡了蜜似的,又大又黑,带着一分惊、两分喜、三分无措、四分讶异。   「小心点,别伤了孩子。」   伤个头啦,孩子没伤,他先伤了她的名誉,以後叫她怎麽做人?!白天才让紫屏、苓秋苦劝一顿,她还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没乱越线,现在、现在……夭寿哦,她已经够圆够胖了,他干嘛还逼她食言、继续往下肥啦。   「你怎麽会在这里?!」   她很气,但是声音压得很低,万一把紫屏她们给叫喊过来,别说跳黄河,就算跳进太平洋,都洗不清她满身的鱼腥。   「我在这里已经很多次了。」他凑近她,学她用气音说话,然後笑得很狐狸,没办法,他是狐仙家族的重要成员。   贺心秧的圆眼睛转左、转右、转上、转下,转过很多次,用转动眼球的速度来消化他的言下之意。所以,这位爬上良家妇女床铺的贵公子,他言下之意是……   啊……恍然大悟!她在睡到不省人事、在往返周公家拜访的行程中,不知不觉间,她身上沾染了很多回狐狸味?   低头,看着悠闲侧躺的萧瑛,哇咧,他以为自己是美人鱼哦,躺得这麽漂亮,等一下要不要给他弄点五彩泡泡啊?   苦起脸,她的五官皱在一起,如果不是萧瑛太了解小苹果的表情多到惊人,他肯定会以为她快要生了。   他跟着坐起来,与她面对面。   「干嘛那麽吃惊,我们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是咩,不只同床共枕,还留下抹灭不掉的证据……啊是怎样啦,她有欠他那麽多吗?身体已经被他吃干抹净,现在连剩下的、为数稀少的名誉,他也要通通拆吃入腹才满意哦。   呜、呜、呜呜呜……   「我是良家妇女啦。」她两手蒙起脸,蒙住无处可说的哀怨。   不是他自己说:「为了你的安全,你继续乖乖当宫夫人,免得被勤王或皇帝盯上。」   不是他自己信誓旦旦保证,就算要成就果果的大业,他也会把她的安全摆在第一位。   他讲的话,还热得像刚出炉的炸鸡……哎呀呀,怎麽老是想到麦当劳?   不对,重点是他口口声声她的安全,却来搞这一套,要是传扬出去,她还安全个头啦,那个勤王肯定会以她为第一个绑票目标。   他是怎样,说一套、做一套,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她不要想了啦,越想越乱!   她吸气吐气,脸颊鼓起、脸颊缩下,像只可爱的小青蛙,看得萧瑛满面笑容。   「我没说你不是良家妇女啊。」他轻轻碰了碰她可爱的脸颊。「小苹果,你在生气吗?」   「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她很火大,可是还是没忘记用气音说话。   「够明显。」他同意她真的在生气。   「搞清楚,我是『宫夫人』,不是王爷的姘头。」她虽然收下许多成千上百两的贵重礼物,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爱怎麽就怎样。   「讲话真难听,不怕孩子听了去。」他伸出食指,轻轻在她隆起的腹间画来画去。   他做这种事都不怕给左邻右舍看去,还怕她讲难听话被孩子听进去?他到底分不分得清,啥事轻、啥事重啊,请问,哪只神猪惦记的不是七月普渡将至,而是惦记着减肥未成、同志仍需努力?   她指指自己,「请王爷慎重考虑本人在下我的名节问题。」   「名节一两值多少钱?傻!我相信绝不会比我送的那匣子苹果贵。」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才说名节不重要,现在又拿名节来同他说嘴。   听完他的话,她猜出什麽似的,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问:「你竟然学你那个多疑猜忌刻薄恶毒恶烂无耻下流卑鄙尽失民心的垃圾皇兄,派人监视我?」   哇,她骂起人来一串一串的,还不必喘气,真了不起。   「不是监视,是保护。」他温和回道,大掌握住她揪在衣襟上的小手,轻轻一扯,抓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吻着。   贺心秧差一点点就被他的偶像剧动作迷得东倒西歪,幸好理智还在,她抽回手。   「如果只是保护,为什麽你知道我讲过什麽话?」   他根本是以保护为名,行窃听之实。   「那个叫做……福利。」果果是这样说的吧?   「福利?」   她又错愕了。这麽现代的字眼都知道,她不得不怀疑,先是齐头式平等,现在又有福利,接下来他会不会跟她谈谈股票和希腊问题?   如果他真是穿越的呢?那她是不是可以和他手牵手、心连心,一起找到方法,高唱〈回家〉?还是一起在这个时代里头共创未来?   见她发怔,萧瑛笑说:「我讲得不对吗?暗中保护这种事很无趣的,所以有一点福利是应该的。」   重点是那个福利的受惠者,必须是他自己。   唉……她的回答是一句沉重的叹息声。   因为她没有勇气问他到底有没有「穿」,而且如果要套别人的真心话,就得丢点实话出去,眼前的狐狸先生不是叫假的,他很奸、非常奸,奸得不是普通凡人,说不定到最後她没套出话,反而抖出自己穿越的事。   她扁嘴,无助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用她所能用的最小音量说:「提醒我,永远不要和你斗嘴。」   他笑了,幽幽地应了一句,「那不是很无聊?」   「无聊吗?那就去听八卦,别来听我家的壁角。」她气闷。   背过身,明知道用一个背影妄想堵住名誉问题有点笨,但她能怎样,绑布条抗议吗?丢鸡蛋泄恨吗?可以啊,等回到二十一世纪,再去试试那种让人热血沸腾、情绪激昂的集体式行动,现在……她只能消极抗议。   「八卦?我这里刚好有一则,想不想听听?」   「说啊。」   她表现得不积极、没兴趣,脸上没有半分乐意。   萧瑛不计较,因为他相信,很快地,她就会变得积极有兴趣并且很乐意,於是他缓慢开口,「听说惠平郡主嫁到勤王府後,闹得很厉害。」   「什麽?惠平郡主?」果然不出他所料,她猛地转过身,瞪大眼睛,嘴角泄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问:「她怎麽样?」   掌控苹果的表情,真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儿。他续道:「听说她以前的温婉和顺都是假的,嫁进王府後,闹得勤王府上下不得安宁。」   废话,她一眼就看出来惠平郡主很假,是他们这些笨男人才会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貌所骗。   「然後呢?」   「萧镇有几个侧妃和侍妾,她一进门就忙着整顿她们,打的打、骂的骂,还有几个被扔出家门。」   「这麽凶悍?了不起,我给她拍拍手,她堪为中华民国大老婆的模范代表。」   萧瑛摇头,什麽中华民国,她又泄底了,不过无所谓,他在,她爱怎麽大意便怎麽大意,他会护得她好好的。   「看在她娘家是成王府分上,萧镇倒也不多话,直到日前,她的父亲成王被皇上削了兵权,惹得萧镇满肚子气恨。」气恨自己这个婚白抢了。   「有什麽好气恨的?难不成萧镇不是想娶惠平郡主,而是娶她父亲的兵权?」   「没错,成王失了势,她还不懂得节制,竟在萧镇与新妾行云雨之乐时闯进去,泼妇駡街地大闹一通,不但打骂了侍妾,还在萧镇脸上抓出好几道红痕,萧镇气恨不过,竟让几个下人抓了她,把人给丢到大街上,她左右没脸,只好哭哭啼啼的狼狈回娘家……」   他活灵活现的说着,贺心秧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他在乎的不是江婉君的狼狈,而是当这件事情传进宫里,不知道萧栤会不会就此大作文章,对萧镇采取某些行动,他可真期待呢……   第二十九章、意外发生   宫家阖府上下心想:有见过带球跑,但从没见过带球滚的。   直到亲眼见到,怀孕七个月的圆苹果。   她挺着个大肚子,再加上飞快的脚步,远远的,会让人误以为一颗人球正飞快地在院子里滚,她从东厢滚到西厢房,速度飞快,完全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看得隐身暗处的风喻吓出一身汗。   这可是寒风渐起的十月天呐,可见其惊吓指数。   推门进屋,贺心秧连声大喊,「晴、晴……」   正在忙公务的宫晴被她一喊,紧张得从书案後头跳出来,加快脚步奔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语气急促问:「怎麽样,你要生了?」   「不是啦,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宫晴松口气,再重要的事,可以这样急急躁躁、不顾肚子里的胎儿吗?她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多重要的事?不会是你的女主角被五马分屍,男主角要如何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她吧?」   自从上次艳本里加入悬疑命案,卖量狂增後,这家伙食髓知味,动不动就要加上这类的桥段,而宫晴信手拈来就是神奇命案,恰恰是她最好的军师。   目前京城的两大话题,已经不是朝廷重开科考、若干武官被罢黜,也不是水师大败倭寇、武陵侯让齐齐努吃足苦头,而是「宫青天断案如神」及「卡卡的艳本洛阳纸贵」。   是的,她的笔名就叫做卡卡,宫晴问她原因,她满脸贼笑。   萧霁哼一声,想也不想便回答,「还不简单,她以为自己能够变女神卡卡,红遍五湖四海,不分国际、不分朝野,人手一本。」   贺心秧更是大言不惭,高举手臂,用自由女神的姿态说:「我要创造时尚、带动风潮,让所有人不再把艳本当成不入流的文学。」   这丫头的野心,不是普通大。   「不是啦,女主角被五马分屍,怎麽和男主角炒饭,不炒饭就不是艳本啦。哎呀,离题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说吧。」宫晴把贺心秧压坐到椅子上。   「晴,原则上,我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岁,你却不是十八岁的女孩,而是二十八岁的熟女,对不对?」   如果不是她的态度太认真,宫晴会以为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调侃自己。「你一路飞奔过来,是想提醒我,我已经很老?」   「不,我是想确定,你的心理成熟度能不能为我的爱情解答疑难。」   「你和王爷又怎麽了?」这对欢喜冤家呵,真不知该怎麽形容他们。   「不是怎麽了,是我觉得他很奇怪。」   「哪里奇怪?」   「我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你还不确定?」   连紫屏、苓秋这些不明所以的局外人都确定的事,她竟然还说不确定?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处处为女人细心安排、时时出现在她面前,只为贪看她的笑脸而带来意外惊喜……是因为「他不喜欢她」。   宫晴有一点同情萧瑛,她都不知道萧瑛还要怎麽做才够。   摇了摇头,觑了贺心秧一眼,宫晴将她的问话归类于「孕妇的情绪不稳」。   见宫晴满脸的不苟同,贺心秧解释,「说他不喜欢我嘛,他又替我安排不少事,比方周闵华、李达、如意斋的厨子,甚至是躲在暗处偷听我说话、再回去打小报告的风喻。」   贺心秧讲到最後两句时,本来在屋顶上和鸽子大眼对小眼的风喻一阵头皮发麻,双肩齐抖,差点儿失足滚下。   他连忙一个纵身,飞到听不见八卦的地方待着。   「然後呢?」   「他给我们过上流社会的生活,他时不时差人送东西来给我,他一有空就跑来陪我讲故事、说笑话。」   「所以喽,有什麽好怀疑的,萧瑛喜欢你,这件事无庸置疑。」   苹果爱吃螃蟹,「壁角风」回去传达,隔天马上有螃蟹全席。   她想坐秋千,天还没亮,「壁角风」马上在院子里架好秋千。   她没事整人,说什麽「秋天赏菊吟诗最好了」,隔天满院子就搬来不同品种的菊花,问题是,吟诗?哈哈!她能背背白日依山尽就不错啦。   萧瑛都做成这样了,她还在怀疑人家的真心。唉,难怪人人都说孕妇难搞。   「问题是,他老是把我气得头顶冒烟,你会让喜欢的人成天血压飙高吗?」   「他是在逗你玩的。」   「他不在乎我的名节,做出让人怀疑的事。」   说到这里,贺心秧红了脸,不敢实说,那家伙自从偷渡到她房间被发现後,索性化暗为明,夜夜进门。   昨晚的一阵热吻,把她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差点就忘记她正怀孕七个月,若是因此小产,引来下人,她的荡妇名声会就此享誉国际,而且还不必在身上贴满生肉片。   这点宫晴听紫屏和苓秋忧心忡忡的说了,可两情若是缱绻时,哪能顾虑到小细节?这怎麽能怪萧瑛,便是那个她还没打算接受的冰人慕容郬,还不是会偶尔踰矩,男人呐,谁说不是冲动型动物。   「也许他只是情不自禁。」宫晴替萧瑛说话。   贺心秧闻言皱眉,那麽他的自制力也未免太差了,她比较相信,他是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她的痛苦上头。   一个男人不把女人的痛苦当一回事,就算是满口的喜欢,也是牵强。   「他压根没想把我正名,我猜,他打算让我当小三,短期玩一玩。」她在生气,所以抹黑他。   「我已经解释过,眼前的情势,他不能这麽做。」宫晴无奈。   「我觉得他对我好,只是为了哄我把孩子生下。」   「想替他生孩子的备胎很多,他不必非要找上你。」何况是花大把银子、心血来哄,会不会太费精神?苹果这丫头都快当妈了,怎麽看来看去,还是像个看少女漫画的国中小女生。   「因为我聪明啊。」   「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宫晴忍不住哼一声,吐槽她。   「也许因为我与众不同。」   「哪里不同?」   「我是穿越的。」   「所以身分高人一等?」   「应该是……吧?!小说里头,不是都这麽写的吗?」   「好,你要这麽说也行,容我请教您,穿越小姐,请问你会制造手枪、会做手榴弹,替他称霸天下?你会研究朝堂局势、当他的谋画军师?还是你会琴棋书画、唱歌跳舞,好让他把你当西施,送到皇帝身边跳两首舞、摇几下床,然後内外夹攻,助他完成雄图霸业?」   宫晴一句句问得她哑口无言。   见她扁了小嘴,宫晴摸摸她的头,软下口气道:「你呢,只会写艳本,还不能让他知道那个有名得不得了的卡卡就是你,在他眼里,你充其量就是一只吃饱睡、睡饱吃的小猪,他这麽尽心尽力养着你,不求半分回报,只有一个原因——他真的喜欢你。」   「是这样吗?」她犹豫的问。   「没错,就是这样。好啦,继续回去睡觉吧。」   「不能再睡了,我的肚子已经太大,到时候要是难产,这里可没有妇产科手术,大长今在韩国,也不能跑来替我剖腹,到时我就惨了。」   「说的也是,你的肚子怎麽会这麽大啊?!」   宫晴看着她的肚子,怀疑地绕着她走两圈,如果不是很确定她怀孕的时间,她真会怀疑这孩子快足月了。   「也许它不是小孩,是肉瘤,那些蒙古大夫诊断错误。」   「是哦,会胎动的肉瘤,你的体质还真是奇特。」宫晴不想对孕妇使用暴力,可这颗苹果就是让人忍不住,宫晴手指一戳,把她的头往右推。   「有没有看过异形入侵?说不定里面装的是外星宝宝。」   贺心秧也闷啊,成天顶着大肚子到处跑,虽然她是体育健将,这点负重训练算不上什麽,但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教人不放心。   「最好是,等外星宝宝生下来,你不必写小说、我不必办案,只要带他到全国各地去展览,就可以确保我们衣食无虞。」   「那也不错,生一胎、吃一辈子,多划算的生意。」   宫晴还想再接上几句废话时,屋外传来紫屏的嚷嚷声,她一面跑、一面进屋,比起她怀孕夫人的动作毫不逊色。   「大人不好了。」她一路跳到宫晴面前。   「大人哪里不好?明明好得很,吃得下、睡得饱,青天名号呱呱叫,只要苹果太太不要时不时来吵闹。」贺心秧接过话,笑道。   「不是啦,我听说、听说王爷受重伤快死掉了!」紫屏仓皇道。   几句话,贺心秧的心瞬间被吊到嗓子口,她抓住宫晴的手,摇摇欲坠。   张开嘴巴、脑子里却整理不出可用的句型,她只是慌,不停不停地慌着,一颗心像被丢进沸水中,滚得熟透。   怎麽会啊,他是狐仙耶,专门给人烧香祈愿的,自己怎能不逢凶化吉?   他那麽厉害,全世界的人都在被他算计,谁能算计得了他去?他那麽强,贾伯斯都没有他棒,怎麽可能突然间他就重伤到快要死掉?   不会的,肯定是以讹传讹,说不定还是他自导自演的戏,好让那个坏皇帝更加相信他。   没错,绝对是这样,他那个人啊,脸皮早就磨得刀枪不入,他的演技可以拿奥斯卡奖,他无时无刻戴着面具,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每个表情都是假的。   他也说啦,自己演得太认真,许多时候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的,就是这样,假的,他编出一场新戏,然後骗出皇帝的真心。   「怎麽一回事,把话说清楚。」宫晴凝声问。   「我知道得不多,好像是王爷陪皇帝去寺庙里进香,没想到窜出几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行剌,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皇上,王爷为了保护皇上,自己竟然身受重伤。」   紫屏哇啦哇啦说着,她也不是太喜欢王爷啊,尤其不喜欢王爷老巴着他们家夫人不放,问题是,大人、夫人都当王爷是重要人物。   「不要急、不要慌,萧瑛没事的。」   贺心秧说不急,可那急已经急进她心底、眼里,她说不要慌,可那慌乱明明白白表现在脸庞。   宫晴明白,她已经焦灼到了极点,握住贺心秧的手,给她一个沉稳的目光,她说:「苹果,不要怕,没事的。」   「对,没事的,皇帝那麽糟,王爷不落井下石推他一把就不错,怎会以身护他?」她嘴里应下,可一颗心已翻天覆地。   怎能没事,都说是行刺,行刺者当然是乱杀一通,还会分物件?怎能没事,都说他重伤快要死掉,皇帝在场,又没人工血浆,他多能装?   反反复复,她一面说服自己,萧瑛在演戏,却又一面否定自己的假设。   「走,我们过去王府那边看看。紫屏,如果有人来访,就说夫人身子不适,我无暇见客,明白吗?」宫晴细心叮嘱。   「明白。」   宫晴牵起贺心秧出门,平时即使带颗球,贺心秧的动作还是迅捷飞快,但这会儿她软了腿,每一步迈出都沉重得几乎支撑不住。   她吞着口水,似恐吓、似威胁,一句句说着,「萧瑛,有本事你就给我死掉,看我怎麽对付你……我很狠的,既暴力又凶残,不想你儿子被家暴,就给我乖乖活下来……」   走一步、说一句,她说到自己辞穷,却仍然甩不开满心忧惧。   萧瑛的房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刚让大夫包紮好的手臂捆得紧密。大夫一离开,萧瑛便召了萧霁、慕容郬、李琨进屋。   「主子,您的伤……」李琨出声。   「不碍事,只是皮肉伤,不过对外尽量传得严重些,这些日子我就在家里休养不上朝。」   萧瑛一哂,盼能因此让萧镇对他放下戒心。   「萧镇果真是沉不住气的家伙!咱们方才把皇上微服出巡的消息往外透露,就引得尚无周全计画的勤王上勾,脑子这麽简单的人,怎能同人相斗,更何况他的对象是皇帝。」李琨恨恨道。   萧瑛同意李琨见解,但可怕就可怕在这边,他无周全计画动手,就已能让御林军惨败、他受伤,倘若真让萧镇有周全计画,他今日还能全身而退?或许谋朝篡位、与帝争斗不可能,但若退而求其次对付他,他岂能不损兵折将?   「皇上那边……」慕容郬问。   「日後,他必定更信任我了,以身护君,身旁的臣子那麽多,可只有我豁出性命去做呢。」说着,他嘲讽自己几句。   「不过由此事可见,勤王手下的能人必定比我们知道的还多。依我所见,那些黑衣人不全是军中人物,还有武林人士参杂其中。」慕容郬沉吟後道。   「萧镇倒真是豁出一切,什麽人都结交,可光凭几个失势武官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就想谋朝篡位,他未免想得太简单。」他看向萧霁,低低一叹,嘴角挑起冰凉的笑。   「六皇兄,我听先生说,徐贵妃已被打入冷宫,那和勤王有关系吗?」萧霁出声问。   「当然有,她本身无出,凭藉着皇帝的宠爱封至贵妃,竟然还勾结外臣,如今事情曝光,只是被打入冷宫而不是鸩酒一杯,已是宽待。」但他不认为皇后和皇太后会宽待於她,那杯鸩酒,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先生还说,勤王太躁进。」   「没错,果果,你那些先生们,不管是陈院知、李同光或王博鸿,个个都是辅国良相,你必须好好听从他们的教导,思进取、不忘先人遗志,须知想当皇帝不光要有帝王心术,更重要的是知人善任、决择良策。」   在这种时候讲这些?李琨挑起眉毛望向萧瑛,他在想什麽?   「我明白。王先生说谋事容易断事难,能在紧急时刻下决断才是有能者,今日之事便可看出勤王这人,即便是与他着了十二章【注解:中国古代礼服上常见的十二种花纹,明代服制为天子十二章,其他官职按品位递减章纹。】冕服也难镇金马玉堂【汉代的金马门和玉堂殿,後世用以指翰林院,引申为显赫高位。】,担不起乾坤山河。」   「王博鸿没说错,可咱们也不能轻敌,今日之事可看出萧镇已被皇上逼得无路可退,怕是要铤而走险。倘若他手中握有任何会让皇帝对我起疑的把柄,只怕咱们不能再等上两、三年。果果,你得随时做好即位的心理准备。」   「是。」   萧瑛想起萧镇在承乾殿外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语气沉重起来。「果果,你先回去,我想不久宫里会有嘉勉圣旨下来,你越是长大,容貌越像父皇,倘若传旨的是宫中老人,对你不好。」   「我很像父皇吗?」萧霁追问。是因为容貌,进京那日萧镇才会多盯他两眼吗?心像被什麽压住似的沉甸甸的。   「那些对父皇有印象的宫人,一眼就会拆穿你的身分。」萧瑛凝视着萧霁说道。   「我明白了,往後若无需要,我尽量足不出户。」他应下。   「嗯,你先回吧。」   「六皇兄保重,明日我再过来看你。」   萧霁准备离开时,萧瑛又唤住他,「果果。」   「是。」   「回去别把我受伤之事说出去,苹果会担心。」他语重心长道。   萧霁回眸与萧瑛对视,神情惘然萧索,六皇兄对苹果……他已经阻止不了了吧?!是啊,他们的确是比较合适的一对……   微点头,萧霁旋身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萧瑛摇头吐气道:「李琨,你帮我找几个传信密使。」   「王爷要做什麽?」   「我不能与朝中大臣往来密切,以免萧栤起疑,但我心中的谋画得事先让他们预做准备,今日之事,使我不得不担心,倘若他日我不在了,谁还能延续大计、助果果登基?」   一路过来,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中,他是个极其小心谨慎之人,也许今日只是小小的失控,却让他对萧镇的实力起了隐忧,尤其是那几个与自己交手的黑衣人……他们的武功,深不可测。   「萧瑛!」慕容郬冷声低喝。   他微微摇头。   「我说的是万一,我也希望不会用到,可今日之事咱们已经琢磨、演练过好几遍,哪晓得还是出现意外,我在果果面前说得笃定,可萧镇的实力不容小觑,何况前几日那场火、我在轿中突然遇袭,在在说明萧镇已经把目标指向我,在这种状况下,我不能不预做准备。李琨,你善心计,我把果果托付给你,郬,遗诏交由你……」   「我不收,你没本事拱自己的弟弟上位,我干嘛插手?!」   冰人慕容郬终於发怒,他老早憋了一肚子气,气自己没护萧瑛周全,这会儿,他又说那样的话……   一转身,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李琨……」萧瑛转头看向李琨。   李琨也有脾气,他讲的这番话,只要是人都会发火。   他冷冷道:「王爷还伤着呢,有话日後再慢慢说,至於十六皇子,便是主子不托付,我也会尽心尽力保他一世平安,王爷忘了吗?佟贵妃是我的再造恩人,没有她,我早已去见阎王,至於……」   他的话没说完,贺心秧已经风风火火赶来,她进屋,两颗大眼睛直直盯住萧瑛,好像非要把他全身上下,每颗细胞、每根发丝全细审过一遍方才甘休。   贺心秧冲进屋,宫晴跟进,而本来已经离开的萧霁、慕容郬见她们来,也又追进门。   像一串粽子,一个牵着一个。   「王爷没事,只是皮肉伤。」   慕容郬在宫晴和贺心秧耳边低语,宫晴点点头、放下心,贺心秧却恍然不觉似的,依旧是瞅着萧瑛看个不停。   见她那张分明受惊却故做镇定的表情,萧瑛心里所有的筹谋计画全数放下,他现在只想抹平她那两道紧皱的眉头。   他低声对李琨吩咐几句,李琨应了诺,走到贺心秧身後,把大家全请出去。   临走前,萧霁看看萧瑛,再看看贺心秧,眼底有几分惆怅,却还是和大家一起出去。   门关起,屋里安静下来,贺心秧的脸上仍然满是惊惧。   「苹果,过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臂。   「他们说你受伤快死掉了。」她摇头,退两步、退到门边。   她那个动作是什麽意思,他快死了,她便要退避三舍,怕自己变成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   「苹果,过来。」他下令。   她又摇头,这一次摇的弧度太大,顺势摇下两串泪水。「你才不会受伤的,真要受伤,你也只会让别人受伤。是假的对不对?你设计演戏、让自己流几滴假血,是为了躲避掉可以预见的灾难。」   他哪有那麽神,可以躲避预见的灾难?   可她在哭,不热的泪水滴在她脸上,却锥入他心底,像是千万把针一针一针地在那里密密刺着,痛得他皱眉头。   该死的庸医,是怎麽给他治的,明明伤在手臂,却痛入他心。   「苹果,别怕,你都说对了,我没事,这不过是一场戏。」   她终於点头,抚抚胸口,狠狠地连续吸进好几口空气,然後像是被谁抽去全身力气似的屈膝蹲下身。   如果不是肚子太大,她还想把头埋进膝盖里,狠狠地号哭几声,然後大叫,「看吧,我是诸葛亮投胎转世,一眼就看穿他在演戏。」   「苹果,你怎麽啦?」说着,他想推开被子,去把她抱到床边,可那个庸医的苦汤药让他全身无力。   「没事,我只是腿软。」她不顾形象,一屁股坐下来,好不容易喘够吸足空气,她抬眼,再次紧盯上他的脸,这回她不只要看清他的细胞、头发,还想一并看清他的心。   「苹果乖,快点过来,让我好好看你。」他不想和她离得那麽远,可他没有力气拉短距离,只能一哄再哄,企图将她哄到身边。   好半晌,贺心秧叹息,在点头之後又摇头。「怎麽办呢?你又撒谎。」   「我哪里撒谎?」   「你毕竟是受伤了,不管之前是不是演戏,但你还是受伤了。」这回她说得斩钉截铁。   「谁说的,我好得很,捆得这麽大的伤口是演给人看的。」   她摇头,扁着嘴说话,一副欲哭不哭的凄惨模样,看得他心疼。   「我闻到血腥味了,如果你没有受伤,一定会走过来,把我抱到床上,然後戳戳我的额头,笑駡:『笨蛋,地上那麽冷,也不怕生病。』」   萧瑛苦笑,她还真是了解自己。   「萧瑛,怎麽办啊,你老是说谎,我怎麽弄得懂你?我永远搞不清楚你哪句话是谎言、哪句话是真心。   「听过放羊的孩子吗?对哦,我讲给你听过,就像山脚下那些村人,他们怀疑小孩喊『狼来了』是假是真,我也经常怀疑,你对我好,是真是假?   「会不会你画的那些画像,其实画的是别的女人,一个和我五官相似的女子?   「会不会你对我那麽好,其实真心想对待的是那个女生?   「会不会你根本不喜欢我,只是觉得逗我很有趣?   「会不会你在意的不是我……好吧,你或许有一点点在意,但你在意的是我腹中的孩子,而不是贺心秧。」   一口气,她丢出很多问句,而这些话,她不只一次问过自己。   「在你眼中,我这麽不真实?」   她点头,扶着椅子慢慢爬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萧瑛深吸气,握住她的手。「苹果,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她看着他,良久,没有动作。   「连这句话,都要怀疑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又点头,被放羊的孩子吓太多次,她已经分不清楚该不该拿着棍棒跑上山。   他伸手,压上自己的胸口。   「以後,看到这个动作,就代表我说的话是真的,只要出现这个动作,我还说谎,那麽我发誓,我会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现在,用你的眼睛仔细看、用你的耳朵仔细听。」   贺心秧没动作,但眼睛牢牢望着他压在胸口上的手。   「萧栤身体的疼痛时歇时发作,钦天监要他祭拜求神,本来安排在圆丘举行,但他突发奇想,想微服至香火鼎盛的白马寺上香。   「我刻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萧镇知道,并暗中打点好,准备引他上勾。他上勾了,我却没料到他竟与江湖人士勾结,激战中我受了点伤,在手臂上、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身子呢?」她不敢动手压,怕压出他的龇牙咧嘴。   「出门前,慕容郬逼我在里头穿上金丝甲,本来觉得多此一举,没想到来人武功高强,避无可避时,我仗恃金丝甲护身,抱着萧栤,替他躲去致命一刀。   「砍在背上那刀很重,但我只觉得胸口闷痛却无伤,可手臂上这刀,却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只好见点血,让萧栤更加相信我愿舍身护主。   「接下来,外头还会谣传我重伤的消息,未来数日,我不打算在朝堂上露面,空下来的时间,我打算用来陪你。」   他讲得巨细靡遗,贴在胸口处的手不曾放下。   直到此刻,她的心情才总算松弛下来。   「我刚说的话,每句都是真的。」他重申。   「我知道,你的手没离开过心口。」   「接下来,我要讲的话,每一句也都是真的。」他抓过她的手,一起贴在他胸口处。   「好。」她没缩回手,轻轻压着,掌心底下传来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的跳着。   「苹果,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加了力气。   她深吸气,终於露出一丝笑容。   「苹果,那些画像画的就是贺心秧,不必有任何怀疑,画时,我脑子里想着你、心里惦着你,五根指头才能把你的喜怒哀乐描绘得那麽清楚,或许天底下有相像的两个人,但绝对没有人会像你有这麽精彩丰富的表情。」   他继续带着她的掌心、压住胸口。   她拉大嘴角弧线,是啊,这点她好同意。   就跟晴说过嘛,他喜欢她的聪明、喜欢她的与众不同,不管穿越有没有高人一等,他喜欢她,绝对不是因为她自我感觉良好。   「苹果,逗你会让我很开心,却忘记你是不是快乐,针对这点,我满怀歉意,不过请你相信,这辈子除了你,我没逗过其他女人。」   她点头,好吧,就因为他没逗过别的女人,就因为她是他的唯一,她信了,相信他真的很喜欢自己。   「现在你可以上床、陪我躺一躺吗?」   贺心秧点头,除去鞋子,她在床边躺下,他伸过无伤的手臂,揽她入怀。   「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後再不要做让我担心的事?」她在他怀里低语。   「我会,如果要演戏,我一定预先通知你。」   「明知道你聪明、明知道你演戏,可这里……」她压上自己心口。「还是破了个大洞。」   「真那麽担心我吗?」虽然舍不得她难过,但知道有人为自己担心,那感觉是说不出的幸福甜蜜。   「因为喜欢,所以担心;因为爱你,所以在意;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喜欢我,就请别再让我为你担心。」   「我明白。」   「你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冒任何想冒的险,前提是:你必须平安、健康地回到我身边。」   「我承诺、我发誓,不管怎样,我都会平安、健康地站在你面前。」   她不停点头,点得像招财猫的手。   贺心秧笑道:「如果你再受伤一次,我就要走了,走得很彻底,让你永远找不到。」   她用离开来恐吓伤患很过分,但她心底明白,如果他对自己够在乎,那麽她的恐吓将会达到重大效用。   果然,萧瑛被吓到了。   很远?她要回到那个车子可以在天上飞的世纪?她要到那个男人非常尊重女性、一夫只配一妻的时代里?   心抽得紧,他拥得她更用力。   「不会,我绝对不会,我发誓,不管情况再恶劣,都会为你珍惜自己……」他不断说着情话。   许多有点烂的情话,是郬逼着果果教的,他不介意窃取别人的情话集,他比较介意她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於是他一句一句不停说,直到她笑容再度重现,直到香喷喷的气体冲进贺心秧鼻息之间。   李琨敲门,端了一篮炸鸡进门,看见它们,贺心秧眼睛闪亮亮的,飞快跳下床,把身後的病号抛到九霄云外。   她拿起鸡块,咬一口、吮指,然後唱了句:麦当劳都是为你……   看着她满足的笑脸,萧瑛好开心,这道菜已经试过几十次了,果果每天试菜,试到满脸苦,厨子终於做出「麦当劳」口味,满足小苹果的味蕾。   只不过……在她心底,是萧瑛排第一,还是麦当劳叔叔排第一?      第三十章、果果被绑   距离上次萧瑛被刺伤不到两个月,又出事了。   一屋子的人围坐着,宫晴、慕容郬、李琨、何竞……所有人脸上都凝起一层严厉。   贺心秧的手严重发抖,下唇被她咬出一片惨白,萧瑛不避嫌的走近她,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头。   贺心秧抬眸,眼底的不安对上他的笃定,深吸气,努力保持稳定。   认真想想,好像一直以来,总是他在对她说:不要担心,凡事有我。於是她理直气壮,一有事就赖到他身上,只要他说没问题,只要他点头,只要他随便一个笑脸,她便觉得天塌下来也砸不到自己头上。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依赖他,依赖习惯。   就像生孩子的人不是他,可他轻轻淡淡说了句,「放心,有我在,你绝对不会出事情。」然後,她就相信了那些没有念过七年医学院的老太太,能顺利助她把孩子从肚子里刨出来。   就像越变越圆、越变越丑的人是她不是他,可他一样笑着说声,「放心,等你生完小孩,一定会变回京城第一大美人。」然後,她还没生下孩子,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京城第一大美女。   她比萧栤还糟糕,至少萧栤是在全然被欺骗的状态下,相信他、信任他,并照着他「无心」的指示去做,而她分明知道他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还是一心一意地相信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人都说,信任是爱情里最重要的因素,所以她爱他,於是信任他。   於是在接到恐吓信的第一分钟,她没想找何叔或晴,却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一路飞奔到王府里。   萧瑛是她的定心丸,他在,她的心不摇摆。   他不避讳,她也没什麽好怕,反转手心,交握上他的手,澄净透亮的目光对上他的。   「是谁绑走果果?」知道消息後,带着宫晴随後进屋的慕容郬问。   问得好,谁都想问这样一句,自上次的事情之後,萧霁很少往外跑,除自暗门通往几个师父、先生的宅子上课,也就是往来於王府之间了,想对他动手,机会少得可以,谁会这样大费周章的时刻盯牢他,然後一举成擒?   「动机。」宫晴习惯性思考。   「什麽意思?」李琨问。   「人做一件事,必然有其动机。谁有动机抓走果果?抓走果果对那人有什麽好处?或者为了让谁有『坏处』而去抓果果?」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萧瑛。   「会不会是那些因你破案而被捕入狱的凶手亲属?」贺心秧联想起邑县水灾时,萧霁被拦在半路上的事。   「在邑县有可能,那时果果帮我处理过衙门里的事,被传为神童、声名大噪,人人都晓得他是县太爷的儿子,但入京後,没几个人认识果果,知道他和我关系的人更是少得可以一一细数。」宫晴否决贺心秧的推测。   「会不会是匪徒临时起意,他们缺钱花用,刚好看到小少爷从我们家大门走出去,以为是贵公子就抓了去?」何竞推测。   「不可能,如果是缺钱花用、需要抓贵公子换银子,京城里的富户太多,咱们宅子并不特别显眼,更何况匪徒让人送来的信里,根本没有提到银子的事。」贺心秧反驳。   「信里不提钱、抬头名字写的又是宫节,表示对方不为求财,并且没有绑错人,最重要的是,为什麽绑了宫家孩子,却要王爷去救人?为什麽他们认为宫家与王府有交情?难不成,对方知道果果的真实身分?」宫晴做出大胆假设。   萧瑛皱出眉心三道柔软竖纹,再次想起承乾殿外的对话,难道萧镇真的知道些什麽?或者萧镇只是在试探,试探他会不会为果果出头?   假设他真的出头,等在那里的,除了萧镇的人之外,会不会也有萧栤派去的兵马?   拳头紧捏,他眉目拧出几道凶狠,如此一来,不但之前的布置将前功尽弃,便是贺心秧和宫晴也会受牵连,陷入危险。   不行,他不给危机任何可行机会,看一眼宫晴和贺心秧,不光是为了对果果的承诺,要护她们周全,更因为她们也是他们真心想护的人。萧瑛与慕容郬相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   「何竞,你送贺姑娘到陈院知家里,并将苓秋、紫屏和几个为生产预备下的仆妇一并送过去。」   「是。」何竞应声。   「风喻。」   萧瑛一喊,风喻飞快从屋外进来。   这是宫晴和苹果第一次见到风喻,她们都知道风喻是暗中保护她们的人,如今萧瑛让他化暗为明,是因为情况危急?他想到什麽,或者他已经知道谁是幕後主使者了?连续几个疑问,让贺心秧抑郁起来。   「属下在。」风喻拱手躬身,尽收起平日里的不羁。   「你领百名王府侍卫,给我牢牢守着陈院知家,务必守得滴水不漏。」   「属下遵命。」   「李琨,王府交给你了,这段日子王府所有作息行止一切照常进行,不可教外人看出任何异样,并私下暗探府里有没有萧镇的人。」   「是,主子。」   「宫晴,你向衙门请假几天,大张旗鼓、带着府中下人到处寻找果果,最好闹到连皇帝都知道,别忘记,送拜帖到王府里来。」   他偏不让萧镇估料,想借由他的出手、让他的布置摊在阳光下?想一举破坏萧栤对他的信任、揭穿真相?不,信不信他有本事让皇帝派自己出这个头?   只不过……便是如此,事情也不会善了,果果若已经被人怀疑,之後必会追出真相。他沉吟思索着。   「王爷将会以养伤为由,拒绝出手?」宫晴探问。   「更正确地说,我会以伤为由,连见都不见宫大人一面。」   「如此这般,此事将会传至皇帝耳里,王爷怀疑幕後主使者是皇帝?」   「我不确定,我想借此测测萧栤的反应,倘若他没有参与其中,事情会比较容易解决。」   假使萧镇看不起自己,以为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捏死,假使他对果果的身分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那麽他自然不会惊动萧栤,大局尚不至於松动。   如果萧镇打的如意算盘是,不管他有没有把果果救回来,都将果果像极先皇之事抖出来,那麽,就算果果不是萧霁,猜忌心重的萧栤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他不知道萧镇打算怎麽做,但狗急跳墙,假设果果是他最後一根稻草,萧镇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他不能用果果的命来赌萧镇是不是疯狂,所以萧镇不能再留,而不管果果是不是够大、布局是不是够成熟,计画都得提早进行,否则朝堂内将掀起一场夺位战争,他绝不希望事情走到这步。   「郬,你去挑选人手,不要多、要精,我们就照信上指示,十日後去会一会这个幕後主使。」   「我明白。」   「小四。」   「去画图。」   「是。」   小四接下命令,心猛然一震,要画图了吗?表示事情已经走到最後一步,王爷要豁出一切?可是时机尚未成熟啊……   所谓画图,其实只是个简单的图案,小四手下有几十个人,专事画图联络,他们会在自己负责的人家门前画图,在外人看起来不过是简单的小儿涂鸦,却是密令所有人执行最後一道计画的暗号。   萧瑛一一派令,贺心秧虽不明白他的安排布置,却也晓得在短时间内,他已做出应对之策。   待所有人下去,屋里只剩下贺心秧和萧瑛,她希望自己能助他一二,但事实上,现在对他最大的帮助,就是照顾好自己。   握住他的手,贺心秧前所未有过的认真。「你放手去做,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但你要记住自己的承诺。」   他点头。「我会平安地站到你面前。」   「我等你回来。」她也点头,想说的话很多,先存着积着,等他回来,再一句句慢慢告诉他。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萧瑛说得沉稳,但心底并不如表面这般镇定,他没有退路了,萧镇已决心逼出他,他不认为自己能够侥幸逃过,何况连日来探子得到消息,萧镇联络上的那些江湖人士,可不是二、三流的泛泛之辈,朝廷上有武官、暗地里有江湖人……是他太轻敌。   这个晚上,李同光家里灯火通明,萧瑛和众人在此研议朝局应对,小四、慕容郬彻夜奔忙,马不停蹄。   这个晚上,宫晴心情不定,她坐在桌案前,拿着笔在指间转来转去,然後写下一条条谋策。   这个晚上,贺心秧换了住处,不知道是否认床,一夜辗转难眠,然後她唤来风喻,告诉他,「这里的人够多,团团包围已是滴水不漏,我保证绝不踏出此屋半步,你去保护萧瑛。」   她知道,风喻一直是他的贴身保镳。   风喻低着头,愁眉不展的说:「主子不会同意的。」   贺心秧心态奸恶,她回答,「你不会恐吓他吗?好吧,他是你主子,你不敢,我来出头。你就告诉萧瑛,如果他不带你去进行冒险任务,我会想尽办法告诉萧镇,我是他的小野花,肚子里还有萧瑛的小杂种。」   有人这样形容自己和小孩的吗?风喻苦笑,不过还是把话原版呈现,然後,很快乐的,他得到随行标章一枚。   然後天亮,王府照常运作,乱成一团的只有「宫大人」宅第。   第一天,宫节递帖登门求助,蜀王以伤为由不见,宫节求助无门,只好转而向勤王求助。   勤王倒是见了宫节,问过来龙去脉,更细细追问蜀王态度。   宫节神色异常紧张,满口胡言乱语,勤王见一个小小的六品官竟连蜀王都敢批评,之後释出善意,派五十名军官给他,陪着他满城找小孩,并且指点,不管吃多少次闭门羹,都得为了孩子的安全好好央求蜀王。   宫晴成功地让萧镇对萧霁的身分半信半疑。   有八成的一、二品文武官员在自己屋前发现讯号,方磊也看见了,於是在皇帝的药里多加一味药。   皇帝用药之後,精神比之前更好上几分,他赞方磊医术高明,赏银二百两,夜里召唤嫔妃次数更频繁。   第二天,萧栤召蜀王进宫,问过来龙去脉,萧瑛为自己的行为有所解释。   他说:「丢了孩子,该上哪个衙门就上哪个衙门告官,找我算什麽,难不成往後京城里谁家丢了孩子,臣弟都得管上一管?」   说话间,没少表达对人人赞誉的宫青天的妒嫉与不屑,萧栤对此不过莞尔笑开,心想这也没什麽,萧瑛对宫节自开始就没好脸色。於是续问他几件朝中小事,将话题错开。   夜里数名密探进府,带来几个消息,一:萧霁在萧镇手里。二:皇帝尚且不知萧霁的事。三:萧镇的幕僚极力提议,将萧霁送到皇帝面前,并提及宫节与慕容郬的交情,让皇帝对萧瑛疑心,亲手除去。   萧镇反对,他说:「我不过想除去萧瑛,却没打算让皇帝发现我的野心。近日皇帝依萧瑛所见,做了不少让百姓称颂的好事情,皇上那人最是沽名钓誉,眼下萧瑛已然成为他的股肱。   「皇帝疑心重,倘若我对萧瑛下手,信不信他下一步定然是找探子监视我,到时咱们的行动将大大受阻,更何况,那个宫华是不是萧霁,本王还没把握呢,万一事情真捅到皇帝面前,说不定还会被萧瑛反咬一口。」   幕僚问:「倘若萧瑛不肯出手,咱们不是白忙一场?」   萧镇笑道:「会帮的,本王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帮。」   幕僚又问:「倘若萧瑛有惊无险过了这关……」   萧镇听至此,笑得倡狂。「那我就有意无意间把宫华长相说与皇上知道,皇上那人眼底揉不下一颗沙子,何况是一颗与先皇那麽像的沙子,届时宫节与皇帝反目,我还真想招揽他这号人物呢。」   密探将萧镇与幕僚的对话一一禀明,於是萧瑛明白,自己并没估错方向。   第三天,宫节还在找孩子——一天往蜀王府跑两次。   之後京里迅速传出谣言:宫青天失子无助,蜀王见死不救。   说书人口里把宫节痛失爱子、魂不守舍、百姓有苦无处申的苦处描述得绘声绘影,一时间,京中百姓发动起人肉捜索,想替宫大人把儿子找出来。   第五天,萧瑛挑选一名身形与萧霁相似的少年,易容进入萧镇府中地牢,把萧霁给换出来,将他送到王博鸿家中藏匿。   接连几日,朝中大臣分批前往王博鸿家中见萧霁。   第七天,各地兵营、水师皆得蜀王密令,稳住边防,不得开拔至京城,若上首下令,予以暗杀,於是人人皆知,几年准备,为的就是今朝。   第八天,皇帝终於忍不住,把萧瑛和宫节叫到宫里。   宫节直接把绑匪的信呈交给皇上,口气略带薄怨道:「微臣不明白,绑匪为何要指名蜀王前往,莫非匪徒的目的是蜀王,小犬不过是受到波及?」   萧瑛自然而然把话接下去。「本王从未得罪过任何人,之前虽放纵声色,却不曾惹来是非,近日里更是奉皇上圣命,所呈之摺子、条陈,均是为民为国,无半分私心,百姓知道唯有感激,绝不会成怨。」   萧栤微微一笑,心底想:或许萧瑛便是他的「为国为民」给做错了。   萧镇那帮人,等着的不就是皇帝名声恶臭,好顺理成章将自己给取代?真正被波及的恐怕是萧瑛而非宫华,那人呐,知道萧瑛心怀仁慈,而自己又顾虑名声。   於是他说:「六皇弟,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你就帮宫卿一次,领百名御林军将宫华给救出来吧。」   此次事件,人人心底都有盘算,但事情终是照着技高一筹的萧瑛所想发展下去。   至此,萧瑛出手,名正言顺。   在紧锣密鼓中,众人迎来第十日,不管今晚事情如何发展,接下来的日子都将有重大改变。   临行前,萧瑛到了陈院知家中,走进贺心秧房里。   她不大说话,从头到尾只是笑着,她笑着把自己缝好的荷包紧系在他的衣带上,荷包里什麽都没有,只装下一颗他送的、用红宝石刻成的苹果。   他轻压着荷包,笑说:「真好,我一直希望冒险的时候,身边有你。」   同生共死,听起来多麽伟大,只不过人生哪有那麽容易,除了爱情,还有责任与义务,终是要诸多考虑。   「苹果,等我回来,我用八人大轿抬你进门。」   「那你得先让李琨把你的身家财产列出来,我要先看过,才决定嫁不嫁给你。」她可是眼冒金光的女人。   「我的家产很多。」他讲得满脸自傲。   「我的眼界很高。」她比他更自傲。   他笑开,为了一个比自己更傲气的女人。「为什麽那麽想嫁有钱人?」   「我喜欢吃饱睡饱,当贵妇的日子。」   「这样啊,那嫁给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在她唇上一啄。   他脸上微微发红,她却咬住下唇,出口嘲笑,「小儿科。」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够大方,有心要亲吻,干嘛客气?!」说着,她一把勾下他的头,封住他的唇,狠狠地给他一个法式热吻。   她很热情、很激动,她吻得他气息不稳、心跳加速,连带血压也飞快窜升,她吻得他遐想翩翩,恨不得带着她到床上翻滚,贺心秧用一个热吻替他演练了一回人体机能的奥妙功能。   终於,她气喘吁吁地松开他,脸色酡红,笑睨他,「瞧,这才大方。」   他大笑不止,自己到底是爱上一个怎样奇妙的女子?   伸手,他抱她入怀,可中间隔了颗大肚子,连贺心秧自己看见都好笑。   「我儿子长得真大。」萧瑛把手贴在她腹上。   「这句话你得去对果果说。」   「为什麽?」   「他成天笑我肥,说我快长成神猪。」   那个神猪他认识,萧霁私底下跟他解释过。「胖不是你的问题,是儿子的错。」   「对嘛,我也这麽说,可果果不相信,等你回来,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好。可是……」他面带几分犹豫,却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如果我回不来……」   他想说,她却不允许,两手捂上他的嘴。「你敢!」   「苹果……」他无奈。   她比他强势。「你敢不回来,我就虐待你儿子,天天打他、骂他、淩虐他,把他养成一个变态的杀人狂,就像你那个无血无泪无心肝肠胃的大皇兄那样,我还要当间谍,去告诉你那个变态哥哥,果果就是萧霁,让他再重新把果果砍一遍,让你可怜的父皇遗愿不能实现,让你多年汲汲营营的心血全变成笑话。   「听懂了吗?你敢不回来,我们就一拍两散,我会把你伟大的祈凤皇朝搅得一团乱,让百姓啃草根、吞树皮,我要让你苦心孤诣想开创的太平盛世,变成烽火战场……」她拼了命在脑子里捜寻可用的狠话,可恶,这里没有Google,不然她一定可以说得更长篇、更耸人听闻。   他听进耳里,没有生气,只有心疼。   低下头,他用唇堵住她的嘴,舍不得那麽多的违心之论从她嘴里吐出来。这回他学会大方了,他不认识法国,却懂得法式热吻的精髓。   他吻她,在她唇舌间辗转流连,勾起她串串心动心悸,他捧着她的脸,想用吻密密地将她在心底封存,教自己一辈子不忘记这个爱人,他希望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一世,希望未来的每个吻,都像现在,缱绻缠绵……   他终於放开她,发现她满脸泪痕,却把笑容死死挂在脸上。   「我吻得很烂吗?为什麽哭得这麽惨?」他用姆指为她拭去满面泪湿。   「不是,我哭是因为你马上就要出发,时间不够了。」   「时间不够?你想做什麽吗?」   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我想和你做禽兽不如的事。」   这当头她还能说笑,萧瑛苦笑摇头,揉了揉她的长发,笑说:「好,等我回来,就和你做禽兽不如的事。不害怕,好吗?」   「害怕?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害怕?我干嘛害怕啊……」她欲盖弥彰地解释着自己不害怕。「你一定会回来的嘛,因为没道理啊,没道理狐狸瑛会打输蠢猪镇,没道理好人会输坏人赢,没道理帅哥惨败丑男奸笑,我说啊,你不但会回来,还会得冠军、拿金牌。」   他无奈,却还是同意地点点头。她不想听,那麽他便不说。   「等你回来,我要告诉你许多秘密,那秘密值回票价,没听到是你的重大损失。」她开始利诱起他。   「好。」他轻轻碰触她的发,掌心里有着浓浓的疼惜。   「等你回来,帮你家的老大取个响亮、宇宙无敌的名字。」   现在改叫老大,不叫小杂种了?「好。」他轻轻吻她的额,唇间有着爱怜。   「等你回来,我亲手给你做肯德鸡。」   「好。」他轻轻抚过她开开阖阖不肯停歇的唇,眼底,不舍充斥。   「等你回来,我告诉你,我挣钱的法子。」   「好。」   他答完,她却不再说话,不知是词穷,还是脑子因为他眼中的不舍而当机。   她不语,换他来讲,低下头,他在她耳畔轻道:「如果我不爱你,明月会坠跌、太阳不再光亮,但明月不坠、太阳会发光,所以可以证明,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海水枯竭、光阴会倒转,但海水不会枯竭、光阴不倒转,所以证明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萧瑛不会存在这个世界,而我存在了,所以证明,我爱你。」   听着他的话,圆瞠的大眼睛倏地迸射出无数道光彩。他是穿的,他绝绝对对是穿的!   他微微叹息,模仿起她的话,「等我回来,我要告诉你许多秘密,那秘密值回票价,我舍不得你损失,所以我会想尽办法回来。」   「好。」她握上他的掌心。   「等我回来,我要帮我们家的老大取个响亮、宇宙无敌的名字。」   「好。」她环上他的腰,虽然隔着大肚子有点难度,但还是把脸贴在他胸前。   「等我回来,我告诉你,我挣钱的法子。」   「好。」   「等我回来,不管是禽兽不如还是有如禽兽的事,我都要同你做。」   「好。」   他脑子没当机,讲了更多更多他回来後要做的事。然後风喻来了,他走了。   她打开门,笨重的身子坐在门槛上等待,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等天亮、等太阳升起,所有危险的、不安的事,通通告终。   捧住脸,她耐心等待。   天终於蒙蒙亮起,她始终满怀希冀。   但她没有等到萧瑛平安归来的消息,只等到百名御林军全数阵亡,萧瑛坠落山谷失踪、风喻扛着重伤不醒的慕容郬回到王府的音讯。   报信的紫屏和苓秋看着傻笑的夫人,心怦怦的一阵乱跳。   贺心秧傻笑了好久,才扶起门框慢慢地爬起来,脚步虚浮、头脑发胀,明明没有嗑毒,怎会觉得像在云里雾里、飘飘欲仙?会不会是脑子当机太久,需要重新开机?   嗯,说说话、活络活络脑子吧,她说:「紫屏,你一定没看过金庸对不对?」   紫屏焦虑地与苓秋对视一眼,想过去扶她,她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背靠在门板上。   「张无忌被玄冥二老打伤,伤及肺腑,他师公张三丰想尽办法却救不了他,到最後,你知道他怎麽好的吗?」   「不知道。」紫屏回答得很小声,心想夫人肯定是心智错乱了,便是与王爷交情并不算深厚的她们,听到人家为救小少爷而失踪也吓得腿软,何况夫人与那个王爷……夫人这是失心疯了吗?   「张无忌掉进山谷,从猿猴肚子里取出九阳真经,他练完九阳真经上面的绝世武学,然後离开山谷,最後,他不但当上明教教主,还成为武林最最了不起的人物。」   「哦。」她们听不懂,那个张无忌、张三丰跟王爷有什麽关系?   「还有啊,小龙女身中情花之毒,已经没救了,可她很爱杨过啊,如果她死掉,杨过一定会跟着她死。所以她从山崖上跳下去自尽,後来黄蓉还骗杨过说有神尼要带小龙女回去治毒,以为经过十六年,杨过就会忘记她。   「没想到杨过苦苦等她十六年,小龙女没回来,他就跟着跳下山崖,最厉害的来喽,山崖底下有碧泉,泉水里有银鱼,当年小龙女跳下去没死,吃了银鱼,身上的毒就解了,最厉害的是,在山崖底下待那麽久,当当当当!」她用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开头旋律。「耶!她看起来比杨过还年轻呢。」   「杨过和小龙女又是谁啊?」   「小龙女是杨过的师父,杨过喊小龙女姑姑,他们可爱得死去活来的呢。」   姑姑爱上侄子?   天!这种乱伦的话都说得出来,夫人肯定是疯得厉害了,紫屏急得快哭出来,苓秋越看越不对,转身去搬救兵,幸好她没跑太远,就见萧霁迎面而来,她连忙拽起他,来不及说话,就将人往贺心秧房前带。   「……对了、对了,还有大理段誉,段誉被逼跳下山谷,看见神仙姊姊的塑像,不但解释了无量山的传奇,还得到许多武林绝学……懂吗?紫屏,你懂我在讲什麽的,对不对?」   「紫屏不懂。」她摇头,连眼珠子都快要一并摇出来。她吸着鼻子,不断想着怎麽办才好?   贺心秧扬起脸,迎上金灿灿的阳光,今天天气那麽好,萧瑛掉到谷底,肯定不会有事的。她淡淡笑着,再转回头时,视线对上萧霁。   「你不懂啊,果果肯定懂的,凡是掉到山谷的人,一定会学到一身武功绝学,等到再出现时,必定笑傲江湖、称霸武林!」   她举高双臂、握紧拳头,笑得满脸开心,好像她刚刚拿到金马最佳编剧奖。   萧霁笑不出来,因为金庸不在这个时代,因为不会每个山谷里都会有银鱼或是神仙姊姊,更因为在六哥坠入谷底时,已经身受重伤……他是拼着最後一分力气,抱着萧镇一并跌入谷底的。   他走近,看着贺心秧的黑眼圈,拧起眉心。「苹果,你需要休息。」   「好,睡饱才有力气玩高空弹跳。」   她要在脚底绑绳子,跳进山谷里,不怕惊心动魄、不怕过度剌激,她要去把那个企图称霸武林的男人给找回来。   她努力维持脸上笑容,生怕丢了笑容、丢了自信,也丢了……那个笑傲江湖的想像力……   转过身,她想跨过那道槛儿时,骤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坠入无底深渊。   痛啊……痛痛痛痛痛……   是谁在她肚子里安了炸弹?一阵一阵、连番爆炸?像经痛、像急性肠胃炎,又像是什麽东西塞在肛门?   「用力!夫人用力!」   白痴,用力什麽啊,这人有没有半点医学常识,太用力会得痔疮,应该开两颗软便剂塞一塞才对啊。   痛……汗水像河流,从她额间颈间,从每个毛细孔争先恐後冒出来,汇集成流……   她想叫,拼命想把声音往外挤,却只挤出几句断断续续的破碎声音。   她快被疼痛炸得肢离破碎了,是什麽痛会让人想尖叫投降、想砍人泄恨啊……痛、痛……   他妈的,外星人从肚子挖洞喷血桨挤出来,都没有这麽痛……   痛……越来越多的疼痛堆积到最高点,突然,轰!   呼……好好哦,终於不痛了,紧绷的身子软下来,贺心秧微笑,很好,就是这样,不痛、不痛很舒服,很舒服就要睡觉……   软绵绵的云飘到身侧,她躺着、赖着,身体软得和云一样,吸大麻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苹果,你醒过来,不准昏睡,听见没,醒来!」   是谁啊?好熟悉的声音,是果果他姑吗?她不去看屍体,不去揪出变态杀人魔、维持社会善良秩序,干嘛跑来叫她别赖床?   不知道是哪个死没良心的,居然掰开她的嘴巴,硬灌进苦苦的液体。   什麽鬼啊,灌什麽灌,七月半到了吗,需要灌出一只大神猪来祭祖灵?   她扭着头,想扭开没良心的养猪户,没想到对方下手强势,硬是把大半碗的给灌进去,惹来她一阵猛烈呛咳。   她终於醒来!不是因为那碗叫做蔘汤的ㄆㄨㄣ,而是因为咳到肺霸工,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只好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淩虐自己,看看要不要到动物保护协会,控告他们对神猪不人道。   「太好了,大人,夫人醒了。」   一阵惊呼声传来,贺心秧有气无力地偏过头去。   一名中年妇人大喊,宫晴飞快奔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说:「苹果,你必须用力,你不用力,孩子生不出来,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看着宫晴咬得沁血的嘴唇,看她泛着血丝的双眼下面有着浓浓的黑眼圈,贺心秧愁云惨雾的眉毛又皱在一起。   叹气,回来了啊,还以为穿越只是一场恶梦,睡醒了,梦就醒了,原来好梦会丢、恶梦长存,唉……   闭上眼睛,她低声问:「张无忌学好九阳神功回来了吗?」   宫晴抿唇,揉揉她的头发,心疼道:「哪有那麽快,总要几年工夫。」   「错过孩子的成长,是他的损失。」   「嗯,等他回来,我们教出一个天才吓死他。」   「好,我的蒙特梭利【注解:义大利教育学家,主张幼儿具有自我学习,使自己赵于完美的潜能。】、福禄贝尔【注解:德国人,幼稚教育的创始人,世人尊称其为「幼儿之友」】不是学假的。」   「潜能开发很重要。」   她们一人一句,对答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然後迎来下一波阵痛,这回,名为蔘汤的ㄆㄨㄣ产生效用,下腹堵着的那团东西终於掉出来。   答案揭晓,为什麽贺心秧的肚子会大到很惊人?为什麽美人会在短短的十个月中,累积丰富脂肪层变身为神猪?   因为这里的妇科医学很落後,没有超音波扫瞄机,没有人知道她肚子里塞了雄雌各一只。   看着软趴趴的一双儿女,贺心秧眼角流出泪滴,她在心底暗暗祈祷着,祈祷萧瑛是练就一身绝世武艺的张无忌,不是为大宋皇朝殒命的乔峰【注解:乔峰在未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前,是率领丐帮众人抵抗契丹的泰山北斗,後来知道自己是契丹人後,为了保护大宋自尽於雁门关前。】……      第三十一章、相思磨心   贺心秧是金庸迷,相信掉到山谷里的萧瑛会高唱凯歌而回,那时他不但摇身一变变成举世无双的大伟人,还会名传千古。   不管走到哪边,她放声大喊萧瑛,效果和叫孔子一样,十个人会有九个人转头,看看举世闻名的男人有没有三颗眼睛、四个鼻孔。   她是这样认真地相信着,所以她不哭、不闹,甚至每天每天,脸上都带着微笑。   她的孩子就叫哥哥、妹妹,宫晴几次问她要不要先帮小孩取名字,她都固执摇头,说:「萧瑛没赶上小孩出生,至少要赶上替小孩子取名。」   萧瑛会回来的!   就算风喻告诉她,已经派无数人到山谷下寻找,都没找到;就算慕容郬向她形容那日的情况,并用内行人的口吻告诉她,在那种情况之下,生还的机率等於零;就算萧霁拉着她的手说:「六皇兄早就知道此行必定危机重重,才会安排好所有身後事……」   她还是相信,他会回来,遵循小龙女、张无忌、段誉的模式回来。   因为即便他安排了果果和朝廷的所有事,却没有安排她的,所以他必须回来,必须回来为她做安排。   事实上,不管萧瑛是否回来,那首凯歌已经开唱。   萧瑛摔落山谷後,皇帝知道萧镇、萧瑛双双坠谷而亡,怒急攻心、当朝晕厥,方磊一番诊治後,他对皇太后和皇后摇头,於是後宫、外廷均传着皇帝病重的消息。   消息一出,各方人马纷纷动作,尤其是後宫嫔妃。   短短几日,三皇子失足掉入池中溺毙,得肺痨久咳不愈的二皇子服药後暴毙,连几个新孕的嫔妃也纷纷掉胎,整个後宫除了皇后所出的六皇子,再无人可继位。   布置妥当後,皇后与皇太后以为万无一失,便日日派人到承乾殿守着,等待消息传来。   此事传入萧栤耳里,心痛不已,原来凡是觊觎帝位者,必定残害手足亲人,原来自己在争夺大业时的所做所为,均成为妻儿的最佳典范,这一气,病情更见沉痾。   月余後,他召几名文臣入宫,写下诏书。   文官们精心炮制了一篇歌功颂德、文词华丽的诏书,在诏书後头空出两行,最後再书:立六皇子萧雨为新帝。   萧栤振起精神,取过诏书细细阅读。   他不知该喜该忧,文臣字字句句将他的丰功伟绩、文治武功述于文中,他竟是这样一个让百姓感恩戴德的好皇帝呵!   不管真实性有几分,都让好大喜功的萧栤满足了虚荣,再三读过,他才依依不舍地把诏书递与旁人,让张和取来玉玺盖上。   那夜,皇帝与世长辞,死时他像睡着似的,脸上犹有笑容。   他的一生像篇谎话,从出生到登基为帝,再到死亡,不管字句再华丽丰美,都掩盖不去他的出身疑虑,掩不去他为帝位杀父弑弟的事实。   他死了,死前彷佛看见萧瑛那个不忮不求、温柔和婉的母妃在对他笑着,看着贤妃的笑脸,他嚅动双唇,一句压在心底、始终不敢出口的话语,在他生命将罄那刻,冲口而出,他向贤妃伸出手,轻轻说出,「我爱你」。   萧栤闭上眼睛那刻,诏书上的空白处立刻被补进字句,成了:遵先皇遗诏,因十六皇子年稚,恐武官、後宫乱政,为保朝廷平稳暂由朕代理朝政,如今朕天命已至,即此立十六皇子萧霁为新帝。   六字前头加了十,雨下加上齐,於是六皇子成为十六皇子,萧雨成了萧霁。   皇帝崩殂,皇后闻讯而至,然而有皇帝与慕容郬带来的先皇遗诏,帝位已定,谁都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皇太后想有所动作,但比她更快一步,风喻和武陵侯已带兵控制了後宫。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张和在最短的时间里,选择了新风向,尤其在见到萧霁那张酷似先帝的脸时,他心中再无疑虑,而朝中有张和出面证实遗诏为萧栤所立,更具说服力。   国丧期间,萧霁在群臣拥护下坐上龙椅,成为祈凤皇朝的新皇。   臣民当中,仍然有人质疑萧霁的身分,但张和找出许多曾经服侍过佟贵妃及萧霁的宫中太监,指证了萧霁背後的月形胎记,况且萧霁一眼便认出两名先皇妃子,再加上他天才的脑袋,一一提出五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群臣曾经对他讲过的话,种种证据板上钉钉地印证了他的身分。   萧霁登基那日,下了一场鹅毛似的大雪,一夜之间,整个京城便染了白头。雪积得很厚,百姓都道瑞雪兆丰年,新皇带来的好运道,来年定是丰衣足食的好年。   几个未倒向萧瑛的武臣们,并非没有集结兵力、逼萧霁下台的谋反念头。   但一来萧镇已死,群龙无首;二来谁也不想担上谋朝篡位的千古駡名,而六皇子萧雨资质平庸,贪喜乐,性情反复易怒,江皇后娘家素日里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此时再授以好处为时已晚。   更何况还有风喻带领的禁卫军,虎视眈眈地盯着众武臣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随口一个栽赃谋反,就夺去他们的世袭爵位。   於是一场波涛汹涌的暗潮,消弭於无形。   在萧瑛留下来的人悉心辅佐下,众人齐心合力,依循之前与萧瑛商定的定国大计,一条条施行下去。   短短几个月时间,已渐看出效应,国家财政不再左支右绌,而原本蠢蠢欲动的齐齐努也在武陵侯的压制下屡战屡败,愿向朝廷献降书求和。   武有武陵侯、慕容郬、风喻;文有陈院知、李同光、杜品尚,财政经济有李琨,内务有王博鸿……朝廷大小诸事推展顺利。   萧霁为帝,後宫後嫔无子者与旧宫人皆遣出宫,宫晴恢复女儿身,封为采莘公主。   她一经手掌理後宫,立刻循线追查,将皇后、皇太后勾结娘家,杀嫔妃、害皇嗣、淫秽後宫之事一一揪出。   有了铁证,萧霁将江氏一族发配边疆,皇后、皇太后贬为庶民,落发于寺院修行悔过,六皇子萧雨禁足明清宫。   至於贺心秧,她说自己分不清郡主、公主级别,唯一清楚的是王妃,她只想当蜀王妃,其他的封号就不必了。   不过为了让宫晴和萧霁放心,她还是搬进後宫,与宫晴住在同一处宫殿,照顾孩子、写艳本,然後……耐心等待。   只是,没有尽头的等待就像失眠的夜晚,漫长而无助,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却全身力气。   十二个月过去,她不曾改变过生活方式。   日子像水一样,清淡寡味、无波无痕,偶尔她会失却耐心,会对着天空大骂萧瑛,指责他的八人大轿得花多少时间才造得好,她等得几乎要红颜老去;骂他这父亲太怠惰,孩子都开始牙牙学语,他还不来取名;骂他在山谷下自在快活,却忘记他的红苹果,害她被思念熬得烂了心。   然而,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耐心等候。   紫屏进屋,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轻放桌上。   「小姐,吃点东西吧。」   小姐是贺心秧让人喊的,她说自己还云英未嫁,正等着王爷的八人大轿来抬呢,因此她与宫晴一样,穿的是小姐服饰、梳姑娘发式,即使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贺心秧又写过几个字才放下笔。   艳本她是越写越快了,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写出一本畅销书,这应该归功於李达,有他帮忙誊抄稿子,速度快上许多;她也该感谢周闵华,他卖稿子的功力越来越强,上一本书竟然可以谈到版税一本三两,这种人不当剥皮商人,反用来替她的稿子讨价还价,实在是大材小用。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起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莲子羹,好像吃得很无奈似的。   放下汤匙,她对紫屏说:「下午你帮我跑一趟,把稿子给李达送去。」   紫屏点头,将稿子兜拢收好,再看一眼主子,实在很想叹气。   自从生完小孩後,贺心秧一天比一天瘦,分明该吃的、该喝的、该补的,全进了肚子里,却不明所以地怎麽吃都不见效果。   采莘公主说,她是忧心太过。   是啊,早就看出来她与王爷关系不同一般,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大人竟然是个女的,知道真相後,她与苓秋相视苦笑不已,想到当初她们还为此郑重其事地对夫人劝诫一番。   偏她调皮,话不肯说明,却扯出一篇名誉无用论诓哄她们,唬得两人一愣一愣……那个时候,她多爱说话啊,一张嘴不肯轻易停下,虽然句句谬论,可听在耳里总是好有趣……   「小姐,听说枫余居的枫叶红透了,咱们学那些文人出宫赏枫买糖,你说好不?」   糖啊?糖是给心甜的人吃的,让她吃便浪费了,现在她吞下任何东西都会被那副苦闷心肠给染涩。   「赏什麽枫叶,谁不晓得你想吃糖,找苓秋去吧。」她笑道。   「小姐不爱吃糖了吗?」   「吃糖会变笨。」   这话不是皇上说过的吗?那时她还痞痞地反驳了人家,现在……紫屏又叹气,望向贺心秧。奇怪,小姐分明说话口气一样、态度一样,连爱开玩笑的脾气也没改变,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同。   风喻进门。   风喻是负责後宫安全的,照理说,他根本不必待在这里守门,可贺心秧不爱陌生人,因此除紫屏、等秋,任何的宫女、太监她都不想要,萧霁拿她没办法,只好让风喻守着。   这院子里,还特别替他辟了间办公处,後宫禁卫有事,便到这里来找人。   「小姐,李大人和周大人来了。」风喻道。   谁是李大人、周大人啊?贺心秧想半天才想起来,是李琨和周闵华。   是啊,他们都是大人了呢,她拼命维持着过往,不愿改变,可环境终究不是拿捏在她手中,慕容大人、李大人、周大人……所有人都变成大人,连果果都变成九五至尊的皇帝大人,只有晴,从大人变公主,不知这样算升还是降?   不管升降,不改变,多困难……   「让他们进来吧。」   她三下两下把莲子羹嗑掉,将空碗翻转过来,摇两下,表示自己全吃光了。   紫屏点点头,收下碗,站到一旁。   风喻出去不久後,李琨和周闵华走进来。   贺心秧看着两人,心想:李琨现在管朝廷财政,已是忙得足不点地,因此将替萧瑛打理的那些产业移交一大半给周闵华,周闵华是天生的商人,但输在年轻、历练不足,李琨便将他带在身边,给个六品职官,时刻磨练。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没多久时间,两人便培养起师徒情谊。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噗!一声笑冲口而出。等萧瑛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李琨和周闵华的断背山笑话。   「小姐?」李琨怀疑地看着贺心秧的笑脸。   贺心秧连忙摇头,示意没事。「坐吧。」   待他们入座、紫屏添上茶水後,贺心秧才问:「李叔、周大哥,你们约齐了过来,有事吗?」   两人互视一眼,李琨将带来的木盒放到桌上,打开。   贺心秧瞟过一眼,那是厚厚的一迭银票,面额很大,最上面那张是一万两,怎样?要分家产了吗?干嘛把银票拿出门四处炫耀。   「王爷说,他喜欢看小姐数银票的模样,表情专注认真、充满幸福感,这里有一百张万两银票,王爷希望这些银票能够让小姐继续幸福着。」   冷下面容,她寒声问:「这是在他去会萧镇之前交代给你的?」   「是。」   谁说他没有对她做安排,他已经安排啦,只是没教她知道而已。   贺心秧很想大笑,她又被狐狸王爷摆了一道。小红帽啊,你什麽时候才能学会,大野狼其实并不善良?   「为什麽以前不交给我,现在才拿出来?是因为你想拿去生利息、中饱私囊,还是以为经过一年,我就会放弃等待,认真相信他不会再回来?」   她的口气很「善男信女」,尤其在说到「生利息」时。   李琨吓得满头汗,才想要指天画地发大誓,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等事,可整段话听到尾端,才明白,她只是在苦中作乐,酸他几句,心才不会苦涩得太厉害。   「小姐……」   贺心秧根本不给他说话的空间,轻轻盖上盒子,把银票推回他面前,强撑起笑脸。   「对不起,他一年不回来,我等他一年,他十年不回来,我等他十年,我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女人。请你转告他:如果喜欢看我数银票的模样,如果希望我继续幸福着,那麽麻烦他自己回来『安排』我,不要透过别人的手来安排。」   李琨苦恼,他要怎麽转告王爷啊?难不成去游地府吗?   一年过去,大家都认清了事实,独独小姐还苦苦守着、信着,等待王爷有朝一日回来,唉……这种情况要怎麽办?   贺心秧知道自己在为难李琨,但她不会觉得抱歉,因为她已经为难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一个不快乐的女人,有权利反对别人的快乐。   转头,她不再看李琨,问周闵华,「周大哥,你也有事找我吗?」   他点头,从怀里取出一本帐册和几张契约。   「这段日子,小姐的稿子并没有卖给别人,王爷替小姐开了一间书铺子,这是房契以及帐册,帐册里记得明明白白,书铺里每月的盈余……」   後来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这又是一个他对她的「安排」。   真是小人呵,他不亲自来安排她、照顾她,以为托哥哥、求叔叔就能敷衍她?过分!恶劣!差劲!萧瑛是她见过最没品的狐狸!   她抬起下巴,气势高傲的打断他道:「周大哥,食言而肥呐,当初你答应替我保密的,怎麽一回头就把我写艳本的事情告诉王爷?」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倒果为因啊,周闵华硬着头皮解释,「我发誓,从没把小姐交代的事情泄露出去。」   「不然王爷怎麽会知道我写艳本,怎麽知道要帮我开书铺?」   「我也不明白,但当初王爷找我过去,就是要我替小姐出面,替你写的艳本谈合同的,王爷说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大好……」   她打断他的解释,问:「所以不是你?」   「绝对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是……风喻,你给我进来!」   守在门口的风喻听见贺心秧的怒喊,肩一耸,匆匆对前来寻他的禁卫军队长交代两句,便进屋「聆听教训」。   他进屋,站得笔直,才要开口,贺心秧就指着他怒駡,「闭嘴,你这个听壁角的,给我乖乖站好,不准动,我要踹你。」   啥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是哪里招惹了她?   说着,她冲上前踢他一脚,他想也不想的旋个身,避开了。   贺心秧两手叉腰做泼妇状,「你敢让我踢不到,我马上叫果果把你调到北海道。」   北海道是哪里啊?风喻满脸苦瓜,小姐今天的火气怎麽那麽大,非要削了他这根苦瓜来啃两下?闭上眼睛、站到她面前,好吧,要啃就啃,万望她啃完之後,能够清凉退火。   以为他一脸的视死如归,她就下不了手吗?作梦!抬起右腿,她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腿。   踢完不够,她还要破口大駡,「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隐私权?你窃听已经很过分,还把我写艳本的事跑去告诉他人,这触犯了刑法第一百三十二条,无故泄露他人隐私者,判三年以下、两年以上有期徒刑,不得易科罚金……」   她不懂刑罚、不懂律法,纯粹是在胡说,但她不能不飞快说着话,因为只要不行动、不说话,不做一些让自己很丢脸的事情,理智就会跳出来告诉她:萧瑛不回来了,他已经把所有的安排都做完,再不会回来了。   所以,她连连踹风喻几脚,想把闹心的思绪转开。   风喻很委屈,可是小姐在气头上,他不敢开口替自己辩解。   「说!你为什麽把我的事告诉王爷?」   「属下是王爷派来保护小姐的人啊。」   「他叫你保护,有叫你窃听吗?」   「是没有。」可是……王爷每次都会问:苹果又说了什麽、苹果做了什麽?他只要讲得越精彩,王爷就越开怀,无形之中,他被王爷的表情鼓励了,当然会越讲越多,但重点是——   「小姐写艳本的事,我发誓,绝绝对对没有对王爷透露半分。」   「不是你?」她对他横了眼睛。   「不是我。」他高举五指向老天爷发誓。   「晴是绝对不会说的,那还有谁?难道是……果果!」她猜出元凶,深吸气,怒目指着风喻说:「去把果果给我叫过来。」   这个死小孩,竟然连她都敢出卖。   她、她要踹皇上?不要吧,皇上在早朝,重点是,龙体怎麽能够随便乱踢?就算是给他把屎把尿过的皇太后都不行啊……   风喻重重吐气,一脸的愁云惨雾,他壮士断腕的低头道:「如果小姐还没踹够,就继续踹我吧。」   如果「笨蛋用失败来学习经验,聪明的人看着别人的失败来取得经验」这句话是真理,那麽,就不难解释宫晴心底那股沉重。   苹果和萧瑛,不管是谁顾虑了什麽,结论是:他们错失彼此。   在能够幸福的时候,他们没及时把握,然後徒留遗憾。所以她该不管不顾,为短暂的快乐接受慕容郬吗?   明知道爱情只是一段风景,不会长久存在,明知道接在爱情後头的部分是伤心,她是否要再冒险一回?   人人都说她勇敢,可说到底,她才是真正怯懦的那一个。   深吸气,走进贺心秧屋里,她正躺在床上,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妹妹,手里拿着托人绘成的画本,表情夸张、口气夸张地说着睡前故事,而两个小孩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贺心秧的脸,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表情比绘本更精彩吗?   傻瓜,像她那种说故事的方式,小孩子睡得着才怪。   宫晴走到床边,贺心秧冲着她笑笑,用手指比了比五分钟,她点头,靠在床侧,跟着宝宝一起欣赏她的表演。   孩子已经一岁了,哥哥不爱说话,但确定的是每个字句都听得懂,他脸上常常挂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思表情,好像对这个世界心存质疑。   妹妹像猴子,成天窜上窜下,话说得模模糊糊,偏偏爱讲话得不得了,两人是双胞胎,但个性南辕北辙。   他们的长相和萧瑛是极其相似的,像苹果的地方很少,需要很努力、很伤眼力才能找得到。   苹果还为此嚷嚷,说不公平,皇家人霸道,连遗传基因都比别人霸气,亏她怀胎十月、苦头吃尽,两个孩子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哪里像自己。   果果笑说:「不会啊,妹妹的小短腿很像你,以後一定也是哈比族的一员。」   果果长得很高,才十一岁,已经比她、比苹果都来得高,他穿起龙袍时,已有了天子威仪,看着他早熟的脸庞,宫晴有点心疼,十一岁的孩子应该在看游戏王、打怪兽,而不是高高地坐在龙椅上,应付着一件又一件的国家大事。   宫晴看向苹果,她总是笑着、总是说不停,瞧不出半分伤心,好像萧瑛不是失踪,是离开家去做生意。   她从不垮着脸,她说,她不许自己失去盼头,於是自欺欺人。   她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晓得,亲近的人还是能够分辨出,她的笑并不真诚,她像过去的萧瑛,带着快乐的面具,欺骗所有人。   接下来的五分钟,贺心秧的故事说得很敷衍,灰姑娘的玻璃鞋才刚被王子捡到,下一秒,王子就神速地找到灰姑娘,然後结婚进行曲奏起,两个人莫名其妙结成夫妻。   「故事说完了,眼睛闭起来,赶快睡觉。我数到三,没睡着的话,明天就没有故事可听了。」   宫晴苦笑,不知道她那是爱的教育还是恐吓教育,不过两个孩子很配合,双双闭上眼睛,乖乖装睡。   贺心秧从床上爬起来,两名奶娘立刻凑上前去,轻拍他们的背。   贺心秧指指外头,宫晴点头,一起走出去。   连续几日都在下雪,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结起晶莹剔透的冰棱子,站在屋檐下仰头看,她伸手轻触冰棱……这是第二年了,第二个和雪花一起过的冬天,台湾除了高山其他地方是不下雪的,而她住的地方是盆地。   贺心秧穿着一件白狐狸毛披风,宫晴穿着莲青富贵吉祥纹斗篷,两人头上都戴着雪帽,密密实实地把耳朵也裹上。   吸一口清凉寒冽的空气,振起几分精神,贺心秧伸了伸懒腰,转头对宫晴说:「好快哦,又要过年了。」   「嗯,去年各地水旱灾防治做得很好,因此百姓五谷丰收。」   瑞雪兆丰年,去年有人这样说,她还不信,以为那不过是文学家笔下的一句形容词,可一整年过去,祈凤皇朝四海升平、万物丰收,不见饥饿百姓,只见畅怀吟诗作对的文人,人人都说这世道好,老天爷开了眼,给咱们送来一个福星皇帝。   「听说了,倭寇被消灭,朝廷广开通商口,导致赋税增收、国库充盈。」贺心秧说。   萧瑛的政策雷厉风行地实行下去,各地尸位素餐的贪官处置了一批又一批,原来只要政策是正确的、只要是朝野上下一心,安和乐利、富强康乐的社会并不难建立。   「果果这个少年皇帝,当得很称职。」宫晴越来越佩服自己的侄子。   「是萧瑛留给他太多的好帮手。」她动不动就提到萧瑛。   人人都说他不在了,可是他仍然在贺心秧的心底、身边、言语中、思想里,成为她的生活中心。   「你还想他吗?」   点头,挂起笑,她转向宫晴,毫不犹豫地道:「想,很想,非常想。」   「那麽想念……很辛苦吧。」   转头望向外头,雪密一阵、疏一阵,时而凛冽霸道,时而温柔细腻,覆盖了枝头的新梅,大地银装素裹,将沧桑落埋於片片晶莹剔透中。   贺心秧默然,因为思念再辛苦,她也阻止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明白,就算不想,辛苦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晴。」再抬眸时,她握住宫晴的手。   「怎样?」   「好好把握慕容郬,不要害怕,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那个差劲的学长。」   「我胆怯,怕得而复失,与其如此,我但愿从没有得到过。」   「至少得到过啊,知道比『失去』更痛苦的是什麽吗?是遗憾。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他,我爱他、非他不嫁,如果那个时候,我才不管穿越不穿越,而他没有那麽多的顾忌,或许我已经穿过凤冠霞帔、坐过八抬大轿。   「如果那个时候,我多花一点时间和他腻在一起,如果那个时候,我多说几回爱他……是不是,现在心不会那麽痛?」   她叹息,因为遗憾,遗憾那麽多想对他说、想对他做的事都还没有做过。   贺心秧并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微微地垂下右肩,宫晴便看见,她被寂寞压垮。   「苹果。」   「嗯?」她在笑,可笑容里填满的不是喜乐,而是孤独。   「我不是金庸迷。」   「我知道,你是好学生,唯读对大脑有帮助的益智书刊。」   她想嘲笑晴,然後像以前那样,两人笑成一团,可话说完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去开心的能力。   「但是我相信那个跳进山谷,出来後就会变成武林盟主的定律。」   「是啊,我也相信。」她很高兴,有人愿意同她一起相信。   「再给王爷一些时间,他会回来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不愧是好朋友,只有她相信她的相信,她对她点头,她也对她点头。   「晴。」   「怎样?」   「鼓起勇气,好好再爱一回吧,就算真的失败了,有什麽关系?不都说失败和成功有血缘关系,人要越挫越勇、要再接再厉,才能百战百胜。」   说完,贺心秧伸出双手,宫晴看去一眼,像是作出某种决定似的,点头,将自己的手迭上去。   加油、加油、加油!   她们对彼此笑着,虽然笑容里带着些许哀戚。   握紧宫晴的手,贺心秧看进她的眼底,轻声说:「晴,要幸福哦。」   宫晴点头。也许……试试吧,试试这番冒险,能不能得到幸福。      第三十二章、赐婚   过年,朝廷罢朝五日,昨儿个文武百官进宫拜年,萧霁和宫晴瞎忙一天,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规矩,忙坏人。   今天是大年初二,整座後宫安静下来。   贺心秧陪着两个小孩子玩,暖暖的屋子里燃起银霜炭,几枝怒放的梅花在瓶子里散发淡香。   两个奶娘在外间的桌边做女红,她们喜欢把两个娃儿打扮得鲜亮活泼。   贺心秧看着哥哥把积木一个个往上迭,再看着霸道的妹妹摇摇晃晃地迈起小短腿,突!一下子把哥哥的一〇一大楼推倒,然後看着哥哥错愕不已的表情,咯咯笑得好不得意。真是小坏蛋,那麽调皮,真不晓得是谁的恶质基因。   幸好哥哥没生气,只是抬起眉,用「你很无聊」的目光瞟了妹妹一眼,然後拿起积木,继续「万丈高楼平地起」,等待妹妹下一波「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楼塌了」的挑衅。   这对兄妹的玩法,很与众不同。   贺心秧望着两个孩子的互动,嗫嚅着双唇,对空气说:「萧瑛你看,妹妹是不是很有侵略性?我看你还是替她找个师父,好好学上几年武功,将来当个高来高去的江湖奇女子,不如……我们帮她取名字叫黄蓉?   「黄蓉、萧黄蓉、萧煌奇……嘶,听起来会不会有点怪怪的啊?阿嬷,你今嘛在叨位,阮在叫你你甘有听到【注释:〈阿嬷的话〉/萧煌奇,作词:萧煌奇。】……」   她一面唱一面笑,像是疯了似的,可那平静的面目却看不出半点疯狂的张扬。   「萧瑛,刚认识慕容郬的时候,他那张脸那麽方、表情那麽冷,我直觉就想喊他乔峰,北乔峰、南慕容嘛,偏偏那样一张刻板脸,竟然学人家复姓慕容,慕容复虽然是个枭雄,可怎麽说也是个翩翩美公子,慕容郬哪里像啊,害我失望了好大一下。   「没关系,他不叫乔峰,我们家儿子叫好了,乔峰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而且他运气好好哦,有个阿朱爱惨了他,如果有个女人像阿朱那样爱我儿子,我这个婆婆一定会努力给她疼惜……」   慕容郬和宫晴进屋的时候,刚好听见这段,慕容郬皱起眉头问:「我长得比慕容复糟很多吗?」   听见他的声音,贺心秧转过头,和宫晴齐齐看他几眼,咧开嘴笑了,异口同声回答,「是差很多。」   贺心秧又补上几句,「幸好差很多,不然王语嫣看上你,晴就要失恋了。」   贺心秧的话让宫晴红起脸颊。   她和郬的事,还是苹果帮忙促成的,没想到她还来打趣自己,没道义的家伙。宫晴向前几步,抱起不断搞破坏的妹妹。「你在做什麽?」   「幻想。」贺心秧回答。   「幻想什麽?」   「幻想如果萧瑛今天回来,我就要对他说:『唉,终於记得回娘家了,脑子还不算太坏。』萧瑛肯定会说:『我是男的,不是女的,大年初二该回娘家的是你,不是我。』   「然後我就叉起腰,用力戳上他的胸口,用茶壶的姿势、很泼妇的口气骂他,『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儿子、女儿都帮你生齐了,八人大轿还没上门来,你可别以为我会当祝英台,来个生不成对死成双。』」   她叨叨说了一大串,然後笑开。「糟糕,我的作者病犯了,现实和幻想混淆成团。」   宫晴把妹妹交给了郬,转过身,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没关系,现实和幻想本来就同时存在於我们的生活空间。」   贺心秧满足一笑,真好,有宫晴可以理解她。「晴,有一次,萧瑛夸我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你本来就是。」   贺心秧摇头说:「被聪明的人夸奖聪明,是件很尴尬的事,就像爱因斯坦夸奖豆花妹聪明,林志玲夸奖如花很美丽,帕华洛帝夸奖郁芳的音乐素养很高级……」她重重叹气。「在他面前,我半点都不聪明。」   「所以呢?」   「聪明的人会活得比较久,因为他们懂得趋吉避凶,萧瑛比我聪明那麽多,一定会活得比我久。」她在找理由说服自己,萧瑛并没有离开这个充满人情味的世界。   「有道理。」宫晴赞同她的话。   「我常想,这辈子我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麽?」   她突然跳开话题,别说宫晴,便是慕容郬也觉得不知该怎麽接话。   「我曾经在栅栏快放下来的时候,骑着脚踏车飞快冲过铁路平交道,曾经在台风来时,跑到海边看汹涌海浪。」   「的确很疯狂。」宫晴苦笑,她是好学生、好小孩,永远都不会做这种事。   慕容郬看向两人,知道她们说的,正是那个他不认识的世界。   「不,那不疯狂,那叫做找死。那把头手伸出窗外呢?算疯狂吗?」   「不,那还是叫做找死。」   「没错,但找死的是电线杆和路灯。」   贺心秧现在脑袋里像装了石头般固执地相信萧瑛会回来,摩氏硬度表上破了十,撞到电线杆死的铁定不会是她。   她说个冷笑话,宫晴笑开,慕容郬却满头雾水,幸好他不是小四,他是不多话的慕容郬,所以他把妹妹放回床上,然後迭高积木,让妹妹推倒、大笑,帮助妹妹做她人生中第一件疯狂的事。   「想太多,电线杆砸不断,只会砸烂你这颗烂苹果。」宫晴戳了戳她的额头。   「晴,你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麽?」   「有一次月考,眼看着书读不完,我狠狠灌下三瓶啤酒,醉到不省人事,第二天缺考,够疯狂吧。」   「那不叫疯狂,叫做看开。」   「那你呢,还有更疯狂的事吗?」   「嗯……我穿越,然後爱上自己的老祖宗,还爱得死去活来,连山无棱、天地合,这种俗毙的句子,都觉得很温馨。你说,够不够疯狂?」   宫晴大笑。「我同意,超疯狂,最疯狂的是,我和你一样。」   贺心秧揽过宫晴的肩头,笑着说:「这才是好朋友,有苦同享、有难同当,有疯狂一起爆。」   接着她们很有默契地扯开喉咙大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注解:〈朋友〉/周华健,作词:刘思铭。】……」   两个女人歌声都不怎样,偏偏都唱得很愉快,连玩积木玩得正专注的哥哥也抛下积木,看娘和姨发生了什麽事?   慕容郬同情地摸摸哥哥的头说:「搞不懂吗?没关系,叔叔和你一样,不是太清楚她们在说什麽。」   在慕容郬叹气同时,紫屏和苓秋冲进屋里,外头飘着毛毛雨,两人把雨伞往地上一抛,跑进内堂,抓起贺心秧就要往外跑。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她们却跑得满身大薄汗,眼睛亮晶晶、脸颊红扑扑,兴奋之情溢於言表。   「怎麽啦,是撞上财神爷还是如意郎君,高兴成这样?」   贺心秧一问,紫屏倏地从头顶红到脖子根。   不会吧,她不过随口一问就猜中,她该改行去算命了。   「胡说什麽呀,是王爷、王爷啦!」紫屏手指着外头,急道。   平时是口齿伶俐的丫头,这要紧当头竟是连话都说不清楚。   寡言的苓秋笑了,替她把话补充完全。「我们在外头遇见小四,他说王爷平安归来,现在正在勤政殿里见皇上。」   他回来了?他武功学成、从山谷底下回来了!   勤政殿吗……好地方,她最喜欢勤政殿……贺心秧笑了,嘴角从脸颊两侧咧到後脑勺,她要改,她人生最疯狂的事不是爱上老祖宗,而是老祖宗照着金庸定律,变成武林盟主回来了!   她想也不想便往外跑,脚步像安了风火轮似的,一下子便跑入雨中。   她没拿伞,任由细雨迎着头、全数打在身上,她不觉得寒冷,甚至感到微微的温暖,厉害吧,武林盟主的功力就是比人家强,隔空运气,她已经被他的内力弄得身暖心喜。   是啊,雨天加上温暖,是她与他的特殊记忆——   在邑县的王府别院,他拿着伞带着她走入一条平坦小路,树上的桃花被雨水打落,粉色花瓣坠满路面,她的脚踩着粉红步道,萧瑛为护她不受雨侵,将她纳入胸膛。风阵阵吹来,夹带着雨丝,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觉温暖,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回来了,她等了那麽那麽久,终於等到心心念念的男人,等到他承诺的八人大轿,等到他抱着自己,再听他说一句,「我的小苹果。」   她幻想过千万个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她恋上他,在雨天;她与他重逢,也在雨天。   她要飞奔到他面前,她要笑着对他说:「请你不要光是注意我身上的雨滴,请你看着我脸上永恒不变的笑意。」   永恒,是的是的,就是永恒,他这次回来,她与他之间,除了永恒,再不会出现别的可能。   分手、踹开,距离、消灭,她与他只有一个选项,那个选项叫做天长地久,叫做永世不变。   她要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一个转身是我们之间最大、最远的距离,你必须随时随地让我看见你,即便是冒险,我也要在你身旁,请把我当成风筝,牢牢地握住牵系的线。」   然後她会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让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个孩子阻挡她与他一起冒险。   也许她可以把手压在胸口对他说:「我这里,装了满满的珍珠。」   然後他会问:「为什麽?」   接下来她要说:「蚌母被沙子不断刺痛着,於是酝酿出温润的珍珠,我这里日日夜夜被思念刺痛着,於是孕育起无数颗名为爱情的珍珠。」   她飞快跑着,不顾身後宫晴的呼唤,她笑着转过身、圈起嘴,对宫晴大喊,「你不必追来,我要自己去见他。」   见贺心秧那样兴奋,宫晴笑着止下脚步。是啊,这种时刻,便是淋了满身雨水又如何,反正,会有男人为她心疼。   不怕风、不畏雨,因为那个带给她安全与幸福的男人,在她等了又等、伤了又伤後,终於回到她身边。   他回来了,她终於等到他的承诺——他要安全健康地站在她面前。   贺心秧跑过静雨亭、经过御花园,穿过永仪殿,行过甯慈宫,她飞快地跑着。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没关系,因为她的心清亮透明。冷风寒了她的躯体?无所谓,因为勤政殿里的那个男人会温暖她的身体。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女子该矜持、该乖乖地等着他到来,可是对不起,她早已迫不及待……   终於,经过一片梅林,勤政殿就在眼前,她停下脚步,想要整整衣服,可是……算了,无所谓吧,反正她连矜持都不要了,便是把迫不及待晾在他眼前也没关系,说不定他也迫不及待等着他的红苹果。   手压在胸口处,她不停喘着、不停咽下口水,不是近乡情怯,可这会儿,她竟然有了想哭的感觉。   那样那样思念的男人啊,即将出现,那样那样热爱的男人啊,将要与她一起印证永恒,那样那样无法割舍的他啊,有了他,她的灵魂再度完整……爱他……她好爱他……   直起身子,她一步步走近勤政殿,风喻没有拦她,因为他明白,她有多麽心切,一年的等待,会让人等出多少心焦。   走进勤政殿里,满堂的官员,贺心秧谁也看不见,她只看得到日思夜想的男人,她忍不住笑意,忍不住用夸张上扬的嘴角透露出自己的幸福感觉。   她要叫他了,叫出她日夜复习千百遍的名字,他将立刻回身,把她紧紧、牢牢地锁在胸前。她看不见满堂大臣,他肯定和她一样看不见。   然而,萧瑛的速度比她更快,他说:「臣想求皇上为臣赐婚。」   贺心秧笑得更灿烂了,他和她一样迫不及待,没先跑到她面前递上一束鲜花、一颗钻戒,竟先转到果果面前,求他赐婚……   笨,急什麽,她说要嫁,果果敢说不吗?除非那个死小孩不怕被打爆脑袋。   萧霁凝声问:「你想赐婚的女子是……」   「关倩。」   她向前迈了半步的脚停在半空中。   关倩?怎麽会是关倩?他是不是搞错了,他应该回答贺心秧或苹果才对啊,早就约定好的事,怎麽会突然间改变?   他弄错了,绝对是弄错了!贺心秧飞快向前奔过几步,走到他身後,扯扯他的衣带,轻声唤,「萧瑛。」   他回过头,乍然看见她的时候,他的眉头高高皱起。   为什麽皱眉?不乐意看见她?那是什麽表情啊?分别一年多的有情男女,见了面,应该要亲亲抱抱,如果没有人就赶紧到床上滚来滚去,如果有人就你笑我、我笑你,笑得幸福洋溢啊……怎麽会是眉头皱得那麽丑?   贺心秧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要把他看仔细,也要他把自己看仔细。   她指指自已,告诉萧瑛,是她啊,他儿子、女儿的娘。   不管谁问过几百次,她都只有一个回答——我要当蜀王妃。怎麽可以他出了门,就忘记在家替他生小孩的女人?   可是他并没有其他反应,冷漠的眼睛、冷漠的脸,冷得让人怀疑,他又在她面前将面具挂回去。不真心的笑脸、不真心的温柔,他回到当初那个让人退避三舍的假萧瑛……   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照理说,他应该大笑、应该抱起她,然後说:「瞧,我没说错吧,等你生完孩子,又是京城第一美人。」   再不然,他至少该问问她,「是儿子还是千金?」   她早就准备好要骄傲的大声对他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你一举得男又得女,男的像诸葛亮、女的像穆桂英。」   可他没有,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好像她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怪兽。   「王爷,她是谁啊?同倩儿好像呢。」   一只手勾住他的手肘,萧瑛翻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那是保护者的姿态。   贺心秧先是盯住那双交握的手,足足盯满三十秒,然後像是脖子生锈似的,卡卡卡,卡过九十度,把视线调到另外一个女人面前,眼光调整,焦距调整,然後,重度惊吓……   犹如照镜,她看见另一个自己……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被封冻,说不出口的冷在周身蔓延。   倩儿、关倩……一个和自己有八成相似的女人……   「秧秧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关倩是什麽关系?」   「关倩?我没听过关倩,我……倒是和关云长比较熟。」   模模糊糊的句子从脑海中跃了出来……   她看看萧瑛、看看关倩,再看看他们十指紧扣的手,胸口瞬间被人掏出血洞,心被挖了出来,狠狠地、狠狠地砸烂。   她仰起头,问了很没营养的句子,「你是萧瑛吗?」   他点点头。   她的视线转到关倩脸上。「你是关倩?」   她也点头,用夫唱妇随的那种点头法。   「你们认识多久?」   「八、九年。」关倩回答。   「你爱她、她爱你吗?」这句问话,两人毫不犹豫地同时点头,然後,贺心秧傻傻地跟着点头。「所以你们打算要成亲?」   「对。」关倩飞快回答。   「他要用八人大轿把你抬回家当蜀王妃?」   「对,只要皇上肯赐婚。」   一个问句一根针,每根针都深深地、牢牢地插上她的心脏,痛得她连泪水都无法流下。   懂……了了……她是写小说的,这麽显而易见的剧情,她怎会闹不明白?   萧瑛爱关倩、关倩爱萧瑛,不过是某种原因,造成他们的分离,所以花满楼那个夜晚,他一眼看见她便留下她、要了她。   哪是因为她的打扮与众不同,哪是因为她的脑袋聪明、口齿伶俐,哪是因为春药制造出新问题,答案只有一个、原因只有一个——她有一张关倩脸。   那个晚上,她不是贺心秧,她只是关倩的替身临演。   难怪他喜欢招惹她,难怪他有时待她好、有时待她坏,因为他心底挣扎啊,他无法对这样一张脸坏,却在对她好之後,又对关倩心存罪恶愧疚感。   那天……他给了她承诺,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於是放纵自己一回,彻底将她当成关倩?幸而老天开了眼,让这对多苦多难的旧情人再次相会……   难怪现在他握着关倩的手,握得那样紧,是害怕女主角因为影子事件弃他而去?   难怪他看着她的眼神那样陌生,怎能熟呢?当然要装陌生,在爱情好不容易兜了大圈子,重新回到他身边时,便是用全副性命去维护也是值得的……   她全身发抖,可没有什麽好害怕的事情,值得她抖得两条腿站不住啊。   不害怕,贺心秧,你不害怕的,不过是丢掉一段爱情,很严重吗?不严重,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所以……不害怕……   她仰仰头,把泪水吞回肚子里,她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脸。   「果果,为他们赐婚吧,天底下的有情男女,都应该在一起。」   转过脸,她笑着对他们轻声道:「恭喜。」   她知道萧瑛在看她、关倩在看她,便是果果也满眼关切地望着她,但她现在没有力气回应他们的目光,她只想离开。   像战败的士兵,她垮下双肩、佝偻着背,缓缓走出勤政殿,像是有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暗器,让她痛进骨头里。   痛……比生孩子还痛,从心脏中央发出的疼痛讯息穿进脊髓、散布到每寸末稍神经,天那样冷,她却觉得自己快要被火烧干,怎麽会那麽痛呢?怎麽可以那麽痛呢?不过是没了一个男人、丢了一段爱情,没什麽大事啊……   看见她的模样,风喻吓一大跳。怎麽会这样?刚刚不是快快乐乐进去吗?他还等着她把王爷带出来,他也还没有见过王爷呢。   她寸步难行,伸手向风喻求助,「扶我。」   她站不住脚、撑不住身子,风喻飞快过来扶她,满肚子的疑问想问出口,却在发现她泪流满面时住了嘴。   「我们走。」   她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风喻身上,走一步、泪一串,可以给她温暖的男人,把温暖收回去了,没冀盼、没想望,身如背负千斤重锤,压得她无法呼吸。   白痴!她不是早就知道他那个人很反复,为什麽还要把爱情投注到他身上。智障!她不是早发觉他是放羊的孩子,怎麽可以一心一意的信赖他?愚蠢!她不是早就猜出来,那迭画像是另有其人?   都晓得他是千年狐狸了,为什麽、为什麽还会误以为,他为她,把假面具掀弃。   替身呐……真好笑,她还以为自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卓绝女子,到头来,她不过是别人的影子。   他与她在床上翻滚时,他想的是关倩,他对她说情话时,心里念的是关倩,他握紧她的手,许下诺言时,他所有的感情想给的是另一个女人。   哈、哈、哈!   她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终於驾驭一个难以驾驭的男人,哪知原来……原来,她只在他眼里,从未进入过他的心。   贺心秧,你是白痴,原来穿越时空、爱上老祖宗,和头手伸出窗外、抢越铁路平交道一样,不是疯狂,都是自找死路。   她替自己找了死路,却连累无知的孩子,贺心秧……你真该死!   雨势加大,豆大的雨滴从天空坠下,打痛了她,可她不低头躲避,反而仰起头,承接更多的痛楚。   打醒她吧,什麽遗憾、什麽思念、什麽风筝、什麽爱情,全是假的!她爱上的,不过是一场谎言。   推开风喻,她不走了,她仰起头在雨中转圈圈,让雨水冲刷掉泪痕,她不奢望它一并冲掉伤心欲绝,只盼着它洗净她满心满胸的思念。   他看她的目光何其冷淡呵……是啊,谁有了主人还会要影子?替身在主角出现那刻本就该退位,何况,她贺心秧是何等骄傲的女子,怎能容许自己当替身?   他不要她?很好啊,把话讲清楚,她也可以不要他的。   她才不是那种死缠活缠、心计用尽把男人留下的女子,不管有没有男人,她都可以活得自在鲜明。   她会赚钱,她不在乎名声,她有本事活得抬头挺胸,从来就不需要依傍男人!   她旋转、她绕圈,听说东方有一种舞,透过不断地旋转,灵魂会更接近天神,那麽她转、转、转……但愿灵魂能够狠狠地甩出去,她不想接近天神,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远远地,到各处报过讯的小四看见在雨中飞舞的贺心秧,满面不解地跑过来。   「小姐。」风喻上前,拉住转个不停的贺心秧,满脸忧虑。   她踉跄几下,冲着风喻大笑,问他,「你知不知道关倩是谁?」   风喻满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啊?幸好,幸好被蒙在鼓里的,不是只有她一人,然而目光转开,她发现小四满面震惊,他知道?   推开风喻,她脚步虚浮地冲向小四,扯住他的衣袖,贺心秧认真问:「告诉我,关倩是谁?」   关倩?难道她和王爷一起回来,她回来干什麽啊?难道她带给主子的伤害还不够。   小四怔忡着,忧悒填满胸口,想也不想,下意识地回答,「她是主子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果然……喉间一阵腥咸,眼底出现片刻模糊,捂住嘴,贺心秧强撑着身子往前走。   风喻狠狠瞪小四一眼,他知不知道自己讲了什麽啊。   他不理会小四的怔忡,加快脚步向前想要扶住贺心秧,但她甩开他的手,赌着一口气,硬是自己一步一步走。   身子彷佛千百斤重,两只脚却像踩着棉花似的,她痴痴迷迷、浑浑噩噩地一步迈过一步,不晓得走了几百年,她终於看见熟悉的屋子,屋子前面,紫屏和苓秋伸长了脖子在张望,看见她,两人扬起一片笑容。   再吸口气,像是跑百米的最後冲刺,她跑进屋里。   看见宫晴和慕容郬向自己迎上来,贺心秧拉着宫晴不停喘气,挤出一句,「晴,我丢脸丢大了。」   宫晴见她脸色惨白如雪,冰透了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发生什麽事?」   「我弄错了,萧瑛喜欢的人从来不是我,是关倩。」   话说完,她再镇压不住喉中腥味,噗!一口血喷了出来,点点滴滴的血珠子,在空中画出一幅妖娆的图案……   挡不住了,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疼痛,挡不住伤心欲绝的哀恸……眼前一片看不见底的黑,引导着她向前坠跌……   【本书完】   【千寻】正宫变小三《十两玩妃?终卷》预告   贺心秧从来都没想过,她怀抱坚定信念等待着萧瑛回来,最後等到的竟是他打算娶别的女人?!即使他失忆了、忘了他们的过去,关倩的出现也让她知道,原来她自始至终在萧瑛心里只是一个替代品,这让她再也无法肯定他真的曾经爱过她。   她选择看好自己的心,自力更生扶养孩子,因为她的骄傲让她无法容忍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但是当身边所有的人都交口称赞关倩的体贴大度、善良谦和,劝她放下成见与嫉妒接受侧妃的位置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观念的差异与萧瑛的误解让她越来越疲惫,她不得不开始考虑离开所有人,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後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身着大红嫁衣、口吐鲜血的回到21世纪……   ※ 请看【千寻】妓本贤良《十两玩妃?卷一》  【内容简介】   爱情,从不是能左右泪水的东西!   贺心秧希望自己可以勇敢的说出这句话,   但她现在没办法,在亲耳听见萧瑛为了别的女人向皇上请求赐婚时,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三百多个日子的等待变成一场笑话,   关倩的出现让她知道,原来她自始至终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替代品……   後来她才知道,原来他失忆了,再不记得他们的过去,   她告诉自己无所谓,反正她又不是没放弃过他,   可善良的关倩听说他们的故事,愿意和她一起共享夫君,   萧瑛也藉着行使父亲的权利频繁出现在她面前,   他和她谈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帮她投资生意赚钱,   以朋友为名入侵她的生活,又再次逐渐占领她的心,   然而就算如此她还是骄傲的苹果,她贺心秧只做「唯一」,不做「之一」!   但是没有人要听她的意见,关倩的体贴大度突显了她的自私善妒,   大家都认为她该感恩戴德的嫁给他当侧妃,   她不识大体的拒婚行为却让萧瑛认定她贪婪狭隘,   观念的差异与众人的误解让她开始认真考虑要独自离开这里,   可她从没想过自己最後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21世纪……   出版日期:2012年07月18日      【前情提要】   贺心秧是21世纪的天才少女,一场意外,她莫名穿越时空来到祈凤皇朝,谁知被黑心牙婆卖入青楼,她假意顺从,原想趁机逃跑,却计划失败被蜀王萧瑛吃干抹净。萧瑛见她说话有趣将她赎出青楼,又借了她十两让她自力更生,贺心秧决定以写艳本赚取银两,後来遭逢水灾,逃难的她因此与在现代的邻居兼学生的果果以及果果他姑重逢相认,果氏家族大团圆。   果果他姑现在的身份是七品县令宫节,实际上是女扮男装的宫晴,果果是县令之子宫华,贺心秧就托庇在他们的羽翼下,可在避难期间她又与萧瑛相遇,这个长相俊美异常妖孽的王爷总爱招惹她,气得她跳脚,她应该是讨厌他的,却不知为何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对这腹黑王爷产生奇异的感觉。   当贺心秧意识到感情不由得她控制的发展时,竟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最最让她心碎的是,在她对未来感到茫然恐惧不已时,萧瑛却正准备上京求娶郡主。   宫晴心疼她的遭遇,决定娶她,贺心秧亦打算就此忘了萧瑛。   萧瑛得知贺心秧怀了自己的孩子却嫁给宫节,又气又妒,忍不住刁难宫晴,因此发现她并不是真正的宫节,甚至得知宫晴与贺心秧隐瞒的最大秘密——她们来自21世纪,同时贺心秧与宫晴也发现果果惊人的身世,原来他竟是十六皇子萧霁。   萧瑛因为皇帝不肯赐婚而无法娶惠平郡主,这让他看清自己的感情,更坚定了要和贺心秧重修旧好的决心,即使她想与他保持距离,却无法抵挡他猛烈的攻势。她被他的温柔体贴打动,而她所有的苦恼在得知惠平郡主没有要嫁给萧瑛时得到解脱,两人互诉衷肠。   贺心秧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萧瑛为她打点好一切,派自己的贴身保镖暗中保护她的安全,陪她散步,送她新奇或好吃的玩意,他们亲密的行径看在不知内情的丫鬟眼中让她们很是担心,怕主子的名声有损,贺心秧听了却不以为意。   萧瑛一直在为推萧霁上位做准备,然而局势越来越险恶,先是萧瑛被勤王萧镇派的人马剌伤,不久後萧霁就被绑走,原来是他长得越来越像先帝,引发萧镇的猜疑,他把人绑走以此试探,萧瑛决定将计就计,提早推动计划。   贺心秧临盆在即,知道不能让萧瑛分心,她要他承诺无论如何会平安回到自己身边,岂料双方人马发生激战,混乱中萧瑛与萧镇一同坠崖,生死不明,贺心殃听闻消息大受刺激,差点难产,最後惊险万分的生下一对龙凤胎。   萧霁顺利即位,宫晴被封公主,贺心秧守着儿女,坚持要等孩子父亲回来为他们命名,一年过去,所有人都认为萧瑛已死,只有她深信他会回来,当萧瑛真的平安归来时,狂喜的贺心秧飞奔去见他,却亲耳听见他求皇上为他与别的女人赐婚,接着更惊觉原来自己只是长得像他唯一爱过的女人的替代品,大受打击的她吐血昏迷……   第三十三章、旧情   我的名字叫做关倩。   人人都说京城是个好地方,满地黄金等着百姓捡,那里不像咱们老家,穷山恶水的,三餐能否温饱全看老天爷愿不愿赏脸。   邻居对爹娘说:「你们家云儿、倩儿,仙女一般的姿容,倘若能够进京,说不定会被王爷、侯爷给看上,届时便是穿金戴银,吃燕窝、吞鱼翅,一辈子的富贵命,你们全家啊,可不就翻身成了皇亲国戚」   於是七岁那年,怀着皇亲国戚梦的爹娘,变卖家里最後一块田地,带着我们前往京城。   可从汾县到京城这条路迢迢,尚未走到尽头,梦就碎了。   我们在半路遇到强盗,身上的银子全被抢光,进不得、退无门,只能硬着头皮一路乞讨,继续往京城走。   两颗馒头六个人分,饥饿的时候,连舌头都想嚼碎吞下。   爹娘盼着早些到京城,早一日脱离这身贫穷困顿,谁晓得甫进京城大门,爹娘、哥哥、弟弟全倒下了,我和姊姊没银子找大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我们怀里闭上双眼。   弟弟在死前,还扯着我的衣袖,虚弱问:「二姊,你当了王妃後,可不可以餐餐给我吃鸡腿?」他死去前一刻,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嚼什麽?是树根。   一张破草蓆盖着四个再也睁不开眼的亲人,我同姊姊只能跪在街头卖身葬亲。牙婆子见我们可怜,帮我们把亲人给葬了,连同我们带着二、三十名七到十岁的丫头进了成王府。   成王在我们当中东挑西挑,留下十个面容姣好的丫头,请人来教我们读书、写字、弹琴、跳舞,我们像千金小姐似的被养了起来,姊姊很开心,说是爹娘、哥哥和弟弟在天上看顾着我们。   一年之後,成王又从我们当中挑出五个,这回,姊姊没被挑上,我们分开了院子,各自学习。   经过很多年後,我才明白,我们这群女孩学的是武艺,姊姊她们学的是在床上伺候男人的功夫。   十四岁那年,我和姊姊被送进宁王府。   宁王萧栤,他是皇上的嫡长子,有着一身好武艺,为国建功立业、名声彰显,却不是皇帝心目中东宫太子的人选。   有人说,皇帝怀疑他的血统。   事实如何,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置喙的,但我确定,萧栤有夺帝位的野心。   我们进了宁王府,姊姊貌美,很得王爷的宠爱,王爷说,只要我尽心尽力为他办事,日後,他便会封我的姊姊为皇妃。   皇妃?皇帝的妃子呵,姊姊高兴极了,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我也跟着开心……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便是用性命来换取她的皇妃之位,我也甘愿。   於是,我尽全力表现,成为王爷最得力的亲信,我为他做下许多见不得光的肮脏事,为他铲除阻挡他成为皇帝的绊脚石。   某日,我接下新任务——到他的六皇弟萧瑛身边,窥伺他的一举一动,报与萧栤知悉。   萧瑛、萧霁,听说他们是皇上心目中属意的传位人选。   接到任务,我乔装改名,由萧栤领我入後宫,皇后将我派至怀德宫附近,萧瑛就住在怀德宫里。   那天是三月十九日,萧瑛的母妃去世,我在御花园里遇见他,从此一颗心落在他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他一身白衣飘飘,出尘若仙,长身玉立,朱面丹唇,他温文尔雅,丰神俊朗,温润的笑容教人如沐春风,让人光是望着,便转不开眼神。我在心里暗叹,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的男子,恍若谪仙、不沾人间半分凡尘。   他待我很好,我爱上了他,爱上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他常常对我说话,他说,总有一天要带我离开後宫,天涯海角,走遍天下。   我很庆幸,他无心恋栈皇位,那麽萧栤就不会把他当成诛杀目标。   可是我很小心,不教自己的庆幸让萧栤知晓,因为他是个多疑猜忌之人。   那两年,是我人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有个男人可爱、可信,也因为那个男人爱我、宠我,虽然我很自卑,自卑自己双手上的血迹会污了他的圣洁,但是我爱他,我愿意尽最大的力气成就他的快乐,他也爱我,我是他在後宫里唯一可以相信之人。   我在萧栤面前不露半分破绽,我将与瑛的对话辑录成册,交给萧栤,让他清楚,瑛并无野心与他争夺天下。   我天真的认为只要萧栤登上帝位,那麽姊姊成了皇妃,而我和瑛离开京城,过着梦想中的生活,到时便是姊妹天各一方,我清楚她过得好,她知道我过得幸福,那便够了。   但世间事哪有我想像中那麽容易,即便萧栤知道他无夺位野心,还是想置瑛於死地,直到瑛演了一出弑弟戏码,方才保全住自己的性命。   也是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瑛早就知道我是萧栤埋在他身边的棋子。   我苦苦哀求他,求他不要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发誓我从未害过他的性命,我这双脏手或许沾满别人的鲜血、不复洁净,但对他,我的心苍天可监。   可是他……被逼着杀死亲弟弟的瑛,怎麽可能再相信我?   我再不能留在瑛身边,我也不敢回宁王府。   因为萧栤刻薄寡恩、残忍无情、疑心病重,倘若他晓得瑛已然识破我的身份,那麽他绝对会杀死瑛、灭了我,他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不利於自己的隐患。   我也担心会因为我的关系,导致姊姊处境困难。   於是趁着萧栤登基,我夜探皇宫,想见姊姊最後一面,假使她愿意,我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   但是我被欺骗了,姊姊早就死去,死於大宅院内的勾心斗角,姊姊不是王妃却担了一个最受宠爱的名儿,被陷害至死,而萧栤明知道姊姊受苦,却视而不见,反将妻妾间的纷争当成娱乐笑话,而为了继续利用我,他竟然瞒着姊姊已死的消息,继续给我一个不实的希冀。   我无法不恨萧栤,姊姊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亲口承诺过我,要用真心善待姊姊的。   对萧栤,我恨之入骨,我一心一意想报仇,他谋害我的姊姊,我便要杀死他的弟弟。   可惜,萧栤为当皇帝,所有的弟弟几乎全杀光灭尽,存活的只剩下勤王萧镇、蜀王萧瑛。我当然不会去动瑛,他是我深爱的男人,於是我决定夜探勤王府,割下萧镇的脑袋悬於城东,便是要付出性命为代价,我也不怕。   然而,那夜竟让我探得一个大消息——勤王要反。   多好的消息呵,萧栤杀死许多异母弟弟,如今同母弟弟却想要他的命,这可不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吗?   於是我投入萧镇麾下、为他效命,我要张大眼睛细细瞧,看萧栤费尽心思得来的龙椅可以坐多久。   五年过去,我屡次趁着行任务之便潜至蜀州,在暗地里窥伺着瑛,本以为变成闲散王爷之後,他会过得很快乐。   可他并没有,瑛堕落了,成日流连青楼,招惹感情债,他对所有的女人都不真心,对所有的事都不用心。   好几次,我看着堕落失意的他泪如雨下,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呐。   一次,我受萧镇之命潜入瑛的书房,想翻出他与旧文臣来往的书信,借此威胁瑛与萧镇合作,可我没找到书信,却找到一匣子的画稿,每一张,画的都是我……   心像被花雕酒泡过,醉了、迷了,几百个声音在心中鼓噪,他还爱我、他从没忘记过我,即使我伤他如此重,他一样把我存在心中。因此他对待所有女人都没有真情,所以他迟迟不肯成亲,原来都是因为我呵。   像在无止境的黑暗中发现一盏明灯,枯萎的心看见希望,原来没了亲人,这世间还有人记挂着我,原来那个多情细腻的男子受我所伤,仍然不曾遗忘那段深刻情谊。   够了,我关倩这一生,足够了。   我本以为勤王的目标是萧栤,所以帮着他,没想到他竟想对瑛下手。   因为进京短短数月,原先对瑛处处存疑的萧栤竟一改态度,对他信任有加,而瑛屡屡献上的计策,让声名早已大败的萧栤又重获贤德名声。   然而在民间,鼓动读书人和百姓心生不满,那可是勤王整整花了五年才办到的事,没想到瑛竟轻轻巧巧地便逆转情势。   果然,瑛是一个才情、智慧比皇帝和萧镇都高上数倍的王者。   萧镇倚重的成王,兵权被夺、官位被降,而嫁给萧镇、性情骄纵的惠平郡主日日在王府内吵闹不休,原本倒向勤王的武官转换风向,几次欲策反文臣不果……萧镇的动作频频,却处处碰壁,他把所有的怒气全指向瑛。   然後,无预期中,萧镇遇见宫华,那个孩子的样貌像极了先皇,萧镇怀疑他是萧霁,怀疑当年瑛使出诡计保全萧霁的性命,这无疑是给萧镇一个扳倒瑛最好的机会。   倘若宫华真的是萧霁,他便可绑票萧霁、诱杀瑛;假使宫华不是萧霁,那麽他也可以把宫华送到萧栤面前,萧栤那人疑心病重,若见到宫华的脸,定会把矛头指向瑛,这绝对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我很焦虑,却不知道该怎麽帮助瑛,我想过要潜入後宫,直接把萧镇的不臣之心告诉萧栤,但宫里不知道何时竟换上一批武功高强的宫廷侍卫,以至於我几次想夜探後宫却半途而返。   我也想直接跑到瑛面前,将萧镇的计画亲口告诉他,但是……在我狠狠伤害过他之後,他又怎麽可能愿意相信我的话?   终於,萧镇绑架了宫华。   但瑛聪明地不肯出手相援,此事闹到皇帝跟前,宫华的父亲宫节当着皇帝的面求瑛相助,让他碍着皇帝的面子,不得不为宫华出头。   瑛的表现让萧镇相信宫华并不是萧霁,但有什麽用呢,此计不成,萧镇还是有别的计谋啊,众口烁金、三人成虎,萧镇又是萧栤的同母亲弟,届时,谁晓得萧栤会相信哪个?   我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相约之期到来,我暗自祈祷,瑛千万别到城南苍山赴约,因他不知道萧镇在暗地里埋伏数百名武士,想一举杀死他。   那些人不是普通兵士,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士,我别无他法,只能混身其中,伺机救瑛。   可惜,瑛还是出现了,一场混战,瑛身受重伤,带来的人也多伤残,他已知不得幸免,竟打算玉石俱焚,他拼着最後一口气、扑向萧镇,两人双双坠落谷底。   允下重利与官位的勤王萧镇死了,那些前来相助的江湖人谁还肯拚命?自然是作鸟兽散去,我与他们不同,瑛是我在人世间的最後一份珍贵,他死了,我的生命还有什麽意义?   那刻,心死透、死绝,我想也不想便跳下山谷,闭上眼睛那刻,我想着,从此天上人间,再无分离。   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谷中杂草丛生,我一路往下坠跌,并没有受到重大撞击,而谷底竟是一片水潭。   砰……在强大的撞击力後,我掉入水底,却没有晕厥过去,我奋力游到岸边,狠狠喘过两口气,再度潜入水潭寻找瑛的踪迹。   上天真的是宽待我,祂让我找到奄奄一息的萧瑛和只剩下半条命的萧镇。   我看着萧镇,心底清楚,待他清醒,瑛绝对难逃他的毒手,我只考虑过片刻,便抽出腰间的匕首戳入他胸口,那一刻,我终於为姊姊也为瑛报仇,我等着萧镇再无气息,才缓缓将他推入潭底。   我对昏迷不醒的瑛说:「别担心,我已亲手为你报仇。」却告诉自己,如果瑛救不回来,我便与他同葬在这片谷底。   故事说完,她缓缓转过头望向萧瑛,眼中盈满泪水,於是他相信,这个女子深深爱着自己。   萧瑛伫立窗前,看着窗外漫天大雨,离开皇宫回府後,雨越下越大,倾盆大雨将树上已绽未绽的梅花打落,一地碎粉色。   他执伞,走过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场景熟悉得让人心惊,彷佛自己曾在这样一条相似的路上走过,彷佛伞下该有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庞,彷佛那个女子该仰着头,对他做尽古怪表情,逗得他心花怒放……   他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像,更不知道自己怎会确定,倩儿不是他想像中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子……那麽那名女子是谁?是勤政殿上那个伤心欲绝的女子吗?   他努力想要捕捉她的五官样貌,可任他再努力,心版间浮起的,依旧是倩儿那张脸。   关上窗,走回桌案前,打开倩儿指的那个匣子,他轻轻拿出里头的画像,回想起他们在谷底的一年。   他不记得自己怎会坠入山谷,不明白为什麽清醒,身边会有一个女子,而那女子的脸庞,熟悉得让自己无法理解。   看见他清醒,她的泪水扑簌簌掉不停,她哭着跪地、合掌向天,她又哭又笑,满腹激动的心情无法自抑。   她一句句「谢天谢地,谢谢您让他清醒」、「我甘心折寿三十年,换他一世平安」……那样真诚的口气,让他明白,自己对於她,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可他想不起她是谁,想不起两人的关系,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无法言语,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的激动与哭泣。   他的腿受伤了,胸口有一大片血渍,她不知道用什麽东西涂过,伤口不再有新血渗出。   她不在乎他的冷漠,见他醒来,便转身开始忙着,堆柴薪,烧旺了火,她潜身入水底抓鱼。   天气很冷,虽然在谷底,四边的山壁挡住寒风,比山上要温暖许多,但毕竟是冬天,潭水还是冷得冻人。   她从潭底下冒出来时,左右手各抓住一条硕大鲜肥的鱼,她的手脚和脸颊都冻得红通通地,但发现他在看自己,她笑得满面娇俏羞怯。   无疑地,她是个美丽、易牵动人心的女人。   她架起树枝烤鱼,虽然没有调味佐酱,但她的手艺很好,她细心地剥下一块块热呼呼的鱼肉喂他,他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吃饱後,她说:「我方才发现前头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我们挪到那里去好不好?夜里要比白天冷上许多,我们需要一个温暖的窝。」   他点点头,她便蹲在身前,负起他,走向山洞。   一个男子被女子负在背後,若非受伤太重,着实伤人自尊,但她的笑颜化解了他的尴尬,并且让他看见她的心甘情愿。   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她为自己这般甘愿付出?要堆叠出多厚的恩义,才能让她在大难来时,不选择各自分飞?   她把他放在洞口边,说:「我进去清理清理,你等我一下。」   她是笑着走进去的,事实上,从他清醒那刻起,她就没有让笑靥离开过脸颊。   她进去了,不多久,一声野兽咆哮传出,他心猛然一惊,知道她惊醒了冬眠的野兽。   才想张嘴出声,就见她冲出洞口,一只黑色大公熊追着她身後跑出来,大熊出洞,看见躺在洞边的他,便转开方向朝他行来。   他的腿受伤,无法移动,只能暗蓄掌力,等大熊接近再一举扑上,然而见他有危险,她想也不想的折回来,护在他身前。   那样的气势,他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是个瘦弱的女子,却为他在野兽面前张开双臂,脸上无半分畏惧。   她虽身怀武艺,可手中仅有的武器是方才杀鱼的那柄匕首,用这样的武器来面对一只冬眠中被吵醒的大熊是不够的,虽然她身形轻灵,往往可以一举刺中大熊,却也引得牠兽性大发。   在大熊的全力扑杀中,她受伤了,身上溅满鲜血,她全身力气用罄,可心底明白,自己不撑下去,他便要遭殃,她脸上的隐忍与挣扎,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终於杀死熊,却全身虚脱,再无半点力气,可她还是撑着爬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不要怕,没事了。」   然後,头一歪,她昏了过去。   这份情,他永远不会遗忘,一个女人看重他甚於自己的性命呐,他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般普通。   她这一昏,整整昏过去两个时辰,醒来时,看见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又笑了,带着骄傲与满足的笑脸。   她一跃起身,草草处理过自己的伤口後,马上回洞里,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她快乐得好像他们不是落难而是出门野餐,好像两人身上没有伤,而她是个快乐的新娘。   待她将他安置在洞里後,她又笑着说:「上午那个烤鱼不错吧,我再去弄两条来。」   第一次,他出声回应她的话。他抓住她的手,说:「不要去,你身上有伤。」   於是,她笑得阳光灿烂。   那个晚上,他们吃了一顿熊肉大餐。   隔天,她剥制熊皮,她找来野果,她还抓到一只野兔子,丰富的野餐使他们吃得很尽兴,然後他问:「你是谁?」   知道了他失忆,她用上面那个长长的故事讲述两人之间的爱情,於是他终於明白,为什麽自己会对她感觉熟悉,并且确定,她对他的感情,深厚得让她心甘情愿。   她的伤药全用在他身上了,他的伤口一天比一天好,她才敢离开他更久的时间。   她本想寻找出谷的路,没想到却找到一间隐身在密林里的废弃石屋,虽然离潭水有点远,但床灶锅碗瓢盆样样有,屋子坚牢实密,屋後还有一道清泉,取水非难题,於是他们挪出山洞,正式搬家。   他们夜夜躺在同一张床上,她最喜欢说着两人共处的那段时光。   她说那个时候,他极其宠爱她,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全都堆到她面前,她很开心,为的不是那些高价礼物,而是他待她的心。   她常说:「我爱你,不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因为你待我的真心意,这辈子除爹娘亲人,再不会有人这样待我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为他做牛做马,找到好吃的,他第一个先嚐,那张熊皮子,她做的是他的衣服,他心闷,她为他唱歌跳舞,他展露笑颜,她便说自己又嚐到幸福的感觉。   她照顾他、服侍他,尽最大的心力让他感觉舒适,直到他的伤口痊癒,她叹气说:「真可惜,我再没有机会服侍你了。」   她爱他,这种话她不吝啬一遍遍讲给他听。她说,倘若出不了山谷,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她也愿意。   她不再欺骗他任何事情,他问她朝中局势,她一一说给他听,他很想恢复记忆,她却担心恢复记忆後,他又会让恨主宰心情,於是他握了握她的手、承诺着,经历这番生死,许多仇恨早该放下。   他可以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真心与感情,但或许是失忆,他对她,无法产生那样的心思。   在无人的山谷下、孤男寡女是很容易因为互相依赖而结为夫妻的,但他没有,即使她夜夜躺在他身边、趴在他胸口,用着极其挑逗的表情说:「我们当夫妻吧。」   他也不过是微微一笑,低着头对她说:「我们还没有拜堂呢。」   他是那样重视礼教的人吗?   萧瑛并不清楚过去的自己,但下意识里,他不愿意躁进。   伤好後,他到处寻找出谷的道路,心急之情溢於言表。   那天,他回到石屋,却发现她不在,好几个时辰过後,她才回来,回来时闷闷不乐、低着眉做菜,一语不发。   他看出端倪却不愿意逼迫她,然後犹豫了几日,她还是为了他而投降。   她说:「我找到出谷的道路了,但我不想出去,想在这里和你待一辈子。」   他想出去,可她那样的表情让他沉默。   她苦笑叹气,「我知道,留下对你并不公平,在这里你只能当个山林野人,走出这里,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了,可那个时候,我与你……便是天差地远的身份,是云泥之别,是……」   然後他冲动了。   因为一年来的朝夕相处,因为她口口声声的爱情,更因为她挡在大熊身前,她重视他比自己更甚。   他握住她的手,再次对她承诺,他说:「等我们出去後,不管我还当不当那个王爷,我都会娶你为妻,不要担心,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他说得清楚明白,不管过去她对不起他多少,这一年相处,她都已经尽数将其抹去,她相信他的承诺,她笑了。   隔天,他们出谷,他们回京,在关倩的引领下,一起回到蜀王府。   蜀王爷生还的消息传出,皇帝勤政殿召见,来传圣旨的是宰相李同光,他激动地对萧瑛说明这一年来的朝堂变化,关倩听着他的叙述,才明白自己爱上的男人胸有丘壑,不管是勤王或萧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萧瑛成为最後的胜利者。   他们进宫,萧瑛带上关倩,为实现自己的承诺,他请求皇帝下旨赐婚。   可皇帝尚未允准,却闯进来一名姑娘,那姑娘与关倩容貌相似,他差点儿以为她是关倩口里的姊姊,若非她看起来比关倩年轻许多。   她来、她走,不过简短几句话,几句让萧瑛摸不着头绪的言辞,可那双充满哀恸的眼神却深烙在他脑海里,他解释不来,为什麽自己无法忘怀,为什麽一想再想,似乎非要想出个子丑寅卯才肯善罢干休。   她认识自己吗?为什麽她忧郁的眼神会让自己那颗心跳得乱七八糟,为什麽她那张强忍着哀愁的脸庞会让自己停不下想像?   如果关倩没有说谎,如果过去他们之间确是誓言万千,如果她是他心底唯一的女人,为什麽一个陌生女子的憔悴容颜,会在他心中一再重现?   萧瑛再看一眼画像,上面的女子的确是关倩,闯进勤政殿的女子比画像瘦得多,她焦灼的容颜上,没有倩儿娇俏的甜美笑容。   如果不是太爱,他怎会一张张图画不停,如果不是相思泛滥,他怎会将她珍藏入心,所以他是喜欢倩儿的、深爱倩儿的,他不该在这一点上头质疑,况且倩儿於自己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辜负,只是……   心头上,那名陌生女子的凄然笑脸再次浮现,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   第三十四章、情塚   贺心秧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或站或坐,满满的围了一圈。   果果、宫晴、慕容郬、紫屏、苓秋、风喻……连小四都过来凑热闹,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好像被谁倒了千万元的债,紫屏、苓秋更是滴滴答答,眼泪掉不停。   贺心秧目光向众人扫过两圈,拉开嘴角,竟然笑了,她说:「真可惜。」   见她醒来,宫晴和萧霁凑上去,他们坐在床头,满脸的心疼。   「可惜什麽?」萧霁弯下身,放低了音量问,好像声音一高,她就会被音频给震碎掉。   「可惜紫屏和苓秋不是人鱼公主,不然我就有满屋子珍珠,滴溜溜地转了。」她说着只有萧霁和宫晴才听得懂的笑话,可惜很冷,没有人表现出半分笑意。   「没良心的小姐。」紫屏转过身,眼泪掉得更凶。   小四看不过眼,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她咬了咬唇,接下。   最好是没心没肝没肠肺,那麽她的胸口就不会那麽疼。没关系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决定放弃他,有过一次经验,这回会更驾轻就熟吧。   她就当……就当他娶了惠平郡主,就当他们之间,没有从头来过。不知道是哪个有哲学脑袋的人说的:倘若无分,即便是有缘,最终也只会一次次错身。   她和萧瑛就是那种合合分分、碰碰撞撞,能摩擦出火花,却烧不出一室光明的灯火。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太医过来看看。」宫晴好看的柳眉倒插,好像想去找谁拚命似的。   「太医就不必了,有心理医生麻烦找两个过来。」贺心秧随口应答,话出口又想起来,这里有许多听不懂的古人甲乙丙。   「我啊,有心事找我讲就对了。」萧霁拉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贺心秧望向果果,过完这个年,他才十二岁呢,龙椅坐没几天,那分王者气势全出笼了,那把了不起的椅子果真有强大磁场,谁到上面待几天,就会换上一副与众不同的龙相。   「你能顶什麽事啊?」贺心秧一笑,想把手抽回来。   「我能顶的事大着呢,只要你点头,我马上把关倩流放到边疆地带,让她养羊养马,一辈子不准进京城半步。」萧霁霸气说道,硬把她的手留在自己掌心中。   用权势压人啊?她该不该花时间检讨自己的品德教育?「然後呢?」   「那个『然後』还要人家教?你脑子开始退化了吗,随便想都知道,这时候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勾引、诱惑……让六皇兄再次爱上你。」   萧霁丢开形象,口气半点不像皇帝,如果那群辅国大臣听见他这样说话,说不定会当场昏过去。   贺心秧叹口气,年轻真好,讲什麽话都可以信誓旦旦,并且认真相信,可惜两世为人,她不像果果那样年轻,不像他那样可以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如果他的心里只有关倩呢?」   如果她於萧瑛,从来都只是影子替身呢?这……根本不必使用疑问句,那是笃定摆在眼前的事实啊。伤,真的很伤,伤透了。   「你管他,反正我来封你做蜀王妃,你天天待在六皇兄身边,让他眼里耳里听的看的都是你,久而久之,六皇兄就会忘记关倩。」   「听起来挺公平的,占不了他的心就占他的身,得不到就用抢的,抢不到就用偷的,偷不到就用精神折磨,总有一天,他被我逼疯,我就赢了。不错,虽然有点小流氓,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在讽刺我吗?」萧霁瞪她。   「我很高兴,你听出来了。」贺心秧痞痞笑开。   「告诉你,人心会变,爱情会转移,三年五年,我就不信那个关倩有多行,能够强势霸占六皇兄的心。」萧霁说得理直气壮,彷佛他真的懂得感情是怎麽一回事。   太强词夺理了吧,分明是她妄想霸占萧瑛的心,怎麽会是人家强势?难怪民不与官争,何况是同皇帝争,明明理亏,还满脸的义正词严。   贺心秧无奈地望向萧霁。「就算人心会变、爱情会转移,我仍然是一颗骄傲的苹果啊,掠夺的事不做、强求的感情不要,我只要属於自己的东西。」   宫晴敛起眉目,她懂,苹果不是古人,她是自负的现代女性,只愿唯一、不愿代替,现代女性谁肯成为别人的替身,谁肯让自己的爱情蒙上阴影?   不是最好的,不要;不是最专一的,不要。她们有她们不能妥协的原则与骄傲,宁缺勿滥,是现代女性的爱情观中最重要的原则之一。   慕容郬……不,萧霁为孟家平反後,他恢复原姓,却未再改回旧名孟帼,所以他现在是孟郬了。   孟郬走上前,用醇厚的嗓音对她说道:「不要怪萧瑛,他失忆了,坠下山谷後,他的脑子受创,过去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他在萧瑛出宫前匆匆见过他一面,他拦下他,只问一句,「为什麽关倩会在你身边?」   萧瑛不记得孟郬,但骨子里还有那麽一些残存的感觉,孟郬的口气不善,但他的语调却一如过往般亲切。   萧瑛说:「我坠下山谷时,她跟着跳下去,她救了我的性命,过去的一年里面,都是她在照顾我。」   几句话解释了两人的关系,以及他向萧霁请求赐婚的决定。   萧瑛并没有错,但面对关倩,孟郬始终心存疑虑,只不过萧栤、萧镇已死,没有人也没有道理会在萧瑛身边埋棋,而关倩望着萧瑛的目光他是熟悉的,如同自己对宫晴一般,迷恋、爱慕……   原来是失忆啊,难怪他看着她的眼光那样陌生,幸好,还以为萧瑛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刻意一笔勾销两人的过去。   「孟郬,你是萧瑛最好的朋友,可不可以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萧瑛心底的那个女子是关倩对不对?」她直视他的双眼,不许他规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澄澈的眼神让他无法说谎。   「可不可以告诉我,关於他们之间的故事?」   孟郬沉默,宫晴与他互视一眼,他点头。   苓秋搬来椅子,让他挨着贺心秧的床边坐下,接着他说出那个年代久远、发生在许多年前三月十九日的故事。   孟郬不是说话的好手,不像萧瑛可以把一篇故事说得精彩绝伦,教听众欲罢不能,但他讲完那刻,全场静默,每个人心里都压上沉甸甸的石头。   垂下眼睫,贺心秧苦苦笑了,若是早点弄清楚他的情史就好了,那麽现实的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这般深陷。   舔舔乾涸的嘴唇,她困难问:「当初,瑛在花满楼一屋子的女人当中,挑选我留下,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关倩?」   孟郬为难地点了下头,他知道这个答案很伤人。   贺心秧蹙起眉心,呼……幸好她早有心理准备,幸好小四曾经给过她答案,幸好她只是想再次确定,幸好啊……她不想在他们面前放声大哭……   抿紧下唇,她努力扬起眉,再问:「你和小四有没有怀疑过,萧瑛和我在一起,纯粹是因为心里面还想着关倩?」   这个问题的答案更伤人,於是他和小四同时别开眼。   他们没回答,却也都回答了。   贺心秧缓声叹息。「这就是重点了,无关乎失忆,便是在未失忆之前,我也只是个替代品。」   「谁敢说这一句!」萧霁恼火,阻止她的妄自菲薄。   贺心秧反掌握住他的手,试着挤出一抹笑意。   「果果,你会生气,因为我在你心底是独一无二的;晴也许也不满意,因为我也是她心目中的独一无二;或许紫屏、苓秋听见都要不舒服,因为我同样是她们心中的独一无二。   「我是一个这麽自恋的女子,即便只是朋友,我都要当那个『独一无二』,你怎麽会认为,我肯在将要依赖一生的男子心目中,当『退而求其次』、『没鱼虾也好』?」   「贺姑娘和关倩是不同的,你们的性情南辕北辙,我相信王爷喜欢你,不单单因为你长得像关倩。」小四跳出来补话。   以前他也不喜欢贺心秧,不相信王爷会真心喜欢她,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明白,她有多麽令人喜爱。   「我自然明白,小四,你的王爷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子,对不?」   「对。」他用力点头。   「他不愿意沾染朝中事,他只想带着关倩天涯海角、自在生活,但先皇一句话,他冒着生命危险将果果救下,过去几年,他日夜筹画,不管是做生意、建庄子、暗地联络文臣,或演戏给萧栤的眼线看……那五年,他过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为了承诺,再苦、再难,他都硬着头皮做了。」   「对,王爷就是这种有担当、有责任感的汉子,能够被他喜欢,是件幸运的事。」风喻插话,希望贺心秧不要轻易放弃王爷。   贺心秧点头同意他的言论,续道:「萧瑛告诉过我,他很辛苦,但那是他无法卸除的责任,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到底。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什麽会对我好,花满楼一夜风流,谁都没想到我会怀上孩子,有了孩子,我们便成为他无法卸除的责任,而他,就像你们同意的那样,是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汉子。」   她句句在理,让所有人都无法反对。   贺心秧的话没吓到萧霁,因为他已从宫晴口中知道花满楼事件,知道谁是造成苹果未婚怀孕的元凶,他早该猜出来的,或者说,他早已经猜出来,在苹果对六皇兄一心一意的时候,只是他始终不愿意承认。   「也许萧瑛觉得,既然与关倩此生不可能,那麽娶一个和她有八成相像的女子也无妨,因为爱情是——天底下除了她,其他人都是将就。   「也许他觉得自己该对我、对孩子负责任,也许他也渴望得到家庭的温暖,於是他对我……心软了,承诺了。」   「既然是承诺,六皇兄就该负责到底。」   「他是应该,可我不想啊,我希望自己是某个男人的最爱,而不是责任,我希望那个男人娶我,是因为离不开我,而不是因为一句错误的诺言。   「果果,请为他和关倩赐婚吧,那是你欠他的,他为你做过那麽多事,你无法还给他更多,至少该圆满他的爱情。」   语毕,一室静默。   贺心秧缓慢吐气,却吐不尽满腹心酸,视线定在被子上的梅花,酸酸的眼睛,落下酸楚的泪水,用力眨眼,她试图眨去哀伤的证据。   为讨好她,紫屏和苓秋合力为她绣一床鸳鸯被枕。   她们说:「等王爷回来,我们才把这床被枕送给小姐,到那个时候,再添一对双生子,咱们家就热闹非凡喽。」   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萧瑛会回来,只有贺心秧还在硬撑。她们当然也不信,只是想讨得她几个欢欣笑意,便假装陪着她一起相信那个神奇的武侠小说定律。   萧瑛终於回来了,在三、四百个日子的等候过後,她以为等到的是圆满与希望,没想到会等来一个教她心碎的事实。   不过也好,至少他活着、幸福并且快乐着,至於痛苦,有她一个人挨,也就足够。   寡言的苓秋穿过众人、来到床前,她跪在床边,握住贺心秧的手,贴在自己濡湿的脸颊边,认真说:「小姐不怕,苓秋一辈子不离开您。」   下一刻紫屏也走过来,只是没有位置可以挤了,她只好站在外围表明心意,「我也是,紫屏一辈子跟着小姐,帮小姐照顾哥哥、妹妹。」   贺心秧强撑起一个笑脸,用力、夸张地说:「可不是吗,有你们两个在,比几百个男人更合用呢。」   「傻瓜,谁说只有她们两个,你还有我。」   宫晴心疼地揉揉她的头发,还以为辛苦就要走到尽头,谁晓得那个艰辛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是命运看不惯穿越者,非要教她们尝尽苦头?   「对,你还有我,我是皇帝,天下都是我的,有我,就等同於拥有全天下。」萧霁豪气万千的说。   贺心秧笑开,眼睛一眯,不愿意满眶的泪水流下,从眼角悄悄滑出来。   她点头,再点头,点得颈椎有运动过度的嫌疑。她说:「是啊,我拥有全天下,还怕少了那麽一个男人?」   见他们那样,小四背过身,用袖子狠狠地擦拭眼泪鼻水,谁说小姐和关倩像啊,分明半点都不像好不好,关倩哪有她的好人缘、哪有她深得人心,哪有她那麽聪明俏丽可爱大度明理,把两人抓在一起比较,她三下两下就把关倩给踩在脚底。   风喻看一眼小四,他很想揍他的,若不是他说「关倩是主子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这种不恰当的话,小姐怎会气到吐血昏倒?   可是见到他红通通的鼻子,风喻揍人的拳头软下,他改用手肘推推小四,低声对他说:「心上人已经选边站了,你呢,选哪边?」   他一把抹掉眼泪,挺胸说:「我不选,我要去向王爷揭穿那个坏女人的真面目!」   说着,他向萧霁福身退出,风喻顺势也跟着他出门。   贺心秧看着紫屏和苓秋,轻声说:「怎麽办?我好像一辈子没吃过东西,肚子饿扁了。」   听见她说这话,苓秋急忙起身,紫屏拉过她,脸上带着笑,心里想着,能吃就没问题了。   「我们马上去做,小姐想吃什麽?」   「想吃最好吃的。」   这话有说等於没说,可两人却喜孜孜地扭头走出去,一面走,一面盘算要做什麽「最好吃」的。   「你真的有食慾了?」宫晴拧眉问。她不信,那种伤口怎能恢复得这麽快。   「没食慾也得吃,总不能拖着一大家子人陪我难过吧。」贺心秧扯扯嘴角,至少她还有「一大家子」,这些人是她得强振精神的最大理由。   宫晴点头,心疼地揽了揽她,才十七岁呐,便经历那麽多事,怎能不让人欷吁?果果也一样,直接跳过成长期,便承担起国家大事,唉,这里真是不利於孩子学习成长的环境。   「哥哥和妹妹呢?」贺心秧问。   「奶娘带着呢,别担心。」   「我想,我应该帮他们取个名字了。」   她放弃自己讲过几百遍的话,因为,萧瑛也放弃成为他们父亲的权利。   萧霁抢着开口道:「名字我取,哥哥就叫做萧……」   「等等,为什麽要姓萧?」贺心秧不依。   「跟着我姓,以後才方便继承我的皇位啊。」   萧霁这句话一说出来,贺心秧和宫晴两双怒目斜射,瞪得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你嘴里的蜜糖可是我们眼底的砒霜,麻烦你,那个伟大的皇位保留给你儿子,别拿来荼毒我儿子。」宫晴说道。   前面那几句,贺心秧百分百同意,但是最後那句……几时起,哥哥跟妹妹变成晴的儿子啦?她满脸疑惑地望向宫晴。   宫晴笑道:「忘记了吗?你嫁给我,儿子当然要跟我姓,难不成让他们从母姓?你把我这个爹摆到哪里去?」   宫晴说完,大家齐声笑开,连冰人孟郬都跟着咧起嘴角。   「姓宫不如姓慕容,反正你早晚要成为慕容夫人,决定了,一个叫慕名复,一个叫慕容燕。」   贺心秧几句话说得宫晴脸颊红透,横眼瞪她。这家伙,连取名字都不用心,抄袭得那麽严重,下回有空找几本卡卡艳本来瞧瞧,说不定她是把一本金瓶梅给拆成几十本来写。   偏不识相的孟郬在这时候插上话,「我已经恢复原来的姓氏,哥哥妹妹不如跟着我姓孟吧,苹果说的对,反正晴早晚要嫁给我。」   见孟郬难得的幽默,萧霁一拍额头接话,「糟了,关系全乱了,朕的後宫这麽乱,真不晓得要从何立规矩。」   「没规矩苹果都待不住了,再多立下几条规矩,她肯定明天就打包行李,带着儿子女儿跷家。」宫晴道。   「可後宫秽乱不利於小孩成长,我看,我还是孟母三迁好了。」贺心秧加入。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他们姓孟,我早就知道,你觊觎我们家的姓很久了。」有一就有二,郬式幽默再现江湖。   於是东一句、西一句,贺心秧笑了,她笑得宫晴松开眉间忧郁,笑得萧霁心中大石放下,也笑得孟郬略略放心,有他们在,情况……会越来越好吧……   「好了,我们都出去,让苹果休息一下。」孟郬道。   宫晴点头,三人一起离开,但萧霁走到门口时想了想,又折回来,他坐在床边,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苹果,除了我的年纪小一点之外,你觉不觉得我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男人?想太多,你是个挺不错的死小孩。」   贺心秧真想从後脑给他巴下去,可惜不能乱巴,因为现在他的头有个专有名词,巴下去会出人命的,那名字叫做「龙头」。   「我不过比你小五岁,而且我不反对姊弟恋,如果你肯嫁给我的话,我可以封你当皇后。想清楚哦,这是提供你的最後一次机会,是独家优惠专案,以後要不要吃香喝辣、天天睡到自然醒,就看你的选择了。」   他的口气认真、目光认真,态度更是认真得紧,即使他只有十二岁。   皇后比蜀王妃更上一层楼,有企图、有上进心的女人都晓得应该怎麽选择,萧霁灼灼目光望向贺心秧。   对别的女人而言,看见皇后宝座就像苍蝇看见屎,谁都想沾上一腿,偏偏对贺心秧这种「淡泊名利」、「品德崇高」的人,就算皇后宝座镶金嵌银,在她眼中还是一团屎,可惜她不是狗、不是苍蝇,而是好洁的白雪公主,所以……她敬而远之。   她浅笑两声,把他的提议当成日行一善的笑话,她向他勾勾手指头,他弯下腰、凑近她面前。   贺心秧道:「问题是我看到你,就想到当年替你把屎把尿的陈年往事,嫁给你,我会有心理障碍。」   这是萧霁预估中的回答,虽然提问时,他心底装满了认真。   眼神黯然,但下一秒,他咧嘴笑了,把才才的话真的归为每日一善,手指一伸,点住她的眉心说:「我发誓,我现在发育得……和以前尿片里的风景不一样,再过两年,肯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见他痞,她比他更痞。「怎麽看?你还要我替你的龙根包尿布?」   「你、你在说黄色笑话?天啊,孩子交给你带,一定会被带坏,还是交给我吧,我来负责他们的教养问题。」   「交给你带不是更死。」   「为什麽会更死?」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可是想娶你老爸的人ㄋㄟ,乱伦到这种程度,真不晓得哈佛幼儿园的教育是哪里出错了?」   「如果出错,祈凤皇朝会出现一个伟大的贤君?!」他不以为然的哼道。   「是哦,你还真是个大咸君。」   说着她抓起他的脸东揉西揉,揉得一塌糊涂,萧霁受不了,把她的手拔开。   「你当我是小狗吗?心情烂,就捏来捏去乱玩一通;心情好,丢给我一根骨头,我就要千山万水去把它叼回来?」   「是啊,你是最可爱的红贵宾,好可爱哦。」   她又把手搭回去,萧霁原本能够闪开的,可是看见她的笑,他就不动了,任由她揉她捏,只要她高兴。   望见他专注的眼神,贺心秧悄悄叹口气,她怎会不知道他的认真,只是不管他长多大,他始终是她心底那个五岁的小男生呵。   「果果,如果我丢根骨头,你真的会千山万水把它叼回来,对不?」   「对,只要你开心。」   「真好,有你这个学生,是我生平最大的成就。」她勾过他的头,把他抱进怀里。   「就是咩,有这麽棒的男生喜欢你,还推来推去,你真像个大笨蛋。」他也勾住她的膀子,紧紧抱住她。   「你怎麽可以污辱我?谁说我真像个大笨蛋,我本来就是个大笨蛋。」   如果不笨,怎会一次两次看上同一个不真心的男人?怎会知道人家不娶惠平郡主,就飞快跑到人家面前抢号码牌?如果不笨,怎会不管所有人的反对,为他守候等待?   她啊,是从头顶一路笨到脚底板,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要不要吃点补脑的药膳?我让御厨准备。」   「不必,多写几本艳本就成了。」   「写艳本可以丰富你的脑细胞?」他蹙眉看她。   「不是,写艳本可以赚很多钱,而钱呢,是一帖治病良药,可安神醒脑、明目养肝、补肾强肺……」   「那好,你快点把身子养好,认真写下几本旷世巨着吧,看不看能不能名留青史,赛过曹雪芹。」   「放心,我会很快好起来的,为了你们大家,也为了哥哥妹妹。」她作出承诺。   这会儿,萧霁才总算放下心,起身离开。   拉起被子,贺心秧幽幽轻叹,她真希望自己的再生能力真有那麽强,希望能像上回那样,狠狠地哭上一遍,然後彻底死心,再不对他心存非分。   躺进床里,她抱起被子一角,情不自禁的又想起那个夜夜偷渡到床边的男人。   那个时候,他越来越夸张,两手环着她,不管横在中间的硕大肚子,他就是要捧着她的脸,发狠吻、死命吻,好像她是美味可口的鱼子酱,一吃再吃、停不了嘴。   她埋怨,说他弄痛了自己。   於是他松开她,又侧躺得像只美人鱼,尾鳍一拨一拨,撩拨着她的脚,而他的手指头轻轻画着被他吻得红肿的双唇,笑说:「谁让我那麽疼爱你呢,疼爱疼爱,你越疼我越爱。」   她气了,翻过身、发狠骑在他身上,要吃鱼子酱,她也是个中高手。   她吻得他气息不稳、吻得他赤红了双眼,双唇和自己一样肿,方才松开他,学习他的口气道:「谁让我那麽疼爱你呢,疼爱疼爱,你越疼我越爱。」   然後拍拍自己的肚子,看着慾求不满的他,大笑不止。   他好气又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骂道:「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等儿子生出来,看我怎麽整治你。」   「整治什麽呢?我又不是淡水河,再整治也整治不出几条鲜鱼、几颗生蚝。」   那个时候,他的疼爱宠溺看起来那麽真诚,害她以为他对自己有心、有爱情。   他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害她成为史上最大胆的赌徒,一口气把所有的爱情全数押注,谁想得到……死小孩又高喊一回「狼来了」,农夫再度被骗。   早知道假面具已经和他合而为一,早明白他的代表字是假不是真,她怎麽还是那样大胆,那样的冒险躁进?   导致如今爱他的心未熄,却只能高唱一曲手放开,不生气、不怨怒,死心塌地。   她不生气,是因为生气於事无补,只会气坏了自己,让身边的亲人为自己担心;不怨怒,是因为不管那段感情有多少虚假成分,总是她的最初,并且带给她太多的甜美。   几十年後,或许她会轻叹一句:曾经,我也那样真心无悔地爱过一个人。   不能给你未来,我还你现在,安静结束也是另一种对待。   当眼泪流下来,伤已超载,分开也是另一种明白。   我给你最後的疼爱,是手放开,不要一张双人床中间隔着一片海。   感情的污点就留给时间慢慢漂白,把爱收进胸前左边口袋。   最後的疼爱是手放开,不想用言语拉扯所以选择不责怪。   感情就像候车站台,有人走有人来,我的心是一个站牌,写着等。   〈手放开〉/李圣杰,作词:十方。   不再等待,唯有手放开,她的候车站台关闭,再不允许任何人闯进来,那个左边口袋收纳的爱,会慢慢转换成回忆,慢慢地成为生命里的旧痕迹。   到那个时候,她定然可以大言不惭说:爱情,从不是能够左右泪水的东西。   至於现在……   撑起身子,缓步下床,她走到妆奁前,取出那盒装着十几种宝石苹果的匣子,拿出白布、一圈一圈将匣子缠上,密密实实地,为她的爱情穿上殓衣。   她出门,风喻看见她,立刻跟上,他想扶她,贺心秧摇摇头,走到院前的大树底旁,蹲下身,用双手一捧捧挖开泥土。   风喻明白她要做什麽,接手她的工作,用佩剑在树根底下刨出大洞,然後帮她将匣子埋进去,再用泥土盖起。   完成了,她叹息,她的爱情坟塚。   贺心秧在坟前立誓,从今尔後,她的人生再也不要爱情!   伤一次是笨、伤两次是蠢,伤第三回合,那叫做咎由自取,她不允许、更不准自己再伤第三遍。     第三十五章、情敌对手   中午过後又起了风,天上飘小雪,她推开窗户,看着昏暗的天空,深深吸口沁凉的空气。   攒紧手中的荷包,手指微微发抖,关倩愁眉深锁。   荷包里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苹果,用红宝石雕成的,她一直不明白为什麽它会在萧瑛身上出现,那分明是女子之物啊……可她确定,在坠谷之前,他从未对任何女子交付真心,他风流、浪荡,他恶劣的名声,让许多官家千金却步。   她想不通透,於是趁萧瑛昏迷未醒之前将它取下,私藏入怀中。   现在她明白了,在经过勤政殿那幕、在问过王府内的婢女之後。   她们说,曾经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子在府里出现过,姓贺,王爷都唤她「苹果」。   萧瑛极其疼爱她、怜惜她,无时无刻不把她放在心上……   这份「明白」打散了她的笃定自信,让她开始提心吊胆。   她其实曾经怀疑过,画像中的女子并非自己,她哪来那麽多的调皮表情,偏那时不懂,还自以为萧瑛就是喜欢那样的关倩,刻意在他面前做尽表情。   无心插柳柳成荫,爱笑、娇嗔的她成为画像女孩,而那个叫做苹果的女子容貌憔悴削瘦、眼底浓浓的悲哀,掩去她的清灵调皮。   她与她,易了身份。   那颗苹果、那份怀疑,让她彻底颠覆性子,强做出活泼俏皮。   有点累,那样的关倩不是她,但为了和萧瑛在一起,怎样的牺牲她都愿意,不过是改副性子,再累,她都撑得过去。   是,她撑得过去,只要撑过这一关,撑到皇帝赐婚,订下名位身份,那麽她便会拥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爱上真实的自己。   心存嫉妒吗?   当然,她曾经以为就算自己做错事,但萧瑛重情重义,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她的感情,她把萧瑛的不婚归咎於自己身上,她认定他们将会回到过去,持续过往的幸福甜蜜。   然而那个苹果,打破她所有幻想,原来自己早就不在他心底,原来已经有人取代她,得到他的感情。   关倩紧咬下唇,她真真不甘心。   这就是自己躺在他身边,他却不愿意碰她的原因?这就是她几度献上红唇,他却不愿意封印的理由?即使那颗苹果已经不在他的记忆里,即使他真心相信失忆之前,他爱上的女子是关倩,却仍然下意识抗拒她接近的真正原因?   眼中染上恨意,一个肃杀的表情跃上脸庞。   凭什麽,那颗苹果凭什麽用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占据他的心?她凭什麽让他为她画下满纸相思意?她凭什麽趁虚而入,横插进自己与萧瑛之间?   不公平!从小到大,她的生命充满荆棘,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得拼了命去争取,她还以为上苍终於看见自己的委屈,愿意对她多几分补偿,才会让萧瑛失去记忆,让他们在山谷下整整独处一年,让他们重新培养起感情,让他亲口承诺两人的婚姻……谁想得到勤政殿上,那个女人闯出来……   关倩明白,萧瑛把苹果记入心,因为从宫里回王府,一路上,他沉默不语,深刻的浓眉里有着隐藏不去的忧郁。   萧瑛在想她吗?他发现,其实自己喜欢的不是关倩而是该死的苹果?他被苹果可怜的模样挑动了心,怀疑自己是否作错决定?   而小皇帝不愿赐婚,是因为他心底清楚,苹果才是他该赐婚的对象?   心越想越见慌乱,手指捏得死紧,说不出的沉重压在胸口。   如果皇帝阻挠他们怎麽办?如果萧瑛记起苹果怎麽办?如果他一句话否决她过去一年的努力怎麽办?如果他要赶她离开身边怎麽办?   她不要啊,刀口舔血、步步惊心的日子她已经过腻过怕了,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他们有了新开始,好不容易光明前途就在眼前,怎麽可以因为一个苹果就全数作废?   不行,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要当王妃,她要一世的荣华尊贵,她要再度享用他的温柔体贴,她不要努力了那麽长久一段时间,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场空。   倘若得到萧瑛的方法是双手染血,那麽她得先下手为强。关倩深吸口气,反正她手上的血早已清洗不去……   她使劲将手中的荷包丢出窗外,像想甩脱什麽东西似的,荷包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让雪花给掩盖了去。   门板传来敲叩声,关倩回神,拉起一张不属於关倩的热络笑脸,她走到门边,打开,门外站的是萧瑛。   「怎麽是你来开门,丫鬟呢?」   「支使出去了,我又不是大家千金,实在不习惯走到哪里都有人侍奉。」   她迈步向前,勾住他的手,走进屋里,她一面走一面审视他的表情,没改变,他脸上是一贯的温柔亲切,所以他尚未想起那个鸠占鹊巢的苹果?但又如何,很快他就会知道苹果的事,她都能从府里下人口中问出一二,他又怎麽会问不出来?   先下手为强……这五个字再次浮上脑海……   「住不习惯王府?」他眉眼间噙着笑意,望着她的脸庞。再次确定,虽然他失忆,但这张脸的确让自己熟悉。   她俏皮地耸耸肩膀,用力吸口气,再重重放下肩。   「会的,我会慢慢适应,为了我们两个,无论如何都得适应,只不过……」她仰起头,笑着贴上他的胸口,他没有顺势环抱她,她微微失望……   「只不过什麽?」萧瑛低下头、亲切问。   「只不过真想念山谷底下的生活,以後有空,咱们再回山谷走走,好不?」她张扬起灿烂笑脸,像画里的那样。   「好,但不是最近。」   「为什麽?」她嘟起嘴,一脸可爱无辜。   「我得回内阁当差了,那天你也听到皇帝说的话。」   她叹气,鼓起腮帮子。「是啊,听到了,那个皇帝啊……」   「怎麽?不喜欢他?」   萧霁可是明君、贤君、福君,不过登基一年,便四海昇平,民生乐利,自从他们离开山谷,便处处听闻百姓称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能将朝堂治理得井然有序,那是天才方能办到的事呐。   想到是他亲手将他送上龙椅,他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满足骄傲。   「不是我不喜欢皇帝,是皇帝不喜欢我吧,那日听见你请求赐婚,皇帝的目光好似要把我吞进肚子里去。」   没错,他也注意到了,不只皇帝,连他身旁那群臣子也是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难道他娶倩儿是件多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她曾经是萧栤、萧镇手下的人吧?但他早已经不再怨怪她了,一个弱女子生逢乱世,得以保全性命已是不易,他怎能苛责?何况她又是一路坎坷,如果能够选择,他相信她愿意选择顺遂的道路走。   更何况,她选择了与他一起坠谷,这份同生共死的感情,纵使她有过再多的错处,也该一笔勾销。   「王爷。」关倩赖到他身上,轻轻咬住下唇。   「嗯?」   「如果皇帝讨厌我,不肯为我们赐婚,怎麽办?」   「不怎麽办,我的婚姻我自己作主,问一声不过是为兄弟之谊、朝野和谐。」倩儿,他是一定要娶的,从小到大的教育让他学会,人生该要负责。   她刻意拍拍胸脯,巧笑道:「幸好,我真怕皇帝看不上我,便作主找个名门女子为你赐婚。」   「别担心,我承诺过的话,不会改变。」   「那就好……」窝进他胸口,她笑着说:「瑛,你记不记得你腿伤未癒,却急着想入潭里泅水之事?」   「记得。」他入潭不是为泅水,而是为了捕食,那回她误踩个猎人废弃的陷阱,脚踝受伤、鲜血淋漓,隔天却仍挣扎着要出门寻找食物。   他一个堂堂男子,不能护着女人,让她照料自己的三餐生活已属过分,而今她身受重伤,怎还能让她出门觅食?   於是他一拐一拐出门,没想到她竟然尾随在後,本以为在陆地上跑不赢走兽,入了水有水来撑起自己的重量,他可以用内力捕抓鱼群。   谁晓得潭水冷得他双脚抽筋,差点儿溺毙,到最後还是她不顾危险下水,将他救起。   那时他们已经没有伤药了,她的伤口浸水、开始溃烂,日夜发着高烧,每回眼睛睁开看见他,只喃喃说一句,「还好,你没有离开。」然後才安心闭上眼睛、继续沉睡。   凝睇着她因发烧而绯红的脸,他满心抱歉,潭水那样酷冷,她怎能时时下水为他捕食?!   那个时候,他便暗自发誓,要一辈子待她好、照顾她,让她衣食无忧。   三天後她醒来,看见他还在,她笑开怀,双手握拳在胸,说了句,「感谢老天。」   他取笑她,都病成这样子了还感谢老天?   她郑重说道:「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便是死,我亦感激。」   那是怎样的深刻爱情呵?就算他已失去那份感觉,却也无法不为她的深情而动容。   「我退烧醒来,看见你为我焦急的模样,那时我心底想着:他正在为我担心呢,那麽便是死在他怀里,我也值得。」   她主动抱上他的腰,等着、等着,等他还她一分热情,但他只是轻轻地把手压在她肩膀,轻轻推开她,对着她的眼睛说话。唉……她在心中二度轻叹……   他浅笑道:「傻瓜,死了就没了,不值的,不管是再深厚的感情都不值得用命去交换。」   她笑着摇头,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庞。「值,只要那个男人是你,就值。」   被一个女人这般深爱着,他该感觉幸福的,可他竟然感到揪心?他不明白自己,更无法分析这种诡异的情形。   「王爷,我曾经对你讲起过去,自从父母兄弟死去,我再不觉得世间有什麽东西是重要的,便是舍弃性命,也没什麽关系。   「後来我奉萧栤的命令接近你、监视你,却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你。那时我万般挣扎,不知该怎麽做。我常在暗处里哭泣,却不敢教人得知,直到我想清楚了,告诉自己,我得保全你、保全姊姊,你们是我最在乎的两个人。   「我发誓,我从没在萧栤面前出卖过你,我给他无关紧要的信件,来证明你无意於皇位,让他别把矛头对向你,除了你,他给的其他派令我都竭尽全力完成,即使那些命令违背天地良心。   「为了你、为了姊姊,便是双手染血,我亦心甘情愿,我常想,倘若日後要下地狱,只要你和姊姊是幸福的,我义无反顾。   「但姊姊死了,世间最後一个亲人离我而去,你成了我活下去的最後希望。王爷,倘若哪天你也不要我了,千万别告诉我,就在我汤碗里头下毒吧,让我到死那刻,还误会你是爱我的,好不?」她仰头望向他,眼底饱含浓浓爱意。   面对她卑微乞怜的目光,说不出的沉重压在心头,萧瑛勉强自己压出一丝笑意,轻抚她的头发,说道:「胡思乱想什麽呢,不会有这麽一天的。」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高贵的身份,所以很想与你一辈子待在山谷里,守住那份平凡而简单的幸福,在那里,没有世俗的眼光,没有身份高低,你可以专心一意对待我。   「可那对你不公平,你有能力、有才干,你是朝廷栋梁,我怎麽能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你需要一个广阔、能够翱翔的天空,而我能提供的天地太狭窄。   「从出谷第一天起,我就惴惴不安,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府,心更是无一刻安定,见过皇帝、见过那些对你推崇至极的大臣,我的卑微已经满到脑门、就要溢出来了,再加上那位样貌酷似我的姑娘……   「王爷,对不住,我无法不胡思乱想,我猜想,或许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用她取代了我,或许这段日子,她和我一样也爱上你,或许你心底的某个角落,已经有了她的影子。王爷,请诚实告诉我,从宫里回来後,你是不是时刻想起她?」   没错,他想她,想她那张故作坚强的笑脸,想她抖得几乎要站不住脚的身子,他不明白,为什麽只是几眼,他便日夜思念,然後那颗心像被什麽东西给啃蚀似的。   审视萧瑛的表情,关倩失望地垂下眼。   她猜中了,接下来怎麽办呢?放任他去想念、去回忆?万一他回忆起,其实他真正喜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苹果呢?   不可以,她不能再输,她已经输了父母也输掉兄弟姊姊,他是她最後一根稻草,无论如何,她都要紧紧抓住。   至於那个女人……袖中的手紧了紧拳头,就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吧,她便是得到萧瑛的宠爱,又能有多久的好光景?女人於男人不就是那回事,新鲜劲儿尝过,还能留下什麽?她有足够的耐心,她有百般手段、千种算计,这杀人谋害的本领,她早已淬进骨子,修炼成精。   女人呐,手段向来比男人凶残,只是兵不血刃,优雅得多。对付萧瑛,她没有把握,但对付一个区区弱女子,她紧张什麽?   握住萧瑛的手,她娇怜地对上他的目光。   「王爷,我岂能不懂你?你是个善良的男子,或许我没出现的话,你已经娶了那名女子,如今你找到我,却得背负愧疚、寝食难安,唉,与其如此,不如去弄清楚吧,弄清楚王爷有没有给过她什麽承诺,如果有的话……」像是作出天大地大的为难决定似的,她双唇抿得苍白,缓慢开口,「我不愿意你为难,把她娶进门吧,我愿意以姊妹之礼待她,绝不委屈了她。」   不知为什麽,倩儿的话让他松了口气,一丝笑意勾起,满怀感激。   他甚至连那个女子是谁、叫什麽都还不清楚呢,更别说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倩儿的体贴入微让他心底大大松了口气,第一次,他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谢谢你,但……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   她几乎要溺毙在他盛满温柔的眼底了,不过是几句话就让他这般开心?他啊……他早等着自己提起这事吧!   「我以为女子不愿意与人分享丈夫。」   「谁说我愿意?我当然不愿意,但没办法,谁教我爱你啊!因为爱,我只能无限制妥协、退让,你开心我便开心、你难受我便难受。   「因为爱你,我无法看着你满怀抱负难伸张,於是同你一起出谷。因为爱你,我无法看着你为另一个女子心存亏欠,只好同意与她共事一夫。那全是因为我爱你,再也无法离开你啊。」   两颗泪珠在她说出最後一句话时翻滚而下,萧瑛心中一阵激荡,忍不住抱住她。   他很抱歉,抱歉她那样爱他,他却遗忘那份爱情的感觉,他只能在她耳边低言哄慰,「别乱想,也许我与那名女子,什麽关系都没有。」   「希望如此……」她在他怀里深叹。   婢女轻拍两下门扇後,走进屋内,朝着萧瑛躬身道:「王爷、姑娘,宫里头来颁圣旨了,请王爷快到前头接旨。」   圣旨?关倩连忙离开萧瑛怀中,难道是赐婚圣旨?她不由得扬起笑容,泄露心底喜悦。「快去吧!」她推推萧瑛的手臂。   他轻轻碰碰她的发。「答应我,别胡思乱想,我去去就来。」   的确是皇上赐婚,而到王府颁布圣旨的是孟郬以及萧瑛过去的贴身小厮小四。   颁过圣旨後,萧瑛将孟郬带进书房里,亲手烹茶待客。   对於孟郬,他有更多的熟悉感,总觉得他是日日夜夜都要见上几面的人物,他一直想找时间同他多聊聊,只是尚无机会,恰好他这日进府,萧瑛哪里肯放人。   两人坐定,孟郬看着萧瑛,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小四沉不住气,很没规矩地抢到萧瑛面前,巴巴地拉住他的衣袖,问:「王爷,您不记得小四了?」   萧瑛含笑不语,是不记得了,但下意识里他觉得两人很可亲,他相信过去他们有深厚情谊。   「王爷……您怎麽可以忘记小四……」他瞬间红了眼眶。   萧瑛叹气问:「你说你叫做小四?」   「是啊,我五岁就跟了王爷,贤妃娘娘要小四把王爷当成亲哥哥,随时随地把您给照顾好,以前王爷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小四的,谁知道您去赴萧镇的约就一去不回……小四好想您啊。」   萧瑛愣了一愣後,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既然如此,你怎麽没在王府里面待着?」   小四轻轻吁一口气,满脸懊恼。「王爷果然是全都忘记了,您要去见萧镇时,亲口叮咛小四,从今往後要把小姐当成主子,凡事听她命令,保护她半根头发都不可以少。」   「小姐?哪个小姐?」   他满脸不解,看得孟郬心一沉,他彻底忘记苹果了。   「是贺心秧、苹果小姐啊?」   贺心秧?是那个闯进勤政殿的女子吗?下意识地,他联想到她。   「是了,小四要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小姐替王爷生了一对龙凤胎,那可是啊……一个词儿,可爱!见了两个软趴趴的小家伙,谁都要疼入心的呀。   「前几日刚过周岁,皇上安排他们抓周,妹妹想也不想,左手抓笔、右手抓算盘,李琨叔叔看了直笑,说她有乃父之风,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商人。王爷,以後您的营生全交给妹妹铁定成。」   听着小四的形容,萧瑛一颗心评评跳着,原来他已经有妻子、有孩子?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底翻涌,胸口涨涨的,五味杂陈。   「龙凤胎?另外一个呢?」   「哥哥可强啦,一把将皇上的玉玺给牢牢抱住,那玉玺很重的呐,得多大力气方抱得起来。小姐看得气白了脸,强逼他给放回去,可哥哥理也不理,皇上看得开心极了,抱起哥哥直夸奖他抓得好!」   「我竟然有孩子了?」萧瑛喃喃自问,消化不了的震撼在胸中乱窜。   他这样一问,小四扁了嘴,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王爷,您怎麽连这个都忘记,难怪小姐要伤心得吐血昏迷啊……」   孟郬拍拍小四,用眼神示意他别激动,小四揉揉眼睛,退开一步。   「萧瑛,想不想知道,为什麽我喊你萧瑛却不叫你王爷?」   萧瑛点头,尚未细思听见贺心秧伤心得吐血昏迷时心中的剌痛不舍,已被孟郬的话拉去注意力。   「因为我不是你的属下,而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师兄。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在进宫谢恩之前,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   孟郬定眼望向他,眼底有不容置疑的坚定,萧瑛颔首答应。   站在门外,亲自用捧盒送来点心的关倩已经在那里窃听了一会儿,她横了双眉、目露阴毒,那个女人……居然抢先一步有了萧瑛的孩子?   那她怎麽办?他会因此改变主意,不与她成亲吗?   她真恨不得自己能够冲进去,阻止孟郬带走萧瑛,她很清楚孟郬和小四有多麽痛恨自己,他们出面,不晓得要挖出过去多少事,那些三分真、七分假,她轻描淡写一语带过的故事,会不会被刨出更多事实?   万一,萧瑛再次恨上自己怎麽办?倘若她出面阻止,可以阻止萧瑛走出这扇门吗?然而她阻止得了今天,日後朝堂,他们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她的行动会不会变成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握紧的拳头指甲刺痛掌心,咬紧的牙根让额间露出青筋,她闭上双眼,重重喘气,她告诉自己别担心,萧瑛是个善良的男人,她的誓死相随和几度以命相救,已得到他的信任和承诺,他亲口说过的,过去的,早该一笔勾销。   咽下心慌,她再度张开眼睛。   怕什麽呢,皇帝的圣旨已经颁下,君无戏言,这件婚事必成,何况他们若真存心阻止,孟郬和小四就不会带着圣旨进王府。   想通这个关节,她噙起微凉的笑意,转身离开。   孟郬领着萧瑛从後门暗道来到过去拨给宫晴一家子住的房宅。   当时的管家何竞跟了李琨去打理商行,已经不在此地掌事,因为没人住,只留下几个家丁仆婢看守。   走进竹林,孟郬带着萧瑛进入自己亲手盖起的竹屋,推开窗户,小四忙着出去张罗茶水、火炉,孟郬与萧瑛一人一边,对坐在竹桌两边。   他从自己的身世开始谈起,少林寺相遇,两人相知相惜,他提及关倩,却没有太多的批评言语,只有事实陈述,因为话还要继续往下说,他不能让萧瑛对自己的话起了抗拒之心,小四对这点颇有微词,若非孟郬频频示意,他真想破口大骂关倩。   朝廷大事、先皇嘱托、营救萧霁,旧臣招揽、建庄园蓄兵、营商谋利……一桩桩、一件件,孟郬将那五年里面,他们共同做的事全数说齐。   接着他提到花满楼与贺心秧相遇那段,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与他们推萧霁继任皇位紧密相关的故事,只不过小四在身边,他把穿越的事给忽略过去。   他谈宫晴办案、谈贺心秧对朝事的看法,有些是孟郬耳闻,也有些是过去萧瑛的转述,自从知道她们的特殊来历,每每两人碰在一起,就会忍不住讨论起贺心秧和宫晴,对於她们,他们了如指掌。   小四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小姐那麽厉害,如果女人也可以进庙堂,那麽光是有公主和小姐在,就不怕没有良相。   最後,他讲到百官照着他留下的治国法子,一件件办理。如何让萧霁继任皇帝,如何削弱皇后母家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众臣如何齐心协力共理朝政,在这一年当中,又如何让国库充盈、鞑子不侵、国富民安、倭寇灭迹……等等,他一一细说分明。   孟郬口才不好,但萧瑛听得心惊胆颤,原来他赴萧镇之约并非最为凶险,山谷一年他竟错失了那麽多事。   说完这段,他们离开竹屋,来到前面的主屋。他带萧瑛进入贺心秧设计的浴室,他解释着抽水马桶、烧炕浴池的功用,听得萧瑛惊讶不已。   孟郬笑盈盈说道:「苹果说,人要活得自在惬意,就得要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来、洗得香。你为此还叨念她,说她身怀六甲还大兴土木,也不怕伤了孩子。她同你辩过一大篇後,你被说服了,於是浴室继续往下盖,事实证明,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没有缺胳臂少眼睛,她是对的。」   小四望着萧瑛动容的面孔,跟在他身边多年,小四自然明白,那表情是起了兴致。   他赶紧补上话,「王爷,您明知道赴萧镇的约,凶险相当大,於是把所有人、所有後路全安排好了,独独害怕小姐为您担心,什麽话都不肯同她明说。」   「所以我也安排了她?」   「当然,您把小姐托付给我,还让李琨将您所有产业的五成收益归到小姐名下,还有啊,您为小姐开的书铺子,在京城可是火红得很呢,钱赚到都快翻过去了。」   孟郬接话,「但她不肯收下,不管是银子或小四,所以小四只能死皮赖脸,硬说王爷嘱咐他留在宫里照顾皇上,却成天往苹果住的怀宁宫跑。」   「她为什麽不收?」萧瑛拧眉问。   「因为所有人都说你已经葬身谷底,可她偏不信。」   孟郬忍不住叹息,不明白她哪里来的笃定,她还举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例子,来证明并说服他人也说服自己,萧瑛一定会回来。   最终,她是对的,萧瑛在她的殷殷期盼中回来了,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等待他重返朝廷,与大家共同努力,再造一个祈凤盛世,然而本来坚定相信他会回来的贺心秧,却在他回来那日,死了心,爱情凋零。   小四说:「小姐和所有人打赌,说您一定会回来,不只回来,还会练得一身绝世武功,称霸武林,成为武林盟主。她坚持不帮小孩取名字,都周岁了还是叫哥哥、妹妹,因为她说,你们之间有过约定,约定要等王爷凯旋归来,亲自替孩子取名。」   「苹果生产那日,九死一生,不是因为产期足月生下小孩,而是因为你坠谷消息传来、精神大伤,所有人都以为她挺不过那关,可她勇敢地挺过来了,她告诉晴:『倘若我不在了,萧瑛回来一定会很伤心。』」   那天,与萧镇一战,他重伤躺在床上,晴两边照顾,既要看顾他,也要守护苹果,晶亮的双眸蒙上疲惫,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对他转述苹果的话,忍不住哭了。   坚韧的晴,面对再大困境亦不低头的晴,哭了,泪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无助盈满眼眶。   那天,他在心底对自己发誓,此生绝不再教她流泪。   「王爷,小姐是真心爱你的,你怎麽可以求皇上与你和关倩赐婚?她是条邪恶肮脏的毒蛇啊,你是失去记忆了,不然您会记得她做过多少可怕的事,她那双手染了很多人的血,要不是她……」   终於,小四再也憋不住,他义愤填膺、破口大骂,恨不得连她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鞭屍,可萧瑛目光冷肃,一脸凝重的阻止了他。   「如果你真的对我赤胆忠心,那麽你应该到倩儿面前伏地拜谢,而非在这里说她的坏话,因为,你主子的命是她救回来的。」   萧瑛的态度堵死了小四,他倏地垂头丧气、背过身子,像是被谁抛弃似的,心底难受,此刻,他终於明白为什麽小姐会病了。   那只狐狸精已经牢牢把王爷的心给抓紧了……      第三十六章、你配不上我!   把她娶进门吧,我愿意以姊妹之礼待她,绝不委屈了她。   倩儿体贴的言词,让萧瑛放下心中大石。   那天,他转述孟郬和小四的话,倩儿听得满脸泪水,明明心酸难当,还是投入他的怀抱,她说自己懂他,不愿意他心有负疚,她甚至说:「王爷的孩子,我会像护着王爷那样,倾尽生命保护。」   因此他觉得自己做对了,他更加相信过去的自己曾经爱上温柔善良的关倩,而娶她为妃,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   为了准备三个月後的大婚,关倩被送进宫里,由嬷嬷教导规矩,她不但不惹事,还合作乖巧得让嬷嬷们同声赞美。为了保护她,萧瑛也听大太监张和的建议,安排过去母妃身边的心腹陈姑姑来教导关倩。   萧瑛仍然没有恢复记忆,但对许多人、许多事,他的感觉是熟悉的,因此很快地,他又接手朝事、商事,他回来,李琨、周闵华、陈院知……等人,又有了主心骨,做起事来多上几分底气。   贺心秧足不出户,她带小孩、写艳本,她每日每夜忙到三更半夜才睡,明明没有人逼着她赚钱,可她拼了命的卯足力气赚。   为什麽?萧霁问。   「如果我儿子真的想当皇帝,我怎能不多赚点钱,把你的祈凤皇朝给买下来。」贺心秧一脸痞样的说道。   也只有她这种不怕皇帝威权的现代女性敢对皇帝说这种话。   春节一过,天气渐渐转暖,朝廷里较年终时忙碌不少,幸而萧瑛重返内阁,让萧霁多了帮手。朝政一忙,萧霁和孟郬出现的机会变少,而宫晴也为後宫之事忙得团团转,接下来的元宵、祭祖,大大小小的事,掌事太监及姑姑全要找上宫晴。   相形之下,最闲的四人组就是风喻、小四、紫屏和苓秋了。   用闪示卡【注解:教具,卡上有闺像及字词,可帮助幼童辨认学习。】教完两个孩子认字、认图,贺心秧盘腿坐在地毯上,歪着头看看哥哥、再看看妹妹,指着身前一盘水果,说:「请把苹果拿给我。」   妹妹动作快,一下子就爬到前头,拿起圆圆的苹果,献宝似的高举双手,等着大人鼓掌夸奖。   哥哥看见苹果已经被妹妹拿走,不甘示弱,歪歪斜斜地走到母亲身前,一把抱住她,嘴里喊着,「苹果。」   他的举动让紫屏、苓秋笑弯双眉。「可不是嘛,咱们家小姐也叫苹果呀。」   贺心秧抱起哥哥,点点他的鼻子,鼓起腮帮子叨念他,「你啊,不认输、不示弱、骄傲过度,走不快就学妹妹用爬的会怎样,拿不到苹果就帮妹妹拍拍手会怎样,这臭脾气啊,将来要吃亏的。」   说完,又指指正在啃苹果的妹妹碎碎念,「圆滑、奸诈、走快捷方式,就那麽爱当奸商啊,一滴血汗一粒米,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钱赚那麽多干嘛,躺平了,也不过就两坪地。」   各训一顿,她要做到绝对的公平。   「哼哼,咱们家小姐居然在教训孩子耶,也不知道是谁不认输、不示弱、骄傲过度;不知道谁一天到晚想赚钱想疯了,忘记躺平了不过就两坪地。」紫屏呛她几句。   苓秋也忍不住笑意,可笑过後又叹气。   可不是吗?是谁催着小姐赚银子啊,她没日没夜的赚,赚出一双黑眼圈,赚得神情憔悴,满眼疲累,她瞧不过眼,几次想藏起小姐的稿子,逼她好好休息一阵,可皇上却说:「你就由着她去吧,与其让她无事可做、胡思乱想,不如让她忙碌些。」   采莘公主说,忙碌可以治癒许多事,可她就是心疼呐。   小姐总是在笑,却笑得不由衷,那笑从嘴角拉到颊边,却再也进不了眼底,她刻意表现轻松,然而双肩是紧的、眉目是紧的,连心……恐怕都是紧的。   「我这麽努力,还不是为你们好,将来你们出嫁,当主子的总不能小气吧,至少得备齐个六十四抬嫁妆、风风光光从我家大门给抬出去,让人家晓得,我不是在嫁丫鬟,是嫁妹子。」   听见贺心秧提到出嫁,紫屏嘟起嘴、垂了眼,忍不住撒娇地靠到她身上。   「怎麽啦?谁欺负你,告诉我,我去帮你讨回来。」贺心秧双手叉腰,一副主子大爷的模样。   「小四……」她才说出两个字,又接着叹气。   「小四怎麽啦?哦……他已经告诉你了?」   贺心秧了然一笑,紫屏被人家看上眼,已经很久了,大家都一清二楚,独独这个没心眼的愣头青不明白。   「小姐也知道?」她竖起柳眉。   「也只有你不晓得,傻子。」苓秋糗她一句。   苓秋绕到旁边,把小主子的玩具搬出来,一盒盒摆好,哥哥想也不想的选了绘本,低头看了起来,妹妹是属於运动型的,爬过来拿起六色球,当起小猫咪。   「你们全都知道他、他……」紫屏急了。   「知道他喜欢你?」贺心秧顺顺当当接下她的话。「别告诉我你完全没感觉。」   「哪有什麽感觉啊,他不过是待人亲切了些,不过他对谁都一样啊,我同他……根本没的事好不好!」   嘴硬!贺心秧一笑,问:「好吧,现在他已经亲口告诉你,你打算怎麽办?」   「要是知道怎麽办?我哪里会烦啊。小姐,你可不可以让皇上把他赶出宫去?」她柳眉倒竖,颊边有着令人疑心的嫣红。   「你不喜欢他?」贺心秧反问。   紫屏皱着眉心,摇头不是,不摇头也不是。   「你不想再见他?」   他、他……他其实人还挺好,只不过……他怎麽就那麽爱惹麻烦啊,那话若不说,她就不会天天想、夜夜想,想得辗转反侧、心绪不安嘛。   贺心秧看出她几分表情,代替她说出口,「你并不讨厌他时常出现,不讨厌他常到怀宁宫来,同咱们说话聊天。偶尔还挺喜欢他送的小东西、献的小殷勤,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被他的话给逼急了,不晓得以後该怎麽面对他?」   见贺心秧竟然能把她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给组合起来,紫屏用力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哪有人这样问人家的嘛。」   「我懂了。」   「懂什麽?」   「这叫做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现在对他就像对待很好的朋友那般,可以聊心事、分享快乐或痛苦,如果不能时常见到他,还会觉得有几分孤单,可是提到嫁娶、说到男女情谊,似乎又不是这样。」贺心秧笑着望向紫屏,小丫头还没开窍呢,小四太心急了。   她猛拍手,好厉害哦,小姐居然一说就中。「没错,小姐说得对极了。那我以後看见他该怎麽办?」   「你想想,在森林里头,一不小心遇见大黑熊,手中却没有武器,你能怎麽办?」贺心秧对她调皮一笑。   「怎麽办?」紫屏附和。   「当然是马上躺下来喽。」她笑得很贼。   紫屏惊呼一声,捶了贺心秧的手臂,什麽话嘛,她气鼓了两腮,忿忿道:「怎麽可以在男人面前躺下来,小四会认为我是个淫荡的女人!」   紫屏的反应让贺心秧傻眼,下一刻便捧腹大笑起来,她指着紫屏,笑得前俯後仰。   「人家那麽烦,小姐还闹。爱笑啊,好啊,让你笑、让你笑!」   紫屏气得两手不停在贺心秧身上搔痒,贺心秧笑到趴在地上,妹妹也爬过来凑热闹,唯独哥哥不动如山,继续看他的书,半点不受影响。   她笑得喘不过气了,才抱着妹妹、抓起她圆嘟嘟的小手臂,向紫屏告饶,用娃娃音说:「紫屏阿姨,饶了我娘吧,她不是那个意思,是你听岔了呀。」   紫屏坐回地毯一端,贺心秧索性也不起身了,趴在地毯上说:「谁让你真躺下来,我的意思是装死,熊不吃死人的。」   「装死?怎麽装?」   「下次再见到小四,什麽话都别提,还是用过去的态度对待他,好像那些困扰你的话,他从来没说过。」   「可如果他以为我没听懂,硬要再说一次呢?」紫屏追问。   这下子连苓秋都想瞪人了。「找个话题岔开不就得了。」   紫屏偏头半晌,终於想通,她松口气,「我明白啦,谢谢小姐,以後有什麽疑难杂症,全找小姐就行了。」   紫屏放下心中担子,娇俏一笑,笑得眉眼开朗。   妹妹见不好玩了,又爬回去玩六色球。   贺心秧侧着脸,看看紫屏,脸上笑着,却忍不住心底发酸。真好呵,不识情、不懂爱,不理解男女牵绊的年纪真棒,自己才大她们两、三岁,却感觉心已苍老。   「少来,下回再有这种事儿,去问你们的采宰公主,别来吵我。」   「采莘公主哪能教咱们,除非是闹出命案。」   紫屏说的是真命案,贺心秧却想歪了。闹出命案?以孟郬那副温吞性子,命案……还有得等呢。   苹果两手迭在下巴处,小腿往後勾踢,她喜欢悠闲的午後。   紫屏笑着推推苓秋。「苓秋换你问,有什麽困扰,小姐都能替你解答。」   「苓秋也有心事了?」贺心秧好笑问。   她的脸红了红,转过身,拿起积木迭高高,等破坏王妹妹来推倒。「我哪有什麽心事,小姐别听紫屏胡说。」   「谁说没有,就有、就有,你不问,我来帮你问。」   紫屏的口气勾起贺心秧的好奇,她一瞬不瞬看向苓秋,看得她窘迫不已。   半晌,苓秋深吸口气,说道:「是小姐一定要我问的。」   「没错,不收费,纯粹服务。」   她放开积木,坐到贺心秧身边,拉过她的手,认真问:「小姐,王爷来过三次了,你为什麽不肯见他?」   她问呆了贺心秧。   见了面能怎样?所有的事,她都从小四和孟郬的嘴里听明白了。   他失忆,彻底忘记过去二十几年生命中的点点滴滴,是关倩救了他,在山谷底照顾他,没有关倩,他早就不存在,便是过去他不曾与关倩相识相知,光是这番救命恩情,就值得他为关倩交付真心。   更何况在过去,她对他坏事做绝做尽时,他依然放不下她,依然找来一个影子来替代无法圆满爱情的关倩,这样的深情呵,如果自己不是那个第三者,她会乐意为他们一掬同情泪水。   小四曾经站在她这边,狠狠地批评关倩是恶毒的女人,却被萧瑛几句话给堵了。是啊,萧瑛才是男主角,只要萧瑛支持她、她不对萧瑛恶毒,谁有权利批评。   贺心秧以为大家会持续站在她这边的,不必同情她、不必批评谁,只要理解就够了,可很显然,在那件事传开後,众人松动了立场。   贺心秧惨然一笑,翻过身,她仰躺,装出开心笑脸。   「喂,我昨天在想新艳本的题材,你们帮我听听,这样的故事好不好?   「有个女的爱上一个男的,他们爱得死去活来,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他们的爱情比许仙和白娘娘、比梁山伯与祝英台更可歌可泣,於是他们决定要禀明双亲结婚去。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当年妹妹被隔壁生不出孩子的邻居偷抱走,造成今日的悲剧,於是他们相约殉情。   「他们到客栈点了满桌酒菜,然後在菜里面下毒,打算吃完最後一餐就说来生再见,谁知道竟然进来一窝土匪,他们赶走这对兄妹,坐下来把饭菜吃光光,盗贼就全部中毒死了,官府很高兴,还赏了他们五百两银子。   「他们不死心,买一辆马车,想要疯狂驾车,一起冲到山谷下自杀,没想到他们在马屁股後面戳个洞,马狂奔,撞到另一辆车里坐着想要发动战争的敌国皇帝的马车,兄妹摔飞出车外,被撞到的敌国皇帝却连同侍卫全部摔进山谷,死成一滩烂泥。   「皇帝实在太高兴了,就决定给他们千两黄金,并且让这个哥哥当王爷,可是哥哥摔飞出马车时撞到石头、失去记忆,妹妹很伤心,天天到病床前照顾哥哥,没想到却爱上替哥哥治病的大夫,然後他们卷了千两黄金逃跑,到别的地方去谈比许仙和白娘娘、比梁山伯与祝英台更可歌可泣的爱情。」   故事讲完了,她笑望紫屏和苓秋,「怎样,故事精彩吧。」   「小姐是在影射王爷失忆,您若去照顾王爷,会爱上照顾王爷的大夫?」紫屏呐呐问。   天呐,她的脑子是什麽组装的,怎会联想到那里去,看来紫屏比她更适合当八点档编剧。   苓秋摇头低声道:「不是,小姐是在装死,假装我从来没有问过那个……她不愿意想、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贺心秧微微一哂,苓秋真聪明,她的确是不愿意想、不愿意答,她相信时日过去,人类的记忆力没有那麽精明,到时候,感情会淡掉,心痛会减少,回想起今日的伤心,不过尔尔。   再沉痛的哀伤,也禁不起岁月的反覆咀嚼与回想,她会好起来的,会彻底忘记这段往事,她对自己有信心。   「小姐,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听说,那个关姑娘好像没有大家讲得那样坏,她主动提起愿意和小姐不分大小,一起嫁进王府的。」紫屏试着说动贺心秧。   可不是吗,轻轻巧巧几句话,关倩成了贤淑女子,她却变成心胸狭隘的固执女人。   贺心秧有点恼了,恼火小四和孟郬怎地多舌,跑去告诉萧瑛那些前尘旧事,都过去了呵,再撩拨,也撩拨不出一份真感情。萧瑛说得好,她这个人贵在真,她要真心、真意、真感情,没有那些,她何苦要一个没有用的虚伪名分。   她从没说过关倩不好,只不过她的好与不好,与她何干?   「孩子需要一个父亲。」苓秋淡淡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连苓秋也认定,她该为孩子将就?   气堵入喉间,贺心秧硬是将它们给咽下。她劝自己客观,紫屏、苓秋没错,错在於她们所处的时代不同、观念不同、想法不同,她无法向她们解释一夫一妻,这本来就不是这里的法律,她无法让她们理解,为孩子将就婚姻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这里所有人都在做同样的事,她的坚持反而显得突兀。   或许在她们心里,她们还会认定萧瑛肯将她这个不贞洁的女子娶进王府大门,她应该感到三生有幸,萧瑛是看在两个孩子的分上,她不该这样骄傲。贺心秧苦苦地扯了扯嘴角,她转过身趴着,不愿再想。   「关姑娘救了王爷,光是看在这一点分上,我们就不能要求王爷抛弃她。过去一年,他们在山谷底下碰过那样多的逆境,若不是关姑娘,王爷的伤这麽重,或许就不能活着回来见小姐了,小姐,你该心存感激。」   这是什麽观念啊,到头来,居然是她该心存感激?该不该她去向关倩磕头行礼,多谢她肯让自己进门、承蒙她大度包容?   她咬紧下唇,淡淡说句,「时间到了,孩子该午睡,你们带他们下去给奶娘吧。」   「小姐,我们是真心为你好的。」   她明白,只是这种「好法」,真的很让人痛心。她点点头,闭上眼睛,不愿意回答。   紫屏和苓秋互视一眼,抱起孩子往外走,没想到门打开,两人惊呼一声。   贺心秧闻声抬起头,错愕不已……是谁放他进来的?   「五体投地?你欢迎客人的方法还真特殊。」看见趴在地上的贺心秧,萧瑛说着,自顾自抱起紫屏怀里的哥哥。   光是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视线,这就是他的儿子啊,和他有八分像的儿子,才一岁多,那双眼睛却像是盛满了智慧似的,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带着分析与分析,这个小家伙真像自己……   他毫不怀疑两人的血缘关系,他说不清心底的感受,只觉得胸口饱了、满了、溢出来了,满满的幸福感,让他松不开手。   「抱抱。」小女孩稚嫩的嗓音让他分了心。   偏过头,女儿向他伸出圆圆的小短手,萧瑛将儿子交还到紫屏手里,接过女儿。他静静地看着女儿,灵活的大眼睛,红得像樱桃的小嘴,精致的五官,分明的眉眼,她年纪还小,却已看得出来将来是个美人胚子。   她不认生,不像儿子,看着人的眼光带着距离,她灿烂一笑,笑掉两人间的生分,谁都会希罕有这样一个女儿。   搂紧了妹妹,他的脸在她脸上轻轻厮磨,女儿被他逗得咯咯笑。   贺心秧飞快起身,有点生气,生气女儿弃明投暗,气她心不专,气她人在曹营心在汉。   她更气萧瑛,他干嘛跑到这里来撒尿,是宣示主权吗?对不起,他没分,孩子是她怀的、她生的、她养的,他不过花了五百两银子、昂贵的买下她的初夜,他与她之间,早已银货两讫。   「王爷……」好半晌,苓秋才犹豫地喊他一声。   萧瑛回神,对着女儿说:「记住,你叫萧瑀。」转开头,他对儿子说:「你叫萧擎。我是你们的爹,萧瑛。」   好啊,这算什麽?新生见面会、自我介绍?别了他,她的儿子女儿不需要认识他这号人物。   紫屏看着目露凶光的贺心秧,轻声道:「王爷,小主子该午休了。」   萧瑛点头,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两个孩子,说:「下去吧。」   苓秋向紫屏望去一眼,带着萧擎、萧瑀下去,萧瑛直到看不见孩子後,才转身进屋、关上门,走到贺心秧面前。   你好,我是苹果。你好,我是萧瑛。他们还需要再自我介绍一遍吗?贺心秧不友善地望向萧瑛,她宁愿,宁愿从来都没认识过他。   萧瑛不知道她的心里正复杂着,只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们说,她叫苹果,在所有人都认定他回不来的时候,只有她专心相信他会高唱凯歌、回归家乡,在所有人放弃对他的等待时,她紧守约定,没替儿子女儿取名……   「我回来了,回来实现约定,哥哥叫做萧擎、妹妹叫做萧瑀。」他终於开口,当视线在她脸上扫过千百次後。   他已经恢复记忆?   贺心秧凝视着他的双眼,目不转睛。许久,她缓缓叹息,他并没有想起那个帮孩子取名字的约定,是小四、孟郬告诉他的吧?   傻气,她在期待什麽?就算恢复记忆,他了不起也就是记得,她曾经是关倩的影子罢了。   「不必,我已经帮孩子取好名子,贺小愿、贺小望。」她拒绝。   愿愿、望望,他们是她留在这个陌生时代的最後一线愿望。   「我们说好的,孩子的名字由我来取。」   萧瑛微笑,带着亲切的笑意,试着融化她的不友善,那气质很狐狸,一不小心,她又撞上初遇时的萧王爷瑛。   「你只知道这个约定吗?」   她的口气带着刻薄,这是不应该的,尤其是对一个失去记忆的男人,但……她委屈啊,没当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已经够失意了,没想到还拿到金酸莓奖的最烂女配角奖,这种事,让她情何以堪。   心痛那麽多时日,元凶撞到面前来,只是恶毒的酸他几句,应该可以算得上仁慈吧?   「不对,我还知道,我承诺过要用八人大轿,将你抬回蜀王府,我会做到的,三个月後,你与倩儿一起入我萧家门。」   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告知她这个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贺心秧冷哼一声,真不知是谁给他的自信,自信她不会介意丈夫身边多出一个第三者?自信她会感激涕零、俯首叩谢?   冷冷地,她问:「这件事,你问过皇上了吗?」   「问过了。」   「他怎麽说?」   「他说只要你点头,他就颁圣旨。」   他温柔的口吻像45℃的温泉水,暖得她全身上下千百条神经一一松懈,几乎要心甘情愿溺毙於这池温泉水。幸好她是重生过的女人,对於死而复生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不想重生、更不想死,那麽泉水再温暖她也会小心翼翼,因为这年头溺死不国赔的。   於是她直直挺着脖子,绝不做出类似点头的小动作。「你知不知道,果果为什麽不直接下旨,非要我点头?」   萧瑛皱眉头,不语。   她却拉出笑脸,带着一分胜利骄傲。「他这样说,是因为明白,我绝不会点头。」   「为什麽?」   他问得直接,好像他已经把鸡肉丢在饿狗面前,饿狗理所当然要把肉给叼走,真是对不起啊,她偏偏、刚好、不小心很聪明,虽然饥饿,却也明白饮鸩止渴是件多麽愚蠢。   「我为什麽要?」她仰起下巴,姿态比堂堂的王爷更骄傲。   「你已委身於我,而孩子需要父亲。」   他在陈述事实,她却认定他的口气叫做「高高在上的主子,在施恩低下奴仆」。   「王爷弄错了,我并没有委身於你,花满楼那一夜纯属意外,我并不打算要求王爷为青楼的一夜风流负责任。   「至於孩子,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我的孩子叫做贺小愿、贺小望,他们姓贺,与萧家半点关系都没有,至於要不要给孩子找个父亲,我想,王爷为国事够操劳了,不必为民女的婚姻小事伤脑筋。」她口气冷淡,不介意是否会激怒对方。   「你是什麽意思?」蓦地,他收起45℃的温柔,浓眉紧蹙,拉出硬直线条,萧瑛由上而下俯视她,想靠身高压迫人似的。   或许别的女人会惊上一惊,再退个两步,以彰显自己的楚楚可怜、柔弱无助,可偏偏她啊就不是这款人物,仰头,她对上他的目光,眼底泄露出讥讽。   「王爷可能认为愿意抬我入萧家门,已是给了偌大恩赐,我该忙不迭点头、跪地谢恩,谢谢王爷愿意收留我这残花败柳之身,愿意给我的孩子一个名分。」她的语调清冷,却句句带着挑衅。   「不是吗?」   他抬高下巴,冷蔑的口气让贺心秧全身烧起大火。   也许他在别人眼中是至高无上的王爷,但在她眼中,对不起,她来自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未来世纪。   贺心秧冷下目光,摇头,给他一个清楚万分的答案。   「不是。我的孩子不需要爹,也可以长得聪明健康、自信可爱。至於一个男人可以给的东西是什麽?房子车子?安定生活?吃穿不虞?照顾保护?   「对不起,这些东西我大可靠自己的能力获取,不需要男人给予,倘若我真的要找个丈夫,那麽我只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尊贵的王爷大人,您,给不起。」她轻慢地眨了眨眼睛。   「有什麽东西是我给不起的?」他凛冽了声音,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竟敢说他的孩子不需要爹?!   「爱情。如果我要成亲,我会用我的一颗心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对待丈夫,我会看重他如同看重自己,我会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以他的忧伤为忧伤,我会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但前提是,我是他的唯一、是他的独一无二。」   萧瑛听懂了,狐狸脸上勾起冷硬线条。「你,很贪心。」   她不否认。「是啊,对於想要求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我就是会对他贪心。」   「你要我离开关倩、不理会皇上赐婚?」他向前几步,将她逼至墙角,表情出现危险。   她持续仰着头,不肯弱了气势。「我没讲过这话,请不要信口雌黄诬赖我。」   「你方才分明说……」   她抢过话,「王爷,你没听懂吗?你根本不是我要的男人,我怎会对你贪心?怎会要求你离开谁、不理会什麽。我想,你真的弄错了。」   「你不要我?」他和萧擎一样的分析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过,低声沉吟,「这是欲擒故纵?」   轰!她要爆炸了,她再也忍不住、忍不住满腹酸涩、忍不住满心委屈,忍不住自己的笨,怎会招惹来这样一个男人。   於是贺心秧大笑、笑得夸张,可那颗心……悲凉透底。她的坚持在他眼中,居然是欲擒故纵?那麽在苓秋、紫屏或小四的眼里呢?是握着一手好筹码等待优势谈判?   在爱情中,是他先破坏原则,他们却来怨她失去分寸规矩?她不要他了,真真确确的不要!   深吸气,她猛地瞠眼,望向他,目光中没有半分畏怯。   「萧王爷瑛,请你看清楚,我和你的关姑娘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善心温良、贤良淑德,她乐意与人分享丈夫,同享三人行乐趣;可我不是,我奸诈、我恶毒、我自私、我贪婪,不是独一无二的感情,我不要。   「你的关姑娘失去你会痛不欲生、活不下去,可我没了丈夫,还是可以活得海阔天空、潇洒自在。什麽锅配什麽盖,关姑娘配您这号人物恰恰好,至於我……对不起,萧王爷,您真的,配、不、上、我!」   说完,她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的转身跑掉。      第三十七章、初会情敌   皎月亭里,宫晴和孟郬并肩而坐,春天到来,乍暖还寒,但点点绿色嫩芽已争先恐後从枯枝上、泥地里窜出,带来了令人欣喜的盎然生命力。   她喜欢春天,冬雪渐融、万物苏醒,新的一年,新季节、新活力也带来了新希望,在过去,她都会在新年假期中写下对未来一整年的规画,但现在,她明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吸口沁凉空气,她伸伸懒腰,靠向孟郬。   「最近,心情仍然很糟?」孟郬问。   她皱皱鼻子,皱出一张与她不符合的可爱表情,旋过身,趴在栏杆上,看着已经融化的湖面,许多鱼口在水面张阖,吐出一圈一圈的小涟漪,热闹非凡,连鱼都知道新春已至,集体庆祝。   「是,还闷。」   「因为苹果?可我见她又能说说笑笑,开始写书了。」   孟郬佩服她的潇洒,他曾想过,倘若是别的女子碰到她所遇上的事会怎麽样?哭闹不已、寻死觅活吧。   那日清醒後,她绝口不提萧瑛,好像萧瑛从此自她的生命中消失,提得起、放得下,豁达得让想为她出头的小四进退两难。。   事实上,宫晴找贺心秧谈过,她玩笑说:「真希望能找到一种方法让关倩消失,那麽……程序重新启动,一切从头来过,我有老公、愿愿望望有老爸,我天天高唱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   宫晴回答她,「那麽我派人天天给她送大鱼大肉,送反式脂肪、加三聚氰胺,让她血糖过高、血压狂飙、肝肾负担过重,再让一群宫女伺候得她连脚趾都不必挪动,说不定她很快就心肌梗塞,SayGoodbye?」   贺心秧否决她的想法。「那太花时间了,至少得经过十几二十年的努力,那个时候孩子不需要爹,我也老得不想在嘿咻上头耗体力。」   「有道理,养神猪都不必这麽累。不然,我悄悄在她的汤里下高剂量的快乐丸?」宫晴恶意道。   贺心秧接下她的话,乐得眉眼眯紧。「让她呼吸急促、兴奋不已,然後……强烈口乾。」   「没错,我再来当好心公主,命宫人在她屋里放上几十加仑的开水。」   「她会一喝再喝,直到她自体溺毙!哇,真是好办法,不但让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可以置身事外,还可以赖她中邪,但问题是,我要从哪里拿快乐丸?这里可没有酒吧或药头。」   宫晴叹气。「说的也是,这方法太现代……不然,让果果四处派人寻找那块玉佩,然後绿光射出,直接把关倩送到二十一世纪?」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如果找到那块玉,恐怕想逃回二十一世纪的人是我吧。」   然後两人同时沉默,不多久,低着头的贺心秧说:「如果让她消失那麽困难,只好我消失吧,王不见王、後不见後,我们是不该出现在同一个空间的女人。」   宫晴握住她的肩膀,对她摇头。「没了萧瑛,你还有我们,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别把爱情看得那麽重,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贺心秧低了声音,回一句,「我懂。」   宫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懂,或只是敷衍,这些日子以来,看着苹果的强颜欢笑,她无法不心闷。   「你不觉得她笑得太过、开心得太夸张?她是掩耳盗铃,以为骗得过大家,便骗得过自己。」   她把自己忙成一颗旋转陀螺,以为这样就能轻易忘记一段感情?   她宁可苹果像上次那样,听见萧瑛要娶惠平郡主,在她面前甩头踢脚、狠狠痛哭一回,也不要她像现在这样闷在心底,暗地伤怀。   「情伤需要时间复原。」孟郬拍拍她的肩,暖声安慰。   宫晴点点头同意,不管什麽伤,光阴都是最好的医生,她勉强一笑。   「後宫清理得差不多了吧?」孟郬转开话题。   在他看来,管理後宫比带军队更累人,军队里有军令,谁不服从便军法处置,可後宫里人口杂、人心险,要周旋、想治理,都是事倍功半的艰难事,偏生宫晴和贺心秧都不是擅长心计的女子。   她们太讲究权利,太强调尊严,死活不肯动用重刑,这样一来,那些早已养成精的宫里人自然是见缝插针,依然能行动自如。   「前两天我侦破一件命案,有名太监被发现吊死在屋里。」   在过往,这种事没有人会过问,屍体往化人场一抬,完事。宫女、太监的命不是命,谁都晓得的,但宫晴不允许,她认为就是再卑下的人被谋害,都需要得到一个交代。   「是怎麽回事?真的是吊死吗?」孟郬问。   「他眼睛上翻,舌头外吐。」宫晴坐正,态度严肃。   「所以真是上吊身亡?」   「理论上是,但他的後脑有乾涸的血渍,腕间又有捆绑痕迹,袜子沾了泥,鞋底、十根指甲里头都有湿泥,但房间的地上扫得很乾净,不管是泥或乾泥都没有。」   「这意味着他不是走进屋子自杀,而是被打昏扛进屋里,用布悬吊於颈中,窒息而亡?为什麽凶手要做这种事,挟怨报复?抢夺财物?或被他窥知不能说与他人知道的秘密……」孟郬连声猜测,跟在宫晴身边一段日子,他的推理能力越来越强。   宫晴点头,赞许他对案子的敏锐度。「我让人搜查他的屋里,从床底下搜出一迭当票,然後查出,他过去的职务是看管皇太后的库房。」   「他盗宝到外头私卖,畏罪自杀?不通,皇太后已经倒台,如果他真的做过那些事,也早就事过境迁,没有人会去追查。他的屋里有搜出银票吗?」   问得好!宫晴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赏。   「这就是重点了,并没有,他一穷二白,整间屋子里里外外全搜遍,只搜出二两银子,那麽那些盗卖宫宝赚来的银子到哪里去了?」   「你怎麽处里?」   「我下令关闭宫门,逐一搜查曾经服侍过皇太后、皇后的太监、宫女,及已经封闭、无人居住的宁寿宫,最後放出消息,说已搜出上吊太监私藏的东西,若有谁曾经偷窃宫中珍宝,自首无罪,接着……」   「等着瓮中抓鳖?抓到了吗?」   「抓到了。风喻带领的廷尉一个盯一个,自从我放出消息之後,凶手便开始坐立不安,以为我真的将所藏的银两和宝物全找到了,於是趁夜偷偷跑去埋宝地点挖掘。」   「人赃俱获?」   「嗯,除此之外,还意外抓到与此案无关,却趁宫乱时期偷窃主子珍宝的宫女太监十数名。」   「你怎麽处置他们?」   「说话算话,偷窃者将东西送回来的,一概免其刑责、既往不咎,至於杀人的,就得送进慎刑司去,该怎麽办就怎麽办。」   「我觉得萧栤他那些嫔妃们,留着总要惹出麻烦。」   「已经送走一大批了,剩下的,都是曾经生育过皇子皇女的,你赶走她们,孤儿寡母的,往後日子怎麽过?」   「不然将他们圈在同一处,不准他们四处走动、严加看管?」   宫晴盯住孟郬半晌,唉,终究是古人啊,不讲人权、不尊重生命的官老爷。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他们是人呐,被关在这座後宫已经够可怜了,还要限制他们的行动?这种事,我办不到。」   「人权对於管理阶层可不是一件好事。」孟郬说。   人权?管理阶层?是果果太不小心还是……宫晴细细分析,她和苹果不同,这话要是让苹果听到,准会猜测孟郬会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至於她嘛……   她做出结论。「果果已经告诉你们,我和苹果来自哪里?」   孟郬点头证明她的推论是正确的,他不在意宫晴知道,主张守住这个秘密的是萧瑛那只狐狸,至於理由和原因……说实话,他一头雾水,论心机,他永远赢不了萧瑛。   「对,我们对你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很感兴趣。」   宫晴叹气,也罢,反正揣着秘密也不舒服。「相信我,没有你想像中那麽有趣。」   至少在居住环境方面,破坏前和破坏後差很大。   孟郬一笑,没有反驳她,因为如果那里太有趣,他也会担心,担心这里留不住她的心。   「所以呢,你打算怎麽办?」   「我和苹果正在讨论,是不是筑上几道围墙,将他们圈隔出去,让他们可以从另外的门户自由进出、自行管理下人。   「至於每月的俸银,宫里只供应到皇子皇女年满十八岁,之後朝廷会另外拨房子给他们自立府第,但之後他们得想办法赚钱活下去,宫里不再拨银供养。   「至於圈隔出去的宫殿,只能让萧栤及先皇的嫔妃住到老死,朝廷便要收回来,不可以传子传孙,当然,如果皇子皇女们想把母妃接出去生活也是可以的,这样的话,过几年後,那堵墙打掉,皇宫又恢复原貌了。」   贺心秧是不同意圈墙的,总觉得这样有毁坏国家文物的嫌疑,她对这种事敏感得很,暴徒攻击罗浮宫、埃及发生暴动的新闻一出,她在电视前面哀哀叫不停,直骂那些人没大脑、没远见,坏了观光资产,他们只会更穷困。   「你们打算把他们变成庶民?」   「想挂着皇子、公主名分也不是不可以,但没有道理让辛勤工作的百姓交税来养活他们,想生存,得靠自己的能力。」   「这麽做的话,你恐怕会惹来不少怨恨。」   但是萧霁会在百姓中博得好名声。对於那些不事生产、只靠朝廷奉养的勳贵,百姓早有微词,只不过官大民小,为免惹上麻烦,有话也只敢背地里偷偷批判。   「这是代价,以独立来换取自由,如果让我选择,我不愿意当一只被关在笼子里豢养的金丝雀,我要当一只遨游天际的海东青,即使我必须因此自己觅食。   「为什麽皇族出身的子弟到最後会失去竞争力?他们明明受到比百姓更多的教育,为什麽成就不如旁人?问题就出在供养上面。   「皇族子女一辈子衣食无缺,不必上进、不必努力,想要什麽伸手便得,不必花费半点努力,与想获得成就、得付出半生心血的百姓截然不同,久而久之,自然高下立见。你必须明白,成就一个人,除了教育,更重要的是砥砺磨练,常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便是这意思。」   孟郬听着她的话听得入迷,看她自信大方的谈吐,看得心悦诚服,他越来越得意,得意自己慧眼识英雄,懂得挑选这样的女子来爱。   「很新鲜的看法。你们那里的女子都像你这样吗?」   「想当海东青?」大眼一转,她笑开,可不是吗?她就是一只海东青,从来都当不成金丝雀或小画眉。   「对。」   「不是全部,但大部分是,我们从小和男子一起受教育、考试、竞争,我们在学术上、政治上、社会上都有很好的表现,我们无法决定出生的家庭是贫是富,但我们可以凭着自己的双手,决定自己要站在什麽位置。」   「这就可以解释,即使我告诉苹果,关倩愿意与她共事一夫,她也不肯嫁入王府的原因。」   「嗯,在我们的婚姻观念里,男女是平等的,婚後住在哪里、过怎样的生活、要不要生孩子,都是夫妻两人共同讨论出来的结果,而非单方面的决定,丈夫疼爱妻子、妻子敬爱丈夫,两人彼此尊重,生活才能过得平稳安顺。」   「听起来,你们那里的男人有点辛苦。」   「为什麽?因为不能三妻四妾、因为不能把女人视为无物、因为光是男女平等对你们就是重大考验?」她一句一句,问得有几分咄咄逼人。   孟郬看着她的激动,不由失笑,他覆上她的手背,将掌心温暖传给她。「讲到这个,你口气急喽,放心,我是不介意为妻子辛苦的男人。」   宫晴横他一眼,想把手抽开,但他不准,施了力气握紧,不让她逃开。   「在我们看来,这里的女人才辛苦,逆来顺受、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处处受限,梦想於她们只是空话。   「你以为关倩心甘情愿说出共事一夫那种话?别傻了,如果不是为了贤德名声、不是为了讨好萧瑛,不是因为在这个婚姻里头,她是相对弱势,她绝对不会讲出这种话的。」   「你凭什麽认定?」一句话,横插在两人之间。   宫晴回头,看见脸色阴晴不定的萧瑛。   「见过苹果了?」   孟郬问,萧瑛点头,浓眉皱得更紧。   宫晴不高兴的瞪孟郬一眼,顺势抽回自己的手,难怪百忙之中他还把自己叫出来,原来是想调开她,好让萧瑛顺利去见苹果?   不过……他的脸很臭、眉头皱得很紧……见面不顺利?   是啊,怎麽可能顺利,苹果说不要见萧瑛,才不是什麽欲迎还拒,她是真心想把他自生命中驱离。   宫晴站起身,面对萧瑛,她的气势比公主更公主。   开玩笑,萧瑛不过是果果的六皇兄,她可是果果的「姑姑」,身份上怎麽算都比他高上一辈。   「不然呢?不是因为她的平民身份配不上尊贵的王爷?不是因为王爷本来就应该三妻四妾,她阻止只会适得其反?不是因为她害怕失去你的欢心、怕你认为她是妒妇?不是因为她听说你和苹果已经有儿有女,不得不让步?」她一句接一句,连给人喘息的空间都不留。   「不是,她愿意这麽做,是因为她爱我,情感深刻到可以容忍下另一个女人。」他在贺心秧那里受的气,转到宫晴这里来发作。   「哈、哈、哈!」她用藏镜人那种「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睥睨天下笑法,冲着萧瑛大哈三声,再用睥睨天下的目光望他一眼。   「你会讲这种话,是因为你太不懂爱情。爱情的本质是自私、占有与嫉妒,我要你的一生一世、要你的每一分钟,我要你眼里只看得见我、心里只容得下我,我要你的幸福是因为我、快乐是因为我,痛苦也是因为我离你而去。」   「你的爱情还真霸道。」萧瑛冷笑,与她杠上。   「说的好,霸道恰恰是爱情的同义词。」   「照你的说法,那些王公大臣的妻妾算什麽?」   「你以为那些妻妾爱上同一个男人,是因为爱才对彼此忍让妥协?」   「难道不是?」   她又想「哈」了,用藏镜人的哈法。「幼稚。」   「你说什麽?!」他一怒,就要抓住宫晴的手腕。   孟郬心一惊,手一拐一架,把宫晴护在自己身後。   可宫晴哪里是软柿子,她可是硬邦邦的检察官,连屍体都不害怕的人,怎会害怕一只没脑袋的笨狮子。   「我说你幼稚、缺乏深度思考,如果你肯定下心来想想,你会明白那些女人为什麽要集体留在男人身旁。」   「因为……」   萧瑛才说出两个字,宫晴立刻把话截走。   「别回答我是因为情义恩爱,那个答案太可笑。」她堵住他的嘴巴後,冷笑两声,才徐徐回答前头的问题。「事实很简单,因为女人们离开那个男人,她们便活不下去,丈夫是她们的衣食父母,要吃好穿好过富裕生活,就得让那男的自动自发掏口袋。   「於是她们撒娇、她们争宠、她们把那只种马捧得像天一样高,让他心甘情愿把银子花在自己身上。   「这算爱?不是,爱情里面不该存在那麽多的谎言、利用、设计和虚伪。如果你想要过这种生活,请你不要来招惹苹果,因为她不需要男人,就可以活得精彩绝伦。」   她们、她们……竟然讲同样的话?!   不,那颗苹果更可恶,她说他的孩子不需要父亲,她甚至说,他不是她想要的男人,他配不上她!   他被两个女人鄙视了,在同一天之内。   「晴,别生气,你先回去陪苹果。」孟郬握了握她的肩膀提醒。   宫晴深吸气,是的,两人见过面,萧瑛会怒气冲冲跑来,苹果那边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点点头,转过身,孟郬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一句,「别忘记後日之约。」   「我不会忘记。」她挥挥手,快步走开。   孟郬回身,冷冷的脸庞透出温温的笑颜,他变了,北极冰人被检察官给融化,不时笑容满面。   「嚣张跋扈的女人!」萧瑛不满地丢了句话。   孟郬摇头,拍拍他的肩膀。「晴并不嚣张跋扈,苹果也不会。」   「是,苹果不会,她只是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他轻笑几声,摇头道:「不,我想你弄错了,这种手段她不屑使。我再给你说个故事,好不?」   「你到底有多少故事?对於那颗苹果,你有多了解?」萧瑛没注意到,自己的口气饱含酸意,但孟郬听出来了,苹果啊,她果然容易让人动心。   「曾经,我们站在门外偷听晴和苹果训果果,听完後,你说:『招惹到几百年後的女人,还真是可怕。』我回问:『所以呢?你不打算招惹了吗?』你给我一个莫测高深的表情,事实证明,之後不管是你或我,我们都选择招惹。」   「你在讲什麽?几百年後的女人?什麽意思?」他问号连连。   「接下来,我要讲的『穿越』有点怪力乱神,听到的人,十个有九个不会相信,我留到今日才对你说,原因有二。第一,那天小四在,我不想宣扬,这种事,知道的人不宜太多。第二,我认为,等你碰过钉子後再来听,会更容易相信。」   「穿越?那是什麽鬼。」   「问得好,我也很想确切知道,那到底是什麽鬼。」   孟郬从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两杯茶水,递给他一杯,另一杯自己仰头喝下,这个故事很久很长,并且需要很多的耐心。   「我打宫节带着果果前往邑县当官开始说起……」   离开平和宫,关倩沿着小径往贺心秧所居的怀宁宫走去。   相较起过去,後宫的太监宫女少了近四成,而大部分的奴才都集中在先帝嫔妃处,反倒是皇帝、采莘公主及贺心秧的居处比起往例,服侍的人减少约一半。   在宫中数日,她小心翼翼讨好每个人,进宫前萧瑛给她的银两,她使得恰如其分。   偶尔她会备礼到先帝嫔妃处请安,她的知礼守分让宫里众人都夸赞,连教习嬷嬷和陈姑姑都对她赞不绝口。   没有人为难她,相反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人人畏惧的後宫,她待得如鱼得水。今日严格的嬷嬷甚至放她一天假,让她在宫里四处溜躂。   关倩带着两名宫女缓步前行,短短几日训练,她的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几分大家千金的气度。   「姑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宫女小红走近她问。   她们没见过这样不摆架子的主儿,柔弱可亲,对谁都不发脾气,偶尔她们怠慢了些也不打紧,还不时替她们在陈姑姑面前说话,随手的赏赐也丰富。   「我想去见见贺妹妹。」   关倩一提,她们就明白了。   姑娘愿与贺姑娘同事一夫的事,早已传遍整个後宫,太妃们都夸奖她晓事明理,说能娶她进门,是蜀王有眼光,相较起怀宁宫那位贺姑娘……   唉,那边那位不知道哪儿来的好运气,未婚生子,名节败坏,谁是孩子的父亲都没人知道,她非但不知收敛,还过得风风火火,仗着皇帝宠爱,谁都没放在眼里。   她在宫里已经待了一整年,不请安、不亮相,整座皇宫,见过她的没几人,只晓得每逢有外臣进贡,什麽好东西皇上都往怀宁宫里送,看得後宫嫔妃满心妒火,却莫可奈何。   她还真不知羞耻呢,蜀王一回宫,便急巴巴的抢到勤政殿去亮相。好人家的女子谁敢做这种事呐,可她就是胆大,一勾引、二勾引,风流俊逸的蜀王便给勾搭上,可不是好手段吗?   「怎麽会是姑娘去见她,应该是她来拜见姑娘的呀,虽然她有皇上撑腰,可伦理纲常不能废,便是皇上也管不了王爷的家务事,日後姑娘是要当正妃的呀,她不过是小妾,凭什麽在姑娘面前拿乔?!」宫女小绿忿忿不平道。   「可不是吗,姑娘心慈,肯让蜀王纳她入府,已经是看得起她,不必再对她多方讨好,否则会让她小瞧了去,日後,您还得立威呐。」小红接话。   关倩微微一笑,亲亲热热地一手拉起一人,亲昵道:「你们也说啦,贺姑娘背後有皇帝撑腰,为王爷的前程着想,再怎样我都得低这个头,只盼她日後肯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多替王爷谋点前程……身为一个妻子,我岂能不为夫婿打算。」   她语气温婉,句句良善,这种话谁听了都要动容呐。   「太妃娘娘说的真对,王爷有您这位贤妻,日後定能益夫荫子,那位贺姑娘更是好运气,能碰上您这样的主母。」小绿不遗余力的吹捧。「奴婢也希望能一直跟着姑娘这样的主子呢。姑娘,您能不能同蜀王说说,让小绿陪您嫁进王府,日後也好帮衬帮衬姑娘?」   自那日见过蜀王一面,小绿一颗心便全挂在他身上了,何况一个身份不明、带着两个拖油瓶的下作女子都能成为高贵的侧妃,她不信自己会输到哪里去。   小红眼色一转,也跟着巴结道:「可不是,才相处几日,小红也离不开姑娘了,姑娘您就同蜀王说说吧。」   关倩淡然一笑,她焉能不知她们的心思,那日萧瑛进宫看她,这两个丫头端茶倒水递点心的殷勤不已。   唉,是女人呐,就难不对那样的男子上心,可她们真当她是蠢货,一个在她心上紮了针的贺心秧,她都尚未收拾妥贴,怎还肯替自己招惹麻烦。她们就没听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非还有用得上她们的地方……她早一人一刀,了结两人。   她拉过两人,勾起她们的手臂,巧笑嫣然道:「真是谢谢你们呵,说实话,有你们在我才能安心些,我不过是平民百姓,虽说王爷不嫌弃、肯善待於我,可身为王府主母,我什麽都不懂,日後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笑话,有你们肯在我身边时时提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待有机会,我定会向王爷提起。」   见关倩轻轻巧巧便应下,小红小绿相视一眼,满脸的喜不自胜。   小红乖觉,立时说道:「姑娘讲什麽提点呢,日後就请姑娘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有什麽事尽管吩咐我们去做便是。」   说谈间,她们进入怀宁宫,见到风喻守在殿门外。   风喻也是众多宫女们心中暗自倾慕的对象,说到这里,大家对贺心秧就更不满了,风大人是什麽身份呐,堂堂的禁卫军统领耶,竟然在贺姑娘的宫前当名守卫?   她既不是公主也非嫔妃,凭什麽把风大人给留在身边?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使了什麽手段。   小绿平抑皱起的双眉,笑容可掬地走到风喻面前,微微屈身。「风大人,我们主子想见见贺姑娘。」   风喻向关倩投去淡漠一眼,大家都说她这次回来,与之前已经不同,加上又担了个救命恩人的名义,让本是一提及她便要咬牙切齿的小四,也逐渐对她改变态度,风喻对关倩不熟,只晓得现在後宫里人人提到她,都是赞美多於贬抑。   「对不住,贺姑娘正在休息。」   方才王爷来过,两人谈得不欢而散,王爷忿忿不平离开,小姐的情况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时候接待客人着实不方便。   「风大人,关姑娘是好心来探望贺姑娘的,贺姑娘不见人,会不会太不近情理?」小红冷言冷语的替主子出头。   风喻方待回话,便听见贺心秧的声音响起。   「风喻,请关姑娘进门。」   他转身,才发现贺心秧站在自己身後不远处,也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   他退开一步,中规中矩的说:「关姑娘,请。」   关倩婉声道:「多谢风大人。」   她轻抬玉足,袅袅娉娉进屋,每个动作姿势,都是教习嬷嬷的苦心。   听说贺心秧也是民间女子,身後没有爹娘家族可以依恃,出身不高的她,行止定然粗鄙,关倩刻意抬高下巴,表现出富贵人家的自信骄气。   她告诉自己,她才是未来的蜀王妃,就算贺心秧真的和萧瑛有段过去,但未来,她只能屈居自己之下。   她以为这样的气势能将贺心秧给压下去,可惜她的刻意看在贺心秧眼里却成了做作,贺心秧当她是绑着线条的木偶,几分表情动作,精准得好像身後有人在操纵,贺心秧不羡慕,只觉得可怜。   她是不懂得隐藏心事的女生,这样的表情落入关倩眼底,自然是让她心生愤懑,满腹厌恶。   「关姑娘找我有事?」贺心秧开门见山问。   贺心秧落落大方的姿态剌痛关倩的眼,她强压下怒火,微扬唇角,逼着自己伪装善意,她主动拉起她的手,没想到贺心秧竟然飞快抽开,闹得她没脸。   喜怒不形於色,这是教习嬷嬷教会她的第一课。   於是,关倩再度拉起微笑,再次强抑不平。「贺姑娘不请我坐下?」   「地方小,两个孩子把屋里弄得很乱,还没整理呢,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真没教养,小红瞪向贺心秧,若不是风喻在一旁杵着,她非要握她两巴掌不可。   小绿只是冷笑,笑她蠢、笑她还能嚣张到几时,今日是在她的地盘上,她胆敢对主子不敬,待日後嫁进王府,皇上再不能护着她,主子还能给她好日子过?没眼色的蠢货!   接连的拒绝让关倩微微变脸,但她还是笑了,柔声道:「我哪里有什麽事呢?只不过想来见见妹妹,我想妹妹已经听到消息,知道我请求王爷向皇上提起,希望三个月之後,我们姊妹双双嫁入王府,共效娥皇女英。」   这话摆明了是下马威,她要贺心秧明白,她能嫁入王府是谁赐下的恩惠。   小红、小绿全听明白了,偏偏正主儿没听懂这九别十八拐。   贺心秧皱着眉头,直言问:「我不明白,关姑娘为什麽要向王爷提此建议?」   看向关倩那张脸,她真的很难不恨,恨自己是替身演员,恨自己没弄清楚事实便投注感情,更恨理智已经明了一切,感情却不能说收便立刻收回。   多傻气的在意,偏偏自己无法对他视而不见;多愚昧的愤懑,可她就是无法让自己不对他动心动情。   她讨厌萧瑛、讨厌关倩,但最最讨厌的人是自己。   「那日在勤政殿上,我看得清楚分明,姑娘对王爷有情,我猜测贺姑娘与王爷定然有一段过去,我不愿王爷当了负心人,愿意退让一步,与姑娘成为知心姊妹。」   光是「猜测」就能促使她作出分享丈夫的重大决定?是她太不了解古代女人的思维,还是爱情这回事古今大不同?   贺心秧吸口气,无奈摇头。「很抱歉,关姑娘看错了,我对王爷无情,我们之间也没有一段过去,还请关姑娘欢欢喜喜进府当王妃,不要拉扯上我。」   「妹妹竟是不愿意?」贺心秧的答案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贺心秧看着她惊吓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怎麽,她非得乐意不成?她当萧瑛是掉在地上一盎斯要价五万块的黄金,不捡的是白痴?   「是的,我不愿意,有劳关姑娘费心,如果您的话对王爷有影响力的话,还望姑娘能够打消王爷的无聊念头。风喻,送客。」   话说完,贺心秧不打声招呼,迳自走进里屋。   贺心秧的话戳中关倩的心,她说对了,自己对萧瑛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要萧瑛打消念头?她做不来这件事,她能做的是观其色、察其颜、忖度他的心思,然後抢先一步,把他想做的事说出口,让他误以为她与他齐心,她善良体贴、她事事站在他的立场着想。   只是……关倩怔忡了,贺心秧竟然不愿意?她没听错啊,贺心秧的孩子确确实实是萧瑛的,她确确实实深爱萧瑛,在所有人已经放弃时,她并未停止等待。   一个女人已经付出那麽多,怎麽可能放弃与心爱的男人结缡?绝对不可能,她只是在使心计,她在欲擒故纵,她想利用孩子勾住萧瑛,她想……   当正妻!   天,如果这是她要的,皇上一定会想办法替她达成,而萧琪最终也会看在孩子的分上妥协。到时,自己要如何在王府中立足?更或者,厉害的贺心秧本就不打算让她进王府?   怨恨攀上眼底,怒火攻心,贺心秧……一个看似无害,却阴毒诡诈的女子。   这个女人,万万不能留下,可是她的靠山是皇帝,倘若被发现……   不,她不能想这麽多,生命本就如同一场豪赌,这场赌局,她必须豁出一切,赢了,便是一世荣华富贵;输了,则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十八章、小优也穿越了?   萧霁好说歹说,终於把宫晴和贺心秧劝出宫门,连同苓秋、风喻和孟郬,一行六人高高兴兴的微服出巡。   还好他的「微服出巡」是真的微服出巡,而不是脱掉龙袍,身後跟着一大群官兵的那种出巡法,否则,绝对会有两个女人发出反弹声浪。   可她们不知道,虽然没有一堆官兵跟着,但换上平民服饰,围在他们前前後後、屋顶上、大街上的暗卫还真不少。   贺心秧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人们几分注目,生产过後,一是忧思成疾,一是刻意忙碌,削瘦的身子骨更带上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一路上,回头对她张望的男子更多了。   贺心秧不喜欢被人看,更不喜欢自己长得那麽像关倩,她忍不住低声埋怨。「真希望这里有玻尿酸可以打,我讨厌自己长得像路人甲。」   萧霁瞪她一眼,说话没分寸,也不想想身边有什麽人,玻尿酸竟然敢随便说出口。「就算打完,也只是从路人甲变成路人乙,差别不大。」   贺心秧耸肩扁嘴,瞪他一眼。   苓秋微笑说:「他们看小姐,不是因为小姐像路人甲,而是因为小姐像仙女。」   贺心秧斜眼眯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苓秋被紫屏带坏了,嘴巴越来越能说。」   「别胡赖,那墨不是紫屏,是她的主子。苓秋,日後别同你家小姐乱学,好的不学学坏的,万一风喻反悔,你可赔大了。」萧霁轻松取笑。   那日,风喻的袖口抽线,小小的线头他竟想用刀剑来割,恰巧被经过的苓秋瞧见,她忍住笑,对他说:「风大人别割,我给您缝缝。」   顺手没事,好心也没事,苓秋态度自若,可风喻盯着人家的背影久久不离,就是件事儿了。   萧霁恰好看见这一幕,上了心,本想替两人牵线,可贺心秧身边需要人,眼前不是好时机,只得把这事暂且搁下,况且别说他们,就是小四和紫屏,他也没办法在这当头赐婚。   「皇……小公子说的什麽话呢。」苓秋连忙改口,她羞红脸颊,扯住贺心秧的衣袖,往她和宫晴身边靠。   「是啊,没的事。」风喻赶忙补上一句。   宫晴看看苓秋及腼腆尴尬的风喻,淡然一笑。是,她也几次发现风喻目光追着苓秋的背影不放,问题是,苓秋好像还没同样心思。   宫晴笑着对萧霁说:「年纪轻轻就想当月下老人?等等吧,等你长出白胡子再说。」   「我能等,就怕旷男怨女等不及。」萧霁打趣了风喻。   贺心秧落井下石,走到风喻身边,用手肘推推他,咬住下唇,眼神带上几分邪恶,问:「怎麽,你和小四这对难兄难弟,全想往我这里抢人?不成,我就不松口,这个黑脸我当定了!」   「小姐,你不行……」风喻想据理力争,却瞥见她笑容满面,方才晓得自己上当了。   「我不行什麽?不行让紫屏当老姑婆,还是不行棒打鸳鸯,坏了你的姻缘?」贺心秧调皮得让人咬牙切齿。   孟郬见风喻脸上青红交加,与宫晴互望一眼,笑说:「放心,苹果爱当黑脸就让她当去,晴会替你们作主的。」   苓秋跺脚,越说越像回事儿了,不过是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情比旁人好上那麽几分,怎麽就提到这里了。她皱起眉头,别开脸。   贺心秧轻浅一笑,又是对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无所谓,来日方长。「晴,你可别乱作主啊,我们家紫屏、苓秋是要当嫔妃的,果果,记住,以後好好待她们,你要敢对她们不好,我就打爆你的头,让我儿子坐上你那张爱不释手的宝座。」   贺心秧一说,风喻脸色惨白,苓秋更是又羞又恼,她低着头,闷着声快步向前走。   宫晴跳出来圆场,她一手拉住苓秋,一边对贺心秧说:「你啊,这才是乱点鸳鸯谱,那麽爱玩配对,满街都是路人,我给你摆张桌子当媒人去。」   宫晴出口,大夥儿全笑开。   他们继续往前行,走过一段路,看见有百姓围观,贺心秧好奇,拉着宫晴上前,看过几眼,她们弄清楚是恶霸当街强抢民女,宫晴满脸怒气,贺心秧脸色也没好到哪里。   那女孩是个卖花的,眉清目秀,才十三、四岁年纪,小小的篮子被打翻,白色的玉兰花掉落一地,那个恶霸还在同她拉拉扯扯,嘴里说着不乾不净的话。   「你卖玉兰花,一日能挣多少银两,不如同本大爷去了,日後穿金戴银过好日子……」恶霸淫笑着。他长得普普,有点痴肥,但身穿绫罗绸缎、自命潇洒,天气又不热,却一把扇子在手,故做风流。   「大爷饶了我吧,求求大爷饶过我。」   女孩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四周的百姓全都义愤填膺,却没人敢上前阻拦,可见这恶霸家世不凡。   倏地,一股怒气往脑门窜烧,贺心秧打定主意要拆了这恶霸的骨头。   苓秋也是攒紧帕子,咬牙切齿,她求助似的望向贺心秧,贺心秧一点头,就要冲进人圈里,但下一刻,她被人抓住手心。   贺心秧回头,她以为是萧霁或宫晴,没想到竟是萧瑛。手猛地一缩,想缩回背後,可萧瑛牢牢抓住,硬是不肯让她挣脱。   她涨红脸,想破口大骂,没想到下一步,萧瑛竟然带着她穿过围观百姓,走向恶霸,她来不及反应,就让人给拖了出去。   恶霸看见贺心秧,整个人的魂儿就像被吸走似的,细小的眼睛直往她身上盯,再也移不开,而口水竟不自觉的往下流。   贺心秧顾不得手还被握在萧瑛掌中,出声就骂,「你颜面神经失调吗?你爹娘怎地把你生成这副长相,要不要我来帮帮忙?」   恶霸没听清楚她说些什麽,只被她清亮柔嫩的嗓音酥麻了心,他涎着脸,上前两步,问:「姑娘想帮本公子什麽忙?」   「帮你刨眼、挖鼻、割嘴巴,在地上挖个洞,把你种进去重长!」   「娘子,人是打娘胎里生出来的,种在泥地里,长不出好模样。」萧瑛冷酷说道。   他不是披了羊皮的狼,他是包在羊皮底下的黑豹子,敢惹他,他就咬得对方连渣都不剩。   什麽?恶霸没惹他、咬人没道理?谁说的,恶霸看着贺心秧流口水的猥亵表情就已经把他惹得火冒三丈。萧瑛也不明白自己怎会气成这样,可见他看着苹果,充满贪婪色慾的目光就是会让他想要抠出对方两颗眼珠子,断他手足,残他子孙根。   原本,他是想息事宁人的,毕竟那家伙是王尚书的儿子,而王尚书是个好官,又是辅国大臣,之前更是他联合众臣将萧霁扶上王位。所以他打算出个面、讲讲道理,回头让王尚书把儿子留在家里好好管教便是。   没想到烂泥扶不上墙,连道理都还没有开口讲呢,就已经把他惹出满腹火气。   贺心秧才不想同萧瑛一搭一唱,可下意识地,她习惯联合次要敌人攻击主要敌人,而眼前情况,萧瑛当不了主要敌人。   於是她搭了萧瑛的话,却没想到话一搭,等於间接承认自己是萧瑛的娘子。   「谁说长不出来,你有没有见过果农的插枝法?拿把刀子,割去他的手脚鼻子和耳朵,把他削成一根人棍,然後种回土里,浇浇水、施施肥,过不久就会抽芽生根,明年便长成一个风流倜傥的大帅哥啦。」这恶毒招数是从韦小宝那里偷学来的,没办法,谁让她是金庸迷。   「娘子真是以德报怨啊,他强抢民女,你还处处为他设想。」   贺心秧死盯着恶霸越来越红的大猪头,没注意萧瑛口口声声叫她娘子。   「可不是嘛,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人异於禽兽几希,就是要咱们学会以德报怨。」圣贤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吧?她还是继续回去盗用《鹿鼎记》比较不会出错。   萧霁满头黑线,真想把她给拉回来,别让她丢人现眼,还说天才咧,二十一世纪的天才真不可靠。   「娘子真是善心呐,顾虑到他那副长相只能靠抢的,才有女人肯跟他,如果削开重长,到时长得齐全啦,自然不必满街抢人,只要办个抛绣球招亲,京城美女都会抢着当他的妻子呢。」   萧瑛的话让旁观的百姓全大笑起来。   众人的笑声让猪头恶霸气恨难当,而贺心秧却像出国比赛拿金牌,昂首挺胸,骄傲得碍人眼。   「可不是吗?长得这麽禽兽,又不是他的过错,能帮就帮些吧,行善积德下辈子才能长得人模人样。」贺心秧话越接越顺,完全忘记自己和萧瑛应该是对立关系。   「看什麽看!你们家公子被人欺负,你们光会在旁边看吗?给我打!」恶霸终於忍不住,一声令下,身後六、七名家丁涌了上来。   孟郬打算出手,但萧瑛想当英雄,用眼神制止了他。   只见萧瑛拉着贺心秧左躲右闪,一伸拳、一踢脚,没几下工夫就把人给踹飞。   贺心秧心底还在埋怨,要砍要杀、他自个儿来就成,何必拉上她,想学成龙啊,拜托,那是电影,没有人打架像跳舞的,暴力美学只是某种形容词,刀剑不长眼……   可一回神,她看清楚了,那些方才横眉竖目的坏家伙已经躺了满地,齐声哀叫。   哇……真是了不起!   下意识地,她用满载崇拜的目光望向萧瑛,萧瑛被她的眼神弄得志得意满,现在轮到他出国比赛拿金牌,昂首挺胸,骄傲得碍人眼。   当萧瑛眉开眼笑、牵着她的手朝恶霸走去时,对方这才晓得自己碰上人物了,他缩起肩膀,一步步往後退,眼底装满惊恐。   嘿嘿嘿,贺心秧笑得很邪恶,她和萧瑛是邪恶双人组,虽然没打算代替月亮处罚谁,但除暴安良,人人都有责任。   她伸出拳头往他脸上虚晃一招,吓得恶霸整张脸偏了开去。   「娘子,你怎麽不打?」   萧瑛满脸的浓情蜜意,温柔的口吻让风喻全身起鸡皮疙瘩,他们家王爷很阴险的啦,他越是客气,对方越要遭殃,呜~~风喻都想为对方一掬同情泪了。   贺心秧噘起红红的小嘴巴,腮帮子小小地鼓了一下。「人家怕痛嘛。」   苓秋也抖了一下,全身的细毛立正站好,小姐那是……撒娇?   「这样啊,为夫不怕痛,我来帮你好不好?」   话才撂下,贺心秧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经抬脚踢上恶霸,恶霸飞身,在一道漂亮完美的弧线後,重重落地,摔在那群家丁身上。   这时,一名「赤胆忠心」的家丁抡起拳头,从後面冲过来。   萧瑛闻风辨位,轻易就可以解决对方,可他偏偏让对方那拳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背上……一个踉跄,他往贺心秧身上倒,贺心秧受惊吓,连忙抱扶住他。   这场戏演得逼真,不是明眼人瞧不出破绽,於是苓秋惊呼一声,与萧霁、宫晴同时奔上前,落在後头的孟郬和风喻互视一眼,淡笑。苦肉计啊,果然对女人最有效。   「你怎样?很痛吗?」贺心秧着急不已,急急问道。   被团团围住的萧瑛连续咳几声,苦笑说:「不碍事。」   风喻撇撇嘴,顶了句,「碍事才有鬼。」   这时,家丁发现萧瑛一夥人不再注意他们,连忙扶起主子,急着逃跑。   「等等!」   一个清脆稚嫩的嗓音响起,众人齐齐转头,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梳着两个小包包头,在髻上围着两圈小珍珠,唇红齿白,粉嫩的脸颊可爱得让人想亲上一口。   初见女孩的瞬间,贺心秧和萧霁都被定了身。   女孩个头小,但气势十足,竟让一群大男人停下脚步,她扯起喉咙直嚷,「你们一走,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什麽意思?」那名连自己怎麽偷袭成功都没弄明白的家丁问。   「那位公子在你们身上下了毒。」小姑娘指指萧瑛。   下毒?没错,这是狐狸公子最擅长的事,贺心秧转眼望向萧瑛,他耸耸肩,一脸无辜,但贺心秧会信他才怪,她又不是没在他身上吃过亏。   「真的吗?你怎麽知道?」   「不信?」她走到恶霸身前,女孩的个头很娇小,还不及恶霸的胸口,可她一指点上他的穴位,恶霸立即痛得弯腰低声,呜咽哀鸣。「看吧,你中毒了。」   「那我该怎麽办?」   他转头望向萧瑛,希望能同他求得解药,但萧瑛别开头,不看他一眼。   小女孩很满意萧瑛的合作,眼珠子一转对他们说道:「不怕,我这里有解药,都给你好了,只不过……」她把药瓶握在掌心,临送出手前却犹豫起来。   恶霸担心她一犹豫,解药便没了,口气急迫问:「不过什麽?」   「这药很贵的。」她满脸的不舍得。   恶霸松口气,不过是银子啊。「你要多少银子,说!本公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真的吗?那就三百两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把药瓶往前递,恶霸二话不说,就掏出银票放到女孩手心中。   收妥银票,女孩细心叮咛,「一人吃一丸就够了,千万别吃太多。记得,服过药後尽量卧床休息,多喝茶水,那药会帮你把毒给慢慢排出体外,因此会感觉全身很痒,记住,千万别抓,万一留下疤痕,就真的要削鼻刨眼、埋回土里重长一遍了。」   听见她的揶揄,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恶霸颜面尽失,狼狈地走开了,女孩将其中一百两银票交给卖玉兰花的小女孩,对她说道:「下回碰到被人欺负,光哭是没用的,能逃就逃,不能逃就高声求救。」   「谢谢姑娘,我明白了。」卖花小姑娘收下银票,对众人千恩万谢後飞快离去。   小女孩拍拍手,转身也打算离去,但贺心秧和萧霁异口同声朝她大喊——   「小优,等等!」   女孩缓缓转过脸,不解地看向两人。   贺心秧快步向前,萧霁跟上,两人再次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她一遍。   没错,她就是哈佛幼儿园里的小优,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女生。   虽然从三岁长成小少女,但她的样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有着小时候的苹果肌,粉粉嫩嫩,让人想捏几把,她的睫毛还是浓密得像把小扇子,一眨二眨,好像真能搧出风似的。   「姊姊、哥哥,你们怎麽知道我叫做小优?」她满脸疑问地望向贺心秧。   「你果然叫做小优!」萧霁拉住她,口气有点激动。她会不会也是穿越而来?   宫晴走向前,拉过贺心秧问:「她就是小优?」   「是啊。」贺心秧用力点头,满脸的兴奋。   贺心秧凑近她,用只有萧霁、宫晴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出几个Kyeword,「哈佛幼稚园、苹果老师、草莓老师,你爸爸为什麽要当面包师父?因为你爸爸很会玩面粉……」   小优一头雾水地望向贺心秧。糟糕,碰上疯子了,真是可怜啊,这个姊姊看起来好好的,怎麽会突然间发了癫?她扣上贺心秧的脉搏,细细号脉。   贺心秧没收回手,只是失望地看向宫晴和萧霁一眼,轻轻摇头。   「姊姊……」   小优想说话,宫晴先恢复过来,说道:「她没事,只是把你错认成别人了,不过很巧合的是,你们居然都叫做小优。」   原来如此啊,小优点点头,松开贺心秧的手,她笑着看向众人,其实她挺喜欢这几个哥哥姊姊的。   「小姑娘,你住在京城吗?」萧霁出声问。   「是啊,就住在麒麟胡同。」   小优微笑,睫毛搧啊搧的,可爱得连苓秋都想上前亲近。   麒麟胡同?!大水冲倒龙王庙啦,是自己人嘛。那里是宫晴和贺心秧进宫前住的地方,麒麟胡同里的十几间宅子都是萧瑛所有,住在里面的几位文臣,皆是当时他特地安排为萧霁授课的,如今他们一个个都成为朝堂上的重要官员。   「你的父亲是……」   「我爹爹姓李名同光,是个学儒。」小优说得客气,是因为不愿彰显身份,但遇上他人便罢,偏偏碰上她父亲的顶头上司哪有不识得的。   「方才小姑娘冤了我,我可没有向人下药。」萧瑛是刻意提出来的,因为贺心秧不相信他的无辜。   「我知道啊,下药的人是我。」小优想也不想便从实招来。   「是你?怎麽说?」萧霁觉得有趣极了。   「我骗他吃的那个药,吃过後全身会长满疹子,奇痒难当,得大量灌水、痒上七个日夜才会好。」   「可你方才按他的身子,如果他没中毒,怎麽会痛成那样?」萧霁续问。   小优笑道:「只要认准穴一点,自然会疼痛不已,不管有没有中毒都会痛。」   「他已经受到教训了,你为何还整他?」苓秋听了不忍心,得痒上七日呢。   「谁让他们打大哥哥一拳,如果不打,我也打算放过他们的。」   孟郬和风喻同时向萧瑛投去一眼,为了他的苦肉计,那些人还真冤呐。可见萧瑛手背在後头,一脸的无关痛痒,好像此事与他无关,这王爷的心肠……真狐狸……   「有意思,小优,你赶时间吗?要不要同我们上如意斋吃点东西?」才几句话,萧霁就同她熟了起来,不能怪他,前辈子他们有同学之谊。   「如意斋?那里不好订位的。」小优听到如意斋,眼睛亮了起来,舔舔嘴唇,她还真想吃呢。   「老板在,还怕没位置。」孟郬向萧瑛瞄去一眼,要献殷勤就趁现在,说不定还能捞得与美女共进晚餐,总不能每回都用苦肉计吧。   「是,一起走吧。」萧瑛道。   孟郬的话提醒了贺心秧,萧瑛还在。   她并不想和他接触、不想与他有任何牵连,可京城这麽小,他们相识相熟的人又重迭,想要不看他、不听他、不碰上他,恐怕是难上加难。   怎麽办呢?她能不能离开果果和晴?能不能连苓秋、紫屏都不要,独自在陌生的环境里生存?如果不行的话,那麽她就无法真正与他分手,难不成她能逼果果弃兄,逼孟郬弃友,逼着风喻、小四背主?   苦笑,她没那麽伟大而重要。   「真的吗?太好了,姊姊……」   小优拉拉贺心秧,她回神,望着神似二十一世纪的小优的那张脸,笑开。   「喜欢就走吧。」贺心秧话落,宫晴悄悄地伸手握住她的,苓秋也一脸担心地看向她。贺心秧笑了,用那种夸张、过分快乐却无真心的笑容对苓秋说:「放心,我没事。」   萧霁走到小优身边,问:「谁教你使毒的?」   「是习医不是使毒,毒只是小小的额外兴趣。」小优回答得天真浪漫。   「好吧,是谁教你医术的?」萧霁换个方式问。   「我的师父是方磊,他也是我舅舅,没替人看病的时候,就住我家里,我最喜欢跟在他身边绕,见他制那些丹丹丸丸的,学着学着,慢慢玩上瘾,舅舅说我有天分,便收了我当徒弟。」   小优还是一样客气,她没说方磊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看的病人非富即贵。   孟郬在听见方磊这个名字时,浅浅一笑,在萧瑛耳畔解释方磊在「改朝换代」这件事上头所扮演的角色。   与孟郬在一起,萧瑛有听不完的故事,他像块海绵,飞快吸收所听到的每个讯息,於是他越来越佩服自己,原来过去几年,自己活得这般精彩。   萧瑛接话,「方磊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太医院,你想不想也进太医院,继续同你舅舅学医?」   小优讶异,他们竟然认识舅舅?那麽一定也认识爹爹?也好,她就不必费心思隐瞒了。她露出笑容,颊上的酒窝立现。   耳里听着萧瑛沉稳的声音,贺心秧心思起伏不定,心动着、雀跃着,她无法否认自己想要靠近……但,这是不对的。   违反了原则的爱情,宁可不要,也不可以修改原则,因为经过妥协,爱情再也不是原来样貌。太多的故事与戏剧教会她经验,维持爱情本就不易,若是再妥协,爱情只会消亡得更快。   就当它已经走到尽头了吧,就用那句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来安慰自己吧。想想,人类真的很笨,明知道天长地久的爱情机率太小,明知道「一生一世」多数是信口雌黄,可每个人一逮到机会,还是会奋不顾身、飞蛾扑火似的去赌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脸上笑意未曾褪去,她心底却悄悄地叹息。   小优惊呼一声,「我可以吗?太医院的规矩只收男子。」   「规矩是人定的,果果你说是不是?」萧瑛朝萧霁望去。   贺心秧对小优的好感,萧瑛全看在眼底,他并非多事之人,但如果贺心秧能因此而快乐,他愿意为她多事。   他不记得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但那次不欢而散的接触让他确定,以前的自己重视她、在乎她,甚至……他对贺心秧的熟悉感更胜关倩。   并且,不管是从风喻、小四或孟郬口中听到的点点滴滴,都让他对贺心秧心疼不已,不谈过去,眼前的他亦是被这个独立却又倔强的女子深深吸引。   萧霁笑着接话,「是啊,明儿个我就让你爹送你进宫。」   蟾蜍打呵欠,好大的口气,谁支使得动家里那位固执的爹爹?   可明知如此,她还是信了他们的话,小优乐得只差没跳起来。她本担心着今日的事会传到爹爹耳里,到时又有一顿好罚,没想到好人有好报。   她笑得满脸甜,凑到贺心秧身边,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说:「姊姊,以後你的身子有我照顾啦。」   「我的身子好得很。」贺心秧顺了顺她的刘海,心想,世间怎会有这麽相像的两个人,难道真有前世今生?   「才怪。」她朝贺心秧皱皱鼻头。   小优轻巧的两个字皱了一群人的眉头,萧瑛想上前问个清楚,但孟郬压了压他的肩膀,对他摇头。   「你知道怎麽回事?」萧瑛悄声问。   「忧思成疾,那是生孩子後就落下的病根,太医院一直在想办法。」   无奈心病还得心药医,他们本以为萧瑛回来,热腾腾的一碗「心药」浇下去,苹果的病就会立刻好转,没想到他把关倩带回来,惊人的讯息反倒加重她的心病。   贺心秧又同小优说起话来,笑容始终没离开过她的脸庞,但她的笑没进入眼底,不真诚的笑意、不真诚的开心,他以为她是再真不过的人,以为「假」才是他的专利。   等等……这话怎地那样熟悉,他曾经说过吗?   头隐隐的一阵疼痛,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凿子在里头敲打似的,他捏紧拳头,皱起浓眉,克制着,等待着疼痛过去。   「小优,你爹很会做面包吗?」   萧霁莫名其妙问上这样一句,贺心秧忍不住笑出声。这家伙,人家都说不是了,他还不死心。   小优撇了撇嘴,说:「什麽是面包?」   「就是像做包子那样,揉揉捏捏,弄出自己想要的模样,然後放进烤炉里。」   「那就是面包啊,我爹会做呀。」小优突如其来的回答,让萧霁一阵诧异。   「真的假的?」苹果很没用,姑姑的厨艺更是指望不上,人家穿越过来的现代人,不是会做菜就是会做炮弹火药,再不然至少会经商赚大钱,哪像他们三个,完完整整的三把废柴,啥事都不会。   他真想念奶酥菠罗的味道啊,可惜这时代还没有面包。「你爹会做什麽面包?」   「皇帝面包。」小优大言不惭的说。   「什麽?皇帝面包?」是用料丰富、口感紮实,连皇帝都爱的面包吗?   「我爹是皇帝的太傅,他说当今皇上是块好面团,东揉揉、西捏捏,好好雕塑,就可以塑造成贤明君王。我爹啊,每天都拚命捏呢。」   这话是她爹爹在做包子时说的话,这会儿拿来用刚刚好。   小优的话惹笑了大家,一行人就这样走进如意斋,只是大家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第三十九章、藕断丝连   萧瑛领着众人进如意斋,原本说说笑笑的气氛,在跨进店门时荡然无存。   因为无预警地,他们遇上故人——惠平郡主。   不对,她爹已经不是成王,而她这个郡主又让萧镇给踢出家门,原则上,她现在只是个没头衔、没朝廷俸给的平民百姓。   幸好萧栤还念着昔日同袍旧情,她家老爹虽然贪污赈灾粮米、欺凌百姓的证据确凿,也不过被官降三品,夺世袭爵位,还没搞到抄家灭族,那些贪来的银子还稳稳地藏在她家库房,因此她回娘家後,又是个千金大小姐,呼奴喝婢,锦衣玉食。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生气暴饮暴食,还是已经嫁人的关系,再不必像小姐时处处顾虑,江婉君整个人居然胖上一大圈。   她并不清楚如意斋是萧瑛的产业,只晓得如意斋里有全京城最好吃、最昂贵的菜色,要摆阔,自然得上这里来摆。   可这里从年头到年尾,天天高朋满座,位置不好订,她已经来过好几次,每回掌柜的都说腾不出空位,非要她排队,这一排得排到三个月之後。   江婉君向来是要什麽有什麽的人,哪有耐心等候,自然是站在门内和掌柜吵翻天。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麽好,会在这里遇上萧瑛。   当年萧镇与萧瑛双双坠入谷底,萧镇谋国篡位的野心被皇帝知道,抄没萧镇所有的身家财产,府里的妻妾奴婢都没为官奴,江婉君因被赶出勤王府,竟因此逃过一劫。   见到萧瑛,江婉君嚣张的态度立刻转换,换上一张温柔可怜的表情,她小碎步走到萧瑛面前,勾住他的手,仰起头,委屈地喊一声,「瑛哥哥。」   风喻一抖,抖掉满身的鸡皮疙瘩。   「你是……」萧瑛不认得她,下意识拨掉她的手,退开两步,退到贺心秧身边。   「我是婉君妹妹啊,我听说你坠崖身亡,几乎支持不住,我日夜向上苍求祷,若瑛哥哥能平安归来,婉君愿意折寿三十年,换取瑛哥哥一世平安,谢天谢地,老天终於听到我的声音,让瑛哥哥平安无恙返回朝廷。」   哇咧,算来算去萧瑛活着回来,还得记她功劳一件?风喻面向苓秋,做出一个受不了的鬼脸,惹得方才决定和他保持距离、以免被皇上误会的苓秋忍俊不住,笑开了。   这麽恶烂的台词,她也说得出口?不是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吗,怎麽文学造诣会糟到连她这个未来人类都听不下去?不过,她用肥胖来减寿的方式的确又创意又先进。   「对不住,我不记得姑娘。」这回萧瑛嫌恶的表情很明显,他直接退到贺心秧身後,让小小颗的苹果当自己的挡箭牌。   见到萧瑛的表情,江婉君小小的粉嫩心摔碎,她一手压着太阳穴、一手扶着身边的丫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声音里出现哽咽。   「瑛哥哥,咱们原本约定要结为夫妻的呀,是萧镇使手段,让咱们无缘白首到老,可便是嫁与萧镇,我亦是紧紧守住这颗心,不曾改变。」   她快吐了!贺心秧的胃没有这麽糟的,可江婉君的话让她掀起一波波的呕吐潮。   萧霁凑近她,笑说:「快把这些话记下来,写进你的小说里。」   「你想害我的书滞销吗?别出这种烂主意。」   贺心秧才不想当萧瑛的挡箭牌,往旁边跨开两步,让他直接曝露在肥肉攻击范围内。   谁让他到处惹下风流债,现在可好,一个个找上门来,不想还也得还。   看来他娶关倩是对的,反正关倩爱他爱到很乐意妥协,而且又不介意多人共事一夫,决定了,就把这位过期郡主一并娶回家吧,人多热闹、福气也多。   见贺心秧不悦,小优跟着同仇敌忾起来,她走到江婉君面前,笑出一张无害脸。   见小优出马,萧霁、风喻和孟郬同时往後退开几步,等着看好戏。   「大姊姊,你身子不舒服吗,我帮你把把脉,可好?」说着,她不由分说的拉起江婉君的手号脉,不多久她转头对萧瑛说:「大哥哥,姊姊的身体真的挺糟的,咱们要不要带回去照顾?」   不知怎地,听见小优说出照顾两个字时,风喻打心底泛起一股寒意、直达头顶心,但萧霁不一样,他眼底闪闪发光,对於小优的「照顾」充满浓厚兴趣,差点儿开口就应允——如果小优问的人是他的话。   「她身体哪里不好?」萧瑛问。   「心肝肺肾都不好。」   「怎麽个不好法?」萧霁凑上前问。   「心脉狭隘,易晕厥;肝胆包油,夜难眠;肺经受阻,呼吸难;肾脉不稳,易积水。」小优表情凝重,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代名医。   贺心秧与宫晴同时翻了个白眼,这丫头还真会捉弄人。   意思就是她心肌梗塞、脂肪肝、呼吸困难以及月亮脸,所有病症加一加,她的毛病叫做营养过剩。   用这麽高竿的语法嘲笑别人肥胖,简直是骂人不带脏字、杀人不见血,年纪轻轻就这麽厉害,再过几年谁能是她的对手?   江婉君身旁的婢女听得连连点头。没错啊,她们家小姐肯定是生病了,脾气大不说,时常喘气,夜夜辗转难眠,一起床便全身无力,非要摆上满桌子菜,吃饱喝足了才能减了她的起床气。   「小姑娘,我们家小姐这病要怎麽医?」   「很简单,等姊姊回家後,拿根粗粗的绳子把自己给绑起来,每天灌食三碗稀米水,其他的食物都不能碰,照这样连续饿上三个月,所有的毛病就全好啦。恰巧,那时大姊姊在如意斋排队的日子也到了,就可以上这里好好吃一顿,慰劳自己节食的辛劳。」   小优话说完,所有人全都大笑,包括贺心秧,但笑得最凶的不是她,而是如意斋的掌柜,以及离门最近的那桌客人。   问题是,任何人的笑江婉君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贺心秧的笑,她就是吞忍不下去。   她气急败坏,没注意到当今的皇上就在眼前,用力排开众人,直接往贺心秧面前走去,朝她上下打量一番,低声冷讽道:「我没嫁成瑛哥哥,还以为你会捷足先登呢,没想到,到头来你也没这等本事,倒是便宜了关倩。」   贺心秧笑容敛下。嫁给萧瑛算是某种本事吗?如果是的话,她有得很,只是不屑。   发现贺心秧脸色骤变,萧瑛那颗剔透狐狸心怎会猜不出江婉君对她说了什麽,脸色一沉,他向孟郬问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关系後,暗下决定,那个江家是该费点力气好好整顿了。   贺心秧才不会被她的话打败,她振作精神,勾起笑靥,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朗声回答,「江姑娘弄错了吧,天底下男人何其多,又不是只有你眼里看得见的那个,有人爱夏的草绿花红,有人爱冬的琼枝玉树,有人爱权柄、有人爱金银,各有各的不同,你当他是鱼翅,在我尝来,也不过是青菜豆腐。」   青菜豆腐?风喻飞快转头望向那棵「巨型白菜」,面露忧虑。   他以为王爷会很生气的,上次在怀宁宫,不就是这样的话闹到不欢而散吗?没想到这回,王爷不但不气,反而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王爷是转性还是看开了?   都不是,萧瑛是被贺心秧吸引了,被她的自信深深吸引。   她说的不是假话,她的表现不是欲擒故纵,孟郬对二十一世纪的描述,让他对贺心秧产生新看法。   那天回王府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苹果,想她的怒、想她的喜,想她对孩子的叨念和教导婢女的装死法——没错,那天他就站在屋外,偷听到许多对话,如果不是紫屏要抱着孩子出门,他想,对她言论着迷的自己,会继续窃听下去。   她比他想像的更聪颖慧黠,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难以估计、看不透却又勾人心弦的女子。   「哼,矫情!你不在乎,怎麽瑛哥哥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江婉君嘲讽道。   「我不过就是请个客罢了,怎知会惹得江姑娘多心。」她淡淡道。   「请客?连我都进不了如意斋的门,就凭你?」江婉君嗤笑两声,便是爹当不成王爷,他们家还是京城中排得上名号的富户。   贺心秧本无意与江婉君纠缠,但她一再挑衅,惹得贺心秧心头火起,很故意的说道:「可不就是我咩,很抱歉,偷偷告诉你,这个如意斋,恰恰好不小心,本人在下我便是老板之一。」   「你是老板?说谎!」   「我说谎了吗?掌柜的?」她扬声问向站在一旁的掌柜。   掌柜早得萧瑛示意,连忙走上来,恭敬地向贺心秧欠身,说:「老板,楼上的采月楼已经为您准备好,是不是要先请客人入席?」   「好吧,江姑娘,那就少陪了。」   贺心秧欠身,扬了扬眉,留下一个会让人火山爆发的恶意笑容,转身跟着掌柜的往楼上雅间走。   江婉君面无血色、呆若木鸡,那个穷酸竟是如意斋的老板?   人人都晓得如意斋里头,一年四季都空着的采月楼,是为了老板大驾光临而预备下的,那里临江近、风景最佳,听说里头的字画陈设都是最昂贵豪华的……她竟是小看了她?   贺心秧一行人进入采月楼,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不光是因为江婉君一脸吃瘪的表情,更因为说书人换了段子。   段子里的宫青天变成采莘公主,采莘公主一手打理後宫,把那些嫔妾间争宠的手段和肮脏事一一侦破,救下许多无辜的宫女,还替枉死的太监平反。   故事十之八久都是杜撰的,但鬼扯得很符合艳本小说的套路。   众人坐定,菜还没上来,风喻便忍不住问贺心秧,「王爷几时把如意斋的股份给了小姐?」   「没有啊,不过我刚刚买下了。」她答得理所当然。   「小姐哪里来的银两?」   「一百万两,在李琨那里。」   贺心秧一提,所有人全都想起来此事。   「一百万?是王爷给的吧。」风喻又问。   既然和李琨有关,定也与王爷有关系,他转向苓秋,想向她求证,苓秋浅浅一笑证实,既然那百万两是王爷的,拿王爷的银子买王爷的铺子,会不会有点过分?   「没错,是赡养费。」贺心秧眉头挑也不挑,转眼对上小优,任由宫晴去向孟郬及萧瑛解释何谓赡养费。   另一边,听见风喻口口声声提起王爷,小优向萧瑛和萧霁望去,短短几个联想,便联想出他们这群人的身份。   爹爹时常在家里提起蜀王和小皇帝,至於姊姊刚讲的李琨李伯伯,昨儿个还到他们家里去过,糟糕,她把皇帝当成包子,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生气?   「小优,江姑娘的病不能开药吗?」贺心秧问。   「开药做啥,嘴巴缝起来,病就好了。」小优顺口回答。   「也许开个温柔两钱、体贴一钱、风流少许,由王爷亲自熬好送去,她一吃,病就好了。」   她的口气有点酸,却酸得萧瑛眉开眼笑。   她还是在意的,对吧?如果她真的爱他,像郬嘴里说的那样,如果她真的盼望他回来,就像果果所言那般,如果她真的为自己伤心吐血,那麽就算她嘴上说不要,心,还是难以放下吧?   狐狸越笑越开心,说不出的满意盈满胸臆,期待她再多讲几句酸言酸语。   「真由六哥送去的话,就怕她一病未癒一病又起。」萧霁笑道。   「什麽病?」小优很合作地接下去。   「相思病。」   「如果是这个病,那就难医啦,怕是要回天乏术。」   两人一句接一句,接出默契,却没想到几句玩笑戳中贺心秧的心。   相思病是种回天乏术的病吗?那她怎麽办,会不会病入膏肓,再也变不回原来的自己?   深吸气,猛摇头,她又开始笑得夸张。   不怕,最苦的药得用最甜的糖果来压,那麽最大的痛苦,自然要用最夸张的快乐来抵制,她会好的,总有一天,他於她不过是朋友,一个普通到见了面,心也不会多跳两下的朋友。   突然间,桌上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向她。   贺心秧回神,才发现自己摇头摇得太过分,她扬起笑眉,找了个新话题。「愿愿能认不少字了呢。」   「怎麽可能,愿愿才一岁多,连话都不会说。」萧瑛说道。   听见他接话,贺心秧闭上嘴巴。   苓秋连忙接下话,化解尴尬。「小姐在许多张纸上头写字,像愿愿、望望、苹果、紫屏、苓秋……一组十张,贴在十张薄木板前面,每天教三遍,昨儿个我们抽出其中三张纸片,问:『哪个是苹果?』愿愿一下子就指出来了呢。」   宫晴听得津津有味,天才宝宝训练法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当初她得大把大把烧钞票才能把果果送进哈佛幼儿园。   「望望呢,她也能认吗?」   「望望认字的速度比较慢,但她语汇能力发展得很好,诗词已经可以接下三到四个字了。」是宫晴提问的,贺心秧很乐意解答。   「什麽意思?」萧瑛一问,贺心秧又闭上嘴巴。   苓秋无奈,只好再度跳出来当救火队。「比方我说:红豆,望望就能接『生南国』,我说:春来,望望就接『发几枝』……现在望望能从头接到尾的诗,已经快满十首。小姐说,之後她会越学越快,成天逼着我和紫屏认字背诗呢。」   「小孩子竟然可以这样教?」萧瑛满脸的无法置信。   他的不敢置信却带出贺心秧的骄傲,让她这名有证书执照、来自未来的幼儿教师充满成就感。   所以尽管她不乐意和萧瑛对话,却也忍不住想多发表几句,她面对宫晴说:「其实每个孩子生下来都是天才,曾有人做过实验,将几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集合在光线不明的房间里,他们张起一块布,在布的後头点上蜡烛,然後拿着一只娃娃在布的後面摇一摇,让所有的宝宝都看见那个玩偶的影子,然後,又来一只娃娃摇一摇,再来一只,接着烛火暗下,外头的灯光大亮,将布打开,当宝宝发现原该有三只的娃娃却只剩下两只时,许多宝宝都哭了起来,但如果布打开还是三只时,宝宝便会开心大笑。这代表什麽?」   「宝宝对数目有概念?」萧瑛接话。   「对,并且也有加减法的概念。」贺心秧忘记不该与萧瑛对答,话自然而然冲口而出。   谈话间,菜肴一一送上,众人举箸,边吃边聊。   苓秋接着说:「小姐还提过全脑开发的概念,她把脑子分成好几块,额叶、枕叶……」   她说着说着,自信流露,那模样不像个小婢女,反而像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臣子。人是会被环境影响的,和贺心秧在一起,苓秋被教导成幼教先驱,这就是萧霁说的,近朱者赤。   风喻望着苓秋,双眼发亮,越看越觉着迷,一直以为她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子,原来她心底藏着诸多宝藏,等待挖掘。   「如果我们将这套教育推广到各地呢?」孟郬三句话不离朝堂。   宫晴否决他。「我不认为可行,现今教养子女的责任落在父亲身上,强调养不教,父之过,并且所有人的观念中依旧相信,幼儿的保育重於教育,这套方式很难推广得开。」   「苹果,你也这麽认为吗?」萧霁转头问她。   「除了晴提出的重点外,我也主张幼儿教育应该在家庭里头由母亲亲自带领,因为除了知识学问,更重要的是品格教育及亲子之间的感情互动,问题是,在平民百姓中,能识文断字的女人不多,有教育能力的母亲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前提是先建立女子书院,让更多的女子在出嫁之前,能够具备足够的知识学问,并且可以在书院里,指导她们学习教育孩子的方式。」萧瑛提出看法。   「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首先要打破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我发现,京城里许多大户人家,他们虽请得起师傅在家中指导女儿,可她们学的是琴棋书画、跳舞歌艺,目的是为了取悦男子,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喜好。」贺心秧自然而然接下萧瑛的话。   「为自己所喜?这句话太奇怪,什麽叫做为自己所喜,学习的目的不都是为了同一件事——男子求仕、女子求嫁?」   萧瑛灼灼目光望向贺心秧,他很开心,她不再回避与他对话。   「不一定。请问王爷,你和多数男人一样认字习武,可真正喜欢做的是朝堂之事或经商买卖?」   萧瑛认真想过,回答,「经商。」   「是,每个人有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特点,所喜欢的事物也不尽相同,倘若能学习自己喜欢做的事,便能事半功倍。」   小优插话,「我同意,就像我喜欢学医,一读到医书便废寝忘食,舅舅常夸我有天分,可娘每每逼我学女红、背《女诫》,那简直是折磨。」   宫晴笑开,也说:「有道理,要我做菜不如让我翻屍体。」   「那是你们运气好,可以选择自己所喜所欲,不像我,不管乐不乐意,凡是朝堂政事都得拚命学习。」   过去一年,萧霁庆幸六皇兄为自己留下那麽多好帮手,才能将朝政处理得井然有序,他努力从众臣身上学习经验,学习决策力,一年下来,他知道自己所懂得的远远不足以治理好一个国家。   「你敢埋怨,我就从後脑给你巴下去,想当初我和晴是怎麽阻止你去做这件事的?」   贺心秧大眼一瞠,萧霁立刻低头受教。   看他们的互动,小优笑得开心,原来皇帝不是最大的,还是有人可以治得了他。   「可不是吗,果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早说过,只要作出这个决定就没有後悔余地,你终生都得为这个位置付出所有的心力。」宫晴和贺心秧一搭一唱。   「可所有的读书人,目的只有一个,求官。」萧瑛抛出新话题,救萧霁免於挨训。   「那是错误的,至於为什麽会有这个错误观念,原因是:大家都认为当官可以赚大钱。可事实上官员的俸禄明明就不多嘛,一个七品官,十二两,吃得饱饿不死,想要豪宅良田、娇妻美妾根本不可能。」   别的不知道,他们家晴刚好是这号人物,而且还是誉满天下的宫青天,结果还不是一穷二白,连想替果果找几个好师父、好先生都得斟酌再三。   萧瑛说:「他们想要的并非那份俸禄,而是官位後面的权力。」   「没错,有了权力,自然有人把红包送上门,白花花的银子就一个串着一个给滚进来。」   「贪污自此而起,所以朝廷要如何遏止官员的贪污歪风,是以後的重要施政方向。」萧瑛这话是对萧霁说的。   「一个国家需要各种人才,不是只有考试当官,如果当官没办法赚大钱,而工匠发明新器具能赚大钱,那麽百姓就会趋之若鹜,如果有人愿意去研发新的稻米品种,那麽农民就会丰收,百姓不会饥饿,所以知识并非局限於四书五经……」   贺心秧侃侃而谈,萧瑛听得专心认真,她忘记隔出距离空间,忘记他们原该是誓不两立的人。   这餐饭,他们吃得很愉快,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从女子书院的创办到推广研发概念,再到治水新知,每个人都可插上几句话。   连小优也不是光会听话的乖乖牌,碰上自己能插嘴的,也要加上几句意见,不管讲得对或不对,都没有人会取笑。   她很开心,能够认识这群大哥哥、大姊姊,不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而是光是跟他们在一起,就是件值得快乐的事。   他们在结账时,约定了下次聚会,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允下,贺心秧却想起,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她一边对关倩说自己无心,却一方面与萧瑛藕断丝连,会不会让人觉得她心口不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可若是不……依旧绕回老问题,她有没有办法真正离开这群朋友、亲人,离开萧瑛的社交圈?   也许她该开始考虑,试着学习独立。   这天萧瑛和孟郬陪他们回到宫里,远远地就看见小四像无头苍蝇似的,慌慌张张等在怀宁宫门口,好不容易见到萧霁和萧瑛才松了口气。   他快步向前,低声说:「禀皇上、王爷,我和紫屏在寿永宫那里挖到一具宫女的屍体。」   小四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该为了想与紫屏单独相处,骗她往那里去取泥土,还拐她说那里的土壤肥沃,可以养出好花,该死啊,真真是该死得紧。   这会儿紫屏被吓得半死,已经哭了大半个时辰,采莘公主的侍女怎麽安慰,她都停不下来。   「寿永宫?居然想到在那里埋屍?」那里人迹罕至,的确是埋屍的好地方,萧霁脸色沉了下来。   「除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萧瑛站到中间,主持局面。   「没有。」   「很好,继续封锁消息,别弄得整个後宫人心惶惶。果果先回去,记住,盯着你的人多了,小心别让人看出端倪;小四,你去把紫屏找来,我有事问她;郬,你陪采莘公主过去寿永宫看看情况,让几名暗卫跟着,别动用禁卫军;风喻,你到太医院找方磊,让他到寿永宫与采莘公主会合。」   萧瑛拉着贺心秧进屋,他必须分派接下来的事,一个宫女死了,这事可大可小,萧霁才上位不久,他可不希望有人借此闹事。   各人分头做事,孟郬看宫晴一眼,明知道她是不害怕的,但还是将粗粗的大手掌摊在她面前。   宫晴微笑,这种事她虽不是太喜欢,但早已驾轻就熟,那是她的专业啊,她可以一个人进行的,不过心底还是很高兴在这种时候有他相陪。她伸过手,迭在他的手上,享受起他掌心的温暖。   这个晚上,怀宁宫的灯火通明,直到深夜,萧瑛、孟郬才在怀宁宫歇下。      第四十章、当朋友行不行   春日的天气像後母脸色,时晴时阴、难以捉摸,早上还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下午却下起绵绵细雨,雨丝很细,沾在睫毛上、头发上,像扑了层晶莹的露珠似的。   贺心秧出了小院,穿过一扇角门,沿着夹道往前,拐过一个弯,经过穿廊和月洞门,来到怀宁宫的偏厅。   偏厅不大,靠里面的墙处有一排软榻及高几,几上摆着一个青花瓷瓶,瓶里插着几枝刚折下来的鲜花,正淡淡散发清香,偏厅中间有一组紫檀木圆桌椅,萧霁和周闵华就坐在那里,紫屏已经沏好茶水端上,见她进门,忙迎上前。   贺心秧今天穿着一件湖水色衫儿春装,腰上系着湖水绿湘裙,衬得她雪肤香肌,妩媚有致。   待贺心秧入座,才晓得月初又到了,是版税结算日,她看着周闵华送来的银票,已经没有之前的兴奋感。   银子不能拿来凯,就跟轻烟浮云一样,看着好看却没啥鸟用,而她现在吃好穿好用好,想要什麽动动嘴皮子,就有人替她送到跟前。   可怜的银票没地方可使,只能一张一张迭整齐,收在匣子里面等着发霉。   「小姐不开心?」随侍在旁的紫屏问。   以前小姐看见银票,都会两眼射出亮灿灿的精光的,现在是怎麽回事,连银票都不能让她兴奋,真是王爷和关倩之事对她打击太大?   「是不开心。」贺心秧随口答。   「为什麽?」   「因为当我的银票很自卑。」   她挑起一张面额挺大的银票,前看後看左看右看,上面的数目字已经无法让她血压飙高、心跳加速,再这样下去,她会连写艳本的动力都没了。   「银票……怎麽会自卑?」周闵华看着坐在旁边的皇帝一眼,弄不懂她的逻辑。   「别人的银票骄傲自满,因为它们可以躺在荷包里、跟着主子出门,张扬自己的价值、炫耀自己的功用,而我的银票像长了肿瘤的丑八怪,只能自卑地关在匣子里,见不得人,独自忍受孤单寂寞。」   「你这是埋怨?埋怨宫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萧霁不信,有人这麽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吗?   「算是吧。」她拿起银票,在空中荡了几下,苦笑说:「可怜你们英雄无用武之地。」   她那个表情实在是欠扁,萧霁受不了,咬牙说:「贺心秧,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抽你!」   「谢啦。」她没有半分不开心,反而咧嘴轻笑。   「谢?」   萧霁向周闵华望去,显然他也听不懂她深奥的言论,萧霁只能自我解释,她是日子过得太舒畅,闲到很皮痒。   「可不是吗,幸好你不是有的时候很不想抽我。」   贺心秧一解释,他们都笑了,原来她也清楚自己的抱怨会让人抓狂。   「我还以为你有大爱精神,别人打你右脸,你就会把左脸靠过去,鼓励人家为求平均,要打就打一双。」萧霁没好气地瞥她。   「怎麽可能,人家打我左脸,我非去刨了他的祖坟,盗他的家产,弄得他一败涂地,怎麽可能还把右脸送上去?」   「是啊,除非你的右脸长了毒刺。」   「生我者爹娘,知我者果果也。」她伸手拍拍萧霁的左脸,可惜,他没把右脸顺便给凑上来。   他抓下她的手,瞪她,「你就是命太好,明天你到浣衣局去劳动几下,就不会在这里无病呻吟了。」   「不是我在无病呻吟,是我的银票在哀哀叫。」说着,她又扬起银票。   苓秋进门,先向皇上和周闵华福身,再走到皇上身边,低声道:「李大人、吕大人和孟大人已经到了。」   「好吧,朕办正事去了,苓秋、紫屏,你们两个好好帮朕听听,你们家小姐还有多少抱怨,写成条子,递上来。」   那口气姿态,十足十的皇帝样,这小子还真的当皇帝越当越上瘾。   贺心秧摇头,一种米养百种人,她啊,算是见识到不怕死、不怕苦、不怕磨的家伙了。   「是。」苓秋应声。   周闵华跟着起身,一路恭送皇帝到宫门口才转回来。   再次折返,周闵华想了一下,将账册放到贺心秧面前,缓言解释,「上回小姐说要将一百万两入股如意斋,李叔已经着手在办了,待年中如意斋分红,我会将红利存进钱庄里。书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小姐的书供不应求,上个月有邻近国家的商人来进货,一口气就买去近千本,我想同小姐商量商量,是不是也收点别人的稿子,充实书目?」   「只要有人肯写又写得不坏,有什麽不可以?!」她从没想过要一个人独占艳本市场,还不是讲究礼义廉耻的男人多了,不屑与她同行。   「也不一定只收艳本,收点旅游杂记也不错。」   「行啊,就让掌柜的看着办。」   「如果小姐觉得银票在手中没用,要不要我替您存起来?」   「不必了,虽然它们很自卑,可当主子的还是需要它们留在身边,添点底气。」贺心秧笑着摇头。   这两日,她时刻忖度,还是觉得留下不对,虽说分手男女以朋友方式相处,对她来讲是可以接受的观念,但话说得容易做来难。   她无法在他靠近时不心悸,无法在他说话时不仔细倾听,无法不因为他的讨好而开心,甚至无法阻止自己下意识的期待他出现……   他对她的影响力太大太深,如果再继续下去,她会害怕,害怕哪一天放弃原则,为爱失去理智。   再加上关倩释放出来的「善意」,以及萧瑛时不时上门看孩子,让所有的人越来越认定,不久後她真的会嫁进王府,虽然宫晴懂她,萧霁明白她,可她还是担心到时候「水到渠成」,不嫁不行。   因此她打算买间房子,带着愿愿和望望搬出去,只不过要怎麽做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晓,瞒过所有人?这是计划中最高难度的部分。   她理解,独立生活并不容易,何况还要照顾愿愿、望望,她曾考虑过带紫屏、苓秋一起出走,但这样子做会断了她们与小四、风喻之间的可能性,她不认为自己有权利这麽自私。   每次想起,总觉得计划处处窒碍难行,但她还是得鼓励自己,至少现在情况比刚穿越时好太多,手边有三万多两的银票,够她很长一段时间生活无虞了。   「小姐,你在想什麽?」周闵华打断她的思绪。   贺心秧回神,笑道:「我想请周大哥帮我找个可信任的帮手。」   「小姐身边的人不够用吗?」   「我想做个独门生意,事关机密……」她顿了顿,续道:「周大哥,你很清楚,王爷那人是多强劲的商业对手,我不希望将来与他对峙,所以周大哥帮我找的人,千万别让王爷知道,行不行?」   「小姐想瞒着王爷?」他的口气犹豫。天底下哪有瞒得过王爷的事,就算他不讲,到最後还不是会被发现,因此这种事他可不敢应承。   「是的,可以吗?」   「小姐要不要和王爷谈谈,王爷的营生很多,定然不会抢夺小姐的生意。」他不想骗小姐,更不可能违背主子,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商人重利轻感情,我不想赌,周大哥帮我找的人不一定要有经验,只要诚实忠厚就行了。」   「想营商,挑诚实忠厚是不成的。」周闵华失笑,小姐果然不适合经商。   「先求有,再求好,他总要让我信得过,我才能把事情交办下去,否则我人在宫里,他卷款潜逃怎麽办?」   「知道了,我会替小姐留意。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下去了。」   「谢谢你,周大哥,书铺子的事就麻烦你多费心。」   周闵华离开後,贺心秧继续想着下一步,如果她不能带紫屏、苓秋走的话,愿愿、望望得换人带才行。   「小姐,你到底在盘算什麽?你的目光贼兮兮的,好像要做坏事。」紫屏凑到她跟前,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   「时机未成熟,到时候,我会让你们知道的。」她莞尔一笑,把话题带开。   「什麽事要看时机?」   声音方落,萧瑛已走进厅里,贺心秧回头望见他,苦笑不已,让风喻来替自己守门实在不智,见到萧瑛这个正牌主子,他怎麽可能不放人进来?   看见他,贺心秧蹙起眉头,又是一次的避无可避。   苓秋对紫屏使使眼色,双双福了身,下去替萧瑛沏茶。   萧瑛走到她背後,并没有勉强她转头看自己,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嘴中逸出。「不当夫妻,连朋友都当不了吗?」   两句话,让贺心秧怔忡不已。   朋友?他愿意退居朋友,不再提及婚事?或者,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为了让她松懈防备?   不知道,他是狐狸、她是鸡,谁晓得会不会哪天她就莫名其妙被叼了去。   事实上,在离婚率高得吓人的时代里,分分合合已经不是什麽惊心动魄的重大事件,在现代强调离婚EQ,便是分手後也要成为好朋友。   只是,她真的不认为他们能够成为朋友。   萧瑛又道:「郬已经跟我讲清楚,你与我认识的女人不一样,你有你的自尊骄傲,你不愿受男人豢养,如果当不了唯一,那麽你宁愿什麽都不要。   「我不确定这样的特殊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会试着了解并且尊重,而你能不能也试着体贴,让我有机会和你成为朋友,有机会与愿愿、望望相处?」   他愿意付出尊重,她自然能够还以体贴,可就怕到时候失了分际、心不由己。   贺心秧在不知不觉中转过身,仰头看着他清朗眉目,温润笑容,好似一阵春风拂过,让人好不舒服,她看得怔了,脑袋当机,半晌无法言语。   就说吧,他对她太具影响力,若她的自制力不足,一下两下就会受到勾引。   「不行吗?只当朋友也不行?」他的声音带着魔力,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勾挠得她的心蠢蠢欲动。   唉,她哪里拒绝得了这种温柔,她宁可他骄傲霸道、与自己针锋相对,那麽她才有办法将他推得远远的。如今……先应了吧,至少她可以不必再和他吵架,而且在离开之前,还能替愿愿、望望争取一点父爱。   她再问一声,「所以,只是朋友?」   「对,只是朋友。」萧瑛的狐狸眉一挑、狐狸笑一现。郬没说错,她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呵……   深吸气,贺心秧点头。既然如此,就当朋友吧,反正也不会太久。「你来这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吗?」   「我进宫,送药材来给小优。」   小优已经进了太医院,这几日她天天上怀宁宫,一碗碗熬得黑糊糊的汤汁,非要逼她吞下去。贺心秧并没有排斥,一方面是因为小优的关心,另一方面是因为既然作了出宫的打算,就得把身子养好。   独立的第一要件是健康,所以林黛玉那种人,一辈子无法出门搞独立运动,便是死,也得死在贾府、死在心爱男子的新婚夜。而她贺心秧,绝绝对对不做这种可怜人。   「宫里什麽药材没有,需要你特地送进来?」   「她要千年野蔘及几味昂贵药材,太医院里的人见她年纪小,不肯把东西给她,怕糟蹋了药材。」   贺心秧微哂,昨日小优满肚子抱怨,说宫里连太监宫女都不肯让她看病,紫屏只好安慰她,「你把我们家小姐医好了,让她们瞧瞧你的本事。」   想来,小优是找上萧瑛帮忙,打算好好发挥自己的医术。   「小优迟早要让人刮目相看。」贺心秧说。   「你为什麽这样认为?你的身子最近好多了?」他满脸关心的问。   「是啊,才几碗药下去,夜里睡得可好了。」   「那就好,有个人曾经说过,人要活得自在惬意,就得要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来、洗得香。」   他记得?贺心秧霍地望向他,在他眼底搜寻好半晌,才叹口几不可辨的气。又被骗了,不是恢复记忆,是孟郬告诉他的。   在那一年漫无止境的等待里,她常把和萧瑛相处的点点滴滴告诉宫晴,而晴又习惯把它们讲给孟郬听,就这样,他们分享了她的爱情。   孟郬生性大方,肯定是把分享来的事又分享到萧瑛那里去。   贺心秧苦笑,她都分不清楚了,是他不回来,由着自己怀抱幻想过日子比较快乐,还是知道他健康平安,自己却要带着失望度日比较舒心?   也许都苦吧,只不过苦的级别分不出上下。不想纠结於此,她换个话头。「想不想要我的浴室和厕所?我可以把设计图送给你。」   「听说,你在怀宁宫里也盖了一座?」   「对,有之前的经验,工匠们做得更得心应手,选用的材质也比之前好,如果你想要的话,连工匠都介绍给你。」这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好康道相报。   「我猜再过不久,满京城的人家都要盖起这样的浴室了,你有没有和工匠们讨论,要怎样抽成?每盖一间,他们得给你多少银子?」   「对哦,我竟然没想到这个,真是太没有商业头脑了,还是你厉害。」她拍了拍额头,忍不住称赞他。   「要不要我出面,找那些工匠谈谈?」他热心问。   这就是男人,女人夸上几句,就忍不住想要跳出来逞英雄。   「你能帮我谈出好条件吗?算了,他们赚的是劳力钱,也不容易。」想想,等银子到手,说不定她已经不在这里,还是别麻烦他这个大忙人了吧。   「信我一次,由我出面,他们只会赚得更多不会更少。」   他自信满满的笑睨着她,贺心秧喜欢看这样的他,有点骄傲、有点狐狸,有点志得意满。他是有本钱这样意气风发的男生。   「真的假的?你要怎麽做?」   「首先,我打算让他们在王府里头盖上几座。」   「不会吧,不准他们收工资?」贺心秧斜眼瞄他。   「我才不会贪图这种小利。」   「不然呢?这种事还能放长线钓大鱼?」   「说的好,就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贺心秧被勾起兴趣了,眼睛闪着光亮,专注看向他。「大鱼要怎麽钓?」   「告诉我,工匠替你盖这个拿了多少银子?」   「快五十两呢,他们说没做过,怕失败了得重来过,不敢把价钱估得太低。」她嘟起嘴,肉痛得不得了,要不是後来是果果掏腰包买单,她肯定会念上好一阵子。   「我打算先给这种浴室取个好听的名字,然後给他们三百两,并谈定此门技术不能外传他人,日後他们每盖一座就收三百两,但其中一百五十两必须付给我。」   哇,好了不起哦,这个年代,他就有知识产权的概念,她真想给他拍拍手、放烟火,举世同贺一代奸商萧瑛的划时代创举。   「会不会有点过分?五十两到三百两,那可是六倍价钱。」她的良心还在。   「想赚钱就要心狠。」   「那平民百姓不就盖不起卫浴?」   「当然要让他们盖不起,要是人人都盖得起,就不值钱了,日後这卫浴间不但是为了生活的方便,更是要用来提增身份,做为表彰财富的工具。」   「来来来,大家快来参观我们家的厕所,那可是花三百两盖的响。」   「有什麽了不起,我们家的花五百两。」   「你不是被坑了吧,怎麽会凭白无故多花两百两?」   「不是,因为我们家的马桶盖是用水晶做的。」   「那有什麽,我们家厕所门还是用珍珠镶的呢。」   「跩了啊,不过是珍珠镶门、水晶做盖,我们家的厕所镶的是红宝石、地板铺的是汉白玉,真真对不起,天花板上那颗照明用的是夜明珠……」   想到这里,贺心秧脑门窜起一阵寒意,以後到别人家里,主人不会在厕所前面摆桌宴客吧   一根手指敲上她的额头,她回神。   「胡思乱想什麽?」   「你又知道我胡思乱想了?」   她下意识抓下他的手指,他顺势握上她的手背,自然而然得像对「朋友」。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的心事全写在这张脸上。」他想也不想,捏了捏她的脸颊,亲昵动作无须解释,因为他们是朋友。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工匠,干嘛要把三百两分别人一半?」   这年代谁注重知识产权,若不是文人视写艳本为下等事,说不定她的文章早就被抄了又抄、模仿又模仿,口袋的银子进帐一天比一天少。   「三百两卫浴间不是普通百姓盖得起的,得靠我这个王爷替他们四处宣扬、搭线才成。想想,如果你是工匠,你会愿意花三倍的劳力和材料来得到一百五十两,还是轻松付出一份劳力来得到一百五十两?   「再说了,能付得起五十两的平民百姓不是太多,至於那些富到流油的人,对於盖一间五十两的卫浴间,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兴趣,但如果是三百两、又是和王府同样的卫浴间,我猜争先恐後、大排长龙的人就多了。」   贺心秧两眼直直瞪着他,忍不住想为他喝彩,他竟然懂得品牌营销,将五十两的东西提升为三百两的身价,伟大啊……原来经济学、营销学的始祖,出现在泱泱大祈凤。   萧瑛的做法就像7-11和星巴克咖啡,星巴克的咖啡卖价翻过一般连锁咖啡的两三倍,认真说来,它卖的是品牌及氛围。贺心秧忍不住想像,假如萧瑛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他会不会取代比尔盖兹、巴菲特、卡洛斯史林姆【注解:墨西哥电信大亨,2010、2011年世界首富。】,成为世界首富?   「干嘛这样看我?」萧瑛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虽然他很享受这样的眼光。   「我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奔流不停,你是我见过最会聚金汇银的男人,我绝对相信你会成功。」   「不是我成功,是你成功,记得,赚了钱要请我大吃一顿。」他笑盈盈地拉着她走到软榻上坐下。   他哪里需要她请吃饭,他可是如意斋的幕後老板呢,这不过是借口,为下次见面留下个理由,贺心秧心底明白。「你今天来,就是同我讨论如何赚钱?」   「不,有三件事。」   「愿闻其详。」   「你的那一百万两如果全数拿来投资如意斋,我这个老板就要换人做做看,所以过来找你商量,可不可以投资二万两,买下如意斋三成股权就好?」   「我还以为如意斋很贵呢,原来二万两就能买下三成股份。」贺心秧浅笑,她那天只是随口说说,不过想气走江婉君罢了,哪里是真心想要如意斋。   「没你想像中那麽贵。」   他从李琨口中确定,当初他是将所有的身家全留给苹果了,他是奸商,会做出这等决定,代表苹果与他之间的感情非比寻常。   「看来我不是小富婆,是吓死人的大富婆呵。」   贺心秧莞尔,她从没打过那笔银两的主意,就是萧瑛为她开的书铺子,所有的利润营收她也不过目,她只取自己该得的版税,那笔钱她收得理所当然,至於其他……她不是贪心的女人。   「现在知道自己身价多高了?要是往外头一晾,上门求亲的人肯定会踩破门坎。」   「用银子买丈夫,你还真是地道的奸商。」   「有人说过:钱非万能,但无钱却万万不能。银子是好东西,越聚越多越如意。」   她顿了顿,问:「那话是谁说的?」   「忘记了?你想想?」他笑着与她对望。   她歪着头想想,原来自己说过那麽多话,如果不是他们对未来不了解,她恐怕早已经露过千百次馅。   「那麽,更正,我要改换立场。」   「改换立场?把金钱视为粪土吗?」他笑开,才不信她做得到,宫晴说她是那种光是想到钱就会双眼发亮的女子。   「没错。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她盗用《红楼梦》。   「有意思,还有其他的吗?」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没了。」   「再说说。」   什麽再说说,她能背的也就这麽几句,他真当她有多高的文学造诣?硬挤脑桨,她支支吾吾再背上一段。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还有吗?」   「没啦。」横他一眼,他以为她是曹雪芹的嫡亲孙女吗?   「别气,我只是见猎心喜,粗浅文字却句句深意。功名是假的、金银是假的,连身边的妻妾也是假的,那麽请问,人生有什麽是真的?」萧瑛发觉,他真喜欢听苹果高谈阔论,下回问问郬,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   「今日衰草枯杨,昨日歌舞场,脂浓粉香,转眼两鬌成霜。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怎知明朝情断怨恩长,狠狠拼上一场,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富贵是假、青春是假、情爱是假,人生到头来,能图的不过是一场平安顺遂、一场喜乐心安。所以快乐是真的、幸福是真的,但那些留不住,只能把握当下,珍惜眼前。」   「怎会留不住,得贤妻举案齐眉,结一段金玉良缘,幸福自然来到跟前。」   「就怕男人转眼另结新欢,幸福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幸福化为虚话,请问,一个女人有多少泪,怎禁得起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萧瑛凝睇她,这就是她不愿与人共事一夫的理由吗?   他握住她的肩膀,似承诺、似誓言,认真说道:「不会的,你的幸福绝不是水中月、镜中花,你的泪水不会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他的眼神过度认真,看得她心一动,几乎要沦陷。   缩了缩肩膀,她定了定心,拉出一脸的夸张笑意说:「我当然不会,那是把全副心力寄望在男人身上的女子才会做的事。说吧,你不是有三件事要告诉我?除了如意斋之外,还有什麽?」   她的逃避让萧瑛有些失落,他轻轻一叹,顺着她的意转移话题。「那一百万两中我取五成买田、买地、买铺、买庄子之外,大部分投入海外事业,至於账册,李琨会找时间带来让你过目。所以现在咱们不只是朋友,还是共同合夥事业的夥伴。」   她笑了笑,不吱声,那是他的银子,想怎麽使,是他的事。   「第二件事。记不记得那个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   「记得。不会是他背景太雄厚,咱们惹错人了吧?」   「想什麽呐?谁的背景能厚得过你家果果。」他手一戳,又点上她的眉心,他不喜欢她蹙眉的表情。   「说的也是。」贺心秧笑笑,平了眉心川字。   萧瑛接话,「他的爹爹是王尚书,我和他之间,交情还算不错。」   「恶霸竟然有那样显赫的爹?那天回去痒上七个日夜,真够他受的。」   「这样就够?你未免太善良,倘若那日没人出面,那丫头的一辈子就毁了。」   「所以,你又暗地动手了?」   「我是那种人吗?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怎会劳动自己的双手。」   他的狐狸眼一挑,眯起眼睛一笑,那份熟悉,让贺心秧打心底愉快起来。   「你怎麽做?」她凑近他,满脸的期盼。   「设个计谋,让那个恶霸的爹发现他娘与总管勾勾搭搭的事儿。」   「他们是真的勾勾搭搭,还是被你下了套?」   「你对我真的很没有信心,上次赖我下药,这回又是,我怎麽可能为了救一个女孩的名节,却去毁掉一个女人的名声,当然是他们确实有染,我不过是帮帮成天只知关心朝事、忽略家事的王尚书发现事实罢了。」他气结。   「对不起嘛,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快说,然後呢?」   贺心秧的道歉很敷衍,真正的目的是急着听取下文,萧瑛自然明白,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宠她,此事自然淡淡揭过。   等等……习惯?他习惯宠她?那麽他们之间除了关系非比寻常外,他对她……笑容扬起,萧瑛心情莫名其妙的欢愉起来。   「我在王尚书面前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起他儿子当街强抢民女的事,然後稍加提醒几句说,因为那个恶霸长得与兄弟、父亲都不像,所以没想到他是尚书府的人,当日冒犯,还请王尚书见谅。」   「你真阴险,王尚书肯定要怀疑恶霸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当然,听说回府後,王尚书狠狠打了儿子二十板,越看越觉得他不像自己生的,不待见之余,将他关在屋里,命人看守,下个月就要打发他到北方从军。」   「哇,惹到你,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   萧瑛抿唇一笑,心想:错了,他不是惹到我,是惹到你。他敢色迷迷的看着她,没挖去他一双眼珠子,已是饶了他。   不过惹到贺心秧的,不只是王尚书的不肖儿子,还有那个江婉君,因此江家一堆以前没用上的罪状,现在又被翻了出来,江寇钦官位被夺,家产被抄,一家均贬为庶民,日後她想再上如意斋嚣张,可没机会了。   「这是第二件事,第三件呢?」   「我送了萧擎和萧瑀的衣服来,还带来一名工匠。」   固执!都说了他们是贺小愿、贺小望,他非要喊萧擎、萧瑀,还晴时多云偶阵雨呢。但……随他吧,反正她主意已定,他也没多少机会可以喊了。   「他们的衣服已经够多了,干嘛还做?」   「就当是补偿吧,补偿他们出生的时候我不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我不在、学爬学走的时候我不在……我不知道别的父亲对於这种事会怎麽想,但我充满歉疚感。」   「那是没办法的事啊,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摔进谷底。」   「讲到这个,还要对你说声抱歉。」   「抱歉什麽?」   「我没有找到武林秘籍,也没有学到一身武林绝学。」   贺心秧笑开,侧眼望他,「那只是我的满篇胡言乱语。」   「可是你却靠着这篇胡言乱语,坚信我会回来,你受苦了。」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看着他诚挚的表情、俊俏风流的眉眼,贺心秧有些恍神。真好看呵,世间就是这麽不公平,有人天生是主角,有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炮灰。   她摇头,凄然一笑。不坚信行吗?不信的话,要如何熬过那个漫漫长冬,熬过孤寂冷清的心碎深夜?忍不住回想起那时那种不知道得熬到何时方是尽头的恐慌。   「那点苦算什麽?我又不是在糖罐里养大的,撞破膝盖就要哭上半天,我这种粗生贱养的人,就算被砍个十刀八刀,也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唱歌。」   他笑了,这个骄傲的女生,明明难熬、明明辛苦,却还要装出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强势。「有时候,我觉得你真骄傲。」   「我娘教的,面对骄傲的人不要谦虚,面对谦虚的人不要骄傲,如果你觉得我骄傲,也许你该反省反省自己。」   她的反应惹得他哈哈大笑。好吧,他承认,自己真的很骄傲。「下回,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唱歌,找我一起吧,别忘记,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有吗?什麽时候起,他自动将自己从普通朋友升等为最好的朋友?经济舱升等到商务舱还得经过一番程序呢。算了,还是不计较,因为……再和他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带工匠来做什麽?」   「上回不是听你说,想帮萧擎、萧瑀做木制玩具?!」   「对哦,是拼图,我打算从两片、四片做到三十片,那个可以帮助孩子发展空间概念,对他们的数学会有很大帮助……等等,既然要合夥做生意,想不想试试赚点孩子钱?」   说到赚钱,两人的兴致都被挑起。「怎麽赚?」   「我来设计一些对幼儿脑部发展有帮助的益智教具……」   接下来,她信手拈来就是一堆教具及设计原理,那些全是她在幼儿园里做过的,萧瑛越听越有兴趣、越坐越近,然後,他们肩并肩、臂靠臂,一人一句讨论得热烈起劲。   这让打算送茶进门的苓秋裹足不前,风喻见着,痞痞笑开,拉过苓秋,走到院中石椅坐下,两杯为主子沏的茶,他们给分了赃。   这一讨论,讨论到太阳西下,萧瑛并把原本约定好要去看看关倩的事忘得一乾二净。   苓秋见时辰不早,便去准备晚膳。这天,萧瑛留在贺心秧屋里,吃饱喝足,还逗弄了孩子好久,直到听完贺心秧的床边故事,把孩子哄睡才离开。   那时,已是月上中天。   於是他印证了贺心秧口里的平安顺遂、喜乐心安,幸福是真的、快乐是真的,但他不似贺心秧悲观,他要使尽手段,将它们留住。      第四十一章、诡计   飞针上下,一朵幽兰在关倩手下逐渐成形,心痛着、扯着,彷佛那根针刺的不是布面,而是她的心。   小绿的话不断在她耳畔反覆响起。   她说:「我看见王爷从贺姑娘的怀宁宫里出来,两人手牵手、笑嘻嘻的,聊得好不开心。」   小绿提及此事那天,是他们约好见面的日期。   被送进宫之前,萧瑛要她别害怕,说以後每逢月初、月中必会进宫来探望自己,可是第一回,他便失约了,因为贺心秧。   小绿问:「为什麽风喻、小四、周闵华和李琨几个大人,老在怀宁宫里进进出出?」   她也不明白,他们是萧瑛最信任的人,如果自己才是未来的王妃,为什麽他们全跑到贺心秧面前献殷勤?   小绿说:「他们一群人出宫,回来时王爷亲自送到怀宁宫门口,在外头话好像还说得不够似的,进门又是一番的依依不舍,那个晚上,王爷在怀宁宫过夜。」   一点一滴,一件一桩,在在说明贺心秧在萧瑛心底的位置。   如果她没跳下谷底,如果没有一年的朝夕相处,如果没有几次舍身相救,或许……他的眼中根本不会有她的身影。   这份比较让她胸中怒火炽烈,贺心秧不是说不想嫁进王府吗,为什麽还依依不舍?为什麽明里暗里与萧瑛眉来眼去?这算什麽?   不必怀疑,她猜对了,贺心秧不是不嫁,她只是看不上侧妃之位,她的野心比天大。   倘若贺心秧对她出手,自己还有几分胜算?   王爷身边那群人肯定是较倾向贺心秧的,撇去她替萧瑛生下两个小孩不讲,当年是自己对不起王爷,光凭这点,她就得不到太多的支持。小皇帝更不必说,他对贺心秧言听计从,好像她才是正牌的太后娘娘。   那麽她有什麽?王爷心底那点恩情?後宫一群不受重视的娘娘嫔妃在意?好名声、旁人赞誉?   不,光靠这些,她赢不了贺心秧,她势必要再做些什麽……   关倩从不是坐以待毙的女人,过去几日,她让小红、小绿在後宫传播贺心秧不贞的谣言,只不过谣言似乎尚未传进贺心秧耳里,如果传进去了呢?她会怎麽接招?   自己有没有可能证明那两个孩子不是萧瑛的种?听说滴血认亲的话,只要在清水里加入油,那麽便是亲子,血液也不会相融。   可萧瑛会同意滴血认亲吗?如果他硬是要偏袒贺心秧到底呢?自己过度动作会不会适得其反,反而让萧瑛对自己起了防备?   不行,对付贺心秧,不能自己出头,她得引别人去做这事,而她只能伏低做小,放软姿态,这样才能让其他人将矛头对准贺心秧。   至於暗中的阴毒手段……关倩攒紧了眉心,她实在不愿意再与柳弃接触,但这个後宫,能够帮助自己的,也只剩下他了。   盘算间,针扎入指间,一痛,血珠子凝成,她飞快把手指含入唇里。   「姑娘是怎麽啦,心神不宁的,这样可做不好绣工。」陈姑姑放下手上的绣件,细看关倩。   她是个好学生,自己教什麽她便学什麽,半句异议皆无,连日观察,她发现关倩是个极其柔顺体贴的孩子,她窝心、替人着想,没有心眼,这样的孩子怎不令人心疼?   陈姑姑双腿寒气入侵,每逢下雨便酸痛不已,她从没抱怨过,但关倩竟观察出来,塞银子给太医院的太医,求他们为陈姑姑看诊,然後日日为她熬药,那份细心,实属不易。   这样的照顾与关心,陈姑姑岂能不动容?   然而除了关倩对自己的尽心尽力外,陈姑姑更加感激她救了萧瑛一命。   陈姑姑曾经服侍过萧瑛的母亲贤妃,贤妃是个温柔的主子,性情和王爷一模一样,贤妃视陈姑姑为心腹,凡事都与她商量,当年贤妃过世,谆谆嘱咐她看顾好王爷,可惜王爷远去蜀地,她只能挂着一颗心,日夜祈求神明,庇佑她的小主子。   如今朝局改变,她能够亲眼看见萧瑛娶亲,心底的那份感激,不言可喻。   这段日子里,关倩经常提起他们在谷底的生活,那些教人惊心动魄的事儿,每每想起她总要念几声佛号,才定得下心。   这样的互动与关系,让陈姑姑与关倩之间的情分不只是师徒,更像是母女。   她真心将关倩当成媳妇调教,万望关倩能为王爷打理好王府,让他无後顾之忧,好好为朝廷做事,那麽她也算对得起贤妃了。   「姑姑,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关倩眼底饱含歉意,垂眸,淡淡的哀愁浮上脸庞。   「心里有什麽事,不妨说出来,我同姑娘参详参详。」陈姑姑缓声道。   「前几日,我去怀宁宫见过贺姑娘……」好半晌她才开口,讲两句却欲言又止,柔弱的眸子里闪起泪光。   「发生什麽事?」陈姑姑直了眉毛。   善於察言观色的小红忙走过来,义愤填膺的道:「那个贺姑娘仗着皇上看重,竟不把我们姑娘放在眼底,甚至没请姑娘坐下喝杯茶呢。」   「原是我的不是,没事先知会一声就贸然前往,也难怪贺姑娘不待见。」   关倩把错全往自己身上揽了,可声音里带着哽咽,那份委屈,明眼人哪里瞧不出来。   「她啊,口气大得很,也不想想是咱们姑娘贤德仁慈,才愿意与她共事一夫,否则王爷早就忘记她是哪根葱、哪根蒜。况且她到底是不是真与王爷有一段感情,谁晓得,她居然半点脸面都不给咱们姑娘,还硬声说不肯给王爷做小。」小红说道。   对贺心秧,她实是满肚子气,原本关姑娘要对王爷提及让她与小红入王府的事,偏等过一整天,都等不到见王爷一面,小绿出门探听,才晓得人被留在怀宁宫里。那个下作的狐狸精呐,真不晓得有什麽好手段,迷得王爷团团转。   「不愿意做小,难不成要做大?」陈姑姑皱眉。一个妓女,竟敢如此娼狂?   「可不是,带着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王爷还肯让她进门,为的也就是怕良心亏欠,谁晓得她不知好歹,竟想同咱们姑娘争,真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什麽。」   小红话说一半,小绿急匆匆地从外头赶进来,一进门看见陈姑姑,立刻止下脚步,把要说的话给吞进肚子。   人老成精,陈姑姑一眼就瞧见小绿的表情,冷声问:「有什麽事想说就讲吧。」   小绿偷眼向小红望去,小红朝她点了下头,小绿方才大胆开口。   「陈姑姑,方才我回来,又瞧见王爷朝怀宁宫去了,才刚刚下朝呢,连朝服都没换下,听说最近王爷一有时间就往怀宁宫跑,却从没绕到这里看看我们家姑娘,小绿……小绿替姑娘抱屈。」小绿低着头,满脸的忿忿不平。   陈姑姑知道那个传闻,听说贺心秧曾是花满楼的名妓,有一双魅眼,善於勾搭男人,凡见过她的不管年纪老幼,都会被她迷了魂,因此不管是皇上还是王爷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原本她并不在乎传闻,只是想着贺心秧虽带着两个孩子,日後嫁入王府,怕对王爷名声有损,但一来小皇帝挺喜欢那对双生子的,二来她不过就是个妾,哪就能翻云覆雨、一手遮天了?   让她入王府不过是证明了王爷重感情,不愿亏负於人,而关倩良善,愿为夫君吞忍,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内,王爷竟然看重她甚於关倩。   依小红所言,贺心秧应是个有野心的,若她不甘心做小,那麽日後王爷的亲骨血会不会遭她谋害,由她的儿子取而代之?   在後宫生活多年,什麽样的肮脏手段她没见过,想当年,贤妃不就是像关倩这样,温柔良善,却被人活生生给害了命?   想至此,她眼底闪过一抹狼戾。为了贤妃、为了王爷,更为温柔似水的关倩,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贺心秧坐大!陈姑姑一颗心飞快盘算了起来。   「姑姑,你在想什麽呢?」关倩轻唤。   她收妥心思,轻拍着关倩的手背,慈祥说道:「我只是在想,王爷眼光好,应该不至於会看上那样的女子。放心吧,姑姑在宫里还有些影响力,会好好替你探探。」   「谢谢姑姑好意,可我想……或许贺姑娘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我再去同她谈谈,定然可以解开彼此心结。」   谈谈?陈姑姑浅浅一笑,这丫头太善良,人家对你不怀好意,岂是谈谈就能解决的。可她不动声色,笑着说:「也好,我就陪你去会会那位贺姑娘吧。」   她还真想看看贺心秧是何方神圣,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迷惑了王爷,让他忘却为自己几度舍命的深情女子。   悄悄地,关倩露出笑意。陈姑姑是贤妃身边的旧人,有她在,想来那贺心秧不能不屈膝,她总得给点下马威,让贺心秧明白,风向会转,她不会永远占上风。   「太好了,有长辈在,贺姑娘肯定愿意同我好好说话。」   陈姑姑怜爱地抚了抚关倩的头发。傻气呵,她当自己是长辈、一心尊敬,可在人家眼底,说不定她只是个老宫女。   陈姑姑一哂,没有多说其他,收拾了绣样,便挽起关倩的手往怀宁宫走去。   飞云楼卷檐上头,有着各种花色的瓦兽,金黄色的琉璃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梁栋斗拱上镌刻着银色彩饰,富丽堂皇,流露出一股凛然贵气。   後头有一座栽满鲜花绿树的小院子,比起前头的肃穆,别有一番宜人情趣。   在西边尽头的门前,有几个太监候着。   跨过门坎,里头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几卷书册及文房四宝,屋里的陈设有不少难得一见的珍品,名家字画、钧窑的胭脂红瓷瓶、八仙过海花样的黄杨木屏风等等。   萧霁正在桌案後头写字,可心烦意乱,一笔字写得极不顺利,他乾脆摊笔离桌,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又喝了小优送来的菊花枸杞茶,心底那股气好像才平抑下去。   小优巧笑倩兮说道:「这时节,还不是喝菊花茶的时候,可皇上脾气大,还是多喝两口,消消火气吧。」   「不是说过了吗,这没外人,喊什麽皇上。」嘴里说着,他仰头把整盅菊花茶全喝进肚子里。   她灿烂一笑,跑上前握住萧霁的手,顺着他的意,喊了声「果果哥哥」。   「心烦,陪我去後院走走?」   「好。」   他与小优并肩走,话匣子打开,两人一来一往说个不停。   萧霁早慧,身边相处的又全是长辈,平日里得沉稳、得自重,表现得不像个青少年。贺心秧老说他这叫揠苗助长,长久下去会心理变态,还恐吓他再不好好放松自己,早晚会得精神分裂症。   幸好小优来了,好不容易有同龄孩子相处,偶尔他可以放任自己表现出童稚的一面。   他们一出门,张和就领着太监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小院子里的花开得极好,红红粉粉,热闹非凡,他牵着小优的手,缓步前行,一张脸还是绷得死紧。   「果果哥哥,你别理会那些人讲什麽,清者自清,我想苹果姊姊就是听到谣言也不会放在心上。」小优劝慰。   她明白萧霁烦些什麽,说实话,她初初听到时也是满肚子火,抓住嘴碎的宫人就要反驳回去。   是晴姊姊拦下她,告诉她,他们就是不想让咱们好过才会传出这番话,好教我们闹心,如果真中了计的大动干戈,岂不是让他们得意了去?!   萧霁重重叹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流言伤人呐。   这几日宫里太监宫女间都在传说六皇兄被苹果迷得昏头转向,把来路不明的孩子当成亲生子养,还放着即将过门的正妻不理,有更甚者,还把苹果形容成妖女,说宫里摆着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   今日太妃让人找他过去训了一顿,说皇帝应身为万民表率,怎能像个轻浮的孩子,收容身份低下的女子。   更可恶的是,不知是谁将苹果曾经待过花满楼的事给挖出来,再难听的话全都出笼,愿愿、望望更被说成来历不明的野种,苹果的品性被践踏到底。   真不晓得後宫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太闲,没事可做,一天到晚闲磕牙,他得让姑姑再送一拨多嘴的宫女出去。   姑姑虽下了明令,不准宫人再妄议此事,可纸包不住火,早晚还是会捅到苹果面前,为了六皇兄,苹果的心情已经够差了,他实在不希望这件事再让她更添心烦。   「果果哥哥,别气了吧,就当太妃娘娘说的是傻话,傻子说话你会介意吗?要不,明儿个太妃娘娘的药膳里,我给添两味药,让她拉拉肚子、泄泄火,让她有时间的话好好保养自己的凤体,别操心旁的事。」她凑近他耳边说话。   萧霁失笑,她越来越大胆了,连太妃都敢批评,不过,他喜欢。   小优说的对,他大可不必理会。   萧栤已死,昔日的皇太后手段用罄,到最後两个儿子以自相残杀做结局。而萧栤的几个儿子,死的死、残的残,所剩的唯有萧雨一人,那人是扶不起的阿斗,成天斗蟋蟀玩鸟,大字识不了几个。   他继位之後,将萧栤的皇后及母后贬为庶民,遣至寺院修行悔过,尊昔日皇太后的表妹太妃为尊,留下她、善待她,不过是为了博一个慈孝名声,倘若她敢干涉太过,那点名声,不要也罢。   他突然想起贺心秧上回提的事,转身对张和说:「张和,你去挑两个宫女送到贺姑娘那里,记得,挑伶俐聪明、嘴巴严谨些的,我可不要听见什麽胡言乱语传到贺姑娘耳里。」   「是,奴才马上去办。」   张和本是萧栤身边的大太监,是个懂得忖度时势、见风转舵之人,当初见萧霁势力已成,而萧雨又是无能之人,便顺水推舟,将萧霁拱上帝位。   如今证明,他是对的,这个小皇帝不但勤政精明,且性格宽厚平和,不像先帝动辄暴怒夺人性命,跟着这个主子,比之前要轻松得多。   他很清楚,皇帝对采莘公主与贺姑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那是源自於流落民间时所建立起的亲情。   整个後宫,看来看去,皇帝最看重的也就她们两人了,因此遇上两位姑娘的事,他无不亲自去办,务必办得稳稳妥妥才是。   张和离开後,萧霁问小优,「苹果的身子怎样?好些了吗?」   「有王爷送来的药材,再多吃几副药就没问题了,只是……心病难医,你明白的。」   她自萧霁口中明白贺心秧和王爷之间的关系後,别人眼中充满质疑的感情,在她心里成了可歌可泣,她同情贺心秧,也心疼王爷,偏偏又挑不出关倩的错处,让王爷不娶。   「你说的对,心病难医,不过苹果很勇敢,我想她会慢慢想清楚。」   「最近几日,我见苹果姊姊似乎不讨厌王爷去看她。」   萧霁苦笑,小优不明白,在未来的世界里,不管是分手或离婚,都不会真正切断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会以另外一种形式相处。   只是苹果的爱情尚未真正放下之前,伤心难免,何况剩下两个月了,到时候六皇兄娶关倩进门,她不知道还要怎样天翻地覆的痛上一回。   「有空,你多去陪陪苹果吧。」他看着她那张像白玉一样光彩透润的脸,笑了。   「还说呢,苹果姊姊可忙的呢,好几次过去,她都没时间理我。」   「她有什麽好忙的?」   「忙着带愿愿、望望啊,他们两个可爱极了。愿愿像个小大人,老是用怀疑的眼光看大家,苹果姊姊说他有被害妄想症;望望却是人人都好,谁来都要抱抱、亲亲,晴姊姊却骂她,哪天被卖掉,还会帮人家数银票。   「紫屏姊姊说,要是望望真会数银票,那可就是天上星宿降生了,苹果姊姊跟着起哄,真拿出一迭银票放在她面前,望望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竟把银票全拽在怀里,一张都不肯落下。」   「这个见钱眼开的小丫头,银票太脏了,下回拿一斛珍珠让她数。」   「才不要,若是吞下去可怎麽得了。不过,姊姊说见钱眼开没什麽不好。」   「那个市侩的家伙居然这样教你?别听她的,会学坏。」   「可金钱的确是好东西啊,苹果姊姊说,许多人明明心底爱着呢,却还要装清高,嫌银子污秽肮脏。」如果她有很多银子,就可买一堆药材制新药,不必被人限制东限制西的。   「我没说金钱不是好东西,只是有更多的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   「有吗?」   「金钱能买来药材,却买不来健康;能买到书籍,却买不到知识;能买来金银珠宝,却买不了爱情;能买来贺卡,却买不到友谊。所以与其看重金钱,不如看重真心待你好的人。」他在暗示,多看重看重身边的这个男生。   小优还是不懂,偏过头,反覆咀嚼他的话,越咀嚼越觉得滋味无穷。   「有道理,害我昨儿个还跑去苹果姊姊的书铺呢。」她想看看,怎麽写几本艳本就能挣进大笔大笔银子,不像大夫,辛辛苦苦从早到晚看病人,还是过得苦哈哈的。   「你一个丫头去那种地方?不怕被你爹知道,禁足在家里?」   那可是卖艳本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全是男人,她混在当中怎麽成?心一急,他扯了她的手,摆臭脸给她看。   小优吐了吐舌头,害羞笑道:「我又没进去,只不过好奇嘛,就想看看人家说的盛况空前是怎麽回事。天呐,还真是满满的一屋子人,果果哥哥,你知不知道艳本里面到底是写些什麽?」   小优的问题让萧霁脸色迅速翻红,他下意识想起偷看小说的後遗症,这里……可没有能够镇压荷尔蒙过度分泌的冰淇淋。   「干嘛好奇?」   「人家就是想知道嘛,里面到底写些什麽,怎麽男人都爱成那样?」   「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奇心会杀死猫的。」真是的,不管哪个时代的小优都是好奇宝宝。   「放心,我不属猫,多一点好奇无妨。」舅舅才说她的好奇心和追根究底的精神是学医最重要的特质,还要她好好保持呢。「说嘛、说嘛,果果哥哥,你给我讲讲嘛。」   「反正不是女孩子该看的书。」   「既然不是女孩子该看的书,为什麽苹果姊姊能写?你诓我的哦,或者……哦哦,你也没看过?」   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在他面前眨啊眨的,可爱清灵的模样让他忍不住脸红,她到底有没有自觉啊,怎麽可以靠男子靠得那麽近?   「够了哦,再问下去我要翻脸了。」   「为什麽翻脸呢?是因为没看过,怕被我问出了底,还是嘴巴说不可以看,可是早就偷偷看了?」   萧霁大叫一声,「李小优!」   小优转过脸,巧笑倩兮,身子一扭跑开。   萧霁忘记端庄、忘记稳重,他恢复到十二岁小孩该有的性情,提起脚步,飞快追向小优……   园子里,柳树舒展了黄绿嫩叶的枝条,随着春风吹拂、轻柔摆动,盆子里的植栽有的花蕾满枝,有的含苞初绽,有的昂首怒放,白得如玉的月季花竞相开放,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肺的花香。   蝴蝶被吸引来了,牠们舞动缤纷双翼,伴着男孩女孩清脆的笑声,领着春天,走向一季热闹。   一路上,关倩低着头不说半句话,只是紧紧地抿着下唇,抿出一脸苍白,陈姑姑凝着冷肃表情,一样敛眉不语。   她们去了怀宁宫,贺心秧不在,连宫晴、风喻、小四、丫发和孩子也都不在,问了里面的宫女,她们说,明儿个休沐,王爷他们一家人去踏青了,今晚不回来。   一家人?还没进门呢,他们就成了一家人?这让关倩的颜面往哪里摆?如今在後宫,贺心秧都敢这样嚣张大胆,日後真进了王府,关倩还有容身处?   她们寒着脸往平和宫回转,半路遇见皇上身边的太监张和,他正要去办萧霁交代的事。   张和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很清楚萧霁之所以能成为皇帝,端望萧瑛的支持与谋计,眼前的陈姑姑曾为贤妃所倚仗,而关倩是未来的蜀王妃,此刻不巴结,更待何时?   因此当陈姑姑拦下他,问他要往哪里去时,他便提了小皇帝的命令。   陈姑姑听了面露笑意,她正愁没法子渗透怀宁宫呢,这会儿机会就在眼前。   她眉开眼笑的说:「张公公,求你帮个忙,我有两个侄女,本想待王爷成亲後送进王府伺候,眼下恰好有这个机会,就让她们先跟在贺姑娘身边熟悉吧,贺姑娘日後是主子,能够早点摸透性情,也是好的。」   这话张和岂有听不明白的。   所有人都知道关倩出身不高,性子又软,往後王爷想纳谁为妾,肯定是不会有意见的,眼下陈姑姑把侄女塞进怀宁宫,为的还不是攀高枝、当凤凰。   他看向关倩,关倩回给他一个微笑点头,看来正牌王妃没意见,既然如此,他有什麽好反对的,自然是再次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夜深人静,男子穿着一袭夜行衣,未曾覆面,他轻功点地、轻轻巧巧地出现在关倩的闺房里。   他叫做柳弃,他的身材很高,但瘦骨嶙峋,额间膀子侧青筋浮现,脸色焦黄,两腮微陷,唯有一双眼睛精烁,透出几分狡猾。   关倩站在灯光下,粉铸脂凝,娇波流慧,一身霓裳霞裙,罗袜朱履,袅袅婷婷,细柳生姿,媚丽动人,甚惑人心。   他的两只眼睛在她身子上上下下溜转,心痒难当,他目光中充满爱意,从第一次见面时,他便深深爱上她。   他最喜欢每回有求於自己,她便这般盛装打扮起来,为这样一个女子,谁都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吧。   柳弃曾经是勤王的死士,曾经他以为勤王成事,自己坐享荣华富贵,便能同关倩玉成好事。但可惜,城南苍山一役,勤王死了,而他陷入昏迷,再清醒时人事已非,关倩失去踪影。   直到他以为早已经死透的萧瑛回京,身边带着的未婚妻竟是他心爱的女子,他才知道她是丢下他去了别的男人怀里。   几次深夜,他闻进关倩的闺房,关倩嫌恶的眼神让他备受伤害,但他还是想见她,一个男人可以无怨无尤为女人付出吗?可以的,就像他这样。   他嘴角噙着笑意,眼神未曾自她身上褪去,她……原该是自己的女人啊。   「这回你要我做什麽?再去挖掘贺心秧的过去?我试过了,在花满楼之前,没有人见过她。」双手横胸,他的口气轻佻。   「不,那些谣言没办法动摇什麽,这回,我要彻底除掉她。」她的眸子里透出一抹狠绝。   很好,这才是他看得上眼的女人。   「怎麽除?守在她门前的人是风喻,他的武功在你我之上,更何况她背後还有皇帝和萧瑛,就算杀了她,怕是那些人掘地三尺,也要将凶手给挖出来吧,到时,你怎麽还能够安安稳稳地当蜀王妃?」他啧啧两声,看着她的失落,竟然出现一丝好心情。   「杀人并非只能明刀明枪。」   「你的意思是下毒?」   「没错,但这里是後宫,这毒得下得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最好的御医全在太医院,到头来又是空忙一场。」   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再过不久就要大婚了,倘若贺心秧非得以王妃之姿才肯嫁入王府,那麽她所有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祈凤皇朝的礼制,正妃亡、侧妃不得扶正,得另觅良配为正妃,若她以侧妃身份进入王府,那麽日後便是弄死了贺心秧,她的孩子一样是永远的庶子,那对双生子才有袭爵的资格。   「说来说去,你就是要我的千芒?」他嘴角噙着触骨沁髓的笑意,扯出一道生硬曲线。   千芒是种特殊而诡异的毒,中毒者与身边人都不易发现,只会感觉身子懒洋洋的提不起劲,且一日睡得比一日长久,直到睡眠时间超过六个时辰後,便会开始吐血,最後死因是血枯而非中毒。   「没错,我要千芒!」明知道与柳弃交易无疑是饮鸩止渴,但她还是笃定地点了头。   「没问题,我不但可以送你千芒,还可以帮你种到贺心秧身上去,保证就如同你所要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你很清楚我要什麽。」   挑起一道冰凉笑意,她咬牙应下。「我知道,人肝大餐。」   「很好,等你准备好时,我就会出现。」   他将瓷瓶放在桌上,对她微微一笑。   关倩皱起柳眉、目露嫌恶,却还是将瓶子拿起,收进柜子中。   她杀过许多人,再多杀几个也不觉怎样,可他却心思变态,不准她只将人肝交给他便了事,非要她将肝分切入菜,烧出一桌人肝大餐。   上回为求他查出贺心秧的过往,她已亲手杀死一名宫人,现在……关倩恨恨咬牙,她不得不孤注一掷。「我知道了,你走吧!」   「这样就想打发我?怎麽可以啊,这身隆重打扮,不就是为了勾引我吗?我走了,你怎麽办?漫漫长夜啊,你的王爷留宿的可是怀宁宫,不是你的温柔乡呐。」他淫邪一笑,勾起她的脸。   关倩苦笑,他的话真可恨,可偏偏诚实得让人避不过。山谷之中她几次主动勾引,萧瑛始终无动於衷,她以为自己已然失去魅力……   舌头一勾,他将她的耳朵卷入口中,轻舔慢吮,带出她一波波悸动。   她不怕他折腾,平和宫里的下人全让她点了睡穴。   她转过身,环住他的颈项,热烈地吻上他的唇。   柳弃笑了,这女子也禁不起勾引,粗砺的手掌在她身上处处点火,他一面吻着她,一面轻声道:「记住我的话,便是你嫁入王府,我想要你的时候,也别拒绝,因为……能满足你的男人,只有我了。」   要人肝,他可以想办法自取,为什麽非要关倩替自己做这件事?很简单,因为他要把她和自己紧紧地绑在一起……   打横抱起她,他快步走向床边,俯下身,封住她的唇,一个火辣辣的热吻几乎攫取她的灵魂,他吻着她,手指灵活地解开她的盘扣,滑入她柔美的身躯……      第四十二章、祝福你们   天气渐渐回暖,玉兰花迎着春风绽放,一树的洁白花朵如雪、如云、如纯白美玉,甜甜的香,染得连空气都带着蜜意。   雨鸳喜欢这个味道,经常一大早就爬上树,摘上一满盘,分送怀宁宫各屋子。   雨鸳和翠墨是陈姑姑让张和送过来的宫女,十七、八岁了,做事稳当、脾气温和,进怀宁宫後与大夥儿都处得不错,贺心秧信任她们,便将两个孩子托给她们与乳母照顾。   一岁多的孩子长得很快,每天都有新变化,前後相隔不过一个月,望望就叽哩咕噜能说上整串话,虽然口齿不太清楚,可她每次开口就会引来许多观众,让她更加乐意表演说话。   愿愿虽然还是不开口说话,但他认字的速度惊人,现在他最热衷的游戏是找字卡,他房间内有面贴了将近五十张字卡的墙,愿愿喜欢大人喊出字汇,他就连爬带跑,奔到墙边,小小的肉掌往大人喊的字卡上拍下去,并且来来回回、一玩再玩,乐此不疲。   这样一来既训练爬、走能力,也训练了他的视觉认知。   紫屏和苓秋不再帮忙带小孩,她们成天关在房里,把贺心秧设计的玩具做出来,有的玩具可以靠女红裁剪完成,有的需要和王爷送来的木匠讨论,他们做出来的成品再由王爷拿到外头去大量生产。   本来只是个玩笑,没想到说说谈谈,萧瑛还真的准备开店卖玩具,铺子就叫做「游戏王国」。   那铺子她们同贺心秧去看过两次,很大一间,眼下正在整理中,她们很期待设计图里的溜滑梯和攀爬设备,那是她们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呢。   除了游戏王国之外,贺心秧并没有把写艳本的事搁下,她希望在离开後宫之前,手里能够多积攒点银两,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想被萧霁和萧瑛找到,恐怕得过好几年深居简出、无法赚钱的日子。   贺心秧行事谨慎,虽然口头上已经交代,她并不相信周闵华会替自己保守秘密,因此,她只让周闵华介绍来的帮手阿布替自己引荐牙婆以及打算卖铺子的主儿,之後的接洽她全都亲自出马。   事实上,她已租下京城里一间小宅子,并买了三名奴仆,着手整理新宅院,可为掩人耳目,她还是继续和阿布四处看屋,好像她真的打算开店舖。   在她的刻意安排下,不管是阿布、宫晴或萧霁,都以为她要开秘密铺子,大夥儿翘首引领,想知道她崩芦里卖什麽药。   在这麽忙碌的状况下,她大可以不去理会那个游戏王国,反正赚的银子她也拿不到。   可她就是忍不住手痒,一触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就忍不住想要出头表现,何况日後没有这麽多好帮手来替愿愿望望做玩具,若是市面上能够买得到,她也可以轻松些。   於是她画起设计稿,一张接着一张,飞笔成形。   这天午後,贺心秧又闭关写书,紫屏、苓秋和小四、风喻带着工匠在园子里做新玩具,而两个刚吃饱的孩子昏昏欲睡。   见愿愿、望望闭上眼睛,雨鸳向翠墨使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离开床边,坐到桌旁。   两人方坐定,雨鸳低声问:「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我无法动手,他们还那麽小。」翠墨眼底有深沉的悲哀。   「可不是吗?」雨鸳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孩子,眉心拉紧,但不能不动手啊,她们家人的命还捏在别人手中。   她拿出小竹筒,反覆看几遍,几次想拔开筒盖,却又松开手,犹豫迟疑,反覆不定。   「不如我们再去找姑姑,老实告诉她,贺姑娘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翠墨说道。   陈姑姑对两人有救命之恩,她们在十三岁进宫那年犯了事,贵妃娘娘一声令下要将她们杖毙,是姑姑在贵妃面前好话说尽才留下她们两条小命,之後为感恩,她们便对姑姑言听计从。   後宫嫔妃明争暗斗,为求生存,她们明里暗里为姑姑做了不少事,早该是心狠手辣的人,可面对两个玉似的孩子,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她们很清楚,贺姑娘并不是姑姑她们说的那种狐狸精,王爷喜欢往怀宁宫跑,是因为这里不似宫里其他地方,这里的气氛轻松,时时都可听见笑声,贺姑娘从不把宫人当奴才看待,那句奇怪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让她们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同姑姑说又有什麽用?我们的性命又不是操纵在姑姑手上。」雨鸳开口,两人愁眉纠结。   「是啊,又不是操纵在姑姑手上……」翠墨喃喃附和。   那天晚上,她们待愿愿望望睡着,便把孩子交给乳母,找了个借口往平和宫去,她们想同姑姑把话挑明说开,别让姑姑继续误会贺姑娘,谁知姑姑竟睡得不省人事,不管她们怎麽推喊,姑姑一动也不动。   无奈之余,她们只能回怀宁宫,可方走出姑姑房间,就被一名黑衣男子拦住,他冲着她们笑,那笑声像是刀子在铁片上刮磨似的,刺得她们耳膜生疼,全身颤栗不已。   彷佛能看透她们的心思般,黑衣人冷嘲问:「想打退堂鼓了?不忍心对孩子下手?行,五日後,你们等着替亲人收屍吧。」   昨儿个是第七天,翠墨收到家里的消息,说她娘过世了,翠墨几乎要崩溃,可那恶人不允许,他二度出现,像那日一样,周身泛着冰寒气息,像是从地狱来的魔鬼,冷冷地凝睇她们。   他说:「给你们三天时间,再不动手的话,下回应该轮到……雨鸳姑娘的爹娘还是翠墨姑娘的兄嫂?」   她们不敢赌,也没有勇气赌,她们害怕再次听见亲人的死讯。   「做吧,反正我们早该下地狱的。」雨鸳咬牙道。   如果一人下地狱,可以换得一家平安,那麽她也只能丢弃所有的道德良知。   两人互视,一点头,翠墨恨恨的打开竹筒,即使她的十指不停颤抖。   那手,像是千斤万斤重,心底不愿,却无从选择。   她们走到床边,这才发现愿愿并没有睡着,一双晶亮的眼珠子直对着她们瞧,看得她们心底一阵发凉。   伸懒腰,贺心秧搁下毛笔,终於完稿了,希望这本稿子能够在最短的期间内帮她多聚个几千两。   走进园子,她看着小四指点木匠哪边该修、哪边该补,弄得自己好像是专家,她没上前,双手环胸,身子微微靠在墙边,看着两对男女越来越有默契的互动,心底安慰。   前段日子,小四再也受不了紫屏的装傻,他满脸懊恼地跑来问她怎麽办?   她轻轻一笑,反问他,「为什麽滴水能穿石?」   小四傻了傻,不知道她怎会把话拉到这上头。   贺心秧也没多为难人,就揭晓了答案,她说:「原因有二,目标专一以及持之以恒,如果紫屏是你真心想要的,那麽就继续努力吧。」   眼下看来,滴水穿石之效已经发挥,她不带紫屏和苓秋走是对的,世间情分难得,她不该自私。   紫屏很能举一反三的,她每设计一种新玩具,她就能弄出另一种同质玩具,苓秋的组织力强,能把她东说一点、西讲一些的幼教概念组合,发展出一套新学派,有这些本事,她们定能在游戏王国里担当大任。   宫晴有孟郬、紫屏有小四、苓秋有风喻,至於萧瑛……有深爱多年的关倩相伴,他的幸福不需要她来担心。   涩然一笑,贺心秧转身,准备回房。   可这时,怀宁宫里突然来了几名不速之客,下意识里,她并不想见,但发现客人进门,紫屏一行人快步走到贺心秧身边,低声说:「小姐,是关姑娘来了,您别拒人千里之外,见见吧。」   「小姐,你别怕,我们都在,她们不敢对你怎样的。」小四像打气似的,对她精神喊话。   苓秋和风喻没帮腔,却用两双巴望的眼睛瞅着她。这是做什麽呢?他们都恨不得将她打包、送进王府吧,这个萧瑛的影响力很霸道。   可她能怪他们?恐怕不能,贺心秧理解他们的想法。   他们定是眼看近日里她与萧瑛相谈甚欢,认为自己早晚会嫁入王府,与关倩成为姊妹,与其等入了府再来打好关系,不如现在先套好交情。   侧过脸,望向徐徐朝自己走来的关倩,以及她身边的宫女小红、小绿,她无奈,苦笑点头,就顺了他们吧。   紫屏很乐,悄悄地对她竖起大拇指,只差没对她说声Goodjob。小四、风喻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而苓秋连忙将人迎进屋里。   关倩进入偏厅後,深思的眼光始终停留在贺心秧身上,嘴角勾着不咸不淡的笑意,心底讽刺的想着,这回倒好,自己顺顺利利进门,连茶水都有了,几时起,贺心秧学会热切待客?是不是因为她相信自己已经赢定?   垂下眉眼,胸中掀起波澜恨意。   她回想前天,日盼夜盼的萧瑛终於踏进平和宫,她以为他要同自己说说心里话,要为之前的失约而道歉。   谁知并没有,他压根儿忘记他们之间有过的约定,他出现,只为了对她说贺心秧的好处,然後提出最重要的一句结论——日後你与她不分尊卑,同为蜀王妃。   这是什麽话?礼制便是礼制,哪有什麽不分尊卑,哪能够同列王妃?   她气恼难平,数十日不见面,他没有半分想念,一旦出现,居然是为了别的女人。   会不会他今天说「不分尊卑,同为蜀王妃」,成亲後却突然间发现,皇家玉牒上,蜀王妃的名字是贺心秧而不是关倩?   如今尚未成亲,他已偏心至此,她不认为成亲後自己会得到公平待遇。   萧瑛的话像一锅热油从她喉间硬灌下,炸裂了她的心肝,烧毁了她的肠肺,灼烫她的每寸知觉。   这两日她坐立不安、气愤难平,全身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触,於是她决定,不再延宕计划。   昨天深夜,一具新的屍体被埋进寿永宫。   她定定望着贺心秧,想起她很快就要变成一具屍体,同方埋入寿永宫那具一样,关倩忍不住微扬嘴角。   「小红、小绿,你们退下吧。」她转过头,温柔地对身後的小红、小绿说话。   关倩想要与她单独谈?   好吧,主随客意,她就认真敷衍关倩一回,当做是对紫屏他们的交代,免得再听他们唠叨不停。   贺心秧向紫屏、苓秋示意後,她们便与小红、小绿一起守到门外,出去时顺手将门带上。   门关上,关倩缓缓起身,走到贺心秧面前,若不是担心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的人,她真想一掌捏断贺心秧的脖子,只不过……有差吗?   关倩的嘴角一勾,勾出得意笑容,让贺心秧多活几日又何妨,反正她很快就碍不了事。   想到此,她忍不住想说说自己,应该沉住气的,与贺心秧见面实在没什麽太大意义,将死的人了,难不成自己还要帮她完成遗愿?   想想,贺心秧的遗愿会是什麽?替她照顾两个孩子?放心,他们会是她黄泉路上最好的伴侣,孩子本来就应该跟着母亲的呀。   想起那个被柳弃换过的竹筒,她笑容更盛。也是啦,陈姑姑做事太瞻前顾後,光是给点教训能顶什麽用,人的记性不长久,与其要让贺心秧有所顾忌、乖乖当个好小妾,不如一次做个了断,彻底断了她的生路。   贺心秧看着关倩变幻莫测、带着几分疯狂的表情,有些疑惧,她是怎麽了?生病?下意识的,她身子往後挪开几分。   关倩笑逐颜开,弯下身子,低声道:「姑娘今日倒是有礼,与上回判若两人呐。」   「上回失礼,还请关姑娘见谅。」贺心秧偏过头,闪开她过度接近的脸。   「也是啊,日後都要同居一处了,我能不见谅吗?」   关倩直起身子,锐利目光射向她,倘若眼光有杀伤力,现在贺心秧大概已经变成苹果牌筛子了。   贺心秧纳闷,这就是传说中温柔婉约、体贴善良的关倩?不对吧,如果她这种等级叫做温柔体贴,那自己就是柔情似水、西施级的人物了。   她还在状况外,搞不清楚关倩瞬息万变的表情,满心胡思乱想。   见贺心秧没答话,她的沉默让关倩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她的眼底缓缓地浮上一层恨意。   怨恨与妒嫉都会使人疯狂,关倩望着和自己相似的脸庞,一股无明恨意窜烧着。   凭什麽?萧瑛爱的是她,过去一年,陪在身边的人也是她,贺心秧不过偷巧有一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凭什麽夺走他的专注、他的宠溺?   贺心秧不该出现,不该活着,更不该插足在她与萧瑛之间。萧瑛是世间上第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他。   她眉目一冷,声音带上尖锐,「我想贺姑娘并不清楚,王爷之所以会决定娶你,是因为我的提议。终归错在我,过去几年,我不在王爷身旁,王爷相思泛滥成灾,才会找到容貌与我相似的你,一晌贪欢,以致珠胎暗结。」   关倩聪明,几句话就狠狠戳上贺心秧的弱点。   她倒抽一口气,这事,她比谁都明白,她在被画像深深感动之余,不也曾经怀疑过那画像上的人并不是自己,明明眉眼那样像、表情那样相似,他的画功只比照相机少了咪咪的真实感,她却还是曾经猜疑画中人可能不是她,为什麽?因为她的第六感特别灵,还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世界上的爱情不顺利的百分比远远超过顺利的?   咬住下唇,贺心秧逼自己不伤心,该伤的已伤过,该痛的,来日方长,未来有得是时间慢慢去痛,她并不想要太多的怨怪,她想试着理解关倩的反弹,这段日子,後宫的传言不少,那些传言伤的不只是自己,更是关倩。   她努力提醒自己,多替关倩着想,於是她平抑情绪,轻声问:「关姑娘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同我回忆过去?」   「不,我是来想让你明白……」话说到一半,学武的关倩耳聪目明,听见屋外一个不同於女子的脚步声音,心念一转,她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下去,换上另外一句,而脸上的笑容瞬间转为诡异。「容你难,容下你那两个孩子更难!」   她凑在贺心秧耳边说话,声音很小,近乎耳语,凌厉目光在她脸上剜过,宛如千把小刀,恨不得射她个千疮百孔。   贺心秧陡然惊悚,脸上多了几分惊怒交加,那样狰狞的仇恨,那样焦灼的狂怒,她被严重恐吓了,心一阵强烈痉挛,无法遏制的恐惧在愤张的经脉间奔窜游走。   关倩再度凑上来,五指像鹰爪狠狠攫住她的肩膀,不教她逃离。「你怕死吗?你的孩子怕死吗?别怕……人生自古谁无死啊。」   关倩的声音像魑魅魍魉,在她耳边轻轻刮着,丝丝寒意侵入她肌肤,惊恐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密密地在她身上蔓延……   她的意思是……愿愿望望有危险?   下意识地,她要跑出去看孩子,可关倩哪肯放她走,戏还得她配合着演呢。   她用力一扯,将贺心秧拉回来,关倩有一身武艺,贺心秧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贺心秧越是心急,越无法挣脱开,她忍不住扬高声调,怒目相向。   「走开!我不要跟你讲话。」   下一刻,关倩收起狰狞,微笑的眉眼充满挑衅,可声音却带上了楚楚可怜的无助哽咽,她拉高音调,对贺心秧哀求,「求求你,听我一句,再一句就好。」   脸是喜、声是悲,同时出现的表情和声音怎麽可以相差这麽多?但贺心秧无法思考,她脑子里一片紊乱,所能想得到的只有愿愿、望望,她必须亲眼见到孩子平安。   她想走可关倩不放手,情急下,她大喊,「你是疯子吗?我说走开!」   「贺姑娘,求求你别生气啊,我不过是能够希望找到一个法子,让我们彼此相安无事,难道贺姑娘连这样也不允许吗?」   关倩越讲越大声,最让人不解的是,话说着说着她居然双膝落地,跪在贺心秧面前。   贺心秧一阵错愕。关倩疯了,她绝对是疯了,她该去找心理医生检查有没有人格分裂,怎会前後态度相差那麽大?   算了,她才不管她怎麽样,反正再不久她就会离开这里,离她和萧瑛远远的,她只想将自己的手拔开,想赶快跑到孩子身边、确定他们安然无恙,可关倩就是不放手。   「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愿意接纳我。」   「什麽接纳不接纳,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各过各的日子不成吗?要谈接纳,你该去找你的王爷才对。」   突然间,关倩彷佛受到重大打击似的,她嘴唇微微颤抖,泪水扑簌簌地流不停。   哇咧,这人是靠演戏吃饭的哦,数言间表情骤变,快得连写艳本的贺心秧都没办法把它们串在同一幕场景里。   「贺姑娘,我今日来原是好心,一如我同王爷要求,要与你结为姊妹共效娥皇女英般善意,同你实说了吧,我是女人,也会妒嫉,如果能够,谁愿意与人共事一夫?   「我了解王爷,他是个重感情之人,倘若他在失忆之前的确负了你,今日却对你不闻不问,他心底岂能过意得去,我不愿王爷背负歉疚过日子,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可你为什麽要字字针锋相对?你当真容不下我?」   说到後来,关倩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个不停。   吓?怎麽会是她容不下关倩?不是关倩咬牙切齿,说容不下她和愿愿望望?   贺心秧像个新手演员,被关倩带着往戏里头走,头益发疼痛……   没错,关倩讲的每句都是真的,萧瑛的确不爱她,留在她身边是为了责任,或许还带了那麽一点点惊艳,对於她脑袋里的新知识。   但她很清楚,他的爱情与自己无关,她也从没想要去抢什麽、夺什麽,她不过想图个安静,怎麽会牵扯来牵扯去,牵扯到最後还是在容得下、容不下上头转圈?是关倩词穷还是老祖先骂人强调文雅,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贺心秧摇头,算了,跟这种语言乏味的女人说话太累,与她斗心计……一来她没本事,二来她没精力。   贺心秧叹息道:「关姑娘言重了,没其他事的话,还请关姑娘回去。」态度摆明送客。   关倩眼角含泪,思忖着要不要再多说个几句,还是就此打住。半晌,她深吸气,重重地握了一下贺心秧的手,放声道:「贺姑娘,我是真心想与你当朋友的。」   当朋友?她会相信才是脑袋坏去。   「不必了,把你的真心放到别处去,我这里真心很多,摆不下关姑娘的。」   说的好!关倩在心底赞她一声,逼起内力,她涨红双颊,眼底含上泪水,一脸的委屈无助,她小步跑到门边,门拉开,抬眼,泪水刷刷刷地落下颊边,视线对上萧瑛。   「王爷,对不住,倩儿做错事了,倩儿告退。」关倩见到萧瑛,装出一副惊讶他在这里的表情,第一句话就是认错,第二句是委屈告退,真真是让人一掬心酸泪的小可怜啊。   「等等,我送你回去。」萧瑛拉住关倩,皱紧了眉头向贺心秧望去一眼。   贺心秧对上他的眼神,心下委屈,但却忍不住想发笑。到这会儿,就算她再迟钝也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   原来是门外有重量级观众呵,难怪关倩像疯子,一下子恐吓威胁、狰狞张扬;一下子声泪俱下、委曲求全,使出全副精神卖力表演,表情丰富赛过川剧变脸。   早就说吧,心计这种东西,她根本比不赢古代人,他们是成天闲着,琢磨来琢磨去的,哪像她,一整个忙呵。   知道自己被关倩算计了,她反而松口气,关倩想冤她、整她、针对她,通通没关系,只要别去碰她的孩子。   至於萧瑛,她不想解释,要误会就误会,要生气就生气,反正她没打算再和他有什麽瓜葛。   况且说实话,关倩耍心计有什麽不对?那叫做防患未然,叫做扞卫婚姻,是狗都会撒尿标示自己的地域,何况是人?比起她之前无怨无悔的妥协,贺心秧还认为现在的关倩比较符合人性。   她叹气,挺直腰背,在小红小绿的怒视中离开偏厅。   贺心秧进书房,拿起毛笔,稿子写完了,那就……多画几张教具图吧。   风喻一群人站在外头商量半天,紫屏才拉着大家进门,她别扭半天後,踱步到贺心秧身边,呐呐地喊了声,「小姐。」   贺心秧怎会不明白他们想说什麽?   从她被激被吓、扬高音调那刻起,就跟着人家合演一出戏,那场戏里,她是坏小三,人家是为了丈夫、无怨无悔的好正妻,然後站在外头的是最佳观众,眼见为凭、耳闻为实,她这个恶毒小三的形象再也抹灭不去。   「小姐,我觉得关姑娘挺好的。」苓秋道。   「她好她的,关我什麽事?」贺心秧说得冷漠,她压根没有解释的打算。   「怎麽无关,日後她便是愿愿、望望的嫡母,您就算不替王爷着想,光是为了愿愿、望望,小姐都应该和关姑娘好好相处。」紫屏扯了扯她的衣袖。   怎麽会是嫡母呢?愿愿望望姓贺不姓萧,可惜,大夥儿都不肯正视这件事。   贺心秧淡然一笑,不予置评,反正早晚要离开的,是为了对爱情的坚持而走,或是为妒嫉而远离,两者有差别吗?   反正进过花满楼,她的名声早就糟透,死猪还怕开水烫,再多添上几条批评又如何?   她不是不清楚,只是装做没事。整个後宫都传说她是花满楼的名妓,是妖女、是狐狸精,说她魅惑男人心,不光招惹王爷,连果果、风喻都不放过,还说愿愿、望望是来路不明的野种……   呵呵,她要是真当上名妓也就不冤枉,偏偏才当一天雏妓,就落了个狐狸精之名,天知道真正的狐狸精根本不是自己。   紫屏同小四对望一眼,小四缓慢开口。   「小姐,你该替王爷着想的,王爷失去记忆,可你没有呀。过去王爷对你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至於关倩,谁都没料到她会不顾生死、跳进山谷。   「过去她的确曾经对不起王爷,刚开始我对她也很恼火,可她真的改了,王爷曾经提过她的身世,小四才明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一个弱女子身不由己,如今她已知悔改,小姐,我们就原谅她一次吧。」   这话是从何说起呐?贺心秧叹气,放下毛笔。「她对不起的人是萧瑛,为什麽要我的原谅?」   「既然你不气关倩,那麽就同她和平相处,别让王爷难做人。」风喻道。   「小姐,宫里人人都夸赞关姑娘温柔体贴,会替别人着想,我想……」   宫里人说关倩温柔体贴,她便是温柔体贴,宫里人说贺心秧是狐狸精,她便是妓女荡妇?谣言能信,就不必止於智者了。   贺心秧不想听,截断苓秋的话,冷冷笑着,「所以我应该上平和宫,夸她个几句?」   紫屏排开苓秋,想上前讲话,却被一声叹息阻下,众人齐齐转身,发现门口站的是方才送走柔弱美女的萧瑛。   萧瑛进屋,小四连忙推着大家出去,把屋子留给王爷和小姐。   望着他,贺心秧吞下喉间苦涩,他也要来挞伐她?抑或是……讲一篇大道理?   萧瑛一语不发,走到贺心秧身边,温柔的狐狸眼里含着淡淡的无奈,他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後轻轻按入怀中。   他温柔的动作让贺心秧无法发作,即使怒气已经成功被紫屏他们给挑起,即使她已经准备好对他咆哮,准备好恐吓他。   可是……他的温柔,让吃软不吃硬的她手足无措。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搂她在怀中,贺心秧叹气,好吧,她承认今天的事自己有错,如果她可以与他断得更果决一点,那麽关倩不会感到备受威胁、不会上门来确认敌方动向,更不会试图在萧瑛面前扳回一城。   萧瑛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闭上双眼。   他想……他再也无法对她放手,无法让她离开身边片刻,他要她,每天,他心底都在叫嚣重复这句话。   可是,想起关倩泪水盈然,却不断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替苹果说话的模样;想起孟郬说:「别怪苹果,她来自不同的时代,在那里一夫一妻才是王道,想要她入境随俗,没那麽容易。」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做。   贺心秧教小四滴水穿石的道理,他也想运用这个道理,慢慢地软化她的心,可今日之事让他看清楚,她不是普通石头而是金刚石。   「关倩不是坏人。」他开口。   「只是好得不够明显。」她顶回去。   「你是天才。」   「老天爷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给你一分天才,就会搭配几分苦难。」她不当天才很久了。   「苦难我陪你闯,但请运用你的天才,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你周围的人,他们都是为你好,只是你并不知道。」   「错,我知道,但他们不是我,不明白怎样做才是真正对我好。」   仍然说不通的吧,萧瑛苦笑。「倩儿今天来怀宁宫,是莽撞了些,她很抱歉,要我转告你,以後再也不会过来打扰你,可如果你想见她,可以找个人去唤她,若是你肯到平和宫作客,她会很开心。」   贺心秧了解,关倩又扮演了一回善良的好女人,将她这只假狐狸衬托得更加奸恶。「不必,还是那句老话,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安其命。」   「你从来不担心话传出去,会让人误以为你骄傲不驯、自私善妒吗?」   他的下巴顶在她的头顶,每句话、每个震动,她都能够感受。   「约翰,斯图亚特,密尔【注解:十九世纪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说:『每一个伟大的运动都必须经历三个阶段,嘲笑、争论、接受。』我想,要成就一个伟人,差不多也需要这些步骤吧,而我,有点想当一代伟人了。」   她的脸埋在他胸口,也是每句话、每个震动,他都能够感受。   「苹果……你这样,我很担心。」他捧起她的脸,认真看着她每分表情。   「不必担心,我比你想像的更勇敢、更坚强,相信我,我会好好的。」   「我宁可你不要那麽勇敢、坚强,我宁愿你多依赖我一些。」   贺心秧笑着摇头,他不懂,一个过度依赖的女人,容易把全副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倘若男人无法给予对等的关注,那麽女人就会被生气、愤慨、嫉妒等情绪把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她不想当这样的女人。   「你今天过来,有事吗?」   「游戏王国整里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看着可以,咱们挑一天开张。」   「你作主就好,对於做生意,我不大在行。」   「可你又想自己做生意?」   果然,周闵华还是出卖她了,可怎麽能怪他,萧瑛才是他正牌主子,幸好她够谨慎,不然所有根底都要让人挖了去。   「只是小本生意,想试试手,游戏王国太大,我不敢玩,玩坏了,我会心疼得吃不下饭。」   「怕什麽,有我撑着,玩坏就玩坏吧。」这是他宠爱她的方法,挺她、支持她,就像为她开书铺那样。   贺心秧一笑,没反驳。   「苹果……」   「怎样?」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我相信过去我一定很喜欢你。」   「应该是吧。」可她不确定,那个喜欢当中有几分真心、几分爱情,而她这个人,对於感情既挑剔又有洁癖。   「在山谷下醒来後,我也不记得倩儿,只觉得她那张脸极其熟悉。」   「我知道。」他肯定熟悉,否则怎会挑上她这个替身临演?真是太委屈她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当主角的料。   「谷底那一年,她几次救下我的性命,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瘦弱的她曾经从熊嘴下把我救出来。」   「记得。」   「她找到好吃的,就先递到我眼前,潭水那样冷,她想也不想纵身往下跳,就为抓鱼为我补身子,她受伤了,却舍不得用伤药,非要把药全留给我,我相信她对我是真心真意。」   垂下眼睫,她同意他。「是啊,我也相信。」   这是应该的,别人对他真心相待,他便以身相许,是她太蠢,别人尚未双手将真心奉上,她就迫不及待把身心都投入进去……   「对不起,我没办法舍弃她。」他握起她的手,眼底有着深深的忧虑。   她的固执为难他了吗?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她不用固执为难他,便要为难起自己了。   虽然她是未来人类,明白感情的事不要说得死绝,可也许是她年纪不够大,心智不够成熟,她没办法像许多人那样,说好了分手还能心平气和的当朋友。   她曾经告诉过自己,孩子需要父亲、她需要朋友相挺,所以只要不涉及感情,藕断丝连没什麽不可以。她真的努力试过了,试过後才发觉,自己是那种断便要断得乾净透顶的女生。   偏过头,她凝望他,「萧瑛,我从来、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你必须舍弃她。」   「所以你同意我和关倩的婚事?」他眼底漾起一抹喜气,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她有什麽资格不同意?再过不久,他们便是路人甲乙,不再有牵绊、不会再联系,然而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有件事从未改变过,她是乐意他幸福的。   挂起笑容,她把手放在胸口,像他讲实话时的标准动作。她再度重申立场,「我诚心诚意,祝福你们。」   於是,他听明白了,也误解了,误解这个动作的另一个名称叫做妥协。   「谢谢你,苹果,谢谢你!」萧瑛飞快抱住她,紧紧地、像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让人眷恋,但贺心秧提醒自己,可以偶尔沉迷,不能习惯……      第四十三章、愿愿望望病了   低着头,宫晴任由孟郬牵起自己的手,缓步前行。   孟郬不是爱说话的男人,但只要走在他身边,宫晴就会觉得幸福并且安全。   寿永宫的後头有一片高大林木,林子里辟了一条小径,听说走出林子,有一堵高高的围墙,翻过围墙就是宫外。   因为处处林木蓊郁,寿永宫无疑是最好的避暑胜地,所以肥胖的萧栤夏日经常逗留在这里,他把整座宫殿修筑得华美富丽,人人看了都赞叹不已。   初搬进後宫时,萧霁问过贺心秧和宫晴要不要住到寿永宫,没想到贺心秧背着两只手,前前後後把这里绕过一圈,没决定要不要搬进来住,却若有所思的说:「如果我把梁柱上的金粉刮下来,凑一凑,不知道可以凑出多少两金子?」   萧霁瞪她,还很不尊师重地道用一指神功戳上她的头,骂她是庸俗女子。   贺心秧的确庸俗,但庸俗得让人心疼、让人喜欢,让人无法从她面前走过,却不被她深深吸引。   所以失去记忆的萧瑛对孟郬说:「不知道为什麽,明明白天才见过她,可一回到王府,我又会忍不住开始想念她。」   萧瑛不懂这是什麽感觉,但孟郬理解,他对萧瑛说:「不必怀疑,你爱上她了。」   这是孟郬的亲身经验。   当你无时无刻把一个女子记挂在心中;当你立誓,不报家仇绝不言男女情事,却在看见她时,誓言变得遥远;当你无法阻止自己想她、念她、亲近她;当你觉得握住她的手、拥她在怀,比礼教重要千百倍……那麽,就是因为、爱情发生。   看一眼身旁专注望着泥地痕迹的女子,孟郬笑了,冷肃的脸庞添上温度。   「晴,你觉得苹果和瑛,会有结局吗?」   宫晴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缓慢摇头。「如果萧瑛执意要娶关倩的话,那就不会有结局。」   所有人都认定,苹果已为萧瑛生下愿愿望望,这辈子除了嫁给萧瑛,再无其他可能,但他们不懂,不懂未来几百年後的女子对婚姻有强烈的自主权。   「是吗?可我看好萧瑛,我相信他有绝对的能力说服苹果。」   「要打赌吗?」宫晴自信满满的问。   「好,我赌苹果到最後会入境随俗。」   「我赌,苹果会在生活习惯、语言习惯上头入境随俗,而她的爱情,永远不会。」宫晴说得斩钉截铁。   「彩头是什麽?」   「一百两银子。」   「什麽时候你和苹果一样贪财?」   「因为我开始同意她的理论,在这个时代里,女人赚钱奇难,所以身边还是多攒些银子好。」   「是谁告诉我,金钱买不到幸福?」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前後摇晃。   「那是因为他的生活没有碰过钉子,碰过的话,他会明白有钱才有福。」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   「是谁告诉我,金钱买不到友谊?」他用另一手握住她的手指头。   「那是因为他身边的朋友太正直,世间总有某些人可以贩卖友情。」而孟郬,恰恰是那个太正直的朋友,宫晴侧过头靠上他的肩。   「你们都是这样,经常改变立场的吗?」孟郬突然想起贺心秧的那句「世人都晓神仙好」,那种句子从她嘴里说出来,缺乏说服力。   「是啊。」她连否认的想法都没有。   「为什麽?」   「因为我们很容易从网站上找到一堆看似有哲理,实际上却是满篇废言的屁话。」讲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们会在这里出现,是因为之前遇见小优那日,紫屏和小四在寿永宫发现一具女屍,而风喻明察暗访,发现宫里流传着几则谣言。   据说有太监从寿永宫经过时,听见先帝萧栤的声音,吓得连滚带爬逃离这里。另一则流言则是宫女传出来的,她说亲眼看见寿永宫旁的林子里,婉妃在里面跳舞。   婉妃是萧栤最宠爱的妃子,後来为皇后所害,死得不明不白。   有好事者,将这两则谣言和贺心秧串在一起,说她是迷惑王爷的狐妖,就是因为她在後宫,平静的後宫才会变得不平静。   宫晴听了这些恶毒批评,未作出判断,先出声嘲讽。   她问那群女人,「借问各位,哪一朝、哪一代的後宫是平静的,你们敢摸着良心向天发誓,你们进宫至今,从未做过一件昧着良心的事儿?」   她问完,满厅里或者问安、或者挑拨、或者想告状的女人们顿时鸦雀无声。   宫晴冷冷一笑,放出重话,再有人传言怪力乱神、扰乱人心,一经查证,杖五十,赶出後宫。   流言是暂时压下了,但私底下她告诉孟郬,事情才刚开始呢。   孟郬问她为什麽,她轻声回答,「这两则谣言都是在紫屏发现屍体不久前传出的,装神弄鬼那个主儿,目的就是让人不敢接近寿永宫,至於理由,除了不愿被人发现宫女屍体,我猜测,这里对凶手还有用途。」   於是他拨出时间,陪宫晴到这里探查。   突地,宫晴眼睛一亮,就要加快脚步向前,但孟郬比她更快一步的拉住她,宫晴不解,他微微摇头示意,神情警戒。   下一刻,他打横抱起她,飞身窜到树梢,他的大手摀住她的嘴,宫晴心知情况有异,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孟郬黝黑的脸庞闪过一阵暗红,但坚毅的嘴角拉出一抹代表喜悦的弧线,心跳加速、体温略升。   不久,林子口窜进一道黑影,他的身形极快,是个有武功底子的,但气息微乱,可见身受内伤,孟郬有把握将他一举成擒,但他不确定宫晴要不要这麽做,他勾起宫晴的下巴,用目光相询,她轻摇了下头。   孟郬点头,静待他穿过林子、翻过围墙出宫,才抱着她飞身下树。   「你不认为他是埋屍的凶手?」   「对。」   「为什麽?」   宫晴没回答,拉起孟郬朝右前方走去,然後在一个微微突起的土丘处止步。   土丘上头明显印着黑衣人的足迹,之前她就注意到这个,因为土丘上有新的掩埋痕迹,她蹲身向下挖,发现她的动作,孟郬立刻纵身向上,折来树枝为工具,拉起她站到一旁,自己动手挖了起来。   果然宫晴没猜错,一具新埋的女屍出现。   孟郬噘嘴吹哨,一名暗卫从林间跳下,孟郬命令他去太医院找来方磊,待他回头,宫晴已经蹲在屍体前面,小心谨慎地开始查看,翻开屍体上的衣物。果然……是同样的手法。   照例,她绕着案发现场仔细观察,在附近来来回回绕过几遍,还是如同前次般,半点痕迹都无,这是个细心的凶手。   宫晴对孟郬说:「两个案子,凶手都很细心,不在埋屍处留下任何证据或足迹,而方才的黑衣人却把他的脚印留在土丘上头,这代表黑衣人不是凶手。」   「所以他与此案无关?」   「不一定,後宫的人进出宫廷有腰牌,为什麽他需要翻墙进出?」   「因为他不是宫中人。」   「不是宫中人,却恣意在後宫进出,代表他必定有所图谋。」   「该让风喻好好再整顿一回禁卫军了。」   在谈话间,暗卫将方磊带到,自从宫晴结识了方磊後,和他交流过不少屍体状况代表的意义,甚至还研究过解剖,上次那个宫女的屍体被发现时,他们便合作解剖了一次,因此他一到现场就知道该怎麽协助宫晴。   他们围在屍体前方,宫晴向方磊要过小剪刀,剪开前腹的缝线,接着职业病发作,一面解剖,一面述说所见。   「死者是女姓,未婚,年约十三到十五,身着宫女服饰,手脚指甲都有青色痕迹,应该是中毒,胸口有一道五十公分缝线,死者的肝不见了,因为有严重的出血状况,推估凶手应该是在死前取下人肝……」   孟郬皱眉凝目,怎会有这麽残忍的杀人手法?   宫晴递回小剪刀,方磊交给她一把锐利扁刀,有上次经验,两人合作得很顺手。   她切开胃部,里面有满满的食物。   「以消化的状况分析,死者进食不久後就遇害,倘若她的身份真的是宫女,那麽食物大有问题,因为宫制,宫女每餐的肉类配给很少,她的胃却几乎让肉食占满……」宫晴放下小刀,抬眸对上方磊,问:「这几日,方太医可有所获?」   「快天黑了,我们回太医院再谈。」   宫晴点头,与方磊一起离开,孟郬召来暗卫,让他们将屍体埋回去,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凶手有所防备。   太医院里,方磊领着他们进入一个独立的院落,宫晴和孟郬坐定,方磊取来几卷书册给他们。   「中医不会以人肝入药,通常会取人肝入药者皆为邪端异说,江湖上有几种偏方有提到此,我归类整理过了,会使死者呈中毒现象、手脚出现紫斑的,只有一种名为秋缠的青色粉末。」   「然後呢?」   方磊将一本薄册子放在宫晴面前。「据上面的记载,秋缠是药非毒,但它特殊的部分在於此药不能直接用来医治患者,须要以人肝为引。」   「以人肝为引?什麽意思。」孟郬问。   「先将秋缠混入菜肴里,诱人将饭菜食下,待食者昏迷後半个时辰,药渗入肝脏再剖腹取肝,最残忍的是,肝脏必须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取下,患者再食其肝,就可达药效。」   「这是治什麽病的?」   「此药可解习武者走火入魔之苦。所以……凶手有走火入魔之疾?」方磊试问。   「不一定,也许凶手只是只沉默的羔羊。」宫晴脱口而出。   「什麽是沉默的羔羊?」方磊不解,反问。   宫晴急急更正,「我是这麽说的吗?不,方太医听错了,我说的是变态杀人魔,有的人天生有病,喜欢食人肉人肝人脑人血,也许凶手不为治病,就只是因为疯狂的杀人行径可以让他得到快乐。」   「我听过那样的例子,那是无药可医治的病。公主也曾习医?怎麽知道这些,还懂得剖屍找到疑点。」   方磊望着神秘的采莘公主试探的问,他早有满腹疑问,普通人不会知道那麽多关於屍体的知识,更不会一割开缝线,就看出来屍体少了肝脏,甚至不会知道能从胃的消化状况判定死亡的时间。   宫晴瞥他一眼,轻浅一笑。她能告诉他自己双主修,拥有法律和医学院双证书?毕业时还考虑过要从事法医工作?当然不行。   轻描淡写地,她用「曾有涉猎」一语带过。   「晴,我认为不是变态杀人魔,如果是,何必用秋缠?」   微微点头,宫晴同意。「但秋缠、走火入魔,都是武林人士秘法,外人不得窥知,後宫住的又是先皇嫔妃和太监宫女,他们顶多习得一点拳脚功夫,谁会练武练到走火入魔?」   「记不记得我们在林子看见的那个黑衣人?」孟郬提醒。   「他走火入魔了?」宫晴问。   「依他的身形来看,是个武功高强的高手,但他的内息紊乱,似乎受了内伤,如果他是凶手,便有了杀人动机。」   「所以黑衣人是凶手?」方磊问。   「如果是他,要找人肝,随手在外头找个无家可归的流民杀了,官府连追查都不会,他为什麽要冒着重重危险进宫杀人?何况他又受了内伤,宫中禁卫可不是摆饰用的。   「我比较倾向是宫里人动的手脚,因为宫里人出不去,只能以宫女为目标,因为身处後宫,是日日所见之人,才能无防备地诱人吃下下了秋缠的食物,只是……这麽做的动机是什麽?」下意识地,宫晴拿起桌上的毛笔在指间转转绕绕。   「不管怎样,总算有一点眉目,明日我就派暗卫守在寿永宫附近,方太医,麻烦你继续查查,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孟郬话未说完,便看见苓秋急急忙忙闯进太医院。   「怎麽了,苓秋?」   宫晴看见苓秋急得泪如雨下,心猛地一沉,出事了?   「愿愿、望望不知怎地,突然发起高烧,小优姑娘已经在那边,她让我过来请方太医。」   怎麽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来由的,宫晴感觉似乎有什麽阴谋正笼罩着怀宁宫。   贺心秧一张脸惨白无比,她紧紧抱住望望,不肯放手。   孩子发烧了,本以为是感冒,可状况不像,方磊细细检查,竟发现他们的脚底有蛇咬过的痕迹。   她怎麽都想不明白,愿愿、望望年纪这麽小,他们根本没出过怀宁宫,怎麽可能会被蛇咬,何况他们身边,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有人守着啊,为什麽蛇不咬大人,专挑愿愿、望望咬,又是咬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脚底板?   如果不是方磊太细心,也许就当感冒医治,那麽……她光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全身冒冷汗。   发烧、出血、肿胀,这是出血性毒蛇不是神经性毒蛇,这个时代没有血清可打,她不知道方磊能用什麽办法替愿愿、望望解毒,她很焦虑、很忧心,无形的恐惧紧紧地攫住她。   「小姐,你别担心,方太医施过针,愿愿和望望的烧略略退了,他们一定可以熬过这关的。」   紫屏从方才就不停劝着,可贺心秧失魂落魄,半句话都听不进去,这时,苓秋怀里的愿愿突然张开眼睛。   「愿愿醒了!」苓秋轻喊。   贺心秧回过神,将望望交给紫屏,抱过愿愿,她贴贴愿愿的额头,幸好,烧真的退了,鼻一酸,眼泪跟着滚下来。   「马马……」   不太会说话的愿愿指着墙上字卡,那动作看得苓秋心涩,他一定是看着小姐流泪,想逗小姐开心,才会想要认字卡,小姐每次看到他找到正确的字卡,都会开心得很夸张。   「好,等愿愿病好了,妈妈再给愿愿做新字卡。」脸颊贴着愿愿,贺心秧的目光瞬间柔和。   「马马!」   他固执地指着字卡,神情里透露出一抹不属於宝宝的深沉,表情像极了萧瑛,每当萧瑛出现这号表情,代表的就是不容置疑。   贺心秧犹豫着,紫屏先一步出声哄他。   「乖,我们都知道愿愿很聪明,等你好了,我们再玩好不好?」   紫屏话说完,愿愿竟气到冒出眼泪,这孩子从来不哭的。   贺心秧心疼,不再坚持,她把愿愿抱到墙边放下,像往常一样,轻喊一声,   「家。」   可愿愿没去找「家」,反而一路爬到最左边,小小的肉掌贴在「女」字上。   「女?」   愿愿点点头,脸上带出笑容,很好,他的马马不是笨蛋。然後又伸手,拍出另一个字。   待贺心秧依顺序念出「女」「卑」「官」「吃」四个字後,愿愿像是心中放下大石般,喘口气,敷衍地拍两下手,趴在地上就想睡。   苓秋见状,立刻上前把他抱起来。   贺心秧接过愿愿,见他呼吸平稳,高烧已退,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   愿愿不会平白无故做这件事,那四个字一定代表着某些意思,愿愿想告诉她什麽?   贺心秧不断重复琢磨着那四个字,好半晌,她将愿愿交给苓秋,叮嘱道:「麻烦你们,寸步不离守着他们。」   「小姐放心,我们一步都不走开。」   贺心秧走出房门,她必须好好想想。   正厅里,方磊、孟郬、宫晴、萧霁、风喻,一群人围着桌子讨论,贺心秧看他们一眼,问:「怀宁宫里有其他的人被蛇咬吗?」   「没有,方才徐太医已经盘问过怀宁宫里上上下下,没有人被咬,现在他已经往别的宫里去询问。」萧霁回答。   「既然如此,两个足不出户的小孩更不可能被咬。」   「你别担心,方磊说了,苓秋谨慎,发现得早,辅以药物好好治疗,愿愿、望望不会有事的。」宫晴上前安慰,她心知事情有异,但苹果已经够担心了,她不想在此时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小四进屋,「皇上,已经派人去通知王爷,王爷很快就会赶过来。」   贺心秧看看众人,心里头沉甸甸的,那个拚命想压下去的念头不时冒出来,好烦,烦透了,像是有什麽东西要挤破脑袋冲出来似的,不行,她需要独处。   「我出去走走。」   「我陪小姐。」风喻提剑上前。   「我要想一些事,别打扰我,我就在附近逛逛,不会走远的。」   宫晴忧虑地朝孟郬望去一眼。   他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有暗卫在。」   贺心秧离开大厅,缓步在院子里走,即使不愿去想,耳里仍然不断响起关倩的声音。   「容你难,容下你那两个孩子更难!」   「你怕死吗?你的孩子怕死吗?别怕……人生自古谁无死啊。」   所以「女」和「官」代表关倩,「吃」代表她给愿愿、望望吃了什麽,才会引得毒蛇来咬?那麽「卑」呢,卑代表什麽?   不对,这样太主观也太偏见,她不能因为关倩演了出戏,就认定这件事与她有关,她根本没有机会碰到孩子,怎麽下毒手,何况,愿愿怎麽会知道关倩是何方神圣。   呼……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因为自己的喜恶而乱栽赃,认真想想,一定有她遗漏的地方。   她仰头看向夜空,一钩新月从远处的林子里升了起来,像刚炼过的银勾子,点点繁星亮晶晶的,宝石似的密密麻麻洒满辽阔无垠的天空,春风从树梢头吹过来,带着幽甜花香。   春天的确是万物苏醒的季节,冬眠的蛇出洞觅食也没有错,问题是怀宁宫的树木植栽不多,再加上天天有太监宫女在整理园子,倘若有蛇,也该是他们先发现,怎麽会弄到愿愿望望被咬?   所以这事百分百肯定是人为。   人为?她该怀疑谁,乳母吗?不可能,如果要下手,过去一年多,她们有得是机会,紫屏、苓秋更不可能,她们是把愿愿、望望当成自己孩子看待的,那麽,是雨鸳和翠墨?   不会,她们是果果命张和亲自挑选的,孟郬提过张和,他说张和是最懂得忖度时势的太监,他很清楚怀宁宫是果果最重视的地方,在这件事情上头,肯定是千般谨慎、万般小心。   那麽会是谁呢?动机是什麽?   贺心秧原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但想得太认真,竟不知不觉转了方向,越走越远,她嘴里重复念着愿愿给的四个字,一次一次组装。   她满怀心事,心不在焉,所以没注意到前方有一名太监正低着头匆匆向自己走来。   他走得飞快,她走得缓慢,相同的是,两个人都低头行走。   依两人行进的角度而言,他们是会闪开彼此的,但在两人接近时,太监突然绊到什麽,一个踉跄向贺心秧撞过去。   见此,隐身的暗卫飞身出现,而在太监身後不远处、刚刚进宫的萧瑛也施展轻功,几个窜跃快步到她身边。   同个时间,贺心秧下意识扶太监一把,可那一扶,掌心相碰,她像是触电似的手心发麻,她反射性地缩回手,而太监也稳稳地站好了。   贺心秧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掌心,没伤啊,可怎麽会痛?是神经抽痛?那也没道理抽在掌心中央?   太监看一眼贺心秧,在後宫里,会穿着平民服饰逛来逛去的,只有怀宁宫的贺姑娘了,他认出贺心秧,连忙双膝跪地,满面惊惶。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   她没回话,因为……很痛,那痛像是一路从掌心窜到心脏,刺刺的、灼灼的,像是谁在那个脉络间点了把火,贺心秧皱着眉头,痛到说不出话。   萧瑛来到她身边,他恶狠狠瞪了那太监一眼,吓得对方全身颤栗不已,伏在地面叩叩叩的不断求饶,几乎要把头给磕破了。   贺心秧叹气,用手肘推推萧瑛,说:「起来吧,没你的事,下回小心一点。」   「谢姑娘饶命、谢王爷饶命!」太监又连续磕几下头後才敢起身。   暗卫见萧瑛在,躬身低头,又回到暗处。   忍不住地,贺心秧再次摊开掌心,还是好痛,她睁大眼睛拚命看,又用另一手细细抚摸,是真的没有伤口啊,既然如此,怎麽会痛成这般?   萧瑛拉过她的手,审视一番,的确没事,他抬眉问:「手怎麽了?」   贺心秧缓缓摇头,突地,灵光乍现。   「我想起来了!」她大喊一声。   「想起什麽?」   「快!」贺心秧没回答萧瑛,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怀宁宫跑,虽然掌心的痛还在,但她现在一心一意想着愿愿和望望,也就顾不得疼痛了。   她与萧瑛一前一後进了怀宁宫、跑进大厅,一进大厅就对大家说:「方才愿愿用字卡给了我四个字,官、女、卑、吃。我那手毛笔,你们是知道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儿,我写字卡的时候,苓秋批评我官、宫分不清楚,还重新提笔写了一张。女、卑合起来就是婢,宫婢,吃就是咬,是宫婢引蛇咬愿愿、望望的。」   两人心意相通,宫晴接下话,「最近你把苓秋和紫屏调到身边,带着愿愿和望望的,除了乳母还有雨鸳和翠墨,如果你的推论是正确的,她们两个的嫌疑就大了。」   「别谈这个,先拘了那两人,我去找找蛇还在不在,如果还在,就取蛇胆解毒。」孟郬飞快说道。   孟郬语音方落,众人分头行动。   解出谜底,贺心秧却开始心乱,如果真被她猜中的话,那麽就是有人要对愿愿、望望下毒手,他们年纪小又无害,谁会把脑子动到他们身上?而雨鸳、翠墨只是宫女,做这种事定是有人在幕後指使,是谁?为什麽?   突然,她刻意压下去的念头又浮了上来——   「容你难,容下你那两个孩子更难!」   「你怕死吗?你的孩子怕死吗?别怕……人生自古谁无死啊。」   贺心秧猛然转头望向宫晴,她们想到一处去了,眼里浮起隐忧。   看着她们的表情,萧瑛明白她在怀疑什麽,他走到贺心秧身後,环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温温一笑。「放心,倩儿不会的,她很喜欢愿愿和望望。」   这话能安慰到她吗?贺心秧苦笑,眉心纠结更甚。   蛇在雨鸳和翠墨的屋子被找出来了,但两人却失踪,风喻出动所有禁卫军,宫晴让宫人帮着找,终於在御花园的池子里捞起两人的屍体,线索至此中断。   此路不通,只好从另一个方向查。   宫晴查出雨鸳、翠墨是张和亲派,再由张和那里得知两人是陈姑姑的侄女。但她们根本不是,既然没有关系、又硬要把人安插进来,其心可议。   当禁卫军要提人时,消息已先一步传至平和宫,陈姑姑见事迹败露,心知再也躲不下去,决定一肩将罪责扛下,临去前,她将一颗药丸交给关倩服下,要小红、小绿对外说关姑娘已经生病数日,免去关倩的嫌疑。   临行前,陈姑姑还紧紧握住关倩的手,叮咛她,一定要好生照顾王爷,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关倩哭得梨花带雨,她一句句应下,然而在门关上那刻,她抹去泪水,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居然……让他们逃过一劫……   之後宫晴细细盘问陈姑姑,觉得此中大有蹊跷,方磊也认为,伤孩子的蛇并不是陈姑姑所招的种类,既然如此,定然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环结存在。   可雨鸳、翠墨已死,死无对证,陈姑姑又亲口将所有的罪责认下,即使宫晴强调毋枉毋纵,也没办法找到证据为陈姑姑脱罪。   陈姑姑到了萧瑛面前,看着他的目光中没有恐惧忧悒,只有满面慈蔼。   她像在陈述什麽故事似的,缓声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一招供,「……在宫里,我见过那麽多兄弟相争的惨剧,我怎舍得同样的事落到王爷的孩子身上?我绝不能让来路不明的孩子日後有机会戕害王爷的亲生血脉,王爷值得更好的女人,不管是关倩还是贺心秧这样的残花败柳,都配不上王爷呐……」   为免将关倩拖下水,陈姑姑连她都一起批评。   静静看着陈姑姑,萧瑛心痛不已。   虽无记忆,但他曾经从小四口中知道陈姑姑对待自己和母妃是怎样的忠心耿耿,知道陈姑姑如何为了护他,让皇后抓到暗室里凌虐,出来时只剩下半条命,那时母妃叨念她,怎麽就不懂得替自己着想,骂她愚忠。   过去,他、母妃与陈姑姑之间的点滴事件,都在小四的口中鲜明起来。如今,还是这份愚忠,让她犯下无可弥补的错误。   「姑姑,你错了,愿愿、望望是我的亲生孩子,只要你见过他们一面,就会清楚,他们与我酷似的长相,就是最大的证据。」   萧瑛的话像一记闷棍,狠狠砸上陈姑姑的脑门,她整个人懵了,竟然是她弄错?她竟然亲手伤害了小主子?   一时间,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陈姑姑伏地痛哭,求萧瑛赐她速死,她愿以来命偿还弥补错误。她泪流满面,不停在萧瑛面前磕头,一下一下,重重地敲着他的心版,她的头破了,鲜血留在青砖上,还不停磕头,她磕不尽自己的满心罪恶。   那天,小时候颇受陈姑姑照顾的小四跟着进了天牢,他陪着陈姑姑平抑情绪,然後像对王爷讲故事那样,也对陈姑姑讲故事。   只不过,他讲的是王爷和贺心秧之间的故事,他和他的主子一样有好口才,所以他们之间的一段一段从他嘴里出来,带着温馨、甜蜜,以及王爷苦苦追寻的幸福。   小四说:「我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最好的女人,但我确定她是最适合王爷的人,因为在她身边,王爷才可以快乐起来。」   依律,陈姑姑该判死刑,但贺心秧和宫晴无法容忍这种事,一方面证据不足,一方面过度轻贱人命,而且……贺心秧又怎会看不出萧瑛的心疼与不忍。   於是她发言了,她说:「岳飞被十二道金牌催了命,这种愚忠太不智,而果果不是宋帝,才不会割去忠仆的项上人头。」   她的话救下陈姑姑一命,陈姑姑只被赶出後宫,未获判任何罪刑。   在她被驱逐出宫之前,贺心秧领着陈姑姑走到愿愿、望望屋里,让她看看这对双生子。   萧瑛没说错,血缘是骗不了人的,酷似萧瑛的愿愿及和贤妃有五成像的望望,谁敢说他们不是萧瑛的孩子?   她错了……错得离谱,她痛心疾首、後悔莫及。   贺心秧并没有多说什麽,拉着陈姑姑走到桌边,诚挚的目光落在陈姑姑脸上,她安慰道:「别难过,愿愿、望望已经渐渐好起来了。」   「是老奴错了,老奴罪该万死。」她掩面哭泣。   「陈姑姑,我带你过来,是因为你对王爷的忠心。你的做法不对,但心是对的,我总认为人无贵贱、生而平等,王爷娶的女子,身份高不高贵、母家有否权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女子爱他、愿用真心相待。   「当初关倩见王爷坠谷,义无反顾跟着跳下山谷,证明她对王爷的心是真的,所以你别恨她,她是值得王爷守护的女人。」   这番话让陈姑姑彻底傻眼,不对啊,不是她想抢王妃位置、不是她对关姑娘言词锋利、态度恶劣?那日关姑娘一路哭回平和宫,她是亲眼看到的啊。   难不成是在演戏?可是救下她,对她演戏,有什麽意义?   「那贺姑娘呢?」   「你放心,我不会嫁入王府的,陈姑姑在後宫多年,看过多少痴情女子为情为爱为争宠,让自己变成面目狰狞之人,我不愿意也不允许自己变成那样的女人,王爷有关姑娘就够了,只要真心相守,我认为他们会一辈子幸福。」   所以她又错了?   为什麽小红、小绿要造谣?为什麽听到那麽多的流言,她从来都不解释?难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嫁入王府?   小四的话在她心底慢慢发酵,原本有些怀疑的事逐渐清晰明朗。   陈姑姑闭上双眼,两滴泪水滚落颊边……她老了、昏昧了,竟把这样的女子当成别有用心的奸佞小人,离开椅子,她一揖伏地,痛哭不已。   「陈姑姑,别这样,快起来。」她扶起陈姑姑,从怀里掏一张百两银票及一封信塞进她的包袱里,再用帕子拭去她脸上泪迹,轻声道:「天不早了,我让小四送你出宫,银子你留着慢慢用,如果碰到困难,带着那封信、照上面的地址找去,会有人帮你的。」   陈姑姑拚命摇头,老泪纵横。「姑娘,如果有我可以为您做的事,求求您、用上我,让我一身罪恶得以洗涤,否则百年之後,我无脸见贤妃娘娘啊……」   看着她的坚持,贺心秧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半晌,她才缓缓叹气,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第四十四章、柳弃之亡   婚期逼近,小四回到王府帮忙张罗婚礼的诸多事宜。   这日下朝,萧瑛换过朝服,与小四会合後,便往怀宁宫方向走,小四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跟在後面,萧瑛脸含春风、目露喜气,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   进了小院子,看见风喻和苓秋抱着望望守在贺心秧房间门口,见萧瑛靠近,望望张开手臂就要人抱。   萧瑛抱过望望,紧紧地搂了一下,望望活泼热情,谁抱都好,和愿愿的冷清比起来,女儿终究是贴心可爱。   「爹爹。」她嘴巴甜甜、声音甜甜,叫起人来,让听的人心底也跟着发甜。   「乖小瑀。」忍不住萧瑛又连连亲她好几下,生女儿真好啊,娘不给亲,亲女儿抵帐。   贺心秧有她的固执,萧瑛也有自己的固执,孩子姓萧不姓贺,愿愿、望望可以当小名,但他们真正的名字得由他来取。「哥哥呢?」   「愿愿在吃午膳,紫屏在喂他。」苓秋回答。   「小姐呢?」   「还在睡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儿个又熬夜写书,今天到现在还没起床。」苓秋皱眉回答。   小姐是越来越嗜睡了,昨儿个采莘公主还悄声问她是不是又怀上孩子了,她苦着一张脸笑道:「我又不是雌雄同体,怎麽怀、跟谁怀啊?」   什麽是雌雄同体,苓秋听不懂,可小姐的话她是听懂啦,她与王爷之间并没有她们想像的那种状况。   「睡到现在?」萧瑛拧眉。   自上回的事情过後,贺心秧再也不放心将孩子交给旁人,连乳母都遣走了,还把紫屏、苓秋调回去,一人照顾一个,身边竟没留下半个人。   现在连作息都不正常了,再下去还得了,小优好不容易才将她的身子调养得好一些,可别又弄得像以前那样。   「是。」   萧瑛转身对小四说:「去传午膳。」   「是,王爷。」   萧瑛把望望交回苓秋手中,接过小四手中的包袱,转身往里头走。   他一路走,一路听着苓秋和望望接诗。   「松下问……」   「童子。」   「言师采……」   「药去。」   望望童稚清亮的嗓音传入耳中,他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幸福感,这就是他渴望许久的家,不是王府、不是宅第,而是真真实实的「家」。   进到里间,他走向床边,贺心秧睡得又熟又甜,粉粉嫩嫩的脸颊贴在凉凉的被面上,小小的手臂抱着长长的枕头,那是紫屏特地为她做的,听说外头买不到,肯定又是她们那个时代的产物吧。   萧瑛轻轻坐在床边,看着她娇憨的睡颜,也不晓得作了什麽好梦,她笑弯了嘴角。   近日,他依稀记起一些旧事了,他幼时的事、他的父皇母后,连果果小时候的模样他都记起一点,但他还是想不起关倩和苹果。   偶尔会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跳过,但他分不清楚画面里的女子是谁。   手指轻画过她的脸颊,他喜欢指间的感觉,滑滑嫩嫩的,接着手指滑过她的脸庞、她浓密卷长的睫毛,她是个表情比谁都多的女子,有时候一句话可以换上三张脸,歪嘴、皱眉、鼓腮帮子……明明一点都不美的表情,可让她做起来,就是会多上几分甜蜜悦目,让他一看再看、百看不厌。   她的唇很红很诱人,他不只一次想尝尝她的味道,却又怕她受惊吓,那是一种捧在掌心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时刻小心,却小心得很愉悦的感觉。   贺心秧张开惺忪睡眼,眼皮子打开,瞳仁里就映入一张笑脸,很帅、很俊,比裴勇俊更吸睛,让人想一看再看的脸。   她懒懒地笑开,懒懒开口,「真糟糕,我又梦见你了。」   「你总是梦见我吗?」   「可不是吗?坏习惯!」说完,她咯咯地笑着。   「梦里的我在做什麽?」   「你把手放在胸口,告诉我,只要你说话时做那个动作,我就不必怀疑那是真心或假意。」   以後,看到这个动作,就代表我说的话是真的,只要出现这个动作,我还说谎,那麽我发誓,我会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现在,用你的眼睛仔细看、用你的耳朵仔细听……   一幕熟悉的场景跃上脑海,心,像被什麽东西给钉住,他急急喘了一口大气。   「没关系,是真心、是假意都无所谓,你开心比较重要。」   「为什麽我开心比较重要?」萧瑛问。   贺心秧皱眉,梦中的他,声音怎麽这样清晰?她揉揉眼睛,戳戳他的脸再咬咬自己的手……啊!痛!   萧瑛失笑,还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吗?   他离开床,走到水盆边,替她拧来帕子。水有些冷,但他等不及下人来换热水,运起内力,温了帕子,然後扶她坐起来,替她净脸。   「下次想确定是醒着还是作梦,别咬自己,咬我吧。」他拉开袖子,把手臂伸到她嘴巴前面。   她看了他半天,然後带着一分邪恶、两分调皮,真的低下头,咬他一口。   「痛吗?」她并没有真正用力。   「不痛,但湿湿的,很舒服。可以确定,你已经醒了。」他捧起她的脸,把额头贴上她的,他很喜欢与她这样亲昵。   「哦,我已经醒了。」下意识的跟着说,她不知道为什麽近日里自己异常嗜睡。   「对,你已经醒了,快告诉我,为什麽我的开心比较重要?」   他问得认真,她无法丢出一个敷衍答案,所以也跟着认真起来。   「因为你很辛苦,为了保命,不得不在八岁那年就离开母亲身边,你不能畅所欲言,因为时刻有眼睛盯着你,对於别人,睡着、醒来、看见清晨的阳光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你不是,你的生存必须靠心机、靠竞争,靠使尽手段才能得到。   「每个人都说你温柔亲切,你脸上挂着和善面具、与人为善,事实上你却从不相信任何人。可悲的是,演了多年的戏,有时候连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都分不清了。你说我是第一个看清楚你的人。」   贺心秧讲完,连自己都讶异,她竟把他的话句句牢记在心?   现在她有一点点相信,过去的某段时间里,她曾经进入他的心,因为,唯有在乎,才会牢记对方的话语,而那个时候的他,也记得她说过的每句话。   「我竟然对你说过这麽多?」萧琪很高兴,自己剖心相交的对象是她。   「嗯,你不只对我说过很多,你也记得我说过的许多。」   「比如什麽?」   「你记得我说,困难不会永远停驻,它终会烟消云散,光阴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你记得我说,能禁得起千锤百炼,才堪称英雄,一次挫折怎能折了心志?」   倏地,若干个片段飞快从他脑海里跳过,速度很快,快到他捕捉不到。   但是有个鲜明场景跳出来,王府别院、桃花小径、落英缤纷,一把伞撑出一个世界,他将那个女孩纳入胸怀,那天是三月十九……母亲的忌日……   低下头,他看清楚了,是她,那个女孩是苹果!   带着无法抑制的笑意,他望向苹果,终於明白了!   终於明白为什麽在勤政殿初次见到她後,自己会反覆思索?   终於明白为什麽伫立窗前,看着窗外漫天大雨,他会认为该有一把伞,伞下该有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庞,逗得他心花怒放。   终於明白为什麽倩儿一个没有道理的提议,让他娶陌生女子为妻,他竟然会暗暗开心、松一口气。   因为,一直一直以来,他想要的女人就是她,贺心秧……   贺心秧叨叨的嘴还在提及过往。「你说,如果人可以用最简单的一个字来形容,那麽形容你的那个字是『假』,而代表我的那个字是『真』。『假』羡慕『真』的快乐,每次碰头,『假』就会感染了『真』的快乐,一次一次,他想逗她、耍弄她,想看她把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表现在脸上,然後时时放在心底,每回想起便乐了眉目……」   再也忍不住了,他深吸气,一把将她牢牢抱住,力气之大,像要把她肺里的空气全挤出来似的。   片刻,松开手,他与她眼对眼、眉齐眉,笑容温柔得像一池春水。   「是你!画像里的女孩是你不是关倩。」他像发现新大陆,兴奋大喊。   他怎麽会弄错呢?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苹果太瘦、眉宇间忧郁太浓,他才认不出来的吗?笨,那麽明显的差异啊!   他把手压在自己胸口,这动作代表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苹果,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喜欢的女子,那些画像画的是你,我想你,却见不到你,只好一面画着、一面回想、一面快乐着。」   他想起来了……他在这个时候想起?然後呢?然後会像江婉君一样,他又不娶关倩了吗?再然後,完美大结局,他与她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李察克莱德门坐在白色的钢琴前面,手指头在琴键上轻轻滑过,梦中的婚礼这首曲子响起,她穿着白纱,随着可爱的小花童,穿过一道道花拱门,红地毯那端,帅到爆表的萧瑛拿着一颗大钻戒等着她说:「我愿意……」   她还在幻想中,萧瑛突然松开她,转身从桌上拿起他带来的包袱,打断她的想像。   「这是什麽?」她怀疑问。是银票吗?那麽大一包,够她买下整个祈凤皇朝了。   「是嫁衣,我请京城最有名的织云坊为你做的,你喜不喜欢?」   没错,没错,她猜对了!他要娶她,不要关倩?他会安排好其他事,她只要安安心心等着当他的新娘……贺心秧笑了,文文的笑、拉开嘴角的笑、露出牙齿的笑,到最後心花怒放的笑,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聚集多日的阴霾消除。   「苹果,我的确是喜欢你的,绝对不是你对宫晴说的那样,你不是影子、不是替身,你是你,我心底最真实的苹果。」他说得很兴奋。   「嗯。」她用力点头,听得更兴奋。   「我会爱你疼你,会尽最大的力气,让你一辈子幸福。」他保证得很快乐。   「嗯。所以呢?你不娶关倩了吗?」她问得也很快乐。   但……卡!她随口的一句问话,像误触开关按钮,幸福大门关闭,现实大门开启。   萧瑛不快乐、不兴奋了,两道原本上扬的浓密眉毛下垂,像狗尾巴那样。他捧起她的脸,郑重说道:「苹果,你清楚的,若没有倩儿倾力相护,我无法活着回到你面前,之於我,她有救命之恩。她爱我、护我,愿意为我处处妥协,她什麽都不要,只想嫁给我,与我共度一生。在谷底时,我已经承诺过她,我无法过河拆桥、违背誓言。」   「哦。」贺心秧点点头,听懂了。   唉……她怎麽老是忘记关倩的功劳,怎麽老是忘记,他或许爱过自己,但他也不曾停止对最初那个女人的爱恋,何况他们又一同走过生命中最艰辛的历程。   她错了,是她不懂感恩,也太忘恩负义。   若是真要找一个人或一件事来怪,就怪自己没事爱上老祖宗吧。   明知道他们的道德标准还留在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外加礼义廉耻当中,而她的道德早已跳脱一切,以「只要我喜欢有什麽不可以」为基本原则。   明知道在他心底,爱情与婚姻是责任义务的代名词,而她眼中,爱情与婚姻不过是游戏丛林,只要不怕受伤,随时可以来去。   这样有着截然不同价值观的两人,怎麽能够随便乱谈恋爱,那不是折磨自己?   「你一定要信任我,我会尽全力对你们公平,王府里不会有妻妾之争,只会有姊妹之谊,我保证,我们一家人一定可以过得平安幸福。」   他的口气那样的笃定,让她几乎信了他,若不是她来自二十一世纪,若不是宫斗小说看得太多,若不是她明白人心险恶、嫉妒与爱情并存的定理,或者……她会松动立场。   她敷衍地点点头,细细看了那件织云坊做的嫁衣,真可惜啊,曾经她以为自己有机会穿上它、坐入八人大轿,体验一回古代婚嫁喜庆的……摇头,她笑着转开话题,「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你说。」   「这段日子我带着紫屏和苓秋她们设计玩具,发现她们很不错,把她们留在家中带孩子实在很可惜,如果有机会的话,训练她们去打理游戏王国吧。」   「我还以为你要说,等大婚以後,也来办办她们和小四、风喻的婚事。」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人不能只有自己幸福着,也要身边的人和自己一样喜悦,才会真正快乐。等你嫁进王府,我安排可靠的人接手照顾愿愿、望望,就让紫屏和苓秋做她们想做的事吧。」他答应得很慷慨,只要她肯嫁,其他的事都好商量。   「谢啦。既然小四、风喻都提了,那你也催催那个冰人,快把我们家的采莘公主给娶回去吧,我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可是她。」   露出满意笑脸,她喜欢Happyending,虽然自己不在完美里头,心底多少有些冒酸气,但每个人的命运本来就不同,能让八成的人得到幸福,月下老人的办事能力已经不容质疑。   「这点你不必担心,郬说,等我成亲後就会找机会向宫晴提婚事,如果她不反对,也许年底吧。」   「这样我就安心了。」   至於小优和果果……果果少年老成,也只有在小优面前才会表现出少年模样,而小优很有当皇后的潜能,两人间的感情蒸蒸日上,正迈向喜剧收场。   她曾经和晴私下开玩笑说:「小优会不会是哈佛小优的上辈子?」   宫晴想想,回答,「也许。」然後补上一句,「谁知道关倩会不会是你的前辈子?」   她不喜欢这个可能性,便提出一个穿越原理——同一个人的两辈子若碰在一起,会魂飞魄散的。   她和关倩都没事,可见得她们只是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萧瑛见贺心秧笑得真心,认为她想清楚了,她愿意为自己冒险一回,他在心底暗暗承诺,这辈子定然给她一份幸福生活。   伸过手,他抱她下床。   「做什麽?」她惊叫一声。   见她惊吓,他笑得很暧昧。「怕什麽,担心我提早入洞房吗?放心,我没那麽不守礼教,我只是要带你去吃饭,已经过中午了,你再不吃饭,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要消下去了。真是的,以後晚上早点睡,别拖到三更半夜,生活要正常,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   他像个唠叨的老婆婆,抱着她,一面走一面念,可每句话里头都透露着关心。   谁说只有女人会为了爱情而改变,就是像他这样的伟岸男子,也无法避免。   爱情呐……不管到最後是否有缘无分,但贺心秧真的很高兴,他与她之间,曾经存在着爱情。   柳弃两手横胸,斜倚在门口,充满慾望的双眼紧紧望着刚出浴的关倩,她缓慢地梳理着乌黑长发,半透明的睡袍映得她的肌肤更加雪白。   她很美,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人,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告诉自己,他要她。   五年,曾经有长达五年的时间,他教她武艺、陪她练剑,还教她使毒,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情人,日夜同居同食,直到任务失败,她追着萧琪坠入山谷,而他返回师门,窃取师父的密传。   他喜欢她的执着认真,喜欢她想要一种东西便想尽办法、付出生命都要到手的坚持,於是,他把她宠上天。   她要萧瑛,他便助她一臂之力,反正他比谁都明白,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更何况,她怎麽会想逃?每每她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模样,那份快乐……谁也欺瞒不了,她爱他的身体,她离不开他的热情。   灼烈的目光随着她的每个举手投足游移着,关倩知道他在看自己,於是她挑起眉毛,拉出一丝笑意。   微微拉下领口,露出香肩,她勾引着他的慾念。   人肝入药,几次过後,他因走火入魔的疼痛大减,慾望便止不住,几乎每隔一天就出现在她的房内,数度狂欢,倦极方罢。   低头,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瘀痕,心底暗急,大婚的日子就快到了,王府是什麽地方呐,他以为皇宫里他可以来去自如,日後王府他也可以如此一般?就算可以,她也不愿意。   不能放任情况继续,她与他必须彻底结束,她利用过他,而他也已经在自己身上取得对等回报,如今……该狠该绝的时刻到了,她不会犹豫。   那年她离开萧瑛,以为两人之间再无可能,然而见到他坠谷,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用她生死相随为代价博取他心软的机会,在跳下去的那刻,她的确是想着要和他生死与共,幸好上天垂怜,不但两人平安存活,让萧瑛失去记忆,使她有机会成为蜀王妃。   她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好不容易碰上好男人,命运即将逆转,她不容许柳弃来破坏一切,即使……她曾经迷恋他的身体,曾经与他亦师亦友……   拿起桌上的香膏,轻轻挖取一勺,她刻意转头望向他,轻褪罗衫,当着他的面,慢慢将香膏抹在自己的丰腴娇嫩上头,轻柔地揉捏、按摩,两点嫣红随着她的动作微颤,魅惑着他的慾望。   他笑着望向她,等待她更进一步动作。   她勾起魅眼,再取一勺香膏,当着他的面,慢慢地涂在自己蓊郁密林间,轻轻勾旋、轻轻探入,当手指带出一道银丝,他的眼睛红了,体内的野兽破柙而出。   他扑身上前,一把扯去自己的腰带,将她往床上一带。   俯下身,含住她的娇唇,直取猛攻,不带半点娇怜,他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盈盈而立的雪嫩,他的唇离开她的嘴,蜿蜒滑下她的肩,像寻找猎物般吮吸她红艳乳蕾,她受不住他激情索求,嘤咛出声。   粗砺的手掌往下滑,抚摸她润泽花核,他低下头,以舌舔着、吮着,或轻或重的撩拨。   她发丝飞散,急促喘息,如烈火焚身般,她捧起他的脸,修长的腿勾住他精壮的腰,无声索取。   柳弃轻轻一笑,这女人……离不了他。   抬起她的粉臀,如侵略者一般的强横,他猛地挺腰,挤入她的身子,他强势地律动起来,她环住他的颈项,娇嫩的肌肤上布满细密的汗水。   急促的驰骋,疯狂的冲刺,他的纵情低咆伴随她的娇声求饶……   夜深、人寂。   他的手又抚上她的酥胸,她没有拒绝,翻转过身,捧起自己的乳蕾迎向他的口,他淫笑出声,她也笑着,笑他越是纵慾,死得越早。   天未明,柳弃起身穿上衣服,低下头,他想吻上她的唇,她却躲开了,他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在她耳畔低声道:「坏女人,餍足了就翻脸不认人?」   她没回话,只是笑着。   「明晚再来找你,把你喂饱了,嫁进王府你才不会孤枕难眠。」   「好,等你。」她轻声应道。   看着他离开,她下床,捡起地上罗衫套在身上,整了整床被,打开窗子,驱散淫靡气息。   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盒香膏,淡淡笑着,再闻一次它的沁人芳香,她再也用不着了,阖上香膏,轻轻往窗外一抛,丢进屋後的小竹林中,她笑出娇妍美艳。   三日後,宫晴听得暗卫来报,寿永宫的密林里死了个男人。   宫晴与孟郬往寿永宫赶去,不久方磊也到了,他们一起观察屍体。   三人戴上紫屏缝的手套和口罩,宫晴一面观察,一面说话,孟郬在旁记录。   「男性,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身体精壮应该是练过武功,脸色有点蜡黄,口舌呈黑紫色,下体性器也有黑紫色痕迹。手脚四肢和腰际有严重的瘀伤,似乎曾遭外力撞击。方太医,你的看法呢?」   方磊拿出锋利扁刀,划开死者胸腹,那刀划下,汩汩黑水流出,腥臭味四散。   宫晴道:「由死者身上的屍斑及肤色,推估他死亡的时间约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照理说,内脏不应该腐烂得这麽严重。」   「没错,他脏器的腐烂是因为中毒,一种名为情香的毒。」方磊做出结论。   「是春药?」   「并不是。」方磊抓起死者的手指,他的指甲呈现艳丽的橘红色。「但他的确是在交媾时中的毒,下毒者应该是在自己的身体涂上情香,死者用口舌舔吮,导致中毒死亡,此毒名曰情香,是因为它会散发出诱人的芬芳,抹在身上会让靠近的异性情动。」   方磊的话让宫晴想起一则社会新闻,曾有女子在胸前涂药,迷昏买春男子,劫走他身上财物,这名凶手用的是相同方法吗?那还真是致命的吸引力。   「郬,他是那日我们在林子里撞见的那人吗?」   「看身形,很像。」   「我觉得……」方磊说。   「我觉得……」孟郬异口同声开口。   孟郬一笑,「方太医请讲。」   「我想,此男与刨肝案大有关联。记不记得我们曾提到过的秋缠?」方磊道。   「是,秋缠以人肝入药,专治习武走火入魔,而这男子是走火入魔了。」孟郬补上话。   宫晴淡淡一笑,她会验屍,但没处理过走火入魔这种「古代高科技」,所以他们说的,她完全不懂。   孟郬托起死者的腰,再指指几处瘀伤,细细为她讲解走火入魔的徵状。   「换言之,如果他不是好男风,凶手定然是个女的。」宫晴推论。   「没错。上次你不是曾经提及,缝合屍体的女子有不坏的针线功夫,每针距离切开的伤口约有一寸,整齐利落。」那手功夫,宫晴就没办法。   「既然如此,就朝宫女方向查办?」方磊问。   「不,不是宫女,是後宫里有身份的女子。」   孟郬略略一想,明白了。「後宫在晴的整顿下,纪律森严,宫女们是两人至四人一屋,想避开耳目与人苟合并不容易。再者,晴已发布命令,想出宫者只要向上头申请即可,大可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在宫里私会情郎。」   宫晴补充,「还有,能请得起那些被刨肝的宫女吃大鱼大肉的人,可没几个。」   「没错,这样目标范围就小多了。」孟郬回答。   宫晴点头,望向远方,凝目深思,可惜这里没有科学技术,否则验验男子的体液,说不定可以找出凶手的DNA。   「别想了,好歹已经出现头绪,凶手躲不掉的。」孟郬安慰。   「我只是在想,死者能够在後宫里自由进出,很有可能是因为宫里遣散了不少宫女妃嫔,让许多宫殿空下来。」宫晴说道。   「意思是死者很可能在宫里有落脚处?」   「嗯,也许我们应该暗中清查没人住的宫殿。」   「知道了,我马上派人去查。」   他们以为柳弃一死,再不需要人肝入药,凶手自然会罢手,案子很可能就此陷入胶着,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宫里竟又死了个重量级人物。      第四十五章、东窗事发   卿儿从明清宫离开时,悄悄地向四周探看,确定没人才正了正衣裳,快步离开,她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衣领下隐约可见吻痕。   明清宫是六皇子萧雨的居处,萧雨的母后和皇祖母已贬为庶人、在寺院中修行,萧霁不像萧栤,对兄弟子侄赶尽杀绝,他留下萧雨及其手足,给予优厚生活,等他们年满十八後搬出後宫,建府立院。   萧雨好游猎、喜女色,身边的宫女无一不被他染指。   对於朝臣勳贵而言,萧雨已经失势,自然没有人会把女儿的婚嫁动到他头上,但对没有家世背景的宫女而言,王妃、侧妃的位置还是挺诱人的。   虽然采莘公主正在计划建围墙,将皇子皇女居处隔出独立院落,也提及日後皇子不再受朝廷供养的事,但事情还没定下来呢,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谁晓得六皇子哪日会不会再得势,成为朝廷不可或缺的重要官员。   卿儿拉拉衣领,想遮住膀子上的吻痕,蓦地想起春兰姊姊和夏荷姊姊私下说的悄悄话,脸更红了。   她们说:「六爷已经发话,谁先怀上小世子,就封谁为侧妃。」   此话传出去,哪个姊姊不是卯足全劲的想诱惑六爷?卿儿明白,六爷看上自己,纯粹是为贪图新鲜,那麽日後……她该怎麽做,才能让爷继续喜欢自己?   行经平和宫,她想去探望表姊小绿,表姊服侍的是即将成为蜀王妃的关倩姑娘。表姊心底当然也惦记着侧妃的位置,不过她手段好,听说已经哄得关姑娘愿意带她一起嫁入王府。   关姑娘是个柔顺、脾气好的主儿,日後表姊还怕没出头机会?因此她才打算走一趟平和宫,向表姊请益一番,毕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嘛,谁不想麻雀变凤凰,攀上高枝过好日子?   午後,平和宫静悄悄的,她没从前门走,而是从後园竹林那边绕进去,那里离表姊的屋子近,也不会碰到管事嬷嬷。   她低着头快步走着,没想到脚尖踢上一个精致华美的盒子。   卿儿好奇,弯下腰拾起,打开盒子,一阵浓浓的香气袭来,她用指甲挑起一小点,擦在手臂上,发觉手臂变得柔滑细致,而香气久久不散。   这是哪位贵人落下的好东西啊?悄然一笑,她将盒子纳入怀中,匆匆自原路走回屋里,找表姊的事儿,下回吧!   书铺子里,人来人往,生意好不热闹,卡卡的新艳本刚推出就卖到断货,这几日架子上又补上新版书,消息传出,上次没买到书的读者在店舖一开张就进门抢货。   萧瑛看到这个空前盛况,忍不住想笑,苹果还真厉害,从她的家乡跑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但适应良好,还能创下一番事业,半点不输前阵子红透半边天的宫青天,她跟宫晴两人,可并称祈凤皇朝奇女子了。   越了解苹果,便越是对她无法放手,偶尔他会怀疑,过去的自己真的爱过倩儿?   只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欠她一条命。   大丈夫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欠债的还钱、欠命的还情,天经地义。   他对自己立誓,要做到同时对两个女人好,让她们都得到幸福。   「王爷,您看……」   小四凑上前来,萧瑛顺着小四的手势望去,看见一个人抱着一袋书,从铺子里匆匆走出去。   书铺卖书、百姓上门买书没什麽奇特,奇特的是买书的竟然是个女人,还是个中年女子,这就非常特殊了,更特殊的是,那个人,他认识。   是陈姑姑,他找了很久的陈姑姑。   那日贺心秧向萧霁说情,留她一命,萧瑛感动,更加感激。   对於过往,他脑海中是一片空白,回到宫中,第一个对他怜爱有加的长辈,不是宫里那些太妃而是陈姑姑,她经常拉着自己,说着他小时候的故事,说他的母妃狠心将他送到少林寺时夜夜哭泣,为保他一条命,不得不让他远离自己的陈年往事……那些话自她口中说出,带着浓浓的伤怀。   因此倩儿入宫学习礼仪,他才会把人托付给陈姑姑,那时他想过,娶关倩回府时,要一并将陈姑姑接出宫享福,然而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姑姑出宫那日,他派人给她送银子,她却拒绝了,但听来人回报,说陈姑姑泪流满面,感念皇上的不杀之恩,还说有生之年定会还报此恩。   这几日,他记起越来越多的旧事,包括父皇母妃、小四、孟郬……以及陈姑姑,那些事让他更加确定,陈姑姑待他的心甚是真诚。   可陈姑姑怎麽会来买苹果的书?难不成她又想对苹果不利?   念头兴起,浓眉跃上一抹怒意,他不允许这种事一再发生,即使是自己敬爱之人。转头,他向身後的侍卫交代几句,侍卫飞身而去。   萧瑛继续往前走,小四看着主子的背影,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想逛街,又不是以前,需得做戏给眼线看,现在缺什麽东西,吩咐一声,那些商家老板还不急巴巴带着东西进府,任王爷挑选?   尤其现在是府里最忙的时候,为迎娶两位王妃,府第里的仆婢个个忙得人仰马翻,这时候还闲逛,可不是整人嘛。   「王爷,」他加快脚步,跑到萧瑛身边。「王爷,您想买什麽啊?咱们漫无目的的逛,怕是买不到好东西,不如王爷说说,想要什麽,小四帮着找。」「我想买礼物给苹果。」   她不像旁的女子,喜欢穿金戴银、抹脂点红,还真不晓得该给她买什麽。小四失笑,「原来是想给小姐送礼啊,那还不简单,送她一迭银票,她肯定两眼发光,笑得阖不拢嘴。王爷肯定不知道,咱们这群人里头,小姐待谁最好。」   「谁?」他想不出来,苹果不是待人人都好吗?   「周大哥啊,他每个月把书的版税钱结算、送进宫给小姐时,小姐肯定是眉开眼笑,让人上茶上点心,还要留周大哥讲好大一篇话,最後才千恩万谢的把人送走。」   听着小四的话,萧瑛想起她看见银子时的贪婪嘴脸,笑逐颜开,没错,她确实对银子缺乏抵抗力。   「提醒我,以後让总管每月把府里的银子、金条都给搬出来,让她从头到尾数上一遍。」想着她整个人埋在金山、银山中的情景,他忍不住发笑。   「那不如把王府库房的钥匙交给小姐。」小四望一眼王爷,略带试探的道。   没想到萧瑛连考虑都不曾便点头应允,小四沉吟,看来自己竟是错的,在王爷心底,小姐的份量比起关倩要重上许多,那时他实在不应该对小姐说,关倩是主子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那麽就不会种下小姐的心结了。   至於关倩,现在他倒是对她有两分同情,光是跳下山谷的义无反顾,小四就对她佩服不已,他提醒着,「既然想给小姐买礼物,是不是也该给关姑娘买一些?」   萧瑛看了看他,一笑,才说嘴便打了嘴,他说要待两人公平的,没想到光买礼物这件事,便硬生生把倩儿自脑中排挤了出去。   幸好小四提醒,他可不希望日後府里真的搞到妻妾不和,苹果那性子倒是不怕,就担心倩儿想得太多,委屈憋在心里头难受。   「以前,倩儿喜欢什麽?」   「珠翠环簪喽,女人喜欢的,关姑娘都喜欢。」   「那容易。」他进入街边铺子,让老板挑几件饰品包起来。   小四想了想,又对萧瑛说:「其实,王爷曾经送小姐一样东西,小姐爱不释手呢。」   「是什麽?」   「王爷请金玉铺老板,用十几种不同颜色的宝石雕成许多小苹果,小姐爱极啦,天天挑一个颜色用链子串了戴在脖子上。」   「可我从没见她戴过?」   小四叹气。「这事说来话长,王爷带关姑娘回宫、要求皇上赐婚那天,小姐从勤政殿回来,伤心过度,吐血昏迷,醒来後就将它们给埋了。」   这是风喻说的,他说小姐哭得很惨,风喻问她,「既然不舍,为什麽要埋?」   她回答,「爱情已死,不埋,徒留心痛。」   「那现在她把那些苹果挖出来没有?」   「没。」   萧瑛脸色骤变,眉头倏地拢起,绷紧的表情写着不满意。   苹果是什麽意思,既要嫁给他,却又埋掉过去的曾经,难不成……   霍地,一个想法自脑中掠过,心像被谁狠狠揪住似的,危机意识猛地高涨,不对,是哪里不对了,他凝神细细回想,回想他们相处的每个片段点滴……   果然……没有,一次都没有,她从没说过要嫁给他,每回都是他提起,而她无奈的笑,然後转开话题……的确是这样,她从没正面响应过任何有关婚礼的问题,连他送去的嫁衣,她都没有多看几眼,难道她其实想……   不,他绝不给她机会。她有本事丢、他就有本事送,她可以丢苹果,却永远不能将他甩下。   「小四,带我去那间金玉铺。」   「是!」小四心中悚然一惊,王爷的目光中透着戾气,脸上凝着一层寒霜。   小四看着萧瑛的表情,心想完蛋,他说错话了,都是多嘴惹的祸啊,他只求求老天爷,婚期将近,王爷可千万别再同小姐吵架,安安妥妥的把人给娶进门,别再惹出什麽意外才好。   萧瑛运气好,当时金玉铺老板见那些苹果小巧可爱,又多雕了些摆在店里头卖,许多姑娘见着都挺喜欢,可惜造价太高,能买一颗已是不容易,谁像萧瑛那样财大气粗,一买就是整组,所以老板陆续让工匠雕个两三组摆在店里零卖。   萧琪出现,贵客临门,老板连忙上前招呼,正冒火的萧瑛看见有个姑娘在试戴苹果坠炼,恰好借题发挥,他怒目一转,劈头就是一顿喝斥。   「这款式是我想出来的,你怎麽可以拿来敛财?你懂不懂什麽叫做知识产权?」   他的声音很大,吓得正在试戴的姑娘东西一放,立刻转身走人。   知识产权?王爷被小姐洗脑了……小四苦笑,谁会懂这名词还讲究这个?看着向来平和、与人为善的王爷突然变成炸毛的狮子,小四愁了眉眼。   老板还想反驳个两句,但小四拚命对他挤眉弄眼,还在萧瑛的锐利目光下,悄悄向老板挪去几步,低声说:「我们家主子是蜀王。」   这时候身份不抬出来压人,还等什麽时候,等到闹出一堆围观民众吗?拜托,他已经很忙、够忙、忙到快发疯了,千万别在这时候横生枝节啊。   在小四的尽力周旋下,不多久,萧瑛带着铺子里所剩的几十颗苹果及老板绝不再贩卖苹果坠子的连声保证,满意地离开。   萧瑛的怒火略略压平,这一回,他赢了金玉铺老板、得到一匣子小苹果,下一回,他要赢贺心秧,得到一句愿意嫁给他的保证承诺,然後将那颗大苹果带回家。   小四舒口气,以为王爷的怒气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让王爷的火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让他苦不堪言……   原因就在派出去跟踪陈姑姑的侍卫在他们进宫之前跟了上来,在萧瑛耳边悄声低语,他只轻声说了两句,就让王爷怒发冲冠。   他说:「贺姑娘在城里买了屋子,陈姑姑是里面的管事。」   买屋子?王府不够大吗!皇宫住不下她吗!她干嘛买屋子?果然被他料中了,她根本就是同他虚与委蛇,让自己误以为她妥协了、愿意嫁了,然後暗地筹划着如何逃离他。   该死!一股火气蹭地窜上脑门,熊熊大火烧掉他的理智,从来就没有人可以算计他,萧瑛怒极反笑,阴恻恻的笑脸看得小四直冒冷汗。   上回王爷露出这种表情时,是和方磊把先帝宾天日给计算出来那天……小姐,死定了……   贺心秧已经做足了准备,她把银票珍宝满满收上一大包,就藏在床底下,晚上她背愿愿、抱望望,再扛起银票包包,就可以跑路。   陈姑姑会带着人在宫门口接应自己,现在她只缺……瞄一眼风喻腰间那面可以自由进出宫廷的腰牌,心痒呐。   贺心秧笑着巴结风喻,她真心相信,人在愉快的时候会降低警戒。「不知道王爷跟你提过没,等大婚结束後,就要替你和小四作主,要了我的紫屏、苓秋。」   紫屏、苓秋听见这话,脸刷地红了起来。那个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已经过去,日夜相处的几人,早已种下深刻感情。   风喻点头,王爷说过了,他起身拱手一拜,九十度大鞠躬。「谢谢小姐玉成。」   「光是口头谢两声啊?太没诚意了。」   「风喻愿为小姐做牛做马,任凭小姐差遣。」   「说什麽牛马啊,你自己去问问紫屏、苓秋,我几时当她们是下人看待了?她们是我的妹妹,你和小四是我妹婿,日後呢,在王府里,咱们要好好相处,互相照应,我可先把恶话说在前头,夜里人是你的,白天她们还归我。」   「小姐在胡言乱语什麽啊?」紫屏瞪她一眼。   「是是是,是我胡言乱语,我只不过想到在这里住了一年多,马上要离开,心底不舍,胡话就多了起来。」   「以後小姐常进宫来看皇上吧,皇上心底肯定也是不舍的。」   「那自然是,唉……」她眼睛四下飞转着。「真想拿一样宫里的东西做纪念,你们说,我是拆了屋梁好,还是搬柱子走?」   苓秋忍不住叹气道:「小姐又没喝酒,怎麽满口怪话,从没见过有人依依不舍是要拆梁柱的。」   紫屏想了想,说:「不如咱们拿小一点的,花瓶好不?再不,让王爷把小姐经常写字的桌子给挪进王府。」   「哪里没花瓶、桌子,还要巴巴地从後宫搬,何况我又不缺桌椅,只不过想留个纪念,不如……风喻!」   她突然向风喻靠近,风喻一惊,身子连忙往後挪几分。   「小姐有事请吩咐,不必……不必靠得这麽近……」   贺心秧笑盈盈地坐正,视线定在他的腰际。「你把你的腰牌给我好不?反正你是禁卫军头头,谁不认得你,有没有腰牌还不是可以进出。」   「这……不好吧……」风喻被她笑得心底发毛。   「有什麽不好的,你把它送给我当『後宫一年游纪念品』,我就把苓秋送给你当个『幸福一辈子保证品』如何?你非但不吃亏,还占了大便宜呢。」   贺心秧越靠越近,只差没把自己的手直接贴在风喻的腰上,要不是此刻还有紫屏、苓秋在,可见证两人的清白,谁都会认定他们必有奸情。   贺心秧对风喻纠缠不休时,萧瑛和小四正巧进门,萧瑛冷冽的嗓音扬起,屋里四人同时被封冻。   「你们在做什麽?」   风喻梗起脖子,走到萧瑛面前,低头道:「王爷,小姐想借属下的腰牌看看。」   腰牌?小四两道眉毛往下一垂,心底哀号一声,人赃俱获,这回小姐真的是死定了……   「下去!」萧瑛深深吸口气,面若寒霜,双手背在身後,一双古井无波、黑得出奇的双眼,牢牢钉在贺心秧身上。   贺心秧心底暗喊一声糟,不会是这面腰牌给了他联想吧?她忍不住叹气……狐狸啊狐狸,既生瑜,何生亮,她又不是周瑜,他何苦招招克她,处处让她翻身不得。   他的态度让风喻等四人感到危险,不知道是该留下保护小姐好,还是飞快跑掉比较安全。   「我说,下去……」   萧琪的声音分外低沉,一如他沉敛的眉眼,他周身泛出的寒气让贺心秧心惊胆颤。   看见他那副表情,风喻连忙拉起苓秋往外跑,小四也匆匆忙忙扯着紫屏到外头咬耳朵。   贺心秧扼腕的看着风喻带着腰牌离开,像无事人般起身,嘻皮笑脸问:「怎麽啦,脸色看起来不怎麽样,有什麽解决不了的难题吗?要不要说来听听,别的不行,但给点小意见还不成问题。」   她打算一路装死到底,不管他说什麽,就是矢口不认,天下一痞无难事,她家坏後母教得好。   「好啊,你来说说看,如何对付一个表里不一,脸上顺服,暗地里却处心积虑想要从我身边逃走的女人?」他才不给她机会装迷糊,一针刺下去,立刻戳破她的伪装。   迅速背过萧瑛,贺心秧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中做了个鬼脸。   他知道了?!这麽强,就因为一块腰牌?   不会吧,这麽厉害的联想力啊,她应该想尽办法让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纪,在那里他有太多抢钱的行业可以做,国际情势分析、股票分析,再不当当名嘴,也可以赚得腰缠万贯、富得流油。   她转了几十度,偷偷瞄他一眼……咻!她被他凌厉眼光射到,啊!眼睛飞快闭上,对,她被刺到了,很痛。   人类干嘛还用发明雷射机啊,有他的眼睛,雷射手术可以提早个几百年发展。   不管了,继续装死……   用力吸气,她转回身,嘻皮笑脸的对他说道:「她心里若是有你,那便容易留;她心里若是没有你,你又何必留她昵,留来留去留成仇,不如一拍两散,她开心、你快意,各人过各人的生活,他日再相会时,合奏一曲笑傲江湖,岂不是很好?」   这话比不回答还糟,他气急败坏,她却眉开眼笑,他认真,她却装痞。一颗心被呕得冒血,萧瑛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声问:「你的意思是,她心里没有我?」他声音里头的危险分子提增至90%。   两句话,堵住贺心秧的嘴。   怎麽可能没有,她的心里、眼里、眉里,她的生命里装的萧瑛,用满载而归形容最贴切。可是……   不正经的笑脸收起,她正了正神色,态度认真的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床边,试图同他讲道理。   「天底下的男女有三种关系,有缘有分、有分无缘、有缘无分。能碰上第一种是最好的,从此天涯海角比翼双飞,平添人间一段佳话。   「多数人遇上的是第二种,这情况不算坏,虽然彼此无心无情,但平安相处,一辈子很快就过了,若运气不好,丈夫爱上别人,也不至於心痛,顶多是不甘心,不甘心後到的那个凭什麽比我得到更多,而最坏的状况也不过是在斗争心计中度过一世。   「最惨的是第三种,热热烈烈爱上一场,什麽生死相许、什麽不离不弃,到最後终是梦醒成空。怨吗?怨,恨不恨?恨。可人无法与天争,争破了头,除了一身伤痕累累,依然成就不了一世情缘。   「萧瑛,我和你,就是第三种。」   「胡扯,谁说有缘无分,我有说不娶你入门吗?我有说不负责你的一生吗?我有说不要孩子、视你为无物吗?如果到最後真的是有缘无分,也是因为你的心胸狭窄所造成的。」他怒极,口不择言,锋锐的目光烧灼着她的意志,他要她妥协。   「我心胸狭窄?」骤然一句话,让委屈、怨怪、悲伤齐齐涌上。对啊……她知道别人是这样想的,她清楚大家都批评她容不下关倩,可是那群「别人」和「大家」里面,没有一个萧瑛。   望着他,惊怒转为失望,原来……他和旁人并无不同,原来他并没有她自以为的那般了解她……   「不是吗?说来说去不全是那一篇空话,你不要我娶倩儿、你想当正妃、你想我眼底心底只容得下你一人!贺心秧,你是我见过最小心眼、气度最窄、最无法容人、最不懂体谅,也最自私自利的女人。」   苦涩溢满了胸怀,那麽重要的事於他而言只是「一篇空话」啊……   原来,想成为某人的唯一,会变成受攻击的重点。原来这个世界,容不下三人行、四人行、五人行……只要唯一,就是自私自利的最佳证明?   小心眼、气度狭窄……呵……呵呵……这男人,不配拥有她的爱情!   放弃说道理,放弃沟通,放弃让他明白,正是因为心里有他,她才无法将就这样的婚姻,因为说得越多,她只是越自私自利。   撇开脸,她冷冷一笑,「我有说过叫你不娶关倩,说我要当正妃吗?不过是一个区区蜀王妃,你当真以为我会把它当成宝贝?   「错!有人亲手想把皇后之位双手为我奉上,我还不屑一顾呢。那点名利,真真对不住,王爷大人,本人区区在下我,看不上眼。」   「嘴上说得好听,什麽不重名、不重利,什麽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什麽今日衰草枯杨、昨日歌舞场,富贵是假。每句话都讲得慷慨激昂,可事实上呢,用银子砸你,你就双眼发亮,用金子丢你,你还会跪下来向人道谢,你爱钱、爱富贵,你根本是心口不一的女人!所以你嘴里没说不要我娶倩儿,心里想着呢。」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麽,只是被心中那股火气催促着、鼓舞着,想发泄些什麽。   这不是他的性子,他是沉稳、面面俱到、只为目的不管手段、凡事三思而後行的人,可是碰上「苹果要离开自己」这个消息,他就彻底慌乱了。   组织散了、条理没了、逻辑死了,他用最糟、最坏、最不可能达到目的的烂方法,想逼苹果留下。   「哈哈,萧王爷瑛公子,您还真是懂我啊……」   「我已经跟你说过几百遍,我不能不娶倩儿,我欠她一条命,你知道那时我的伤有多重?如果不是她把伤药全留给我,我早就伤口溃烂,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你知道我们在谷底碰到野兽来袭,她是怎样舍身挡在我面前?你知道潭底水多冷,她却依旧日日潜入潭底为我抓鱼……在她辛辛苦苦为我的性命而搏斗的时候,试问你在哪里?   「你在宫里过着舒适无忧的生活,你有人照顾、有人服侍,我甚至把所有的身家通通留给你。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还想要怎样?你非要我过河拆桥,离了险境便将倩儿抛弃?对不起,这种事我做不到。」   萧瑛越说越生气,完全没注意到关倩於他只剩恩义而没有爱情,如果他能压抑怒气、平心静气,会发现他难受的心也跟他叫嚣着他只想和苹果走入婚姻,对着她一生一世。   她终於真真切切的听明白了。   原来那年她的忧思成愁在他眼中是舒适无忧,原来他认定她贪图的是他全部的身家,而不是只爱萧瑛这个人。呵……呵呵……奇怪,她怎麽会想笑呢?明明是哀伤到不行的呀……呵哈哈……真的,很想笑啊。   关倩舍身为他,以性命来见证爱情,不像她,占尽所有便宜,还要耍任性,还狭隘自私且心口不一,这样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他何苦还要娶她?   凄凉一笑,算了,她同他吵什麽呢?难不成吵赢,她就会变成有容乃大、心胸宽阔的女子?并不会啊。   悄悄地打个呵欠,她又想睡了,这阵子总是很累,累得提不起劲儿,累得连争吵都疲惫。   看见她打呵欠,萧瑛的怒火被激得更盛,他真想切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什麽,怎麽可以这样无心无肝,无视於他对她的用情?   「你无法丢开对关倩的恩义,那麽娶她是一件正确的事。而我,我们就当朋友,继续像现在这般相处,不是很好吗?为什麽非要我嫁入王府,和你的倩儿大眼瞪小眼?」   「你终於说出真心话了!」萧瑛咄咄逼人,一步步将她逼到墙边。「倩儿就是你心底解不开的结。」   有墙壁可以靠,她真想直接睡死,不必面对他的怒气,更不必与他绕来绕去,讲着永远都说不通的道理。   「我承认自私狭隘、承认嫉妒心盛,承认我容不下其他女人,可以吗?像我这种女人,王爷还是别娶了吧,家和万事兴呐,弄一个女人回王府吵吵闹闹不是好事。」   她退让,她承认自己是个烂女人,行吗?别再同她吵了,她真的很累很累。   闪开他的圈禁,她转身想要回房。   可他不允许,拦在她身前,烧着熊熊烈火的双目瞪着她,两手狠狠地扣在她的肩膀上,他捏痛了她,照理说,她该精神一振,拼着力气再继续和他争战的。   可不明白为什麽,力气一分分从她身上消失,她的手脚发软,没有力气挣扎,只能垂下头,伏低认输。   可这模样看在他眼底却成了倔强、宁死不屈,气得他更加恼恨,更加暴跳如雷。   「你到底想要怎样,为什麽非要钻牛角尖?我已经保证过那麽多遍,为什麽你就是不相信,我会公平地对待你们,不管是正妃或侧妃,我会疼爱愿愿、望望,会让他们终生衣食无缺。你为什麽不能相信我,倩儿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只要你放下心中成见,日子可以好好过下去。」   她贪图的不也是好好过日子吗?   只不过,她相信一个厨房容不下两个女人,她相信爱情的原貌是好的,可若是加入勾心斗角就会失去原味,她宁可早点喊卡,也不要一路崎岖,不要走到後来,原先最爱的那个男人变成最恨的人。   「为什麽非要强迫我的心志,我就是不想嫁啊,不管理由是关倩或其他,心……」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在我这里,我的人生由它决定,不是由你。对不起,王爷,不管是蜀王妃或侧妃,它们都吸引不了我的汲汲营营。求求您了,放过我成不成?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岁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成不成?」   她的井水不犯河水,严重威吓到他了。   虽然她的口气轻轻浅浅、没有半分杀伤力,可他就是不能容许,不容许他们各过各的生活,不容许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不容许他再也见不着她。   於是,他发横了,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抛下话,「不成!你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小四!」   他对外大吼一声,小四应声跑进屋里,萧瑛瞪一眼随他进门的紫屏、苓秋和风喻,让他们全身不自觉的颤栗不已。   他面无表情,冷冷发下一道命令,「派人把萧擎、萧瑀接回王府,至於你们三个,如果明天早上你们主子没有穿戴整齐上花轿,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吧!」   话是对他们说的,可是恐吓的对象却是苹果。他知道她看重孩子、看重感情,知道风喻他们早就成了她的亲人,他就不信她能狠下心,丝毫不顾虑他们。   贺心秧很生气、很愤怒,如果她身子里有多两分力气的话,一定会破口大骂。   但,很抱歉,她没办法。   冷眼望向萧瑛,她在心底质问,这算什麽?新版的强抢民女?挟孩子以令Apple?她气得浑身发抖,却挤不出力气再同他多说上一句。   转开头,走回房间,她要睡觉、她必须睡觉,她要养足体力,才能想出好办法脱离他的魔掌……   见她不恼不火不气急败坏,萧瑛更愤怒了,这是消极抗议吗?   他真恨不得立刻将她抢回王府,让她实至名归的成为他的人。   可,这样就能逼她妥协吗?她是连他的孩子都生了,还想带着孩子逃离他的女人呐……第一次,事事掌握、样样自信的他,对一个女人手足无措。   忿然甩袖,他恨恨走出怀宁宫。   萧瑛离开,小四跟上,临行前他匆匆丢下话,「你们好好劝劝小姐,无论如何,明天都得让她上花轿。」   三人齐齐点头,送走萧瑛後立刻往内屋走去,却发现贺心秧已经躺平,准备睡觉。   见她这样,紫屏急得拉起她的被子说:「小姐,你怎麽还睡得着,东窗事发了呀,你是不是让陈姑姑在外面买宅子,打算大婚之前逃走?」   贺心秧没应话,但耳里听得明白。原来是陈姑姑被萧瑛发现了呀?真是的,谁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早知道那宅子就买得偏僻些……不过他们弄错了,是她买下宅子才收留陈姑姑的……可,有差吗?   「小姐,你别害怕,就算嫁进王府,你还有苓秋、紫屏和我,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保护你和愿愿、望望,绝不会让关倩欺负你。」风喻道。   她哪里是害怕这个,她更怕的是爱情决裂、恨无止境,她害怕完美的爱情走到最後变得面目可憎。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关姑娘不是恶狼,倘若小姐肯放下防备,或许会发现她和我们一样,可以和小姐成为好姊妹。」苓秋拉起她的手说。   苓秋认为是她过度防备?   实话说了吧,她也觉得是自己容不下关倩。无所谓,反正她的心胸狭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要她不肯嫁,那顶帽子必定死死扣在她头上,不对……正确的说法,便是她现在肯嫁,也早已抹不去妒妇之名。   随便了,她没有力气反驳,要怎麽想,随他们去……   「小姐,天底下有点本事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是堂堂的王爷,小姐,你何苦为这种事情和王爷闹,这只会低了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啊。」紫屏心急,见她半句话都不回应,恨不得把她抓起来狠狠摇晃一番。「别说关小姐对王爷有救命之恩,你该去看看,她对王爷是怎样百依百顺的。   「王爷心里有你,话还没说出口呢,人家就先提了,要让他纳小姐进门,这等胸襟王爷能不感佩在心?你能不能学学人家……」   好吧,全是她不对、她的错,她最大的错误就是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与这里的人交了心、有了感情,才会让那一声声「好意的劝解」给刨痛了心……   不听了,闭上眼睛,她要睡觉,隐隐约约间,她还听见紫屏气急败坏的声音。   「……气死我了,怎麽天底下有这麽没心没肝的人儿呢,愿愿、望望都被孩子的爹抢走了,还能睡得着……」   入睡前一刻,她微微一笑,她当真希望自己是没心没肝的人,那麽,也许胸口就不会那麽痛了……      第四十六章、血染的婚礼   有很多事,她应该做却没做。   比方她应该让紫屏到宫外,跟陈姑姑讲一声,说她不能出去了;比方她应该把那个装满全部家当的包袱收进箱笼,一起抬进王府;比方她得找宫晴好好谈谈,谈萧瑛的强「娶」豪夺,谈未来怎麽从王府全身而退,谈其实她并不是他们心里想的……那样自私、气度狭隘之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以为被误解也无所谓,谁知道,她终究是个凡夫俗子、普罗大众,她无法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尤其是……亲人。   可想做的事通通没办成,因为她没有力气。   昨天下午,她一沾枕头就大睡,睡得不知人事,直到清晨被紫屏硬挖起来,梳洗净身,然後坐在镜子前面,像个呆子似的让嬷嬷们替自己匀面、梳妆打扮。   一身大红嫁衣,被服纤罗,云髻嵯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真实,那是贺心秧吗?一个美丽的新嫁娘?   她幻想过自己穿着婚纱、勾着老爸手臂走红毯的模样,想像经过层层花墙,白马王子就站在地毯那端,对着她微笑,那时候,她幻想的王子是帅到让人尖叫的罗志祥……   後来,她也幻想过坐上萧瑛派来的八人大轿,一路上,乐队吹吹打打,用欢乐的气氛把她送进王府大门。   谁知道世事难料,到最後萧瑛没变、她没变,婚礼也没变,变的是人心与情境。   她再也不想要成为他的妻子,不想与他白首偕老。   紫屏不停念着,自把她从床上挖起那刻,就不停在她耳边重复叮咛。   教她要学着贤慧、学着包容,说嫁了人就不再是小姐,要懂得事事替丈夫盘算,最重要的是,要懂得礼制尊卑,虽然咱们不比人低一等,但也得尊重王爷、王妃。   不多话的苓秋也破例在她身边叨絮,说她相信王爷会疼她爱她、一如过往,只要她愿意放下姿态与关姑娘好好相处,依她对关姑娘的观察,定然不会为难。   说到底,她们还是在强调昨天那些话,虽然口气缓和了些,但内容没变,就是要她学着容人。   大家都相信问题在於她无法容人,大家都认定如果未来王府後院起争执,她定然是挑起事端的那个女人。说实话,事端未挑起,大夥儿就有了共同意见,日後,她还能不千夫所指?对於这个婚姻,她越想越畏怯……   才刚醒,可不明所以的又累了,胸口好像有什麽东西卡着,上不来、下不去,呕得她心闷。   「紫屏,我这里不舒服……」抚抚胸口,她得躺躺,得再睡上一回。   紫屏截下她的话,瞅了她一眼。「你当然不舒服,昨儿个和王爷大吵一架呢,要是我啊,现在肯定连说话都难。你啊,就别再多花心思,也别演戏,乖乖上花轿才是正经。」   「怕了?」贺心秧苦笑。   「怕啥?」   「怕项上人头不保,怕萧瑛真让你们提头去见,所以非把我压上花轿不可。」她口气里有着淡淡的讥讽。   她能不气吗?当然要气,口口声声说站在她这边,可一提到关倩就把人家捧上天,还把所有问题全往她头上推,她想嫁谁不嫁谁,怎麽就由他们这群人来决定了,要同男人过上一生一世的是她啊!   乍听见贺心秧的嘲弄,苓秋和紫屏瞬间红了眼眶,苓秋背过身去,偷偷拭泪,紫屏气得哽咽,话还是不吐不快。   「小姐您这是呕人吗?如果不是为了小姐好,我们怎会想尽办法好言相劝,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身边没个男人,女人走到哪里都是要被欺负的啊,就算你真会赚银子又如何,还不是得靠周大哥在外头替你奔忙,没了周大哥,你能不被坑、被骗?   「愿愿、望望还小呢,你真能独力撑上十几年?如果撑不下去呢?到时候就算想要找个男人嫁,谁会愿意娶个有孩子的女人。   「况且事情想得长久点,就算你真的能养活愿愿、望望,可他们长大之後呢?有个王爷爹爹,愿愿子承父业何难,望望要找个好婆家也容易啊,总不能让他们因为母亲的任性而赔上一生!   「倘若王爷是个不值得托付的男人也就罢了,可你明明知道的,他有多能干,朝廷、商舖,哪一项不是经营得有声有色,天底下你到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夫婿?   「如果他对你无心也就不强求,可王爷明明把你放在心上、捧在手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分明,怎麽就小姐没心少肺的,半点不感动?   「是,王爷没办法给你正妃之位,可那是小姐作的决定啊,皇上本来没打算为他们赐婚,是你说有情人该成眷属的,君无戏言,圣旨岂能随意更改?王爷才不得不在名分上委屈你,现在你又拿这点来欺负王爷,便是我们奴才也看不下去。   「小姐,多替王爷想想吧,他那样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你身边,想想他失去消息那段日子,你是怎麽熬过来的,好不容易能够在一起了,为什麽不珍惜?   「我宋紫屏在此发誓,今日所说所做的一切皆不是出於私心,倘若这个婚姻不能带给小姐和愿愿、望望幸福,别说王爷,我就自己拿把刀抹脖子,用命还给小姐。」   紫屏说得慷慨激动,一古脑儿把积在肚子里的话全说了,泪水一串串滑下,看得贺心秧眼眶一红。   贺心秧叹气,是啊……她拿她们撒什麽气呢?她岂能不知道,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只是时代不同、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同,她无法说服她们,她们自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轻轻地,她敛起眉头,低声说:「对不起。」   贺心秧的道歉更惹得她们眼红,苓秋走到她身旁,跪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看好小姐,小姐对待任何人都真诚,所有和你在一起的人都能感受到你的真心,苓秋不信你收服不了关姑娘,嫁进王府,你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是啊,小姐一定是书读得太多,听太多妻妾相争之事,把自己给活生生吓坏,可一旦嫁进王府,你就会明白,事情没想像中那麽可怕,如果真那样吓人,天底下的女人不全都死光啦。」   「苓秋发誓,如果小姐在那里过得不幸福,苓秋会想尽办法,帮你和愿愿、望望逃跑。」她高举五指,对天发誓。   「我也是,如果关姑娘敢欺负你,如果王爷不维护你,如果你在那里过得没有想像中如意,我和苓秋陪小姐一起离开王府。」紫屏也举手说道。   贺心秧喘气,胸口那个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重,像是有把火渐渐地往上烧着,灼烫着她的食道,她感到淡淡的血腥味涌上喉头,却强压下不适,一手拉起一人。「如果到那一天,你们跟我走了,风喻和小四会恨死我……」   见萧瑛快步进入怀宁宫,风喻指指里头,笑着对脚步匆忙的他说:「放心,小姐在里头,紫屏和苓秋陪着呢,小姐已经打扮好了,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我想,大约已经想通了。」   这话让萧瑛和疾步而行的小四松口气。小四可不希望在这个大日子里闹出什麽事。   萧瑛放慢脚步,旋身对孟郬骄傲说道:「你可以去向宫晴要彩头,她输了。」   萧瑛心里想,难怪宫晴敢跟郬打赌,说不定她早就知道苹果的计划,不过不怕,他随时随地都能挽救颓局、转败为胜的,瞧,他不是又赢了一回吗?   「是吗?可後来我们又打了个新赌。」   「赌什麽?」   「赌一个男人无法同时回馈两个女人的真心,无法公平对待两人。彩头二百两,我赌你可以,她赌不行。」   「是吗?我保证,一个月以後,你就可以从她身上再赚两百两。」萧瑛意气风发,信心满满。   「不,我已经输了。」   「为什麽?」   「按礼制说,关姑娘是正妃,你该上平和宫接人,而苹果由风喻送到勤政殿,你们再一起进殿向皇上谢恩,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担心一个逃跑新娘。」   孟郬提及,他才想起关倩,眉头一皱,他真是被苹果弄得心乱了,可是……要他上平和宫却把苹果留给风喻……想起昨天风喻差点儿被骗走腰牌,他不放心。   「郬,你去帮我接倩儿到勤政殿吧,苹果我亲自带过去。」   「你确定吗?礼部的人可都等在那里。」   「我确定。」   「行,二百两赌金,你帮我付。」孟郬开条件道。   「那有什麽问题。」   孟郬见他乐得嘴角都要咧到後脑勺了,忍不住摇头,知道苹果非嫁他不可,就真这麽开心吗?来日轮到他要娶宫晴时,自己也会心情飞扬,像他这样?   孟郬一笑,举步前往平和宫接人。   萧瑛和小四一起进屋,正好听见紫屏和苓秋争相发誓着说,如果小姐过得不幸福,就要一起逃跑。   萧瑛听了实在很头大,这算是哪门子忠心啊,也不想想她们日後要领的可是他萧瑛给的薪俸。   「你们没机会的,我保证!」萧瑛开口。   紫屏、苓秋发现话被萧瑛听见,忍不住脸红。   见三人眼睛都肿肿的,小四打趣,「又不是嫁女儿,日後见不着面了,怎麽哭得这麽凄惨?」   紫屏瞪他一眼,低声嘟囔,「谁让你多嘴。」   他拉拉紫屏衣袖,说:「这不是心疼你吗?」   在这个时候打情骂俏?苓秋叹气,推了推紫屏、小四,三人一起出了屋子,她想,小姐应该和王爷好好谈谈,昨儿个才大吵一架呢。   门关上,萧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贺心秧,整颗心被牢牢吸引了,他移不开目光,直想就这样永永远远看着她,唉……这身嫁衣只有穿在她身上才会这麽好看。   他眉飞色舞地走近她身旁,勾起她的下巴,笑得眼睛眯起。「真漂亮,和我想像的一样美。」   相似的脸,他很快就可以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看见,有什麽稀奇?贺心秧不言不语。   「还生气?」他放软身段,低声下气。他从未在女人面前做到这等地步,但为了苹果,他甘心。   她不语,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不舒服。   贺心秧自我嘲笑,她不是童话故事里好心的小姑娘,开口不会吐出金币,她是心胸狭窄的坏女人,嘴里只会吐出一只只蟾蜍,闭嘴比开口来得好。   他耐着性子,对她好言相哄,只要她肯嫁,什麽事儿都不算难。「愿愿、望望很好,只是昨儿个晚上没听你讲故事,闹了会儿,我亲自讲的故事,望望不捧场,直说难听。」   愿愿、望望啊……她叹气,那麽聪明可爱的孩子,谁舍得离弃,他是抓到她的软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苹果坠炼,细心为她挂上。   「我发誓,你一定不会後悔今日的决定,我会护你、爱你、疼你一辈子,倩儿那边我会同她说清楚,我不会厚此薄彼,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心生妒嫉,苹果,答应我,一次、一次就好了,试着放下心防,接受她。」   她哪有作什麽决定?从来都只有他作决定的分儿……看着胸前的小苹果,是他新买的吧,那链子不是她匣子里的款式。只有女人才会旧不如新,对於她的苹果,这「新」远远比不上她的「旧」。   「苹果,不要气我,好不好?」   怎麽能不气呢?她想开口,问问他,对於婚事可不可以再斟酌斟酌,可是她刚启口,胸腔处那股压不下的恶心感使她吐了出来。   噗……一口鲜血从她喉中喷出。   「这是怎麽一回事?」萧瑛被惊吓到了,捧起她的脸急问。   又是急怒攻心吗?像他带关倩回来那天一样?   「我不知道。」   口一开,她又接连吐出好几口鲜血,那股灼热感从胸口漫到喉间,像是被盐酸侵蚀似的,她痛得揪起双眉。   「苹果……」他打横抱起她。「你吃了什麽?你不会为了不想同我成亲,伤害自己吧?」   「我没有。」她虚弱道。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呐,她哪会笨到拿命去开玩笑,这是个医学不发达的年代,她不信中医、不信方磊,她比较相信自己的名医妈咪……   「紫屏、苓秋、小四、风喻,通通给我进来!」   萧瑛大声一喊,等在外头的人全冲进来,大夥儿心想,怎麽搞的,都要上花轿了,就不能好好谈,难不成要一路吵进王府?   可当他们看见苹果一口一口不停吐着鲜血时,全都吓呆了。   紫屏抢上前大哭,「小姐,你这是怎麽啦?」   「小四,去请方磊过来,快!」   小四应声,飞奔而去。   「苓秋,小姐昨儿个吃了什麽?」   「她什麽都没吃,昨天王爷回去後,小姐就睡下,我和紫屏守了一夜,一大早才把小姐唤醒,她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有喝。」   不是昨天……那麽就不是她施的计策,因为昨天她还打算偷腰牌出宫,那麽是谁?谁下的毒手……   贺心秧抓紧他的衣襟,全身痛得蜷缩在一起。   「瑛……我好痛……」她痛得浑身发颤,那股灼热蔓延到全身每个关节,让她像是被火烧灼似的绞扭着身子。   「乖,没事的,方磊马上就到,他会救你。」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她的痛彷佛传染到他身上,他也跟着疼痛。「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她痛、他也痛,灼热烧上她的四肢百骸,他也像是被捏着鼻子,硬灌下一锅热油,那油烫上他的心、他的眼,烫出他灼热的泪水。   怎麽办?他不停问着自己,苹果那麽痛啊,要怎麽样才能把她的痛转嫁到自己身上?他亲着她、吻着她,想吻去她一分分的疼。   他求天、求地、求神明,不要让她难受,他是男人,所有的苦头都由他来承担……   他忘记婚礼、忘记关倩还在等自己,他只看得见、想得到苹果,他慌乱了心,不断不断想着,没了她,他怎麽活下去?   宫晴很不愿意在这种大日子里办案,她想留在苹果身边,再次确定她是不是真心想嫁给萧瑛。   倘若不是,那麽即使拼尽所有法子,她都会带苹果离开,这事本来早该在昨晚之前就商量好的,但苹果睡得太早,让她没机会开口。   不对,应该说,这段日子里,苹果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毛病,天天睡得奇早,夜猫子生活彻底翻转,每天她忙完回到怀宁宫时,她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大大减少两人谈心的时间。   然而就算她不愿意在今天办案,但人命关天,而且这次死的不是没没无闻的宫女,而是萧栤的六皇子萧雨。   明清宫里,一干宫女分两排站在宫晴面前,方磊在她耳边低语,而卿儿、怜儿、惜儿三名宫女跪在她脚边,不停抹眼泪、吸鼻水,哀哀啼哭。   又是情香的毒,萧雨和黑衣人的死法相同,胸腹间有腥臭的黑水淤积,口舌呈黑紫色,下体性器也有黑紫色痕迹,手指的指甲则呈现艳丽的橘红色,只不过他身上被下的毒更多,异常的颜色更深。   侍卫已经前往三人屋中搜索毒物,端坐在上头的宫晴冷眼向众人扫去,心中有几分担心,倘若情香在後宫普遍被使用,那麽就无法证明黑衣人之死与之前的刨肝案有关联了。   因这三名宫女都是家贫入宫、身上无半分武艺的,她们绝对供不起珍肴美馔,好在其中下秋缠、剖取人肝,且方磊方才已经细细验过,她们都没有戴人皮面具,身份无可疑之处。   宫晴缓缓摇头,这个萧雨还真是荷尔蒙过剩、精虫冲脑,短短几天,和那麽多个女人上床,这下子果真是牡丹花下死,去当个风流鬼了。   「公主明察啊,六爷迷恋怜儿,日日与她纠缠在一起,我与惜儿姊姊不过侍奉过一、两次,绝对不是我们害的。」   卿儿高声喊冤,直到现在,她们还以为萧雨是因为纵慾过度而亡。   「公主千万不要听卿儿胡言,明明就是她为勾引六爷,在身上抹了那劳什子香膏,让王爷连用膳时心都被勾得痒痒的,後来更拉着她进屋里痴缠。」   一道锐光从宫晴眼底闪过,她与方磊对视,方磊微微点头,靠近卿儿身边,她身上的确有一股特殊芬芳,虽然很淡,还是可以闻得到,皱起眉头,他退开两步,用眼神对宫晴示意有问题。   不多久,几名侍卫上前,将三个包袱呈上。   「禀公主,明清宫西殿,有一处礼佛的屋子,听管事姑姑说久无人踏足,属下顺道进去瞧瞧,竟发现那里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没人知道是怎麽回事,於是将里面的东西一并搜出。」   前几日,公主下令,将无人居住的宫殿彻底搜查一遍,并没有搜到什麽可疑的人或东西,没想到今日居然有意外收获。   宫晴听见,精神大振。上回大张旗鼓的搜查毫无结果,让她误以为自己的判断有问题,以为那名已死的黑衣人并非藏身在宫里,没想到他竟是胆子忒大,敢窝藏在明清宫里。   「做得好。」   侍卫将一个黑布包呈上,方磊凑近,宫晴迅速打开。   里面有几套黑衣,方磊拿起来往自己身上一比,衣服的主人身形的确和黑衣人差不多。   方磊挑出几个瓶子和竹筒,那个竹筒很眼熟,与宫晴对视一眼,方磊小心翼翼打开,一条久没有进食、萎靡不振的青蛇躺在里头。好得很,陈姑姑的冤枉终於可以洗清了,谋害愿愿、望望的元凶在这里呢。   意外解开迷津,宫晴开始相信,他就是这阵子宫乱的源头。   方磊打开瓶子,一一细闻其味,神情专注、态度认真,然後,像是饕餮找到美食似的,他绽放得意笑脸,将手上的瓷瓶交给宫晴。「这就是秋缠。」   「宾果,找到正主儿了!」宫晴一弹指,悬宕多日的心终於松下,谜底即将解开,枉死之人将要获得平反。得一想十,她已经开始计划如何清查明清宫上下,既然黑衣人待在此处,她就以此为圆心扩大侦办。   宫晴拿起一个类似扳指的东西,上面有千百根细毛,像刷子似的,她伸手想去碰碰「刷头」,谁知方磊突然大喊一声,「公主,别碰!」   宫晴迅速收回手,她疑惑地看向方磊。「怎麽了?」   「我已经知道黑衣人的身份。」方磊脸上带着抑藏不住的兴奋。   「你怎麽知道的?」   「几年前江湖曾有传言,柳弃背叛师门,杀了掌门师父和师娘,抢走武学秘籍『秋风掌』及『千芒』,你手上的那个是千芒,针头上有毒,轻轻一碰就会剌入皮肤,可因为针眼很小,被下毒者只会感到剌痛,却无法找到伤口。   「那阵痛会痛及脏腑经脉,但并不会持续太久,因此往往被人轻忽,中毒者几乎看不出中毒痕迹,只会日复一日的嗜睡,十五日後,毒入心脉,中毒者会大量口吐鲜血,这个时候就药石罔效了。」   千芒的毒太特殊,方磊只见过一回便印象深刻,他曾经和师父钻研近月,才找出它的解法,但困难在於等到病人知道该求医时,往往为时已晚。   「所以他是练秋风掌练到走火入魔?」   「秋风掌不易修练,便是因为练功者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伤及各大经脉,导致日後每逢月初,全身无处不痛,那痛会让人咬牙切齿、撕心裂肺,恨不得将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给撕下来。   「传言,若能用人肝及秋缠解毒,每服一次,日後发作疼痛便会减轻一分,连服十次後,走火入魔的病症便会痊癒。看来他的病疾并未痊癒,所以这里还有一次到三次份量的秋缠。   「难怪这一年来,柳弃的同门师兄弟到处找他,他却杳无音讯,原来他竟是身藏後宫。」   宫晴放下瓷瓶,在里头翻到几封女子所写的书信,虽然用的是代号,但有笔迹就多了一条线索,宫晴细心,将东西检视过後,再将剩下的几件衣服打开,用力抖几下。   这只是习惯,没想到却意外地让她抖出一个荷包,然後更教人意外的是,荷包里头装了一缕青丝,而荷包角落绣了两个字——关倩。   他们是什麽关系?情人?拍档?   荷包的存在,代表两人关系不简单,假设为柳弃取人肝的是关倩,那麽用情香杀死柳弃的极有可能就是关倩,也许他们互为利用,柳弃为关倩办事,关倩为他取人肝,然而眼见大婚将至,为免东窗事发,她才用自己的身体杀死柳弃……   不过尽管证据指向关倩,但不代表她一定有问题,说不定两人只是旧识。   但下意识里,其实过去宫晴没少怀疑过关倩,原因有二,第一,有萧瑛这个大财主在,关倩自然供得起美食大餐。第二,後宫里有武功的女人太少,敢刀起刀落、刨人心肝,若非有那麽点胆识和经验,哪个女人敢?   只是碍於萧瑛和即将到来的大婚,她从没让这个没根据的推论说出口,可眼下……如果事实如她所料,愿愿、望望的蛇毒、让柳弃致死的情香真和她有关,这位关姑娘可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麽柔弱且楚楚可怜呵。   「公主。」   方磊轻唤,宫晴回神,发现他已经打开其他三个包袱检视过,并且从卿儿的包袱里找到一瓶香膏,他把香膏递给她,宫晴闻了闻,果然很……动情的香味。   「就是这个,情香?」   「是。」   宫晴将情香拿至卿儿面前,冷冷望向她,「人赃俱获,你还有什麽话说?」   「那不是奴婢的,那是奴婢到平和宫时,在後院竹林里捡到的,因为气味很香,奴婢以为是哪个主子不小心给落下,一时贪心,就、就……就私藏了起来……冤枉啊,奴婢真的不晓得那是毒啊,如果晓得,怎肯往自己的身上擦,奴婢冤枉,求求公主明察……」   平和宫?又多一条证据指向关倩,这下子,她不去拜访拜访即将成为王妃的关倩恐怕不行了。   命人将卿儿关起来,宫晴带领方磊一行人前往平和宫。   平和宫里,礼部的人忙里忙外,热闹非凡,许多宫女太监穿梭其中,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宫里好久没办喜事了,此回的新郎又是大夥儿都喜爱景仰的蜀王,谁不是尽心尽力的办差?   关倩已经打扮好,坐在大厅里,等待萧瑛来接她至勤政殿拜谢皇帝。   她低头审视着自己身上的嫁衣,锦红金丝广绫衫,胸前一颗赤金嵌红宝石,外罩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裙缘滚着金丝,镶五色珠子,无比的豪华耀目。   终是让她等到这一天,爹、娘、哥哥、姊姊、小弟,你们看见了吗?她终於苦尽甘来、扬眉吐气,只可惜他们不在身边同享。   薄泪涌入眼底,淡淡的哀愁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关倩缓缓吐气,不怕了,她再也不害怕了,所有妨碍她的石头已经除尽,未来,她的前途似锦,再没有人可以干扰她、破坏她。   「公主。」   守在门外的侍卫躬身,宫晴朝他一点头,向厅里走去。   宫晴眼神示意,所有宫人全退下去,只有方磊跟在她身边,她向前走几步,来到坐在软榻上的关倩身前。   「公主。」关倩起身,向宫晴屈身行礼。   宫晴淡然一笑,分析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给足了她精神压力,才缓慢开口,「关姑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柳弃他……」扬起声调,她紧紧盯着关倩惊疑不定的表情,须臾方才接话,「他没死。」   关倩只是皱了皱眉,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恢复淡定无波。「关倩不明白,公主的话是什麽意思,谁是柳弃?」   狠角色!可惜她不该否认得这麽快,不然凭她的镇定,说不定宫晴会让她唬过去。   没错,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她就是要与关倩比赛唬人,关倩绝对是个厉害对手,可惜她碰上的是……用苹果的口吻形容,她们是「脑容量进化了数百年的新人类」,所以关倩的胜算并不高。   宫晴笑着,并且笑得莫测高深。「果真不认识啊,那你一定也不知道秋缠、千芒以及……情香?」   宫晴的话倏地抽光她脸上的血色,苍白得连胭脂也掩饰不住,她的胸口急速起伏,面上惊疑不定,而宫晴却慢条斯理地将手放在背後,安步当车的在屋里来回走着。   「公主有什麽事,可不可以等到婚礼之後再说,时辰快到了。」关倩的嗓音颤抖。   「你以为进了王府大门,我就办不了案子?关姑娘,你是打哪儿来的自信呐?」宫晴不得不说谎,一来,没有足够的科学仪器来测屋里有没有血迹反应。二来,死无对证,柳弃已死,光凭一只荷包,无法证明关倩与数起命案有关。三来,情香虽在她的後院找到,不代表东西就是关倩的,她需要更多的……直接证据。   「公主这是什麽意思,在我与王爷的大婚日来闹上这场,是想为贺姑娘出头吗?可惜君无戏言,皇上已颁圣旨赐婚,谁都改变不了我是蜀王妃的事实。」她挺起胸膛,企图撑出最後一分勇气。   面不改色?这种人和沉默的羔羊同等级啊。   「关姑娘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本宫再提醒你两句吧,想用情香谋夺人命,也得注意周遭,也许你使了手段,让宫人昏迷不醒,却忽略宫里还有暗卫四处窥视,要行那苟合之事得小心,千万别留下人证呐。」   关倩大惊,她一拍桌面,猛地起身,「公主岂能信口雌黄,想污我声名?」   宫晴目光紧紧锁住对方,都到这等地步了还能坚持住?如果不是她太厉害,便是她真的无罪,可惜一开始,她的表情已经泄了底。   宫晴没被她的气势吓到,反而缓慢开口,「三个月前,寿永宫传出鬼怪传说,或许换了别人便会离那里远些,可本宫偏是那等不信怪力乱神之人,我相信谣言四起背後必有其原因。   「於是,第一名被剖腹刨肝的女屍被挖出来了,验屍後,本宫命人将屍体重新埋回,不让凶手察觉,但那时候起,王爷便派暗卫在那里守着,这下子,当第二名宫女被埋进去时,就不难找出凶手了。   「当时本宫只是怀疑,一个即将成为蜀王妃的女子为什麽手段如此凶残,难道她当真走火入魔,得用人肝为秋缠做药引、解除痛苦?可不对啊,关姑娘脸色红润,丝毫没有半点病痛痕迹,所以关姑娘背後定然还有主嫌。   「为引出幕後凶手,那几名武功高强的暗卫便从寿永宫移师到平和宫,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全都明朗了。   「事实上,早在你对柳弃下毒时,本宫就该出面,但本宫之所以被百姓称为青天,在於本宫办的每件案子都是罪证确凿,让人无从反驳的,虽然如今我已经不当宫大人,但可不能坏了办案名声,我得先让柳弃解毒,再让他来指证你,运气很不错,方才、半个时辰之前,柳弃清醒了。关姑娘随我走一趟吧,咱们一起去见见柳弃。」   「你、你……」   宫晴这番话下来,关倩情知自己已经逃不了了,但她不甘心啊!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麽能够前功尽弃,她好恨、好怨,到底是谁在同自己作对?   「你想指控我胡说八道?关姑娘,你以为王爷为什麽不再上平和宫看你,为什麽一下朝便往怀宁宫跑?因为王爷记起过去?因为王爷重新爱上贺心秧?   「都不是,因为怀宁宫正是我们一起办案的处所,你的所言所行,王爷都了若指掌,要不要同本宫赌赌,赌王爷今日不会上平和宫来迎娶关姑娘?」   关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大乱,脸上露出疯狂,她死死瞪着宫晴。好啊,宫晴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宫晴快意!   挑眉浅哂,拉出一个冷酷笑靥,她偏过头,目光狰狞。「公主好谋略,关倩甘拜下风,看来今日,这身嫁裳是穿不成了。」   手飞快一扯,她扯掉身上的大红嫁衣,胸前那颗赤金嵌红宝石应声落地,滴溜溜地在地上转动。   她一枝一枝拔掉头上的金簪步摇,满头青丝缓缓滑落背後,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胜利的笑意,定定地望住宫晴。「不过既然公主知道千芒……那麽我没福分穿上这身红衣,贺心秧恐怕也没这等福气吧……」   她的话让宫晴与方磊神情一凛。她竟将千芒用在苹果身上?转头,方磊给宫晴一个镇定表情,要她别怕,千芒的毒他能解。   宫晴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她冷笑,真是该死啊,这就是她和柳弃的交易条件?   关倩用人肝换得苹果一条性命,不,还有愿愿与望望,这个恶毒残忍的女人,所有人都被她欺骗,以为她宽容大度、善良体贴,相形之下,苹果被批评得体无完肤……等等,那些对苹果不利的谣言也是她传出来的吧?是,肯定是,否则谁会花工夫去挖掘苹果在花满楼的旧事?!   看着宫晴惊怒焦郁的脸色,关倩心情突然大好,她仰头大笑,「老天爷,祢对我真是不公平呵,到头来竟让我失去一切。」   宫晴忿然接话,「老天就是不公平,这世间才有穷与富、美与丑、善与恶,但上天也公平,你要金钱,就会夺走你的清心寡慾;你要成熟,便要拿青春来换;你想谋夺不该属於自己的东西,祂便会让你一败涂地、失去所有。」   「是吗?采莘公主,那你想要什麽?尊贵荣华,与孟郬一生厮守?这得用什麽来换?你的命吗?」   语音乍落,关倩抽出腰间软剑,直剌宫晴胸口,这一击来得太快,屋外的侍卫反应不及,刹那间,鲜血自她胸前喷涌而出!   右脚刚踏进平和宫,想替萧瑛迎关倩至勤政殿的孟郬,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吓,他直觉反应的飞身而入,毫无思考地将全身力气运於掌中,直袭关倩胸口。   关倩以为自己躲得过的,没想到孟郬内力如此之高,突如其来的掌风让她无从闪避,掌力所至,她胸口受到重重的致命一击,整个人被击飞向後,「砰」一声撞上墙壁。   她坠下倒地,鲜血狂吐,胸间肋骨尽折,断骨插入心肺。   不甘心啊,她机关算尽,以为她的人生将要雨过天青,真不甘心……   设为首页收藏本站Yahoo!奇摩购物中心足球即时比分两元酱汁咸酥鸡切换到窄版切换风格   小僵尸 |设置 |消息 |提醒(1) |退出   积分: 1368 |用户组: 钩腹蜂   快捷导航   动态消息言情小说小游戏愤怒鸟游戏有排名游戏申请版主   本版   搜索   嗡嗡嗡论坛?论坛?文艺生活 | Literature Life?小说区?┤言情小说区├?【千寻】正宫变小三《十两玩妃?终卷》   返回列表   飞士能科技 各式双液点胶设备   提供各式双液设备、自动点胶机台、涂胶机、周边耗材,10年制造经验,值得信赖!   永大精机-齿轮加工   专业制造精密齿轮、减速机、增速机、变速机等,高强度、耐磨耗,欢迎来电洽询。   楼主   转贴/穿越言情] 【千寻】正宫变小三《十两玩妃?终卷》 [复制链接   区域版主   串个门加好友打招呼发消息   楼   发表於 2013-8-1 17:20:59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七章、回家   贺心秧不停吐着鲜血,痛楚在她每一寸神经中蔓延,苍白扭曲的小脸、咬得泌出血丝的双唇,看得萧瑛心如刀割。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彷佛听见死亡的脚步接近,她恐慌、她害怕,她眼底有深深的依恋不舍。   就要死了,怎麽办?她再也看不见愿愿、望望,再看不见萧瑛,天涯海角、天上人间,从此生死分离。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死亡是什麽感觉,会比现在的痛不欲生更吓人吗?会不会像是坠入万丈深渊,被永夜包围?   她凝望着萧瑛惨白的脸,潸然泪下……她就要死了,离开亲人、朋友,离开爱她、她爱的人们,没有他们,她能不能忍受无尽的黑夜?   方磊不在太医院,但所有的太医全赶过来了,他们分别替贺心秧号过脉後,表情是一致的绝望,他们跪地垂首,虽然没有说话,但大家全明白,她没救了……   萧瑛大声怒吼,「便是掘地三尺,也给我把方磊找出来!找不到他,你们一个个通通给我陪葬!」   他从不轻贱人命,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已经恐惧到极点,再没办法克制。   紫屏在哭,苓秋更是哭得不能自己,她们不明白,怎地好端端的一场喜事,会闹成这样?紫屏更是自责得想拿把刀子割了自己,她狠狠捶着自己的大腿,恨死怨死自己,小姐说不舒服,她怎麽可以否决她,怎麽可以说她在演戏,还要逼她听话懂事,逼她当个好媳妇。   都是她害的,如果能早一点找太医,也许小姐就会好好的……忍不住满心哀恸,她抱住苓秋,哭得不能自己。   萧瑛抱起贺心秧,让她坐在自己的膝间、靠在自己身上,他用袖子抹去她嘴边的鲜血,一遍一遍再一遍,可那血像是吐不尽似的,不断从她嘴边流出。   「不怕,不会有事的,方磊的本事有多大,你是知道的,对不?再撑一会儿,为我再撑一会儿好不好?」   口口声声说不会有事,可是萧瑛不知道,他的口气失去了笃定,不知道自己的泪水悄悄滑落眼角,在下颔汇聚,滴落她唇边。   她知道、也尝到了,是苦涩、是绝望的滋味。   她很害怕,但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想告诉他:傻瓜,安慰人的口气要自信一点,这样软趴趴的,谁会相信?   她想挤出一个甜美灿烂的笑脸安慰他,想告诉他,没关系,她不是死去而是往回家的方向前行,可是……没把握呵,她没把握自己回得去,更没把握那些话安慰得了他。   突然间,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萧瑛痛得皱紧浓眉,但不管再疼再痛,他都不肯放下怀里的贺心秧,不肯与她片刻分离。   疼痛间,许多场景跃入他的脑袋中,熟悉窜入心底。   她绕过自己,隔着圆桌,瞠大杏眼,朝他大吼,「假的!我不是名门之後、不是官家千金,更没有落难,我只是在这个不懂得民主、不懂尊重人权的时代里,被一群恶毒的坏蛋抓到,然後以武力胁迫、逼良为娼……」   她从震惊到恍然大悟,再到痛不欲生,鲜明精彩的表情,看得他心情大悦。奇怪,他怎麽从来不知道,整一个女人会得到这麽多乐趣?「秧秧、苹果、黛安芬,请问姑娘有多少个名字?」   「请问王爷,我前辈子是杀你父、夺你妻、谋害你的性命,还是抢了你的家产、放火烧了你全家?为、什、麽,你要这样对待我?!」她苦着一张脸。   他仰头大笑,摸摸她的头发,低下头额头与她相交,在她耳畔轻声撂话——   「怎麽办呢?我可怜的小苹果,以後我还会继续这样对你,因为这样……太有趣了。」   她臭了脸,命令萧霁道:「果果,去找一把铲子给我。」   「做什麽?挖地道吗?」   「不是,我想挖挖这里有没有藏了什麽脏东西,怎尽招惹些不乾不净的人。」   「放心,让你们搬进来之前,我已经找人看过风水,这里是吉祥宝地。」   「要比风水,哪儿比得上皇陵,王爷怎不上那儿溜躂溜躂?」她横眉竖目,终於转头望向他。   她耸起肩膀,像绷着什麽东西似的,待松开肩、松开脸部表情时,她大大地吸一口气,彷佛要把所有空气全吸进自己肺里,她拉出一道满足笑意,甜甜地笑说:「你不娶惠平郡主,真好。」   他也笑,一笑再笑,笑得自己都忘记,笑容是用来掩饰自己,而非用来表达真心。   他把她揽进怀里,她是他的。   「因为喜欢,所以担心;因为爱你,所以在意;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喜欢我,就请别再让我为你担心。你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冒任何想冒的险,前提是:你必须平安、健康地回到我面前。」   他吻她,在她唇舌间辗转流连,他捧着她的脸,想用吻密密地将她在心底封存,教自己一辈子不忘记这个爱人,他希望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一世,希望未来的每个吻都像现在,缱绻缠绵……   他终於放开她,却发现她满脸泪痕。   「我吻得很烂吗?为什麽哭得这麽惨?」   「不是,我哭是因为你马上就要出发,时间不够了。」   「时间不够?你想做什麽吗?」   她哽咽着说:「我想和你做禽兽不如的事。」   他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长发,笑说:「好,等我回来,就和你做禽兽不如的事。」   然後,像是一根绳子,飞快地串起他与她之间所有片段点滴,那些尘封的往事在瞬间、在千钧一发里,破开他的脑子,想起来了,他通通想起来了。   弄错了,他早已经放下关倩,苹果才是他心爱的女人,她们虽有相似的脸庞,却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她是他独一无二的穿越女啊,是苹果让他明白,关倩只是在自己需要亲人的时候适时出现,他喜欢关倩,因为她对自己尽力、给予关怀,而关倩的背叛,伤害的不是他的感情,而是他的骄傲与自尊心。   他爱苹果啊,她不是替身、不是影子,她是他真真实实爱上的女子!   萧瑛望着她的脸,恨不得那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的,他不断亲着她的额头,一下一下,他试图温暖她,但效果不彰,急得泪水挤出眼眶。   一只冰冷的小手抚上他纠结的眉宇,贺心秧喘着气说:「别哭,我不痛。」   才怪,她的脸痛得拧了起来,她是怕苦、怕痛、怕穷,天生要来享好命的女人,怎麽可以这样受尽苦楚?   「说话好吗?听你说话……我不痛。」   萧瑛用力点头,好,只要能让她不痛,就是要他唱歌跳舞,他都做。   他拉起她的手压在自己胸口,那是假萧瑛说真话的动作。   她又吐一口血了,血染上他的手背,他没擦去,只是深情凝望着她的双眸,彷佛永远都看她不够。   「苹果,我记起来了,记起过去所有发生过的一切,记起来,在很『真』的你身边,我这个『假』才会打从心底快乐,记得我总是逗你、闹你,看着你气呼呼的表情,然後……幸福洋溢。   「我记得我们约定好,等我从城南苍山回来,我们要一起做禽兽不如的事,记得我对你的承诺:不管是千山万水,遇到再大的困难,我都要回来,见你。」   她细细观察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深情、有忧郁、有他作承诺时的点点甜蜜,於是她确定,他是真的想起来了,这些话,不是出自於孟郬的转述。   虽然很痛,可是她想笑,想拉开嘴角,露一个甜甜香香的苹果笑脸。   「苹果,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关倩,所以在谷底那一年,我们不确定还能不能回得来时,关倩几番邀请,我都无法对她踰矩,因为即使失去记忆,你始终占住我的心,不让我对其他女人产生慾望。更因为承诺还在,我要和你做禽兽不如的事,不是和其他女人。   「过去一年里,面对她,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她於我有恩有义,我必须回馈以真心,但是真的很难,因为她从来就不是带给我快乐、不是我真心喜爱的女子,但是勤政殿里,初初见到你……我这里、这里,就不对劲。」   他拉起她的手,贴贴他的头、再贴贴他的心。   「我是何等多疑之人,怎麽可能凭着小四和孟郬几句话就相信自己曾经喜欢你?我会相信他们,是因为我不断想起你、不断被你憔悴的容颜扰了梦境,那时候,我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呵。   「关倩对我说,我可以娶你回家,她愿待之以礼,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对她有多感激。可那时,你於我只是个陌生女子,我怎会想要亲近你、想尽办法与你接近?因为,真爱始终在我心底,即使我失去记忆。」   贺心秧笑了,心满意足地笑开。真好,他说他爱她呢,她不是影子、不是替身,是真真切切的爱情,可……真恼人呐,为什麽不早一点呵,为什麽他才想起过去,她就要死掉?这是上天对将死之人的悲怜还是残忍?   她又吐血了,可这回,她嘴里没有尝到血腥味,只有淡淡的甜,因为,他与他的爱,就在身边。   「昨天我好生气,气到抱走愿愿、望望对付你。其实……那不是生气,而是恐惧,恐惧你要离开我,恐惧我再也见不到你,恐惧我们之间没有未来与明天,恐惧你就要走出我的生命。   「这份恐惧与我争战了一整个夜晚,宫门初开,我立刻冲进怀宁宫来,关倩是正妃,我应该往她那里去的,那才合礼制,可我管不了那麽多,因为我害怕人去楼空,害怕愿愿、望望也留不住你的脚步,更害怕你的固执……苹果,你是第一个教我心慌意乱的女人。」   有些倦了,这段日子总是累,闭上眼睛,贺心秧好想睡。   可……真是的,她多喜欢听这样的甜言蜜语,偏偏周公来找人下棋,她努力撑起眼皮,连连试过几次,都无法提振精神,真是讨人厌的累……   「倘若你现在问我,我必须在关倩和你当中选择一个,我会选谁?对不起,我还是会选择娶她,因为那是道义与责任,但确定的是,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幸福了,失去你,我不会死、不会殉情,但失去你,等同於剥去我生命里所有的幸福乐趣。   「我终将走回到从前,挂着伪善的面具,继续辛苦的人生,无真心、无真意,有的只是一场虚情假意……」   闭起双眼,她认真倾听。   是啊,她老是把全副的心思放在爱情上,却没想过礼教道德对於这时代的男人影响有多深,他们会为家族、为道德、为义务而牺牲自己。   倘若不是如此,他何必因为先皇遗诏,倾全力将果果扶持成皇帝?如果不是如此,他何必与萧镇对垒,明知有性命危险,还是要前往赴约?如果不是如此,他何不远走高飞,远离萧栤的监视……   她爱上的萧瑛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把责任放在个人喜好前面,把义务看得比自己的梦想还高远,她怎能要求他无视关倩的情义,无视於她的舍身?   她错了,她该入境随俗,该放弃对一夫一妻的坚持,她应该为了这样一个爱自己的男人而妥协……   嫁了吧,真心嫁了……她愿意在现实前面低头,愿意相信他的承诺……   可惜这些话,她没有力气说出口。   「对不起,我不该勉强你,我该尊重你的时代给予你的教育,我不应为了自己的恐惧,强势霸道地把你留在身边,醒来吧,萧瑛在此承诺,如果你愿意醒来,我们继续当朋友,我再不逼迫你……」   傻瓜,不必逼迫,她後悔了呀,她愿意嫁、愿意坐上他的八人大轿抬进他的家,如果要因此而使心计、耍贱招,那麽,斗吧,关倩,放马过来,她不再害怕、不再逃避,她要当只雄赳赳、气昂昂,正面迎战的小斗鸡。   吐气,她真的真的希望,能把话说出口,只是她无力抵挡强烈的疲惫侵袭。   她的头缓缓垂下,呼吸渐渐微弱……   他彷佛意识到什麽似的,抱紧她,紧紧地将她搂在胸口,泪水从他的眼眶滑入她的发间,他轻声在她耳畔低语。「如果我不爱你,明月会坠跌、太阳不再光亮,但明月不坠、太阳会发光,所以可以证明,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海水枯竭、光阴会倒转,但海水不会枯竭、光阴不倒转,所以证明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萧瑛不会存在这个世界,而我存在了,所以证明,我爱你……」   夺过关倩的软剑,孟郬一剑划开她的身体,鲜血喷射出来,他的脸是冰的、身子是寒的,即便染上她温热的血,也挡不住他冻人的视线。   关倩死了,但孟郬的手未停,软剑飞过将她的脸画成狰狞魔鬼,他不光想这样做,更想将关倩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不知道关倩为什麽要杀晴,但只要胆敢犯到他的女人,就算是皇后娘娘,他也不准她活!   对,他护短,晴是他的短,是他今生唯一想要守护的女人。   他疾奔到宫晴身边,方磊已经为她紮下银针,止住不停往外流的鲜血,他双眼望向方磊,想要他给一个答案。   方磊轻轻摇头,抱歉的低声道:「伤及心脉,我束手无策。」   孟郬狂怒,一把揪住方磊的衣襟怒吼,「你怎麽可以束手无策?你凭什麽束手无策?你是祈凤皇朝最好的大夫,你不可以说出这麽不负责任的话。」   宫晴偏过头,看着孟郬,忍不住苦笑,再高明的大夫也医不了无命人啊,他啊,分明是为难人。   她轻轻拉他的衣袖,孟郬转身,她瞧见他的泪痕。   他在为她哭呢,还以为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不会流泪,原来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轻轻将宫晴抱在身前,像是在哄三岁孩子似的,柔声道:「不要死、不准死,我们约好的,清明你要陪我回家祭祖,我要让爹娘看看,我喜欢的是一个怎样能干聪慧的女子……   「我们约好的,中秋要找一处无人高山,冰人郬要为青天晴高歌一曲,我已经开始在练唱曲子了,你不可以不听……   「我们约好了,年底你要成为孟家媳妇,我们要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我们约好的啊,绝对不可以不作数……」   宫晴笑着抚过他的脸颊,胡子刮得好乾净呢,看来他很期待今日的赌约。   「我赢了还是输了?苹果要嫁给萧瑛吗?」   「你输了,你欠我一百两。可另一个赌约,你赢了,萧瑛去怀宁宫接苹果,他不管他的正妃,连礼部一干大臣都不管,只担心苹果不肯乖乖上花轿。所以我倒输你一百两,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带着一百两上如意斋去,我们去听说书人讲讲采莘公主破奇案。」   「郬,你变得多话了。」   「自从认识你,我的话就越来越多,已经改不了。」   「可我喜欢酷酷的男子,你继续装冰山,好不?」   「好,等你好了,我就装给你看。」   怎麽好啊,要是好得了,冰山岂会掉泪?「好好照顾苹果和果果,他们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会,我会像照顾你一样,照顾他们。」   「再找个好媳妇,会做菜、会持家的那种,不要找个会办案的,会办案的很麻烦也很危险,你的心要时刻为她挂着、担着,很辛苦。」而她,舍不得他辛苦。   「不,我不找了,我只要你,你活着,是我的妻子;死了,还是我的妻子,谁都不能取代你。」   这男人呵,怎地这样固执?他这样……她怎麽能放得下心?   「你要快乐、要幸福,要过得、健康、平安……」她的气息微弱,一句话要分好几段才说得完。   「都行,只要你陪着我,我就快乐幸福健康平安。」   惨了,怎麽办,她没力气了,没力气劝说这颗顽石,否则她真的很想义正词严地训他一顿,告诉他,人生在世追求的东西很多,爱情不是唯一要项,这世间没有谁不能少了谁,只要熬过这段思念,他绝对绝对可以重生。   「你要、好好的,我才、才能放心……」   「就是不许你放心,你要努力活着,再辛苦、再艰难,你都要为我坚持活下去。」   傻子,生命岂是靠坚持就可以得到的,如果人类的意志力有那麽强,未来怎会诊所医院林立?「你真不讲理……」   「对,我就是不讲道理,我就是你们那里说的赖皮鬼,你不可以放手、不可以自己去死,不可以不管我,不可以不理会我的伤心,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寂寞……」   他唠唠叨叨说上一大篇,说得宫晴愁眉不展,怎麽办啊,她已经够固执了,怎麽会碰上一个比自己更固执的男人?   她深吸气,试着拼上最後一分力气,对他说话。   「你乖乖把这辈子过完,幸福一点、快乐一点,那麽我就允你、我的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当夫妻……当杨过和小龙女……当黄蓉和郭靖……」她偏过头,声音渐渐微弱,直到再也听不见。   孟郬吓坏了,他大吼一声,「方磊!」   方磊飞快在宫晴身上下针,护住她最後一口气。   孟郬急得大哭,彷佛闸门坏掉了,止不住的泪水奔腾。   关倩那刀不是刺在宫晴身上,而是狠狠地插在他心头上,他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分深过一分的哀恸……   孟郬打横抱起宫晴,仰天大哭,像受重伤的野兽,向天地咆哮、抗议,他要抗议祂夺走自己得来不易的爱人,要抗议祂给了自己幸福又收回,要抗议如果非要找一个人死,为什麽那个人不是他。   怎麽办啊,他什麽都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再活生生刨去他的心……   他哭着、吼着、叫着,满心的不甘愿、满心的怨怼,如果此时,魔鬼向他开出条件,他愿意用自己的灵魂,交换宫晴再活三年……   门外,江太医飞快跑来,看着现场一片混乱,被孟郬的模样吓得不知如何言语。   天啊,怎麽会这样……可怀宁宫那边……不成啊,这位已经疯了,那边那位也快疯了,贺姑娘一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陪葬……   他快步走到方磊身边,低声道:「快走一趟怀宁宫吧,贺姑娘快不行了。」   方磊倏地皱起眉,贺心秧也不行了?今天是什麽鬼日子啊……   真糟糕,一大早萧霁眼皮猛跳,明明是六皇兄的好日子,可不知怎地,他就是心绪不宁。   他还担心,会不会是苹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不反对出嫁,却暗地准备打算当个落跑新娘。   可昨天听说六皇兄已经将愿愿、望望接回王府,以阻止苹果的轻举妄动啊。   六皇兄这招够狠,如果苹果在这种状况下还有本事逃婚,他就给她拍拍手、放烟火,再给她主持公道,允许她拥有孩子的监护权。   不管如何心烦意乱,萧霁还是按捺着性子上完早朝。   早朝後,他急急更衣,再进勤政殿等着六皇兄带领关倩和苹果来谢恩。   没想到左等右等,等来了想看热闹的小优,却没等到应该露面的新人,再然後,他……等到苹果和姑姑快死的消息?!   猛地一颤,他差点儿站不稳脚步。   怎麽会?好好的两个人怎麽会在突然间性命垂危?   倏地,那年父皇死去、母妃被逼殉葬,那种无可依恃的恐惧感再度出现,他又要失去亲人了吗?他身边所有人,最终都要离自己而去?他得像电视剧里每个得到天下的帝王一样,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心颤栗,害怕填满胸口,如果当皇帝的交换代价就是失去所有亲人,那麽他不要了、後悔了,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吧,他要和苹果、姑姑隐居山林,他要守着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   慌乱惶然等种种情绪纷至沓来,一时间他失去思考能力,脑海里不断绕着的是他即将再度失去亲人的事实。   突然,一只软软的手掌心握上他的手,他侧过头,看见小优担心的眼神。   「果果哥哥,不要害怕,我们去怀宁宫看看,也许是太监误传,也许情况并没有那麽严重。」她也是满目仓皇忧伤,可她不能在这时候也跟着慌乱,萧霁已经够难受的了。   她清澈勇敢的眼神瞬间镇压了他的惶恐,紧紧回握她的手,萧霁轻声道:「小优,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   「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她想也不想,用力点头,那表情既郑重又严肃,她作出人生第一个承诺,并且会贯彻它。「好。」   缓缓吐出憋在胸中的那口气,萧霁凝起目光,与小优手牵手,一起往怀宁宫方向走。   但不是太监误传、不是夸张了情况,而是真实的,姑姑和苹果齐齐躺在床上。   她们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紫屏、苓秋已经为她们换上乾净的衣裳,画了美美的妆容。   紫屏说:「让公主和小姐躺在一起吧,那条路又冷又黑,有个伴,才不会害怕。」   说完话,她放声狂哭,一声声哭喊捶着众人的心窝深处,没有人吼她、骂她,大家都放任她为宫晴和贺心秧伤心。   苓秋不是放纵情绪的人,她死命咬住下唇,阻止外逸的啜泣声,於是红肿的双眼、渗着血的双唇,以及花了的妆容、不曾停歇的泪水,在她脸上交织出一幅名为痛心疾首的画面。   所有人都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们的容颜。   太医说,那样重的伤,药石罔效。   连他们最倚重的方磊也说出同样的话,那麽,就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泪水滑出,小优忍不住哀伤,她的手心全是汗,但她无法松开萧霁的手,好像一松开,那麽就是真正的放手了。   两张椅子,坐着两个哀恸的男子,他们的眼睛只看得见最心爱的那个女人,他们的心正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他们害怕那刻来到,却不得不等着、候着,等待最终时分。   好痛,像是千百把刀子在砍、在削着他们的知觉,也不知道是哪个残忍家伙,在他们胸口开了洞,然後伸手在里头掏着、挖着,把他们千疮百孔的心,挖得鲜血直流。   他们即将要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萧霁傻傻地看着她们,不断确定再确定,确定她们要走了,要离他远远的。   此後,再没有人可以和他讨论金庸古龙,再没有人可以同他讲五四三,他不舍,却别无他法。   萧霁的手下意识抚摸着衣襟里的玉佩,那是爷爷……宫展给他的,他不是宫家的血脉,可爷爷临终前却将它给了自己,爷爷再三交代,要他当个好皇帝,造福天下万民。   爷爷不是要他记得宫家的恩惠,不是要他光耀宫家,而是要他以仁德治理天下!   他扑在爷爷身上,放声号哭,那一刻,他把宫展当成真正的爷爷。   遇强盗、受重伤,穿越到二十一世纪时,他始终不明白为什麽自己会变成应家的果果,直到梦里,爷爷又把这块玉佩戴到自己身上,直到他翻出家族照片,发现果果的爷爷就是宫展,他才明白,自己和果果之间本就存在着某种关联。   回到祈凤皇朝後,玉佩还在,苹果曾经问过他好几次,她想要找到回去的方式,可他舍不得她离开,所以藏着掖着、说谎骗她,始终不让苹果知道玉佩的下落。   如今,事已至此,他还有不舍的权利?   「小优,如果是你,你要怎麽选择?」   他的头侧过一边,歪在小优的肩膀上,这不合礼制,他懂,这动作会失去帝君的尊严,他明白,但是此刻,他只想当一个单纯的小孩,只想耍赖,不想负责任。   「选择什麽?」小优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   「选择让她们死去或者离开。」离开,回到原来的世界,不可思议的穿越或许会带来奇迹,让她们生命延续。他不确定,然而他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小优不懂萧霁的意思,受这麽重的伤,还能怎麽离开?但萧霁问了,她便要认真回答。「我选择让她们离开,只要她们不病、不痛、不死,只要我知道她们在某个地方过得好好的,就算我看不见她们,也没关系。」   萧霁点头,小优的话是对的,只要她们过得好好的,就算看不见她们,也没关系。   像是作出某个重大决定似的,萧霁松开小优的手,走上前,命令紫屏和苓秋到外头守着。他看看萧瑛,再看看孟郬,然後从膀子上取下玉佩。   萧霁将玉佩放在宫晴掌心,再把贺心秧的手与她交迭,帝王是不能向人下跪的,但他跪下了,跪在她们的床边,轻声说:「姑姑、苹果,回去吧,让玉佩带你们回到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果果已经长大了,没有你们在身旁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们放心。」   萧瑛猛地瞠目,怒眼射向他,「谁说她可以走?不准!我要她留下。」   说着,他就要动手抢走那块玉佩,谁知孟郬手一抬,将他架开。   「郬,你做什麽?难道你也要宫晴走?」   孟郬抬起漠然双眼,凝声问:「你没听清楚吗?方磊说,药石罔效,不是我们要不要她们留,而是她们一定要走,只有两个选择,回到生长的家乡和黄泉路,你要她们选哪一个?」说话间,泪水顺着颊边滚下。   孟郬的话问醒了他,是啊,她们终究要离开的,可他怎麽舍得她们走黄泉路?回家吧,回去那个不管是男是女,有梦想就可以完成、有信心就能成就一切的世界……   孟郬松开手、垂下头那刻,萧瑛的泪水跟着坠落……   萧霁看着孟郬与萧瑛,一手拉起一人,招呼大家一起走到桌边。   他努力挤出笑脸说:「你们不要难过,她们要去的地方真的很不错,那里天气热了有冷气机、天气冷了有暖气机,按钮一按,气温永远是最适宜的26℃,永远不会受寒或受冻。」   「是四季如春吗?」小优问。   「对,在那里的女人可以尽情展现美丽,脸上长出皱纹可以打玻尿酸、可以拉皮,脸色不美丽可以果酸换肤、打苹果肌。在那里,姑姑有几十双高跟鞋、平底鞋、靴子、运动鞋,苹果有几百件各种款式的衣服,塞得衣柜装不下,还得挪一些到我家。」   「所以那里的女人很快乐吗?」孟郬问,他要他的晴快乐无忧。   「对,她们可以工作、赚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嫁不嫁人、生不生孩子,决定权在她们手上,丈夫不好,一纸离婚协议书就可以重新来过,她们不和别人分享丈夫,她们独立自主,每个女人都可以追求梦想。」   「听起来,那里很不错。」萧瑛喃喃说道。   「不是很不错,是非常不错……」   他们讲得认真、听得认真,没注意到数道绿色光芒从玉佩中央射出,待他们发觉转身时,那些绿光已经包围了宫晴和贺心秧。   小优惊呼一声,刹那间,耀眼光芒闪花了众人双眼,他们眨了眨眼再看向床边时发现,贺心秧不见了,而宫晴的气息更加微弱。   「这是怎麽回事?苹果为什麽不见了?」萧瑛大惊,抓住萧霁的手臂怒问。   一个灵魂穿越、一个身体穿越,她们离开的方式当然不同。萧霁看着空下来的半张床,淡淡一笑,「她们已经回去了……」      第四十八章、终成眷属   怀宁宫里,萧瑛凝视着熟睡的宫晴,方磊费尽心思总算保住她的性命,她的脉息虽然很微弱,但仍然活着,所有人齐心合力将她照顾得很好,让她看起来不像病了而是睡着,他们在心底存着希冀,只要宫晴的身体还在,她们就会回来。   她们会回来吗?没有人可以给他笃定真确的答案,但他必须认真相信、必须不断说服自己,否则,心,无法承受。   苹果一定会回来,到时,他有很多话要告诉她,告诉他愿愿有多难缠,一双探究人心的眼睛好像藏着什麽心机似的,越来越狐狸。望望很可爱、很爱说话、很爱笑,可是母亲不在,她总是四下张望,想寻找什麽般,发现寻找不到便可怜兮兮的低下头,浓浓的失望让人看了心生不忍。他们都不爱哭,但是他们必须抱着苹果的长抱枕才能入睡,乳母说他们常常在睡着时掉着眼泪。   他要告诉她,他把她埋葬的「爱情」给挖出来了,因为她弄错了,她的爱情没有死去,而他的爱情只是迷路,她不可以这麽残忍,不可以在他找到爱情的终点站时,却发现爱情已经不在。   他要告诉她,自己弄错了,以为责任重於爱情,以为失去她,自己失去的不过是幸福快乐,人生一样可以继续下去,顶多戴上假面具、顶多回复成过去那个自己,没什麽了不起。可是他错了,再也回不去了,在爱情曾经来过之後,他无法在失去爱情中生活……   回来吧,如果不舍得他思念泛滥成灾,回来吧,如果心疼愿愿、望望没有母亲疼爱呵护,回来吧,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绝对对不再委屈她的爱情,只要她回来……   孟郬进屋,他没有多看萧瑛一眼,直接走到床边,低声在宫晴耳边低言。   「都整理好了,我们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吧。」孟郬俯下身打横抱起宫晴。   萧瑛跟着他们出门,院子里果然都整理好了,一张大大的毯子铺着,愿愿、望望在上面堆着积木,紫屏、苓秋、小四、风喻还有陈姑姑陪着他们,咿咿呀呀说着童言稚语。   小优和萧霁坐在地毯另一端,低声对话,萧霁不知道说了什麽,小优伸过手,悄悄地握上他的。   孟郬和宫晴出来,所有人全聚过来,孟郬坐上地毯一角,抱着宫晴,让她贴靠在自己怀里,每每这样抱着她,他才能安慰自己,她从来都不曾离去。   小优习惯性地抓起宫晴的手,搭着她的脉,半晌,露出微笑说:「我觉得晴姊姊的状况越来越好了。」   一句话,安慰了在场所有人,那是不是代表,她很快就会回来?   「听到没有,小优说你状况越来越好,那麽……睡饱睡足了,就请你张开眼睛。」他在她耳边像唱歌似的低声喃语,「晴,天气越来越好,夏季一到,天就要热得让人冒汗,你说过,要用冰块加盐巴做水果冰沙给我解热,我不停想像那个水果冰沙长成什麽样儿,你可不可以快点醒来,满足我的想像?   「果果给的宅第修筑好了,就在瑛的王府对门,很大一间,有你想要的池塘,里头种了你想要的莲花,明年盛夏就能开出满塘莲花,到时,我们备上一叶扁舟穿梭莲叶间,采莲花、收莲子,享受一回农夫农妇的快乐生活。   「晴,我买了匹白色的马,是苹果说的,天底下的女子,都希望拥有一个专属於自己的白马王子,所以我要开始穿白衫、骑白马,我要做你专属的白马王子。   「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有媒婆上门想替我说媒呢,都是果果的错,他封我为尚书,那不过是个官名,却让许多敏感的人嗅到皇帝的看重,一时间,我竟成了媒婆眼里的大红人。   「那些想嫁给我的女子,看见了我的官位、我的前程,看见日後的荣华富贵,只有你,你看见的是我的灵魂……   「晴,我们也生一对愿愿、望望吧,把我们相守一生一世的愿望给圆满起来,对了,你知不知道愿愿终於开口,原本不说话就是不说话,现在一张开嘴巴,就是有条有理、吓死人的成熟言语,那天他一句句念着苹果写的千里寻母绘本故事,虽然没有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想很想母亲,就像我很想很想你……」   孟郬不断对宫晴说话,一句一句,诉说着他的心、他的情,他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萧瑛望向孟郬,说不清心里的那股情绪是羡慕还是妒嫉,至少郬还有个盼头,只要宫晴清醒,他便可以知道她回来了,可是苹果呢?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苹果呢?他要怎麽样才能知道她回来了?   萧霁看看师父再看看皇兄,走到萧瑛身边,他已经长得很高了,几乎快到萧瑛的肩头。他笑着说:「六皇兄,我相信苹果一定正在想尽办法回来。」   「是吗?会不会她压根不想回来。」   「怎麽可能,你在这边,愿愿、望望也在,你们是她最大的牵袢。」   他不确定,在自己那样不信任她、怀疑她,又把爱情拿去同义务做交换之後。   见萧瑛不语,萧霁拉着萧瑛走到地毯一端,轻声说:「在那里,苹果的爸妈已经离婚,各自再嫁再娶,有了继父和後母,他们也都生下自己的小孩,虽然两个家庭对待苹果并不坏,但她经常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她才会同我和姑姑那麽亲,她最常说的话是:『果果、苹果、果果他姑,我们是果氏家族。』   「她很希望自己是某某家族的一分子,在这里,有你,有愿愿、望望,她好不容易成立自己的专有家族,怎麽会舍得放弃?」   萧霁的话安慰了他,萧瑛点点头,浅浅一笑。是的,他该更坚定相信,苹果终会回来。   望望向萧瑛走来,苓秋跟在她後头,望望走得太快,屁股一颠,往前摔了一跤,她扁了嘴就要放声大哭,萧瑛心急得就要将她抱起来,苓秋却出声制止,然後蹲到望望身边,柔声说:「望望好勇敢哦,自己站起来哦,苹果妈咪看见,一定会高兴得把望望抱起来转圈圈,说我们家望望最棒了。」   望望本来还想赖在地上对爹爹撒娇,但听见苹果妈咪,她竟然两手一撑、小肥腿一蹬,身手利落的站起来,再度飞扑到爹爹身上。   苓秋笑了,蹲跪在萧霁和萧瑛身前,犹豫了许久才问:「皇上、王爷,神医师父什麽时候才会把小姐送回来?」   这话不只她想问,连後头的风喻、小四、紫屏和陈姑姑都想知道。   萧霁与萧瑛互视一眼,那日萧霁借用《神雕侠侣》里,小龙女身受情花之毒跳崖自杀,黄蓉编出南海神尼要带她回去养伤的桥段,说方磊的神医师父出现,把贺心秧带回深山治疗,等她好了,就会回来的谎言来诓骗众人。   所有人都好骗,独独苓秋难哄,她问:「既然要带,为什麽不连公主一起带走?」   小优跳出来解释,「因为公主所受的是刀伤,不适宜搬动,怕途中伤口裂开更麻烦。」   苓秋又问:「为什麽神医师父不肯留在宫中替小姐和公主医治?」   小优说:「因为解小姐身上之毒的药草,神仙谷里才有,一来一回怕失去了治疗时机。」   她们的对答让萧霁满头汗水,果然,说一个谎必须用更多的谎来圆,也更加深信英国那个报导——女人外遇比男人外遇更不容易被抓到,因为女人擅长沙盘推演,可以把谎话说得零瑕疵。   萧瑛望着荟秋,再次说服自己。「我不知道苹果什麽时候才会回来,但我想,她也很心急着回来。」   他用脸轻轻磨蹭着望望粉嫩嫩的小脸,柔声道:「因为愿愿、望望都在等她回来。」   穿越回来那天,宫晴在病床上清醒,听说那场车祸造成她的昏迷,直到清醒那天,恰好是第五天。   贺心秧是趴在宫晴病床边醒来的,两人清醒时,交握的掌心里躺着果果的玉佩,她们彼此互视,没说话,却很有默契地想到同一点——她们都很高兴,穿越的钥匙还在手中。   护士进到病房,发现清醒的宫晴吓一大跳,看见身穿古装的贺心秧,吓得更严重。   「你是谁?什麽时候进来的?」她上次巡房时并没有看见这个打扮得怪里怪气的女生。   话没说完,贺心秧乾笑两声,说:「呃,我是那个病人家属,刚来没多久。」   「我没有看见你进来。」她刚刚一直在护理站,却没有注意到她经过。   护士仍是有些怀疑,视线上上下下在贺心秧身上扫瞄,穿成这样进医院,应该会引起大骚动吧,何况病患躺了这麽多天,除了她的上司来过外,没见到她还有其他家属啊。   宫晴叹气,这种事解释得清楚才怪,不过再不清楚,还是得编出一套说法,於是她徐徐开口,「不好意思,护士小姐,她是我妹妹,刚从国外回来,年轻人爱作怪,想到以前我热衷化妆舞会,就带着衣服来病房里,想说闹一闹,就可以把我给闹醒,刚才清醒看见她这副模样,我也吓了一大跳。」   听宫晴说得有条有理,护士小姐接受了,她回答,「这里是医院,小妹妹,你快去把衣服换回来,别干扰到别的病患。」   护士小姐说完,表现出专业态度,走到病床边帮宫晴、不,是应采莘量血压氧,然後到护理站通知医生,病患已经清醒。   那天的情况有点紊乱,从贺心秧换上应采莘的套装、回家、取来换洗衣物,再到医生确定应采莘可以出院,她手忙脚乱的,幸好应采莘够沉稳,一一将情况给应付过去。   然而最让她很难以接受的事是——属於她的记忆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亲戚不认识她,坏後母把她当成新邻居,哈佛里的老师、小朋友,全都不记得整个幼儿园里最美、最嫩、最新鲜的苹果老师。   她以为自己回了家,没想到,二十一世纪已经不是她的家。   她刻意跑到医生老妈面前晃,对她释出善意微笑,医生老妈却被她笑得全身发毛,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你曾经是我的患者吗?或者是病患家属?」   贺心秧很生气,回她一句,「我是你年轻冲动、荷尔蒙分泌失调的产物。」   然後转头跑开,那天,她泪流满面。   应采莘还好,该记得她的人都记得,只是大家以为她出车祸,以为她会变成植物人。同事对她奇迹似的痊癒,给了五个字——好心有好报。   果果死了,小小的屍体冰在医院的冷冻柜,望着那张冰冰冷冷的小脸,虽然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心底还是不舍,她们简单处理完果果的丧事後,应采莘辞掉工作,签下大体捐赠同意书、卖掉房子,另外租一间小公寓。   她们把家里用不着的东西,能捐的全捐出去,她们做足准备,准备随时随地再穿越一回。   可惜,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们回到现代已经两个月,贺心秧和应采莘始终没有再度穿越。   白天,贺心秧当应采莘的小跟班,两人一起出门,形影不离,晚上她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将那块玉佩缝在百货公司送的购物袋里,一人勾住一个提把,害怕若是再度穿越会落了谁。   贺心秧每天都在网站上找资料,印下来、整理成册,装在一个大包包里面,那是给大家准备的礼物。   资料里头有经营策略、营销手法,有治国大纲、各种兵器、民生用品的设计图,还有许许多多的食谱和教具图鉴,对了,她还从相簿里挑出几张照片,打算以後当纪念,当中有一张果果和小优两小无猜的照片。   贺心秧说:「这次回去,我可不要当穷光蛋,又被人卖一回。」   於是应采莘把的所有存款以及卖房所得通通提出来,换成金币、金条和等价珠宝,密密地缝在包包底层,贺心秧连睡觉都背着大包包,可惜每天清晨醒来,发现还待在二十一世纪,那个心揪呵……   六十几天过去,她们还是等不到穿越机会,贺心秧越想越闷,应采莘也是满腹心事无处申,两人再也受不了了,决定到山区走走。   她们开着车子,来到南投山区,找了间民宿。   这间民宿盖在山腰,美得不得了,後有山、前有溪,和童谣里面描述的一模一样,只差河里没有养几只小白鹅,山坡上面也没有野花多,只有一间又一间新盖的民宿。   星期六晚上,山区开始下雨,两人跑到外头去淋雨,贺心秧笑着说:「如果得到重感冒,也许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应采莘性格比较务实,说:「要两个人同时得到会致死的重感冒,机率并不高。」   贺心秧想想,同意,於是她们回到民宿里,吃一餐民宿主人亲手烹调的野菜大餐,然後打开电视,盯着里面的画面,听着外头的雨声。   贺心秧靠在应采莘肩膀上,应采莘抓着颈间的玉佩,两个人都不太专心。   「晴。」   「嗯?」   「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我老是听见愿愿、望望吵着要找妈妈,老是听见萧瑛在喊我,他叫我早点回去,他说他把大树下的宝石苹果挖出来了,他说这里虽然不错,但别逗留太久,他还说,要努力学习当二十一世纪的好男人。」   「二十一世纪不全都是好男人。」   「是啊,可我才不会这样告诉他,要给他一个高远的目标,他才会积极学习。」贺心秧笑了,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如果回不去呢?老是以为在那个时代里,自己是一缕无根幽魂,现在才明白,原来在现代,她的根早就被拔除,而生力命顽强的自己,已在祈凤皇朝落地生根。   不,不只是落地生根,还开花结果,愿愿、望望让她的生命有了延续、有了未来与希望,而萧瑛用爱情羁绊住她的心,让她无法不在那块异乡土地紮下根茎……唉,她真的很想、很想他们……   「我不会这样对待孟郬,他是个好男人,自律、严谨、负责,是一心一意待我好的男人。」   「我同意,孟郬很爱你。」在那个时代,愿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男子是稀世珍宝,偏让晴碰上了,她真的很幸运。   「萧瑛也是爱你的,苹果……对不起。」她幽幽叹息。   「对不起什麽?」   「我要是早一点侦破案子,揭露关倩的假面具,你就不会中毒、不会伤心,不会面对心爱的男子,还要怀疑他的感情。」   应采莘早把事情经过告诉贺心秧,关倩已死,案情大白,连愿愿、望望所中的蛇毒也是关倩主使。   贺心秧也告诉应采宰自己的搬家计划,以及被萧瑛识破的经过。   她说,濒临死亡那刻,她听见萧瑛恢复记忆,听见他亲口诉说爱情,那时她的心就软了,甚至还发下宏愿,倘若有机会活下去,她打定主意要嫁入王府,和关倩大斗三十年,就算她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但至少……她还在他身边。   爱情,果然会让人放下坚持,愿意妥协。   「晴,明天回台北後,记得提醒我一件事。」   「什麽事?」   「去买一些生物武器。」   「用生物武器对付嫉妒的女人,你还真是大手笔。」   「是有点浪费,可是没办法啊,古代的女人太恐怖,这个毒、那个毒的,我们对毒物是门外汉,还是自备一点武器比较安全。」   「可以买点便宜的啊。」   「比方?」   「比方盐酸、农药。」   「强酸强硷是不错,可是万一我降落的时候把它们压破了,未伤敌人先伤己身,不是太衰了?」   「那买些摇头丸、强奸药丸来库存?」   「我没问题啊,可是如果我被警察抓到的话,你要想办法让我能脱罪。」   两人说着无聊话,笑几声,然後安静。   她们各自想着心事,应采宰想着那个孤傲冷僻的男子,会不会因为她不在,凌虐了自己?贺心秧想着愿愿、望望没有床边故事可听,会不会闹着不睡觉?想着萧瑛会不会在夜里又拿起笔,轻轻地描绘起她的笑、她的怒……   思念充斥着房里的每一寸空间,压得人窒息。   窗外,雨越下越大,像是谁从天空一盆盆泼下大水似的,风吹得树木发出沙沙声,彷佛鬼魅在咆哮。   「苹果,要是回不去了,怎麽办?」应采莘一句话,问出她深藏在心底的惊惧。   对啊,要是回不去了,怎麽办?她是写小说的,有很好的联想力,但是她想像不出来,要是回不去,自己会怎麽办?是就此放弃,还是花一辈子时间来等待那个时机,又或者自杀,替自己找一次机会?   「晴,你可不可以想办法,再多赚一点钱?」   「做什麽?」   「电影里面有描述那种能够帮助人类穿越到古代的机器,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看。」   「电影都是假的。」   「不一定啊,以前科幻电影里面的触控屏幕、生化大战,现在不都变成真实生活中的物品。」她努力维持着乐观进取。   「等到机器被发明出来的时候,说不定我们已经七老八十……」   「别担心,你没差,反正你是灵魂穿越,在那里有个等着你还魂的身体。至於我,就算变成老太婆,我也想回去看一看,看看萧瑛,看看愿愿、望望,看看他们过得快不快乐。」她不要求什麽,只求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   「你怎麽知道,那个时候宫晴的身体还在?」   应采莘一问,两人再度沉默,贺心秧玩弄着身前的包包,把拉链打开、拉起,拉起、再打开,不停重复。   贺心秧曾经抱怨,包包好重,为什麽要她一个人带?   应采莘说:「包包我又带不走,自然是你背。」   然後她问应采莘,「如果你可以带走一样现代的东西,你要带什麽?」   她歪着头想半天,然後挂起一个充满幸福的笑容,回答,「不必,我在那里什麽都有。」   是的,有了孟郬,她便拥有一切,她从来不是贪心的女人。   二度沉默,她们不再交谈,安静看着电视,那是一出回放的大陆剧,描写一个穿越女周旋在几个阿哥身边的悲惨故事,比较起她,她们是幸运的,至少她们不是单打独斗,至少她们身边有一份真实的爱情。   看着电视,她们陷入沉思……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轰声自远处传来,然後电视失去影像,应采莘想起什麽似的大叫一声,「土石流!」   她拉起贺心秧、贺心秧背起包包,下意识就要往外逃,但土石流来得比想像中更快,她们尚未离开房间,土石已经铺天盖地掩埋下来……   她们首先感觉到的是冰冷的黑暗,下一刻绿色光芒射出,她们在绿光中看见彼此,交握的手拉得更紧,她们对彼此笑着,终於,要回去了。   缓缓闭上眼睛,应采莘脑海里的最後一个念头是——我的大体捐赠书白签了。   「公主醒了!」   苓秋慌慌张张往外跑,守在外头的风喻心一紧,连忙要往房里冲。   她赶紧抓住风喻,激动说:「你进屋做什麽啊,施展你的轻功,快点到勤政殿告诉皇上、王爷和孟大人!」   被苓秋一吼,风喻抓抓脑袋傻笑。对哦,他进屋凑什麽热闹,苓秋还能骗他不成。   於是,听某嘴、大富贵,他飞身施展轻功,往勤政殿狂奔而去。   片刻,一群男人像快步竞走似的往怀宁宫前进,但孟郬不在其中,因为他早已迫不及待飞檐走壁,一路飞到怀宁宫里。   宫晴回来了,那苹果呢?   像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萧瑛不敢施展轻功,他害怕,怕苹果决定留在一夫一妻的世界里,怕她被关倩吓得不敢回来,她是那种油条性子,贪图安逸、只求平稳,若是她不愿意再为自己冒一次险呢?   他们走进屋子,萧瑛四下张望,果然……苹果没有回来,失望在他脸上逐渐成形,他,终於失去她的爱情。   她不要他了,他再无法用愿愿、望望恐吓她,她对他失望透顶,她决定将他抛弃。失望地垂下头,颓然垮下的双肩细细地诉说着他讲不出口的哀愁。   他转身想离开,是好朋友就应该分享孟郬最快乐的时刻,但现在他没有心情,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靠在孟郬怀中的宫晴看见萧瑛和萧霁进门,她立刻急了口气,连声催促道:「快,快发布海捕公文找苹果,她绑马尾,身穿LEVI'S的麻质短裤,BLUEWAY的黄色丁恤,身後背着一个苹果绿的NIKE包,快点找到她,否则她那身打扮会因为妨害风化被抓进大牢,还有,她的包包里有很多珠宝金币,若是碰到贪官或强盗吞财灭人就惨了。」   宫晴心急,口吐一堆英文,让人满头雾水,但是萧霁听明白了,转头问:「是那套她常拿来当睡衣的休闲服吗?」   「对,就是那套,快点去。」   「我知道。小四,跟我来!」萧霁急急往外跑,他要去画图像、要派人去全国大翻找,但出门前,他没忘记丢下一句吩咐,「苓秋,去把方太医找来,替公主把脉,顺便告诉她一声,公主和苹果回来了。」   他知道姑姑定然无事,上次穿越,被盗匪杀了的姑姑醒来,後来不也健健康康?   这个命令,他是要苓秋把好消息带去同小优一起分享,这段日子,为姑姑和苹果的事,她始终郁郁寡欢。   想起小优,他眼底好像凝聚了些什麽,然後那点什麽,渐渐扩散到他整张脸,勾出一脸欢欣鼓舞。   屋里,萧瑛走到宫晴床边,带着紧张的神情,凝声问:「你确定苹果回来了吗?」   看着萧瑛瘦到不成人形的脸庞,勾起宫晴的怜悯,一个帅到让人想吹口哨的男人,竟然被整成这样,那颗没心少肺的苹果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很有成就感。   「没错,土石流发生时,我拉着她的手一起逃命,我们的手片刻都没有松开过。」   他的紧张没褪去,但笑容一点一点被拉起,他点头,再点点头。很好,苹果没有抛弃他、没有对他失望,她愿意为了他再冒一次险。   醋、糖、盐巴、酱油……全在心口和成一锅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苹果回来了。   骄傲尊贵的王爷对宫晴深深一鞠躬,真心真意道:「谢谢你,谢谢你把她带回来。」   「不是我把她带回来的,是她自己想要回来,过去两个月,我们变卖家产,换成许多东西装在大包包里,连睡觉她也没把那个包包放下。   「我们一直想要回来,却发现没有想像中那麽容易,我们沮丧到极点,才会到山区踏青,没想到一场夹带狂风暴雨的西南气流造成的土石流,让我们又回来了。」宫晴尽量解释得钜细靡遗。   「在我那样对待她,在关倩几乎夺走她性命的情况下,她还愿意回来?」他几乎要三炷清香,向上天叩首谢恩了。   「是的,她愿意,因为她生命走到最後那刻,你恢复记忆,你亲口证实她的爱情真确存在,证实她从来不是替身、不是影子,你爱她,逾越自己的性命。」   「那时她还不知道关倩犯下的案子,她就打算如果能够活过来,她不再拒绝与你成亲。」   宫晴的话安慰了萧瑛,他再度躬身向宫晴道谢。   「你不必太担心,这回苹果身上带着不少金子,如果运气不太坏的话,应该不会碰到像上次穿越的倒霉事。」   上次穿越……萧瑛想起花满楼,脸色骤变,他迅速对孟郬说:「好好照顾宫晴,苹果的事,你不必插手。」说完他离开了。   孟郬低下头,再看一眼宫晴,一眼、一眼、再一眼,那双眼睛盈满幸福喜意,他知道的,他始终知道她会回来,所以他天天留宿怀宁宫,他照顾她的身体,他对她说话,他从不觉得她离开过自己。   「郬。」   「嗯?」   「等找到苹果,她那里有照片,我给你看看,我原来的长相。」   「好。」   低下头,他吻住她的唇,他才不在乎她长得怎样,他只在乎他的晴回来了,加深这个吻,冰人郬悄悄地被融化……因为爱情。   「这个、这个、这个……通通给我包起来!」   贺心秧嚣张得很过分,在王记绸缎庄里,她买下一堆布,然後要夥计跟在自己身後招摇过街。   这回,贺心秧穿越的地点是景县,这里没有GPS,也没有现代化地图,景县是什麽鬼地方,她哪里知道?   就算她曾在京城和邑县住过不少日子,可大街小巷她也没逛过几条,没办法,她是奼女嘛,所以景县在哪个方向?距离京城多远?对不起,她通通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这里还在祈凤皇朝的管辖区,因为这里的百姓说,他们的皇帝叫萧霁,是个有福气的皇帝,他一上位就风调雨顺、国富民安。   幸好有穿越经验、幸好她在古代住过些日子,幸好她知道「人心不古」绝对不是真话,所以她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偷衣服。   她换过装束,到钱庄兑了银子,然後开始摆阔装大爷。   她没进京城,因为第一,她身怀巨款,怕半路遇匪,不敢只身进京。第二,她发现王记绸缎庄。   别的不确定,她哪能不知道李琨管事的绸缎庄是萧瑛的秘密基地,呵呵呵,说不定里面还有她的股份咧。   但若贸贸然就跑去跟掌柜说:我要见你们幕後大老板,怕不先被人当成疯子赶出去,於是贺心秧假装自己是大户,隔三差五的上一趟绸缎庄买布,然後像现在这样,往大街上一路招摇,当然,她出门前没忘记向掌柜的丢下一句话——「告诉李琨,苹果可是在帮他的忙。」   既然她不上京找萧瑛,自然要让他找来。後来她才知道,她就算不做这些,海捕文书也很快就会送到景县,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非弱女子,她比较习惯自力救济。   果然她的特殊行径引来李琨的注意,他怎麽可能不马上把话转达给主子?   於是,很快地,萧瑛骑着白马一路餐风宿露,来到景县。   他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贺心秧身穿男子的衣服,踩着八字步、嚣张地走在最前头,後面跟着一串铺子里的夥计,而那个醒目的绿色包包就在她背上,它……就是宫晴嘴里的那个NIKE?   她精神奕奕,没有中毒的迹象,她的苹果脸和过去一样可爱,她调皮的眼神没变,多样化的表情没变,她,始终是他初初认识的苹果……   跟对队伍後面,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想把手放在胸口,对她说:「我爱你,我再也不会找另一个女人来为难我们的爱情。就算她对我有恩义,我也不会用婚姻爱情去偿还。」   他要对她说:「请你认真教导我,如何当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好男人,为了你,我愿意倾尽全力改变。」   当然他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回家吧,愿愿、望望想你,想得脾气好暴躁,可是最想你的那个人……是萧瑛。」   他一直在笑,像个傻子似的,望着她的背影笑不停,如果不是街上人多,再加上他的臭皮囊很养眼,大概所有人都会当他是变态怪叔叔。   可他哪会在意呵,那是他的习惯,看见苹果,他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打从心底喜悦开心,看见苹果,幸福感就是会自动窜升。   临时的租处到了,贺心秧打开门,让夥计把布一疋疋往里头送,夥计们已经熟门熟路,知道要把布匹往哪里堆。   贺心秧看着夥计们一一进门,心底盘算着,萧瑛要什麽时候才会找到她?总不会让她把银子全花光才找上门吧?她可不想动用那些镶切精致的宝石,那可是她特地带过来给紫屏、苓秋、小优、晴当嫁妆的呢。   夥计们把布迭好,再三感谢过贺心秧的大方光顾後离开,她叹口气,走进屋里,抬起脸,打算把门给关上,可是……   没有人给她点穴,可是她就是动弹不了,因为她看见那个等了很久的男人……   仰着头,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厚,还是一样帅气迷人,还是一样引人犯罪,还是会让她的荷尔蒙大量分泌,想把他拖上床做禽兽不如的事情啊。   怎麽办?该直接跑上前去,像无尾熊那样,攀上尤加利树?   不行,太Over,和这里的民风不符合。   还是楚楚可怜地流下两串泪水,说:「想你、想你、想你,我想得心都碎了……」   不好,太文艺腔,说不定路过的行人中刚好有看过卡卡艳本的读者,会被发现她就是那个原创卡卡。   或者很冷静、很沉稳地走到他的面前说:「嗨,好久不见。」   也不好,太日剧,除非日本承认钓鱼台不是他们的,不然别想她替日本做宣传。   她还在胡思乱想,想着该怎麽反应时,萧瑛已失却耐心,他大步走上前,她小步退向後,他用力关上门,她轻轻抓了抓脑门。   然後,他一把抱住她,像只大号的无尾熊,紧紧地攀在她这棵小尤加利树上。   会不会太Over,和这里的民风不符合?没关系,门关上了,他们的作为不会干扰善良风俗。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句,「想你、想你、想你,我想得心都碎了。」   厚,好罗曼蒂克哦,他一定偷看过卡卡的艳本创作,好吧,那也不算什麽,反正她的忠实粉丝都是男的,何况身为未来的丈夫,本来就应该试着了解妻子的事业是什麽。   接着,他俯下身吻她,热热的吻把她吻得头晕目眩,要不是他的自制力够强,不然他们会照着艳本里面的剧情一路发展下去,然後在这个小院子里上演「老爷,人家还要」……   好不容易,他终於松开她,热烈的眼神紧紧看着她,温柔的笑脸几乎把她淹没,她在他的目光中自在优游……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好久不见。」   哇咧,说要买钓鱼台的石原慎太郎又还没有道歉,他就急着投日,他以为自己是王贞治哦。   萧瑛见她久久不语,笑道:「你再不说话,我又要吻你了。」   蛤?!苹果回神,要说什麽?就说「想你、想你、想你,我想得心都碎了」?哎唷,那不是他才刚说过。   还是「好久不见」?哎唷,他干嘛把她的话抢光光?   临时她找不出话,支吾半天才说:「屋里那些布,我可不可以转卖给你?」   听见贺心秧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话,萧瑛大笑,笑得前俯後仰。没错,是她,他们家的小钱鬼回来了。   忍不住,萧瑛的吻又落了下来,他一把将她抱起,往里屋走去,禽兽不如的事不只有她想做,他更是期待已久。   贺心秧惊呼一声,她後悔了,刚刚不应该讲那句的,他一定是要惩罚她爱钱,才把她抓去里屋。   真是的,她可以提一下NIKE包中要送给他们的东西啊,她可以拿出宣传单,让他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麦当劳,对了,她还带回来一瓶可乐……   很可惜,世间没有後悔药,她没在最关键时刻转移他的注意力,因此注定今天、今生……被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学习二十一世纪男人的霸道王爷给吃干抹净。   春天真正到了,无数的爱情轰轰烈烈展开,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是千百年来不变的定理。   【全书完】      【後记】珍惜身边的幸福 千寻   终於写完了,呼……长长地吐一口大气,写这套书大概是我写作生涯里头最辛苦的一段日子,不是因为故事难写,而是因为生活环境变得有点糟。   我住在台南,台南是个安静的、生活步调缓慢的城市,我很喜欢这样的地方,让我有一种悠闲浪漫的生活情怀。   但是这几个月对面邻居买了一组卡拉OK,每天用扩音器放大音量欢声高唱,没有隔音设备就算了,唱歌的先生太太还五音不全、声音尖锐,鬼哭神号大概形容的就是这样的噪音。   被他们这样吵闹,坐在电脑前,我根本没办法工作,只好改成夜里工作、白天睡觉,可我发现在噪音骚扰之下,别说不能工作,也别想睡觉,有一次我终於忍受不住,跑到对面,对他们客气的说:「抱歉,可不可以请你们把音量稍微放小一点。」   结果没多久,唱歌的人就杀到我们家大门前破口大骂,「现在是白天耶,又不是晚上,为什麽不可以唱歌,我唱歌还要得到你们的允许吗?」   我说:「我没有说不能唱啊,我不过请你们把音量放小一点,这里是住宅区,不是商业区耶。」   对方一听我反驳竟更大声吼叫,「我管你说什麽,你人走过来我就不爽了啦,怎样,你们家有钱就伟大哦,要是哪一天你们家办红白事,别人也要叫你们不能吵哦,你们这个恶邻居……」   我很无语,这跟我们家有没有钱哪有关系?而且重点是,他们家天天都在办红白事,谁受得了?并且吵人的是好邻居,被吵的反成恶邻居了,这是什麽样的价值观?   他吼完一通回去了,然後继续唱歌,继续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我想直接报警,请警察去劝导好了,先生却劝我不要,因为听说警察会把哪家人报的警讲出来,让报警的人遭到报复,然後他举例我们家附近某某某,前几天不小心挡到一辆宾士轿车,车上突然下来几个年轻人手持棍棒,他一看吓死了,摩托车一丢赶快跑,可到最後还是被人追上、被打得乱七八糟;某天夜里,一辆摩托车超过另一辆车,竟然因此就被拦下,人虽然跑了,车子却被打得稀巴烂……   为什麽他们不敢报警,因为报警不会改善情况,只会让自己更倒霉。   我把这件事告诉妹妹,妹妹也说他们小区大楼里搬来了一户神坛,天天拜拜、请神,他们大放鞭炮,对面住户请他们扫一扫,神棍竟然骂人家三字经,还把人家的门踹坏,他们在半夜四点放鞭炮迎神,所有住户全被他们吵醒,约莫有人报警了,但结果状况有变好吗?并没有,只是所有住户都被他们恐吓过了。   後来,我看到警车在对面停下,我猜想是不是也有别人受不了而报警,但警察离开後,他们还是照样高声欢唱,所以我想,会不会被报复不知道,但情况不会改善是真的。   最惨的是,因为他们的吵闹没事,於是又有一群年轻人也租下他们的隔壁玩乐队,那个吵啊……哈哈,我们这「恶邻居」能做的只有苦中作乐。   我们家对面那排违章建筑是几十年前盖的观光城,下面是排水沟,观光城的租约早已到期,而且已经没落,十几年前,我们会买下这里的透天厝,是听房产中介说观光城很快就要拆了,这里就会有一条大马路,两边的房地产会飞快涨价。   可是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市长有魄力拆它,只能放任它乱象丛生,吸毒的青少年、频传的车祸、每年都要出现的登革热……听说有官商勾结的成分存在,谁知道呢?   扯远了,回到主题,这套书是我在深夜里完成的,很多年不熬夜了,这一熬夜,皮肤变得更糟、心悸更严重,三餐不定时,没瘦反胖,不过……总算是结束了,成就一部小说的快乐盈满心底,在笔下,热爱金庸的苹果变成妈,不相信爱情的果果他姑找到真爱,而二度穿越的果果如愿以偿成了皇帝,每个人都有了完美的结局。   至於狐狸先生萧瑛,他从戴着面具的泰然自若,到明白真情可贵,那段历程走得令人心碎,说实话,我很心疼这个角色。我也喜欢小小的果果,认准目标向前行,再辛苦都不准自己犹豫的态度。这里的男生,我每个都喜欢,包括家逢不幸,却在宫晴的疼惜中拾掇心情的孟郬。   我觉得写书最令人兴奋的是,不完美的世界可以在作者笔下变得完美,让人们真心相信,我们生活的世界的确是一方乐土,不必羡慕神仙,因为只要你愿意,幸福就在你身边。   这套书结束後,本想再休息几天,可几部韩剧、几本小说又在我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新故事,我很兴奋地与徐姊讨论过後,心又乐了,肩膀还在痛、手还在麻,却忍不住想打开电脑,将它们写下。   我常想,终生都不想从职场上退休的人是最幸运的,表示他花了一辈子做的事,恰恰是他最乐意、最喜欢也有成就的事,写作於我,便是这样一份工作,我希望自己能一直写下去,希望创作的热忱始终在我心底,希望更多的读者因为我的努力,而能在辛苦的人生里,享受到短暂的幸福与乐趣。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